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云若辰不解地看着皇帝。好容易才哄得父皇开心点,他这是又怎么啦?烦心政事吗?

“我的辰儿最乖了。”

永嘉帝揽着女儿的肩膀,云若辰顺势依偎父亲怀里,耳朵紧贴着他的心口。

皇帝的心跳声,有点过快了,是气血虚弱的缘故吧。

“辰儿这么乖,父皇可不舍得把你嫁出去啊。”

原来是天底下疼爱女儿的父亲都会有的感叹,不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出嫁。

“父皇!您这是哪跟哪呀。”云若辰娇嗔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女大当嫁呀!”

皇帝又挤出一丝笑容,抚摸着爱女的乌发。

这是他毕生的骄傲。

他不舍得将女儿嫁出去,可十三岁的姑娘,必须要找婆家了。就算是公主,也要嫁人的呀。

寝宫里静悄悄的,最近的太监都守在门外不敢进来。早在皇帝搂着女儿说悄悄话的时候,服侍的人就很醒目地避开了,都知道皇上要和公主聊些小秘密呢。谁敢听?

“辰儿,你悄悄跟朕说,你有没有属意的人?”

听到这话,云若辰愣住了。

如果在她前生的时代,一个父亲这样问女儿,再寻常不过。

可在这封建朝代,在皇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不是对女儿疼爱到骨子里,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吧!

父皇,是真心爱着她…

靠在皇帝并不厚实的胸膛上,云若辰悄然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她最挚爱的亲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游春(一)

皇帝私心里,是想让顾澈娶云若辰的。

虽然在此时大众的审美思维里,顾澈这种“粗鲁无文”的武人,就算是内阁首辅的孙子,还是上不了台面,完全不能和楚青波这样的大才子相比。

可在皇帝眼中的看法却完全不同。

文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文人中最讨厌的,就是文官!

这是皇帝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没办法,他老人家从小就没什么学习的机会,等开蒙后读书也读不进去。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官集团如今牢牢把持着朝政,简直把他这皇帝当成了空气。

武官就不一样!

永嘉帝现在最信任的官员,不再是他的老师顾阁老,而是九死一生将他从叛乱中救回京城的禁卫军统领郭铮。

顾澈现在也是禁卫军的一员,直接隶属郭铮手下,在和泰殿执勤。见皇帝的机会相当多。

当然,他以前也常常见到皇帝,不过那时候的永嘉帝还是太子的身份。

永嘉帝觉得顾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天然就有亲切感。

他自己身体羸弱,也根深蒂固地认为女儿是个先天体弱的,对看起来很健壮的顾澈就更顺眼了。

文弱书生有什么好?顾澈这种彪壮的汉子才是辰儿的良配嘛!

再说俩人又是打小就在一块儿相处的,算青梅竹马了吧?

辰儿这孩子,看起来和气,其实心气高得很。但她对顾澈的态度却亲热得很,再说,两个孩子在外头流浪了一年多,就是没感情都处出感情来了呀。

永嘉帝想得美,忍不住跟顾阁老透露了一点口风,却被顾阁老全方位无死角地堵了回来。虽然顾阁老说的是顾澈的坏话,顾家不愿意娶公主的心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的。

在最初的兴奋劲儿被泼了冷水以后,皇帝虽然很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但凡有出息的世家子弟,都是不愿意当驸马的。

驸马不能入仕,这是祖制。就算皇帝再宠爱云若辰,他也没法改变这个铁打的规定。

再三试探顾家得不到回应后,皇帝只能把目光移到别人身上了。

他知道乖女儿和赵玄交情也相当不错。但就连永嘉帝这种头脑简单的人,都没把赵玄列入驸马候选人的范围里。让一位国公娶公主?大庆不是汉唐!

前些天,在偶尔到清华宫给太妃段氏请安时,皇帝忍不住和段太妃聊起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段太妃不好说什么,但也明白皇帝是又心疼女儿、却找不到人商量,唯有找她这老婆子来扯扯家常了。

想了好半天,段太妃才迟疑着说,要不皇上让人留意下那些春闱后落榜的寒门举子?

段太妃和云若辰较为熟悉,认为云若辰这般聪慧的小姑娘,非要嫁个像她那些姑姑们的丈夫一般的平庸之辈也太委屈了。

落榜的举子就很好嘛!读书人,能考上举子的都不会是笨蛋。但家里若没什么余财,也没法供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赴考。

春闱三年一次,不仅要花费时间,也要花费巨额的金钱。何况每次能考中进士的举子才几百人,真正的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中榜是奇迹,考不中太正常了。

在遭遇了这样重大挫折心灰意冷的时候,很多人自然会生出放弃考试的念头。

如若此时有机会娶到皇家公主,虽然以后不可能再出仕,可对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来说,或许也不坏。

平心而论,段太妃的话很有道理。但皇帝还是不大乐意,哼,让女儿去嫁个只会读书的穷酸?他们哪里配得起朕的辰儿啊!

再说了,辰儿才十三,这些举子最年轻也二十多了吧?像楚青波那样十八岁中举的,始终是极少数。

段太妃无奈,又给皇帝出主意:“要不,在京城世家出色的庶子里选几个?”

“辰儿堂堂大公主,怎能配个庶子!”

皇帝依然不满,段太妃万般无语——皇上,您就别为难老婆子了啊!

辰儿很好,我们做长辈的怎会不知道?可是她再好,也是大庆的公主,逃不开每一位公主择婿时的局限。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皇帝在忙于政务的闲暇里,常常想到给女儿选驸马的问题就头痛。

后来他索性想——要不,问问辰儿喜欢怎样的男子?

只要是女儿想要嫁的,他一定尽力替她撮合成功。朕是皇帝啊,难道连给爱女终身幸福也做不到吗?

“父皇,辰儿没有属意的男子,辰儿也不嫁人。”

云若辰离开父亲的怀抱,挺起腰肢坐好,直视着皇帝的双眼说。

“孩子话。”

皇帝笑了起来,这一笑,却又带动了两声咳嗽。

云若辰忙又替他拍背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儿。“父皇,您身子不适,就别说这些啦。反正辰儿不嫁,永远在宫里陪着父皇。”

“唉…父皇何尝不想这样呢?”

皇帝爱怜地拍拍女儿的手背,叹气道:“但女儿家,哪有在娘家终老的,谁不要嫁人?万一…父皇不能再陪你,你怎么办?”

对于自己的身体,皇帝感到很悲观,完全没有过世的先帝那种“老子绝对能当五百年皇帝”的夸张自信。

尽管每天都在进补,他就很少有身体特别舒坦的时候。有时候看着自己早衰的面孔,皇帝都会生出一种“时日无多”的感叹。

自己才三十多岁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五十多岁的心境呢?

“父皇休要胡说,您就是病了,心情不好,才会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云若辰蹙起秀眉。父皇的话,不知怎的让她生出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可恨她虽然恢复了元气与修为,却碍于天道,不能推演亲人的生死流年。她能做的,也只是经常给皇帝渡些真气,让他短暂舒坦一会儿罢了。

皇帝又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云若辰临走时,皇帝问她先前过来有什么事,她才想起自己是为了请示出宫参加文会而来的。

“去吧,去玩玩也好。听说这个楚青波名气很大啊,连朕都不止一次听过他写的诗了。”

皇帝对楚青波当然有印象,原来云若辰就拜托过楚青波在过去的文会上宣扬父亲“仁厚”的美名,这种事不可能不流传到皇帝耳中。

听说是楚青波召集的文会,永嘉帝马上准了。

他想着,虽然这些年轻人一心想要巴结辰儿…但说不定辰儿会在文会里看上哪个小子呢?到那时,他再下旨让那人娶了辰儿就是了。

如果有人反对再说!

云若辰没想到皇帝真的一心要把她嫁出去,还以为那天的谈话只是父皇一时兴起的闲聊而已。

关于自己的婚姻问题,云若辰是越来越不乐意深想。

现在她过得很好,说不上多自由,但大部分的生活还是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出宫,嫁人…

这些未知的改变,是否会扰乱她目前尚算“平静”的生活?

她无法想象与任何男子结为夫妇,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更遑论生儿育女。

虽然活了两辈子,云若辰仍是不能拥有一颗平常人的少女心。

她会爱人,可她对婚姻,没有任何憧憬。

她该给慎言落好户籍,让他成为“良民”。反正驸马只要是“良家子”就好,不是吗?

前代还有公主嫁了卖鸭子的小商贩呢!

这个主意,云若辰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而已。

冬雪消融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春树抽出了嫩芽,文会的日子到了。

云若辰轻车简从,穿戴得与一般京城仕女无异,只带着纪嘉凝和夏虹两人随身服侍。

而除了车夫外,她的护卫就只有顾澈一个人——还是皇帝直接给顾澈下的命令。作为禁卫军,护卫公主出宫不是正常执勤吗?

顾澈很乐意与云若辰出宫游玩,但今天是去参加文会,却让他乐不起来。

文会,多无聊的事情啊!

“好啦阿澈,你干嘛板着苦瓜脸,好像谁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云若辰好气又好笑。说起来顾澈也是大人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的坏的情绪都摆在脸上。

其实不是这样的。

顾澈早改了自己直来直去的毛病,学会了圆滑,在禁卫军里人缘极好。但在云若辰面前,他还是愿意流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你说这些人,开个文会不能在城里开,还要出城!出城就算了,还要上船!闲的!”

顾澈低声吐槽,惹得云若辰又是一阵轻笑。

“不是挺好嘛!你天天在宫里执勤,也难得出来玩。一会儿咱们去文会上应个景,就自个玩儿去,好不好?”

顾澈不接话。

楚青波那么辛苦,托到了常先生头上,才请到了公主这尊大佛,会那么轻易让公主离开自己的视线?肯定要下大力气讨好她啦!

估计那些酸文人,会写很多诗送给若辰吧?昨天就听说他们把迎春楼最好的歌姬乐师都预定了,哼哼哼,肯定有很多好玩的节目想吸引若辰的注意呢。

马车在宽敞的御道上扬起阵阵轻烟,穿过城门往城郊一路驰去。

第一百七十章 游春(二)

云若辰撩起纱窗一角,望着窗外染上淡淡青葱的春色,心生感慨。

两年前,同是在这条河上,她与顾澈、叶慎言、赵玄,还有云耀,坐着简陋的竹排一路逃亡。

那时也是春天,细雨绵绵,寒气一丝丝地渗进骨子里。

而现在,她坐在暖融融的马车中,正悠闲地赶赴一场清雅的文会。

“慎言,还好吗?”

云若辰喃喃自语,叶慎言的面容似乎在眼前一掠而过。

随之而来的,却是对聂深的浓浓思念。

自从她回宫,就再没见过聂深。他又回到了他的江湖,甚至比上回消失得还彻底,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来联系她了。

他是觉得已经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吗?

也是,如今的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了。

纪嘉凝不懂为何刚才还兴致勃勃看着风景的公主师父——没错,这称呼是拗口了点,不过纪嘉凝心里就是这样称呼云若辰的——突然就整个人懒洋洋的了。

纪嘉凝天资过人,虽然才跟了云若辰一年,却已迈过了术法最基础的阶段,开始精修了。

现在的纪嘉凝,与顾澈当初在河盗手里“捡回来”那个羸弱怕事的少女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入门的时间太晚了些,云若辰也不能算个好老师,基本上就是在用填鸭式的教法在逼出纪嘉凝的潜能。

幸好纪嘉凝适应得不错,无论是本门的各种术法或是锻体炼经都咬着牙学下来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这也就是云若辰将贴身服侍的宫女从夏虹换成纪嘉凝的原因。

师徒俩一到夜里,就在云若辰的寝宫进行“有爱的教学”,云若辰甚至不惜从太医院搞了很多药物来炼制秘药促进纪嘉凝的修行。

唯一的衣钵传人啊,不好好培养怎么行呢?

当云若辰立定心意要做好一件事时,成效总是很惊人的。

已在修炼元气的纪嘉凝,对于人身上的灵气生机有了更多的感应,所以一下子察觉到了云若辰情绪上的变化。

“公主,是车子太颠簸了吗?奴婢让马夫缓缓可好?”

云若辰摇摇头:“没事。”

既然聂深已经放下了她…那她又何苦再给自己毒设相思局?

男女情爱,都是修行路上的魔障——当年师父是这样教的,她上一世的下场不就深深印证了这句话吗。

刚极易折,情深不寿,能放下就放下吧。

当云若辰在码头上下车时,已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容比江上春风更和煦几分。

楚青波早已领着琼林社诸子在码头上恭候。云若辰掐着时辰抵达,并没让他们等太久,这让他们有些小惊喜。

还以为公主会刻意迟到摆架子,没想到公主不仅很准时,还只带了几个随从宫女,穿戴也很朴素。

和传说中那位享尽荣华的天之骄女,差别太大了吧!

云若辰估计不是很清楚,她不常在皇城外出现,皇城外却处处流传着她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