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也有梅花,不过都是白梅。”据说是先帝不喜欢红梅的缘故,这事云若辰就不说了。

顾澈是那种一辈子也学不会风雅的人,很煞风景地插话说:“花儿漂亮又不能吃。在园子里逛了半天怪饿的,阿玄你给我准备好饭菜了没,早说过要来尝尝你家厨子的手艺。”

赵玄和云若辰一起笑出了声,这个家伙!

其实顾澈心里坏着呢,他虽然“不学无术”,话本小说也没少看。书上那些个才子佳人总是在赏花赏月的时候互诉衷情,刚刚看这俩气氛如此融洽,哼…他就是要搞破坏!

他是喜欢赵玄这朋友不错,可他更喜欢若辰呀,所以,不要怪他啦!

他的心思云若辰未必会明了,赵玄却是明镜似的,一面带他们去园中暖阁用饭,一面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澈。

以顾澈的厚脸皮,都没能抗住赵玄的阴笑攻击,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云若辰对于两人的心潮暗涌毫不在意,她的精力全放在对宋国公府整座府邸的风水观察上了。

真是一座好宅子呀!

尤其是这后园,灵气涌动,比熙华宫的烟雨湖灵气更盛。没想到在京城中央地带还能有这么一眼灵穴,她表示十分感动。

身上正好带着几个玉器,待会找机会埋在梅林里蕴养个一两年,必定能养成很好用的法器呢。

因为赵玄还在守孝茹素,云若辰早就很体贴地说过他们今儿来也是吃素菜就好,千万别因为招待他们就坏了规矩。赵玄知道云若辰不是假客气,而是对他亡父的一种尊重。

是以今儿他让厨子安排的午餐,是云若辰很爱吃的香菌火锅。虽然食材都是素菜,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刚开吃没多久,宋国公府迎来了又一位常客,楚青波。

楚青波显然已从迎他进门的仆从口中得知云若辰与顾澈到访的消息,面见云若辰的时候并不惊讶,倒是云若辰心里有些小小的想法。

看楚青波这出入府邸的自在劲儿,自然是常来的,才能不需要通报就直接进了内院。

楚家赵家关系密切,早不是秘密了。

出了顾澈和楚青波比较生疏外,大家也算熟人,一块儿吃火锅正好拉进感情。

楚青波用餐的姿态比赵玄更多几分优雅,单纯从欣赏的角度来说,云若辰还是很喜欢和这种养眼的美男子一同进餐的。

况且楚青波又不仅仅是只有一张好皮囊。他学识渊博,谈吐风趣,连吃个火锅都能聊出一堆典故来。

他还顺口说了两个东南人吃火锅的小笑话,的确引人发噱,逗得云若辰连连发笑。

顾澈很久没看到云若辰笑得如此开怀了,看向楚青波的眼神就锐利了许多。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楚公子以前很清高冷傲的呀,看人的眼神都是俯视的。

怎么在京城里住了一年多,高傲的楚公子就变成了“楚春风”,这么温和有趣亲和力爆棚了呢?

赵玄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给云若辰夹菜,偶尔也瞥楚青波一眼。

等云若辰与顾澈相携离开后,两人回到内厅遣开仆人,赵玄才收起了笑容。

“你想做什么?”

赵玄的声音,比窗外寒雪还要冷几分。

“你说呢?”

楚青波倚在窗台上,直视着端坐桌边的赵玄。“你觉得我是在做什么?”

“青波,我知道你的野心。我也答应过,一定会帮助你。”

“可是你不该试图讨好公主…你想要通过她,得到更多的东西吗?”

“一个东南总督的位子,还不能满足你吗?”

赵玄难得说这么多话,而楚青波,却只是笑。

“赵玄,你自己是世袭的国公,却不知别人家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宋国公可以世袭,东南漕运总督,从来都不是世袭!”

楚青波移开视线,暂时没有再开口,屋中顿时陷入沉默。

没错,他是在讨好云若辰。

讨好他的救命恩人,或者说曾经有过短暂合作的,伙伴。

在京城生活的这一年多,楚青波在人们视线外的角落里,默默观察着这个朝廷。

在进京赶考前,他的理想是考上一甲进士、为自己的仕途镀金,将来好顺利接手东南漕运总督。

他很聪明,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周围的人也无时不在夸奖着他。但时间久了,他才发觉自己的视野,还是太狭窄了。

很多事…比如先帝时就开始的削减宗室俸禄、封地,本质上仍是中央不满地方的不听话。而东南豪族,从来都是最“不听话”的一群。

皇上忙着平定他兄弟引起的叛乱,但仗总是会打完的啊。

等朝廷腾出手来,积攒起力气,说不定会向东南下手的。朝廷对东南阳奉阴违,每次都不交足赋税意见太大了,早听说好些大臣在想方设法要收回东南的很多产业与权力。

东南的事情牵涉很广,他们与前朝皇室赵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使得东南人与中央朝廷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到目前为止,东南的权贵们,还是在努力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

这回派东南援军进京平乱,如果不是出于赵玄的推动,未必能成行——东南人很多时候是乐见中原战乱的。这样才会浑水摸鱼啊。

楚青波觉得赵玄了不起,他能清醒地认识到东南人该做什么。要先向朝廷示好,才是掌握了主动。

你看,平定叛乱后,赵玄扶灵回东南,一路回来的仪仗都是最高规格,代表了才朝廷对赵家的支持。等他一回京,就袭了宋国公爵位,他赵家的家业,在他这一代可以稳稳传下去了。

皇帝欠着他人情呢。

楚家嘛,朝廷也是善待的。可楚家“准东南王”的地位,让朝廷很忌惮…

“赵玄,我不会做对公主不利的事,你放心好了。”

“我只是想和她处好关系。谁都知道,华容公主,是后宫实际上的主人,对皇上影响力极大。往后,楚家要靠她的地方多着呢。”

“楚家想保住现在的地盘,又要向皇上献忠,或许,联姻是个好方法…我会请父亲好好物色族中出色的子弟的。”

“不是说,皇上要为华容公主选驸马了吗?”

赵玄别过脸,避开楚青波的目光。

因为楚青波眼里,可不是询问的神色,而带着淡淡的讥讽。

赵玄很明白——

楚青波是在讥讽他这宋国公,根本没有资格求娶公主。皇室也好,大臣也好,不会同意一位国公成为驸马的。

可楚家的子弟,那就不同了。

作为楚家在京城的代言人,楚青波和赵玄的交谈向来很直接,他们两家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番谈话,也有暗示赵玄帮忙的意思。

要是公主嫁了东南人,那东南豪族就多了一个与皇帝周旋的方式。

对楚家也好,赵家也好,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不是吗?

“赵玄,不瞒你说,我家的子弟,正在赶往京城赴考。马上就是春闱啦。”

赵玄眯起眼睛,神色更冷。

楚家人动作好快,京城才传出公主要选婿的消息,他们就准备好人选送进京来了?

辰儿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是怎么想的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女大当嫁

永嘉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仿佛一夜之间,京城里开始变得更热闹了。

因为,由于诚王叛乱而延期两年的春闱,终于姗姗迟来。

算起来,距离上一回春闱,足足有五年之久。而叛乱后各地清除乱党,下层官吏空缺得厉害,举子们都憋足了劲儿摩拳擦掌,誓要成为第一批天子门生,大展宏图。

所以近来京城的各大客栈酒楼天天爆满,不仅住满了赶考的举子们,还经常要举办各种文会。

过去曾一度活跃的“太学社”、“七子社”和“琼华社”等几个学社,经过两年的发酵,似乎名气更大了。

七子社的会首,人称“江南一枝梅”的吴祖笙,已是京城许多权贵人家的座上宾。这一次,他仍然是夺魁大热门。

而“琼华社”的会首楚青波,则因为这趟东南援军平乱有功、以及与宋国公赵家的密切关系,同样成为了焦点人物。

尤其是楚家族里几名出色的子弟相继进京,在琼华社几个文会上崭露头角后,楚家真是风头一时无两。

“请我去参加文会?”

云若辰很新鲜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张请帖,笑眯眯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真是有趣啊!

将请柬带到她面前来的,是她的老师常士扬。

常士扬和仝昊两位翰林,在云若辰回京后果然“鸡犬升天”,得到了朝廷重用,一个进了吏部一个进了礼部,都是肥缺。

云若辰对于给亲爹吹耳边风,提拔自己老师,一点负担都没有。

本公主就是护短,就是爱用自己人,你们咬我啊?

作为“公主党”,常士扬和仝昊在朝廷里的处境有些微妙。

如今的朝廷里,越来越多的底层官员在议论着华容公主的“出格”。公然挤兑皇后,称霸后宫,把弟弟带在身边教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安分”的女子。偏偏皇上还特别听她的话!

这苗头可不好!古时不也有过喜欢弄权的公主吗?那样的女人,绝对会扰乱朝政的呀!

很多默默自诩“皇子党”的官员,很敌视云若辰,时不时上表说哪有公主教养皇子的道理,应该让皇后来教养皇子才是!

他们很担心耀皇子被公主养大,会成为公主的傀儡。

可惜皇帝虽然是个软柿子,在“家事”上却很强硬,特别是关涉到云若辰的,一概黑脸不理会。

私下里被内阁的大佬逼得急了,皇帝会冷冷地丢下一句:“皇后身体欠佳,正在调养,宫中不宜有幼儿吵闹。”

这话堵住了很多人的嘴。因为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后的确是“身体欠佳”,天天在吃补药调养。

一年了,皇帝有一大半的日子宿在皇后寝宫,但她就是没怀孕,可不是“身体欠佳”吗。为这,皇后没病都急病了,天天歪在床上休养,反正宫里没太后需要她伺候。

当然,其他被宠幸过的妃子,也毫无怀孕的迹象。

太医院的医官们是用尽了办法啊,然而什么成果也没有。唯一的成果,大概就是一次又一次印证皇帝“肾水稀少、难有子嗣”的传言。

所以,作为永嘉帝仅有的儿子,云耀的存在越发重要了。

如果是一个无干紧要的皇子,怎会有人在意他在谁身边长大?当初永嘉帝在后宫长到十五岁没读书都没人过问呢。

可外人只重视云耀这位“皇子”的存在,有谁是发自内心爱他的呢?

只有云若辰,才是真正在疼爱弟弟。

皇帝并不傻,他比谁都要重视自己的儿子。就是为这个缘故,他更乐意儿子在他的若辰身边生活。

他相信若辰绝对能把云耀照顾好。

皇帝对华容公主无条件的宠爱,固然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好事,更是他们进阶的捷径。

没看常士扬和仝昊,才三十多就当挤进六部成为中层干吏了吗?

因为,云若辰接到学子文会的请柬,也不算太奇怪的事——想讨好华容公主的人,多着呢。

“琼华社啊…”云若辰翻看着帖子,抬眼看常士扬笑:“先生,既然是楚青波召集的文会,怎么不自己来请我,周周折折地拜托到您头上了?”

常士扬一摊手,叹道:“寒家与楚家有些交情,这楚青波…也算是个很出色的后进。”

他没直接回答云若辰的问题,心想,估计是楚青波觉得他面子不够大请不动公主吧?

云若辰想的却是——楚青波真是个坦白的人,这是在明着告诉自己,他在努力靠拢“公主党”的官员们。

当年自己托赵玄给楚青波送信,请他帮忙,那时的楚青波还带着几分清高的味道。两年下来,他“成熟”了很多。

也罢,既然东南豪族想和自己多多联络感情,没什么不可以。

去玩玩也好!

不过,她要出宫,总得经过长辈同意——这里的长辈自然不是指那位被她无视的陈皇后,而是她的皇帝亲爹。

当云若辰带着请柬去见老爹的时候,发现一群太医正围着皇帝转。

“父皇,您不舒服?”

云若辰行了礼,担忧地走到皇帝身边。昨儿给父皇请安的时候,他看起来还不错啊…怎么一下子又病了。

医官们给出的答案是染了风寒,很普通的毛病。但这普通风寒在皇帝身上发作起来,情况却不怎么好。

永嘉帝整个人都蔫蔫的,脸色蜡黄蜡黄,嘴唇毫无色泽,嘴角一道道的细纹,竟有了苍老的模样。

他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啊!

云若辰心疼地握住父亲的手。

这显然是不合礼仪的,但寝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看习惯了,就算没看惯也不会在脸上有什么异样,嫌命长吗?

医官们就有些不自在了,出了寝宫暗地里偷偷议论,皇家父女哪有感情这样好的?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里面吧?

再过几个月就年满十三岁的华容公主,虽然在她的父皇心目中还是个孩子,却不知在外人眼里已到了接近“妇人”的程度了。

这天之后,宫外又多了些怪异的皇室传闻,暗示皇帝父女之间有超乎一般的关系——这是后话。

而当时,云若辰不过想给父亲渡些真气,替他驱走体内的风寒。

“辰儿,真奇怪,你一来,朕就好多了。”

皇帝抬起昏昏沉沉的眼皮,对女儿露出勉强的微笑。

女儿的手暖暖的,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感觉疼痛的身子骨轻快了许多。

云若辰不动声色地放开手,父皇经脉弱,真气也不能渡得太多,他受不住的。

她微笑着回头接过太监递来的热汤药,亲自送到父皇唇边,伺候他喝下去。

“真苦。”

皇帝喝完,皱起眉头小抱怨一句。也只有在女儿面前,他才敢流露出平常人的模样。

以前还能和他的老师顾阁老说说话,如今,唉。

“良药苦口啊。父皇,挑颗蜜饯过过嘴吧?”

云若辰起身,在多宝格上找到蜜饯攒盒,撒着娇递到皇帝眼前,巴拉巴拉地说:“蜜枣好吃!而且补气,养心…山楂酸,这时候吃不好。甜柿子干寒气重,唔,还是选糖瓜条?”

“馋猫儿!”

皇帝终于被逗笑了,随手拈起一根满是糖霜的糖瓜条送进嘴里,心里头也跟着甜滋滋的。

这零食盒,还是丫头自个放在他寝宫里的!他平时哪会吃这种零嘴啊,就她爱吃,说自己喜欢的也要给父皇送一份…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看着女儿也笑嘻嘻挑蜜饯吃的可爱模样,永嘉帝的心情却又忽然低落了,淡淡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