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聂深说,那一役,太子最后还是在御林军精锐的守卫下,带着昏迷的老皇帝逃出重围,千辛万苦回到了京城。

而太子能出逃的关键所在,就是云若辰所设下的混沌五行阵,阻挡了一队战斗力最强的追兵,将他们生生在密林中困了一整天。

实际上,连聂深都没有查探到的内情是——那队由魅长老率领的天命教追兵,由于被困而拖延了行程导致全盘计划大变,因此又引发了天命教内两大长老的内斗。

听到此处,一直冷着脸的云若辰,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她的手按在心口上,吁出一口气,眉眼都柔和下来。

“还是值得的…父王…”

不枉她拼尽全力,赌上性命来引动天雷设下幻阵,终究没有白费。

现在想想,云若辰只觉得后怕。如果当日她未尽全力,设阵失败,那今日又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

“郡主。”聂深直视她的双眼,郑重说道:“虽说这回的确因你设阵制敌而扭转了战局,但…请你不要再冒险了。”

聂深惯来寡言少语,语速平缓,这一字一句说出来,关心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云若辰抬头与他对视,差点要被他深邃如渊的眼睛吸了进去,忙低头乖乖地应了声是。

连聂深都忍不住叹气了。

他也知道郡主这保证做不得真,临到大事,她大概还是会豁出去拼。

一次又一次…罢了,纵使知道结果是拦不住,他还是会劝她。

真拿她没法子啊,聂深想。

他告诉云若辰,太子回到京城后,在内阁次辅顾阁老与众多宗室、重臣与北疆援军协助下,最终将诚王一系围城的叛军打败。

诚王叛军失去了占领京城的最好时机,也没能将皇帝与太子掌握在手中,优势全失。

可春狩剧变对皇帝******的伤害依然是巨大的。

当夜,在剧变中丧生的妃嫔、宗室与臣子多达上百人,又有数百人受伤、失踪,能安然能逃回京城的不足三成。

张淑妃与黄侧妃果然都已葬身在乱战中,前者身上所埋藏的秘密,或者只有等诚王被逮时才能解开。

御林军也在此役失去了八成战力,只余下郭铮带领的精锐部队护着皇帝太子进了城。

虽然北疆援军及时赶到,京营也迅速集结起来与叛军对抗,仍让叛军在京城一路打下来造成了很大的灾难。

让中央朝廷头痛的是,很多地方藩王对这两方的争斗,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叛军路过他们的地盘,他们也不出手,装聋作哑。

这也是无奈的事情。去年朝廷针对各地藩王的“缩减福利、收缴兵权”措施,本来就让这些藩王很不爽了。

他们倒是没有谋反的胆子,可膈应膈应朝廷,让朝廷看看咱们藩王有力量,还是很重要的。

借题发挥谁不会啊?

结果就是,诚王叛军直奔西南根据地,很快又蚕食了附近的一些地区,隔着大江,与朝廷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且,诚王也在暗中拉拢他封地附近的藩王,还有一些地方义军,正在积蓄力量反扑中央。

一方虽然获得暂时的胜利却元气大伤,一方尽管已经失利却还保全着实力,几个月来中原就一直是这样的格局。

“不好。”

云若辰越听越惊心。

她非常清楚国库空虚到什么程度,也知道朝廷军队存在着腐败、吃空饷、老弱病残一大堆等等问题。

速战速决还好,要是拖…会被拖垮的吧!

啊,天命教的目的…

“他们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啊。”

云若辰咬牙一掌拍在桌上,气极反笑。

到这时,她才彻底明白天命教那群人的真实目的。

能扶植诚王当傀儡固然好,扶植不了,那就让这天下一直乱下去!

天下大乱,他们才能趁机吸纳新教徒,重新崛起。从某种角度来说,说不定天命教还更乐见目前这样的情况呢。

不能夺位成功,那就将一切摧毁,再造一个王朝!

她长叹一声,看向聂深。

“聂管事,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聂深几乎不经思考,便说:“郡主,你和世子暂时还是不要现身。”

这显然不是他临时的答案,而是从回来前就想好的应对。

他自然料到云若辰会这样问他…可是,云若辰和云耀,此时的确不应该轻易露面。

太危险了!

云若辰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无奈地点头。

是的,她如今虽然养好了身体,力量还是太弱了,帮不上父王什么忙。父王身边有那么多文臣武将,顾阁老郭将军都忠心耿耿,应该能继续撑下去吧?

至于弟弟,更是该好好呵护着,不该在这风头上让对方知道他的存在。

就让敌人以为他们姐弟已经“失踪”了吧。在乱战中的失踪,其实只是尸骨无存的另一种说法,用来安慰人的罢了。

“现在我也只能等。”

云若辰闷闷的,摊开手掌,看着手心熟悉的三枚铜钱。

她只能在这相对安全的世外桃源里等待契机的出现。

不过,也不能等太久。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皇帝太子这边的局势还没能向较好的方向扭转,她也不得不出现了。

始终是不放心啊,她那懦弱没主见脑子又不好使的包子父王,唉…

据说内阁首辅平阁老虽然逃回京城,却重病难起。顾阁老又是个脾气冲的,人品没问题,能将太子身边的文武大臣们团结起来吗?

任何团体里都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可能真正铁板一块。

军队那边…哎呀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真要明天就出海回中原了!

看来自己就是天生的操心劳碌命啊!

云若辰揉着太阳穴,她觉得自己脑门子现在就是一抽一抽的,真是太纠结了。

“郡主,你这些天,在练气?”

聂深忽然转了话题。

云若辰怔了怔,有些心虚,呵呵笑了笑:“是呀。啊,太晚了,聂管事好好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不好,赶紧走人先,聂深肯定又要唠叨了。

“郡主。”

聂深也不起身或是出手拦着她,只是语调更低沉了些。

云若辰还在装傻:“聂管事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

不管啦,她知道聂深对她这么快就开始练气会不满,但她没法子啊。装傻到底吧!

看着云若辰逃也似的开门走掉,聂深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

郡主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做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老皇帝太强势,太子就被养得毫无主见。太子懦弱,郡主却犟得厉害…

聂深摇摇头,随手一弹,用指风熄了烛火休息去了。

次日,他分别找到顾澈和赵玄,告诉他们顾家和赵家的现状。

顾澈那边还好,他祖父顾阁老一开始就在京城里,只要京城没破,总还是安全的。

赵家就乱多了。宋国公那次可是跟着春狩队伍驻扎在营地的,还带着赵玄的两个庶出弟弟。

乱战中,赵玄的弟弟们都死于乱箭,尸身已经找到。

宋国公则是背上被敌人砍了一刀,虽然在家将们拼死护卫下,也跟上了郭铮率领的精锐队伍回了城,这几个月一直没能下地,据说情况不太好。

他母亲和姨娘们是留在京城没跟出来的,却也因为宋国公的伤和赵玄的失踪、弟弟们的夭折而陆续病倒了。

赵玄尽管对家人的事早有心理准备,听到真实情况还是沉默了许久。

父母和兄弟,和他之间的感情很淡。两个庶出弟弟一直对世子的位置虎视眈眈,说难听点,他们和他们的母亲未必没有盼着他心疾发作死掉的心思。

这些并不是赵玄的猜测,而是在长年的内宅生活中领悟到的。他死了,庶弟弟们就有机会继承爵位,姨娘们也能母凭子贵。

况且,也不是没人动过这心思,下过手。他清楚记得七岁那年,二弟的生母突然“暴毙”,后来他才隐约听说和他吃的药有关。二弟也因此不再得宠。

可是…在听到弟弟们被乱箭射死在荒岭上,他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

还有父亲。

父亲对他很冷,也许应该说,他对所有人都冷冷的。可能父亲也没能在严厉的祖父那里得到过什么温情吧?

然而父亲是合格的宋国公,精明强干,支撑起宋国公府的一片繁华,和东南那边的旧家也维持着密切的关系。

赵玄深知,能做好这些是多么不容易,尤其在那位超级强势的皇帝陛下统治下做到这程度…

赵玄不依恋父亲,但他对父亲仍是崇拜和尊敬的。

“玄哥哥。”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坐在沙滩边的赵玄回头,看到云若辰撑着伞朝他走来。

“沙地上多潮啊,还下着小雨呢,玄哥哥你出来也不带伞。”

云若辰温柔地为他遮伞,在他身侧蹲下来。

从她这后侧方的角度望去,赵玄玉琢般的侧颜清朗出尘。细细的水珠凝在他的眉稍,勾画出他淡淡的忧郁气息。

赵玄也变了许多,云若辰想。她与他初识时,他还带着些童子的稚气,如今却已全然是少年人的模样了。

“玄哥哥,你想回去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意外的告别

“玄哥哥,你想回去吗?”

赵玄沉默依旧,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他想回去吗?

他自己也还没有答案。

情理上,他应该要回去。中原大乱,父亲又重伤难起,万一有人想趁机对宋国公府不利…虽然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做,但世事难料啊。

“我是宋国公府的世子。”

良久,赵玄轻轻说了一句。

这话答非所问,云若辰却能从中捕捉到赵玄复杂的心思。

尽管赵玄外表清冷,总予人不屑沾染世务的清高感,他却比大多数权贵公子更有担当,更看重家族责任。

他从几岁起就常常独自入宫,虽说有皇帝笼络宋国公的意思在内,但赵玄若是真的清高到底、不懂逢迎,皇帝哪会经常召见他?

正因为他有着超乎同龄人许多的早慧与沉稳,才会得到老皇帝的赏识。而他勉强自己去讨好皇帝,为的,不就是宋国公府能继续保持这种微妙的“超脱”的地位吗?

“宋国公世子”这身份,代表的不仅仅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同样也关系着前朝皇族宋国公一系数百年的荣辱,与庆朝东南一带的世家大族的兴衰。

“我很小的时候,每天早晨由嬷嬷带着去给母亲请安,母亲总会拉着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赵玄望着远处模糊的海平面,声调平平地说起母亲,听不出太多情绪。

“说完了那些话,母亲总要说,玄儿,你要记住,你是宋国公府的世子。”

宋国公夫人其实一般还有下一句“那些贱人生的小崽子,永远不能和你相比”。

在母亲看来,自己这世子或许只是她巩固地位的工具吧。赵玄从父母身上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温情,他的冷,一部分出于天然,一部分也与父母有关。

可“宋国公世子”这几个字,依然是被潜移默化地,烙进了他的灵魂里。

赵玄难得地叹了口气,从沙滩上站起来。云若辰忙把伞撑高,也要跟着站起,却没料湿漉漉的沙地太软不好落脚,她手忙脚乱地差点又跌回地上。

“小心!”

赵玄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云若辰晃了晃还是站不稳,一下扑进赵玄怀里,雨伞也脱手跌落在地。

赵玄忙小退一步抱紧云若辰,好容易才稳住两个人的身子。

“啊…抱歉。”

云若辰吐了吐舌头,抬头对赵玄歉然一笑,想抽开身把伞捡起来。

可下一刻,她却感觉赵玄的双臂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

“玄哥哥?”

云若辰怔住了。

雨丝如烟如纱,将两人的身子笼住了。微湿的衣裳贴在一起,若即若离,云若辰终于察觉到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奇妙气息。

赵玄…他…在想什么?

“辰儿。”

赵玄的右手抚上她的背,左手在她腰间收紧,把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直到这时,云若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赵玄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很多,是真正的“哥哥”模样了。

“辰儿,我决定了。”

“我还是要走。”

云若辰睁大了双眼,赵玄的决定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他会在挣扎之后看清现实,陪她一同在这海岛上避难,可他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玄哥哥,你…”

“我喜欢你。”

赵玄的话,将云若辰还没说出口的劝告,全堵在了喉咙口。

在雨幕的另一边,远远地,站着一个撑伞的少年。

顾澈撑着伞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那坚韧的竹制伞骨似乎都要被他攥断了。

可恶的家伙!他居然抱着若辰!好吧,知道他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心情肯定不好,但是…也不能趁机抱若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