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来和顾澈一道进山的几个重臣家的子弟,对顾澈能和小郡主谈笑风生只有羡慕嫉妒恨。

唉,眼红又怎样?人家顾澈是顾阁老的嫡孙,顾家和太子府交情深厚,不然他怎么能被选为小郡主的侍读?就他那粗鄙不堪的文化水平,哼哼。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顾家和太子府的密议…”

“你是说,顾澈和小郡主的…”

“嗯,就是那个。”

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悄然化身长舌妇,隔着几个马身的距离开始小声八卦起来,不知不觉把那些小贵女也吸引了过去。

“什么,你们说,顾家想让那个顾澈当郡马啊?”

“还别说…真像是那么回事…”

这年代的人普遍短寿,民间百姓多有十五六岁便成亲的传统。皇家子弟虽然大多会在十六岁后才议亲,但其实往往在孩子十岁后就开始考虑他们的终身大事了。

相亲要一两年、筹备婚礼又要一两年,这些都是要时间的,更重要的是如果遇上合适的,总得先定下来再说,否则很容易耽误孩子婚事。

所谓婚姻,乃是合两姓之好,更多是在考虑这桩婚事能给彼此家族带来的利益。在皇家宗室来说,更是如此。

云若辰今年即将十岁,顾澈也十三岁了,都到了开始被人关注婚姻大事的年纪。

有少年酸溜溜地说:“听说太子很敬重顾阁老,如果顾阁老开口的话,确实…”

“未必啊”,有人提出相反的看法:“小郡主可是太子的嫡女,他日自然要封公主的…咱们庆朝,驸马不能出仕吧?顾澈可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言下之意,顾家不太可能用仅有的一个孙子来与皇家联姻换取家族富贵。

这也很正常,太子的恩宠固然重要,但在世家来说,男子出仕做官才是正道。顾澈如果娶了云若辰,前进的道路就被堵死了。

富贵固然是富贵,但在顾家这种诗书清华的人家来说,再没有子弟出仕,家族荣誉也就断了传承啊!

“切,你们也不想想顾澈能不能考上进士…就算他恩荫进了国子监,还不只是个小举子?相对他来说,做驸马也没有不好。”

又有一个年纪较大、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

大家这才恍然点头。对哦!都忘记顾澈的“不学无术”了,听说他连《三宇经》都没背全耶,好笨好笨的,只懂得什么练武啦射箭啦…没事干就拉着人赛马,纨绔子弟!

这样的话,怪不得顾家长辈要费心替他谋划个富贵闲人的前程了!

“…感谢我吧?”

顾澈浑然不知那些人在议论着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低声对云若辰说:“我就知道你不耐烦应付那些娇小姐,才让小金过来把她们赶跑的!”

“好吧,很感谢你,今晚偷偷请你喝好酒。”

云若辰看着他比晨曦更耀眼的阳光笑脸,心情顿时很好。

顾澈耳朵没她灵光,她可是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全收进了耳朵。拜托,他们懂不懂什么叫隔墙有耳?这还没隔着墙呢,以为离得稍微远点,自己就听不见了?

哼,不要小看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奇门术士啊,少年们!

不过也是托他们八卦的福,她才猛然醒觉一件事——她还不到十岁耶,就已经到了会被人关注“婚事”的岁数了吗!

太可怕了,她还没好好享受名义上的童年,马上就要迎接大人的世界了?好吧,就算她的灵魂早是个成年人,也完全没思考过自己的终身大事问题啊…

“哎,发什么呆,走啦。我带你打猎去!打猎我是行家!”

顾澈搓着手,显得很兴奋,有种“哥终于找到人生主场了”的振奋感。云若辰耸耸肩,一扬手把金鹰甩起,两人同时打马追着大部队往山林中奔去。

一直全副武装随侍在旁的侍卫们也都拍马跟上,而八卦够了的官家少年与千金贵女们也才互相招呼着继续前进。

唉,看来有顾澈在,别人是没法和小郡主好好亲近啦,这个一心抱大腿吃软饭的家伙!

顾澈的骑术非常好,但他顾虑着云若辰,也不敢真的让坐骑撇开蹄子欢跑,很小心地调整着马儿的脚步与云若辰的节奏保持一致嗯,这孩子有时候还是蛮细心的嘛。

云若辰催着马不紧不慢地前行,侧过脸时不时与顾澈聊天,心里暗暗赞许道。

其实她知道,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顾澈的名声并不好。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学社会里,出身名门的顾澈却是个“半文盲”,就算他其他方面再好也要被人看轻的。

而别的官家子弟,明明家世比他差、人品也不如何,长相还很抱歉…说不定早被烟花女子掏空了身子骨,却还是能在顾澈面前显摆他们的优越感,无非就是比他会读书罢了。

正因为这样,云若辰反而更喜欢顾澈。

如果说一开始顾澈的“天然”气质,是因为没有受到京城繁华世俗的污染,但他后来还能继续保持自己的本心,阳光开朗地生活着,便可知他的内心其实很强大。

他懂得在这世间生存,需要与俗人们妥协,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迷失自我。

比起那些一心算计、营营碌碌的宗室与官家的少年子弟们,云若辰觉得顾澈这样的人才配称之为男子汉。

如果…理智地权衡,顾澈做自己未来的夫婿…好像,也不错?

他们大概是能够相处愉快的吧。

云若辰只是随便想想,并没有将这事真的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呢,孤高的顾阁老不会想着要与皇家联姻,更不会用唯一的嫡孙来换取富贵荣华。

而顾澈,也不会乐于做“驸马”这样的笼中鸟吧?将来她若封了公主,她的夫婿便只能担任宗人府以及一些与宗室礼仪等相关的清闲工作了。

就因为喜欢他这个朋友,她更不能害他。

驸马啊…

将来,随便选个寻常书生放在公主府里充门面,也就算了吧?

对未来的婚姻,她没有任何幻想。

是谁说过呢,或许你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一个人。

她默默喜欢着聂深。只是喜欢就够了。如果苦苦追寻结果…只会让大家都难堪,不是吗?

“嘿!他们都设好陷阱了!”

顾澈在她身边高声嚷起来。旁边的侍卫统领笑应道:“顾公子,这里还不算荒野,只是设了些小圈套套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您要不要让兄弟们把小家伙们围起来,练练箭?”

“不用!那多没意思。”

顾澈很家气地一挥手,表示自己根本不需要侍卫们把猎物聚集起来让他“打猎”。

“我几岁就跟着阿爹在草原上猎羊猎马,你们等着看好啦…晤,若辰你不怕血吧?”

云若辰差点很不淑女地翻起白眼来。“怕血我还跟着你过来啊!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迟了,阿澈?”

顾澈摸了摸量子只是笑。金鹰在树林上空来回盘旋,以只有顾澈能看懂的飞翔姿势,向顾澈传递着林中猎物们的动向。

云若辰抬起眼看着小金,阳光从空中穿透树叶洒进她眼里,明晃晃的。树林各处此起彼伏是各个队伍的说笑声,呼喊声…

天气那么好,人们的情绪都很高。

可就在这一片祥和中,云若辰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种冰冷的感觉,瞬间刺穿了她的心口!

第一百一十五章:警兆

“若辰?”

顾澈起先没督意,再回头时发现云若辰面白如纸定定发着呆,两眼空洞发虚,一下子就急了。

“若辰,你不舒服?”

他也不避讳,勒住马靠近云若辰身边,一把拉着她的手。

一握之下,他只觉得云若辰的手冷得像冰,更是着急:“哎,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回去吧?”

“啊?”

到了这时,云若辰才像是猛然醒觉过来,茫然地将视线转到他脸上,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郡主,您身子不舒服?”

几名侍卫统领全部围了过来。因为要进山打猎的缘故,夏虹等宫女并没有随行。这些侍卫生怕云若辰出了什么差池,那他们有九条命都不够陪的。

“…没事。刚才被风迷了眼。”

云若辰按着心口平了平气息,乍一看,脸色似乎恢复了许多。

侍卫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是否劝云若辰回程。但云若辰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手上马鞭一扬,身下坐骑便嘶呜着扬蹄直奔入林,一群人只能苦着脸追上去了。

云若辰没有任由坐骑狂奔,有意控制着马儿的速度,不紧不慢地缀着前面的队伍。

顾澈这时又赶上来和她并排前行,依然很不放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见她只是紧抿着嘴儿不说话,仿佛在思索什么问题。

和她相处这些日子以来,顾澈对云若辰的性情与习惯也算稍有了解,知道这时候的她应该是在想着些很重要的事。

虽然很担心她的身体,但顾澈嘴张了张,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只是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唯恐她有什么事,打猎的心思不知不觉倒是淡了。

“刚才那阵心悸,不对劲啊…”

云若辰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指环。

她如今元气尽失,修为大减,对天地元力的运用等都比前世降低了不知多少倍。

可有些能力,深深烙刻在她的灵魂里,纵使投胎转世也没有消去。

方才的心悸,大约是她下意识里对某些不祥征兆的敏感反应?

是了。

从出京开始,她就总是心神不宁,特别容易疲倦,那晚连聂深潜入她的帐子也没能及时察觉。

虽说聂深为她补充的真气让她暂时恢复了精神,但心头总还像被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时不时难受一下。

她之前也没太在意,自从除夕她连续昏倒后,气血虚弱,心口闷也不算什么突然出现的奇特病症。

直到刚才刺痛心口的那阵冰冷气息的提醒,才让她真正重视起这接连而至的警兆来。

难道将会发生一些,她所不愿见到的事情?

“哇,射中了!”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小小喧哗,云若辰随意抬头扫了眼,看到方才那群和顾澈一块儿过来的少年们在举弓欢呼,大概是有人打中了猎物?

“他们打到猎物了?”

听云若辰这么问,顾澈撇撇嘴,说:“就射中了只野兔子,还是先中了陷阱被压着腿没法动的…这也叫打猎啊。”

“哎呀,不要对人家温室花朵太苛求,能射中兔子而不是旁边的大树就不错啦。”

“温室花朵?你这词儿倒是新鲜。”顾澈见她情绪似乎稍有缓和,试探着问:“若辰,你没事了?”

“没什么,刚才不知怎的,突然心惊肉跳的…”云若辰随口应道。

要是别的女孩儿,顾澈就会想她是不是害怕打猎、见不得血,但云若辰?算了吧,那是连自家小金都不怕的主儿,她肯定不会怕这些啊。

“…你呀,就是经常心思太重。别想太多。”

顾澈耸耸肩,伸过手拍了拍她的头,很大哥哥的样子。

云若辰愣了下,侧过脸看着顾澈,忽然觉得顾澈其实是个很细心、也很会关心人的男孩子呢。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心悸,是因为老在牵挂着皇上与太子之间的复杂问题,才会伤了精神吧?

“嗯,好的。”

她盈盈笑起来。

顾澈见她重新振作了精神,心情也好多了,反手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长箭:“哼,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好呀。今晚我想吃烤野山猪,你看着办。”

“喂…你这是要逼我出绝招啊…”

两人就这样拌着嘴,往树林的深处驰去。

顾澈的骑术、箭术与打猎经验果然远在他人之上,不过半天的时间,就猎到了两头野山羊、一只灰狐狸,还有几只小野兔、野鸡侍卫们跟着他打猎也很兴奋,大家纷纷出手,很快他们这一队就打到了数十只猎物,分坨在四五匹马儿上,让其他队伍侧目不已“哎…你们的猎物真多。”

中午在半山宿营地休息用餐的时候,赵玄也过来了,看到他们的战利品很是惊讶。

今天的赵玄没有再穿着宽袍大袖,但身上的紧束的猎装依然是醒目的白色,显得很精神,看起来也比平时要活泼些。

从第一天起,云若辰就在祭祀队伍里见到了赵玄,但一直没私下说话的机会。她还以为赵玄身体不好,不会参与春狩,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

“玄哥哥,你打了什么猎物呀?”

赵玄坦然说:“没有,我的臂力连拉满弓都做不到,哪能射箭。只是随大家出来敌散心吧。”

顾澈对赵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要说讨厌吧,也不算,但又喜欢不上来。

他和很多人都合不来,但他对这些人却是全然无视的。赵玄嘛…哼哼,他不喜欢看到小郡主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啦。

可他也不能不承认,从外表看来,赵玄这家伙真是比自己漂亮多了。晤,他没有贬低赵玄的意思,感觉“漂亮”这词儿用在赵玄身上,真是非常贴切呢!

对于赵玄直接坦诚自己不会射箭的事,顾澈却还是蛮有好感的。

不会就说自己不会,不是挺好的?就像自己也不会吟诗作对,就从不在人前装才子,即使别人投来“你明明家学渊博为何如此自甘堕落”的鄙视眼神,也不痛不痒。

为着赵玄的坦然态度,顾澈无意间对他倒是多了点好感。而顾澈表达好感的方式,从来都很直接。

“其实,拉弓是靠技巧,未必就要靠死力。你要是想学射箭,我可以教你啊。”

顾澈挺起胸很家气地拍着赵玄的肩膀,看得云若辰一阵担心,阿澈啊你可小心点!赵玄很病弱的你知道吗?

以她常用的度量单位估算,将近十四岁的顾澈大约已有一米七五高,而才十一岁的赵玄身高还没到一米六,两人差着大半个头的距离。至于顾澈健硕的身材,更是比赵玄壮了整整一圈,这么对比着看的话…

“出乎意料的很搭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最荫身高差吗?”

云若辰毫无节操地摩挲着下巴,和她的两位哥哥拉开几步远,不怀好意地坏笑起来。阿澈和玄哥哥的组合,其实很养眼的说!

顾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而赵玄也突然感觉背上一寒,两人都全然不知自己被小郡主在心里默默组合在了一起。

赵玄以他一贯的淡然态度回应顾澈的好意:“多谢,有机会再向你好好讨教。”

他不会认为顾澈在刻意显摆自己的箭术,或者是在暗讽他不会射箭,毕竟赵玄对顾澈的直率性格也算是有所了解。

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打猎这样的活动罢了。骑马散心之类的,倒是不错…

顾澈也就那么一说,并没有因为赵玄婉转的拒绝而沮丧,转而又与云若辰闲聊起来。

歇过午后,众人又再次出发,直到日头西斜,山下才敲起了归程的鼓声。

云若辰虽然很享受这难得的户外活动,但她的身体底子太差,一整天折腾下来还是疲乏了。

回到营帐,夏虹与秋容忙替她换下猎装,又打来热水替她敷脸。

“我要先休息一小会儿,晚饭时再叫我。”

云若辰将两名宫女遣到外头去,独自进了她的内帐。

夏虹秋容并不觉得奇怪,她们却没想到云若辰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这短暂的休息。

“唉,精神不好…不知这血卜之法,能否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