内帐中,云若辰抖开一张黄符纸,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瓷瓶口上被软木塞子填着。当塞子被轻轻拔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迅速在帐子里弥敌开来。

这瓶子里装的,是云若辰午间时趁着众人不注意,在顾澈射杀的某只野鸡喉间接满的一瓶鲜血。

尽管白天时她没有再表现出异样,心里却对那突如其来的警兆不能释怀。

既然不能靠自身元气来卜算,那就借助别的道具吧。

野鸡的鲜血是术士写灵符时常用到的,配合她的独门术法,或许可以稍微推演出些东西。

云若辰聚精会神地以指为笔,口念法诀,飞快地画起血符来。

殷红的野鸡血,在黄色符纸上慢慢浸染开来,形成一幅诡异神秘的图案…

云若辰的动作越来越快,转眼间便画出了九张血符!

画完灵符,她又将手上的碧玉指环摘下,郑重地放到血符形成的法阵中心。

“启!”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塑形象

“大凶,血光,危险…”

云若辰维持着盘腿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她临时造出的血符法阵,背上凉腿腿的。

她不相信自己的血卜之法会失手。

但解读着这些昭示着凶险的预兆,她只觉得一阵阵发寒,嗓子眼堵得厉害。

怎么办?

似乎马上有大事要发生了,可她能力受阻,根本无法做出进一步的推算!

无端的,她又想起那天所见到的,几乎要将她的父王卷进去的黑色旋涡。难道这次是父王有危险?

“不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

云若辰心头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

可是她怎能改变春狩的行程呢?且不说春狩这种有皇帝主持的重大祭典活动,早早就安排好了各种行程不能擅动,她也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劝皇帝及早回宫呀。

除非她制造些意外,比如在附近点把火之类的…

问题是,这种意外肯定会让老皇帝大大不满,他老人家情绪一不稳定,又不知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了——在举行国家级祭典时出了火灾,哪个皇帝能高兴才有鬼,这可是很容易就被世人认为是“遭天谴”呐。

说起来当皇帝也不容易,既然号称“天子”,那老天干了点唁,你这儿子就得出来顶岗。所以历来,但凡是有天灾,例如洪灾、地震、干旱,影响比较大点的,皇帝都得下“罪己诏”,向天下人检讨自己这皇帝做得不够好,老天爷不满意他这儿子的工作成绩,才会降下灾难来折磨群众们。

而在开年首次祭典上出事,那就真是会把皇帝刺激疯掉的…而且,还容易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利用这些事来造谣,敌播对皇室、朝廷不利的消息。

不能用意外事件来阻止春狩,她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这场活动赶紧过去了。好在,还剩明天最后一天而已,应该…还好吧?

大不了她十二个时辰都跟在父王身边,紧盯着他的行踪,不让别人有下手害他的机会!

“郡主、郡主,您歇好了吗?”

帐子外,夏虹轻声催促着。“晚膳钟敲起来了,马上就要传膳了呢。”

“嗯,知道了。”

云若辰将碧玉指环戴回手上,将用过的灵符妥善藏好,才将侍女们召进来替她理妆。

她换上一身较为轻便的宫装、裹了“一口钟”来到皇帝主帐前的时候,发现老皇帝也披着黑狐大氅出来了。太子同样穿了披风站在皇帝身后两步远的距离。

而此时的帐前空地上,整齐地排列着一堆堆的猎物,只是猎物的数量种类都不太一样。每堆猎物堆后,都站着一名身着猎装的男子,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十分年轻。

云若辰知道,这是今天收获最多的一批年轻人,被甄选出来接受皇帝嘉奖的。

在这其中,十三岁的顾澈怕是最小的一个了,不过他的个头身材却与周围的大人没什么区别。并且,顾澈面前的猎物,居然是最多的。

“皇爷爷!”云若辰过来给皇帝行了礼,笑道:“您看看咱们大庆的好儿郎,都好厉害呀。”

“晤,是不错。”

元启帝冷淡的脸上透出几许笑意,对青年们微徽颔首以示嘉许。

虽然大庆以儒教治天下,重文轻武,不过这些来参与春狩的年轻人不是宗室皇族就是官家子弟,大部分都不是要靠着科举博取前途的。年轻人勇武些,也是好事。

其实元启帝本身,倒不是很轻视武人,这一点比他的祖宗们要强。他的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后,落在了顾澈脸上。

“顾澈,这些都是你打的?”

“回皇上,是的。”

顾澈俯身恭敬地答道。

在场边为自己孙子捏了把冷汗的顾阁老总算松了口气。看来孙子进宫读书这些日子,学问是没怎么长进,礼仪好歹都学会了。这应答的语调仪态都很合乎礼仪,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这孩子,可算没那么“野”了啊!

“嗯,顾卿,你有个好孙子啊。”元启帝的笑意竟又浓了些,还顺着就夸起顾阁老来。

一众宗室与朝臣,关注点压根没有放在顾澈身上,而是在琢磨着皇帝对顾澈的态度。

皇上这莫非又是借着捧捧顾阁老,再次表明自己对太子一系的支持?

联想到昨晚皇帝一家祖孙三代共同进餐的事情,大家明白,皇上目前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对于这种情况,许多人还是蛮欣慰的因为云照崇被立为太子后,很多中立的宗室与臣下,都在纷纷向他示好。要是皇上真的出于某些原因,把太子撸下去了,那大家的投资不是打了水漂?更严重的,就是跟着太子一起滚蛋了啊。

嗯嗯,皇上您是明智的,维持现状就很好!

元启帝夸完顾家,又走到那些少年们面前,随意称赞了几个人。对以严厉冷硬著称的元启帝来说,这已经是很亲和的举动了。

被称赞的少年们受宠若惊,纷纷表示要好好读书努力练武,为报效皇上而时刻准备着,云云。

云若辰站在顾澈的猎物堆前,对元启帝说:“皇爷爷,阿澈的箭术真的很棒。我今天一直看着他打猎,就没见他有一箭射空了的!”

“是吗?”

元启帝看看云若辰,又看看顾澈,停顿下来没说话。这短暂的沉默,让周围的人又不可避免的想多了。

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顾家真打算让那孩子和郡主…

“真的呀。”

云若辰指着猎物里的一头野狐说:“皇爷爷您看嘛,这狐狸还是穿眼箭射死的。正好能剥一张完完整整的狐狸皮做围脖呢…我说,阿澈,你把这狐狸皮送我吧。”

“好啊。”

顾澈很干脆地点头。元启帝摇头笑道:“你们两个孩子真是淘气。”

他这语气,又像是完全把两人当成孩童来看待,惹得四周那些等着看八卦的围观群众暗暗失望。

这其中,可不乏想让自家孩子娶云若辰的。宗室们固然没法同姓联姻,但一些开国时因军功封赏的国公、伯侯等却不那么想。

皇上、太子都对华容郡主恩宠有加,若是娶了华容郡主,那自家也就有了圣眷。多好!

要是皇上和太子并没有让顾澈娶小郡主的意思,那自家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了嘛。

转了一圈后,皇帝回到帐子前,忽然转身问一直跟着他的太子:“老四,你今儿也去打猎了,你的猎物呢?”

元启帝这么问,完全是出于在人前表现下父子亲热的需要,倒不是在考校太子。

一般说来,要是主子箭术实在不行,侍卫们都会努力把一群猎物赶到一起让主子过过射箭的瘾,总能射中几只的。

谁知太子却俯首应道:“禀父皇,皇儿没有猎物。”

“晤?”

元启帝愣住了,旋即又恼火起来。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在群臣面前,自己想给他个露脸的机会,就算他只打了几只山鸡,自己也会随口夸夸他的。

这无能的东西,居然一只猎物都没打到?是懦弱怕死,连弓箭都不敢动吗!

云若辰眼看着元启帝的脸在周遭的灯笼映照下缓缓积聚起怒意,却转而望向她的父亲,眼里流露出鼓励的神色。

她知道父亲要说什么,因为…

这一幕,是她昨晚提前为父亲策划好的。

只听太子云照崇无视皇帝的恼怒,徐徐朗声道:“父皇,如今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鸟兽正在孕育新生,皇儿一想到自己一箭之下,或许就要伤及野兽腹中的幼胎,有伤天和…实在不忍开弓。”

“嗯?”

元启帝的表情从气恼,逐渐变得平和。过了一会儿,居然捻须微笑起来。

不远处的顾阁老,也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变成了满脸惊讶!

“你说得不错!”

元启帝频频点头,对随侍在另一边的内阁首辅平阁老说:“卿家如何看?”

平阁老哪还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慌忙下跪高呼道:“恭喜皇上!太子仁厚,此乃社稷之福啊!”

“恭喜皇上!”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下,齐声称颂起太子的仁德来。

太子云照崇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偷偷侧头看向站在老皇帝身侧的小女儿,冲她微微点头。

没想到,女儿说的这个法子,还真是管用啊!

其实这一招,也不是云若辰的原创,而是她前世从书上看来的。

在她那平行世界的历史上,有一个叫清的王朝。某天,清朝的皇帝命各位皇子到南苑打猎,实际是试一试皇子们的武艺怎样。

其中一位四皇子的老师悄悄教他:“皇子您到猎场中,只坐观他人骑射,自己千万不要发一枪一矢,并约束随从不得捕杀任何生灵。回来时,皇上一定会问何故,您可以回答‘时方春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想以弓马一技之长与诸兄弟争高低。’”

果然夜归清点猎物时,皇上询问四皇子缘故,四皇子就把老师教的话说了一遍。皇帝龙颜大悦,对身边的大臣说:“这才是君主之度!”

云若辰之所以要父亲这样做,就是为了重新挽回太子因为“乱伦”丑闻而跌到谷底的声誉。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仁太子

清晨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时,京城的四座大门缓缓被守卒从门内拉开。早就在城门前排队的人们,纷纷抄起了自己的家当往里挤去。

这是京城四城门外每天都会上演的固定剧目。从乡间挑着新割蔬菜进城贩卖的菜农、赶路的外乡人、当差的驿卒,低着头接受守卒的盘查或是呵责,鱼贯进入刚刚醒来的京城。

京城内,第一批开门的店铺也都开始热闹起来。早点铺里热腾腾新出炉的肉包子,在清晨的薄雾里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吸引着过路的行人。

然而也有些人忙得连早点都顾不上吃,行色匆忙地赶着路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小半个时辰后,楚家别院外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信差?”

刚梳洗完毕的楚音波,正在用着早餐,下人就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送了进来。

“赵玄为什么一大早要派信差来。”

楚音波疑惑地听着下人的汇报,也不去理正在初春寒意中逐渐凉去的热粥,撕开信件封皮抽出内笺快速阅读起来。

以他对赵玄不算深入的了解,这位宋国公世子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很稳重。而且,赵玄不是正在郊外陪着皇上春狩吗。

突然间连夜派信差进城给他送信,必定是有大事。

“嗯?”

信的内容有些长,楚音波用了两盏荼的功夫才读完,俊美如画的面容上渐渐染上一层略复杂的笑意。

“原来,她是这样的身份。”

楚音波确实有些意外,上次在三元楼里救了自己的那个“小云”,竟是传言中最受当今宠爱的华容郡主云若辰。

也好,能够将这个人情还给她。他还真不太习惯欠着人情呢。

不过,从这信上的事情看来…若这些事都是华容郡主自个在操作,那这小女孩能够被皇上与太子所宠爱,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回想起当天在三元楼里,她主动替自己解毒的事,楚音波难得的对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千金贵女”生出了些许好感。

因为自小受嫡母漠视与虐待,楚音波对与他嫡母同样出身的名门千金都有种天生的抵触。往深层想,这样的心理,或许也与他的生母是名卑贱的歌姬有关?

那些爱慕着他,甚至为了能博得他音睐,用种种方法吸引他注意的千金小姐们,无论她们多么美丽温婉…楚音波表面上是在笑着,心里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她们说爱慕他的才华,或许吧。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皮相,更可能是为着他显赫的家世?

本性上,楚音波是个凉薄的人。千金们的仰慕与崇拜丝毫打动不了他。但与学社的同伴们去过几次音楼,看着那些名妓们为他倾情歌舞,他也没什么感觉。

较为熟悉的同伴打趣说,楚大才子,是因为那些姑娘都不如你美貌,所以你看不上她们吧?

不不不,楚音波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单纯的,对“人”这种生物感觉很淡薄罢了…

可是云若辰,似乎有些不一样呢。

“嗯,我写封回信,你让那信差现在带回去。”

楚音波拿着信笺起身,到外间摆着的书案上刷刷写了封信,亲手封上漆印。

当身在城外山林边沿营帐里的云若辰接到赵玄亲自送来的回信时,已是日近傍晚了。

这是春狩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们就会离开营地回到城里,该上朝的上朝,该睡觉的睡觉。

一整天里云若辰的精神都高度紧张,几乎没有离开过太子。太子没想太多,只以为女儿久居深宫不常见自己,所以才会特别想黏在自己身边,为此还有些愧疚。

他偷偷问女儿,是不是在宫里住得不开心,想回家来?

云若辰心想也就自家包子老爹会这么问了。别人要像他们家这种情况,能够有个得宠的女孩儿在皇上面前邀宠,会开心死的,还会问出这种“白痴”问题吗。

她就是爱父亲这一点。对太子来说,继承皇位很重要,因为关系着他与全家的前途性命,可是女儿过得好不好也很重要。

云若辰只说,辰儿在宫里住得很好,就是想父王了。

“孤也想你。”

太子摩挲着女儿的头,有些小兴奋地悄声说:“话说,你跟孤说的这法子真有用!昨儿夜里,皇上还特意召孤去说了一会子话,和气得很。”

在容易满足的太子殿下眼里,皇帝亲爹只要没炸毛拿砚台想砸死他就算是很和气了。

“而且今天顾老师也来对孤说,孤这样做很对。”

“父王没对顾阁老说出是女儿的主意吧?”

“没有没有。辰儿真乖真聪明。孤要是能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瀑布大汗…包子爹爹您这是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吗?云若辰囧囧有神地看着她令人无语的太子爹,扶着额头想:“不要紧,能够天真到三十多岁也是种天赋啊!”

她只得说:“父王昨晚就说得很好呀,辰儿不过是给您出了个小主意嘛。以后星儿肯定也很聪明的啦。”

请原谅她没法说出“父王您更聪明睿智”这种严重违心的话,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