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的前一日,叶慎言私下到宋国公府找到赵玄,送给他一匣子药丸。

“这是公主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是可以治你练气上的毛病。”

叶慎言看赵玄气色还是不大好,他担心地说:“公主说,你练气太急躁了,才会出了岔子…玄哥,你不耍紧吧。”

轻轻摩挲着那只小巧的药匣子,赵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叹了口气说:“是的,她没说错。我太急躁了。”

叶慎言挠挠头,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人就算当初有什么隔习芥蒂,电早就消散无形了。男人家,哪有把小时候的龃龉记着的道理。

他关切地问道:“玄哥,我近来练气还算有些小心得,你是在哪个地方出问题了?说出来我们参详参详嘛。”

赵玄电没想瞒他。

“气海。”

气海…啊?

“你内气还没练到三层就冲气海?这是要干嘛?”

叶慎言皱眉。他知道赵玄的内功路子和自己不太一样,因为赵玄有天生的心疾,气脉电弱,所以不能像他和顾澈一祥走阳刚的路子。

聂深教给赵玄的心法应该是走绵柔路线的,这门功夫练到精深处,应该能反过来弥补赵玄的先天缺陷,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负担才对。但重点是,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最起码也要十年以上才能小有成效。

他才练了几年,这么着急冲关气海做什么?

赵玄没解释,叶慎言只好:司:司地离开了。直到当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才猛地想通了问题所在。

赵玄是耍打通肾经…他…是打算尽快生育子嗣!

结合赵玄前些日子定亲的消息来想,叶慎言终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清了头绪。

怪不得公主的表现很奇怪,平时什么都会和自己聊的,这件事却三言两语带过,好像很不想提起赵玄似的。

要说她不关心吧,却又查遍了望星楼留下的古籍,给赵玄开方子熬药,还让自己专程给赵玄送来——往常她耍是有东西给赵玄,一般都是亲自送去,无须假手于他呀。

而赵玄略显尴尬的反应,电就有了很好的解释。

赵玄要为宋国公赵家传承子嗣。

而本来按照他那路内功法子,他最起码四五年内是不能有子嗣的…

子嗣对于他来说,真有那么重耍吗?

又或者…

这个“必须尽快出现”的子嗣,是赵家与楚家缔结盟约的保证之一?

跟了云若辰许多年,叶慎言也开始了解,这些世家豪族与利益集团之司许多事,不能用个入好恶来衡量算计,更多的…是必须屈从于大势。

公主就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才会努力变得更强大,尽量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里,比如选择自己这个“忠臣”来当驸马。

如今叶慎言也逐渐体会到,云若辰除了自己之外,竟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婚姻,是为缔结两姓之好,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只有自己…才能让她毫无顾忌地,去做她想做的事吧。

她需耍的是一个能让她自由的、最低限度不会妨碍她的“丈夫”。

他,应该是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的吧。

叶慎言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帐顶,忽然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他多希望,公主选他,是出于对他的喜欢呀,哪怕一点点也好。

因为,他好喜欢公主,好喜欢…

天蒙蒙亮的时候,叶慎言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间,他好像做了一个很热闹的梦。

梦里,他和公主行了大礼,洞房花烛夜,宫人们喧匍嬉笑将他们拥入红罗帐…

“完了。”

早晨起床后,叶慎言蓬头垢面地卷着被子发呆,手里是一件皱巴巴的小衣…都是赵玄的错!不是他自己怎么会想到什么子嗣之类的问题!不想子嗣,怎么会想到和公主…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我纯洁!

少年叶慎言的烦恼,并没有浮上水面。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季,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宋国公府与东南楚家的联姻,以比华容岔主招驸马更快的速度在推进着。两家都是豪族,最不缺的就是办事人手,一切礼仪都有现成的规矩和人员在执行,钱物更不是问题。

叶慎言继续在宗人府“进修”,功课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无聊,只是内容更多了。据说他真正成了驸马以后,也要在宗人府里挂职工作的,但属于光领钱不用上班,真正大场面就出来充当下背景板那种。

云若辰安慰他说,再熬几个月,他就可以“顺利毕业”了,胜利就在眼前啊。

宫里过年自然是又忙又乱,大大小小的事务不知凡几,总而言之是处处要用钱。但是内库空虚不是一两天,要真正照祖制摆排场,却是不能够了。

永嘉帝索性下旨,今年节俭过年,不再大操大办,所有开支缩减三分之一,有的开支甚至缩减了一半。

这举措有人赞同有人反对。皇帝省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宫里多少人要靠过这年来捞油水呢!那些个大太监女官自不必说,普通宫人也要改善下生活的呀。

反而是皇后妃嫔们不敢明着出来反对。一来和皇上唱反调,本来就没多受宠,别最后给打进冷宫里去。二来谁都怕被外臣扣上个不贤的帽子,那也不是好玩的。顶多只敢在背地里嘟嚷几句罢了。

对于皇帝的这项举措,云若辰自然赞成。有人阳奉阴违说怪话的,被她拿了几个出头的做了伐,各自打了几十杖丢到浣衣局去做苦为,谁都不敢再说什么。

这宫里,华容公主才是老大,这是大家的共识。逆了皇上的意,或许也就是被责备几句,皇上心软得很,一般不和下人计较。但落到华容公主手上,不死电得脱层皮!

现在宫里许多人,都在默默祈祷公主的婚事顺利进行,早点出宫开府去,估计到那时候才能捞上点油水。

可是抛开华容公主严厉这一点,永嘉帝的后宫也确实离不开她的管理。在她回京前,后宫里乱糟糟的,皇后和大太监互相扯皮,宫人拉帮结派,偷懒耍滑的不在少数。

但当云若辰全面接手宫中事务后,这些就都成为了过去。

只是她接管的日子毕竟还短,而宫里这潭污水,又怎是一年半载能清理干净的。她又懒得下大功夫去打理,免得给人太多口实,说她专擅夺权…多不好听啊,是吧?

云若辰没料到,她的些许放纵,会让某些人心存幻想,在往后的日子里冒出头来找她麻烦。

大年初七还没开大朝会,一纸加急军报从北疆雪关飞驰而来。

那一天,京城四门大开,悠闲的人们还在享受着过年的气氛,拖家带口在繁华的街道上闲逛。

恰逢花市开行,御街一路锦绣,十里花香,引得那些大家丫鬟、小家碧玉电忍不住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买花。又有些油头粉面的浮浪子弟,穿着过年的好衣裳,跟在姑娘家身边赔笑脸逗趣,被人娇嗔着揉碎花抒在脸上,也不生气。

旁观的大叔大婶们也只对这些年轻人的打匍报以憨厚微笑,像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时,他们手里总牵着自家的小丫头、小小子,路过卖糖人的摊子,家境再困难的大人,也会禁不住童声咿呀的哀求,拿出两枚铜子给自家孩子买一块。

大过年的,也不能短了孩子嘴里这点吃食,是吧?

然而这一派祥和温馨的太平气象,却被从北城门卷着尘沙扑进来的一对军骑打破了。

呜呜呜呜呜的号角声撕裂了京城平静的天空,军骑的铁蹄哒哒哒哒踏在御街上,惊走了满街行人。

大人忙不迭把孩子抱起来往后退避,小姑娘们尖叫着吵成一团,胆小的孩子还哇哇地大哭起来。

军骑过处,踏碎一地瓦盆花枝,原来娇艳绽放的芍药玉兰零落香尘碾作泥,却无人敢抱怨一声。

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胡子寇边?”

御书房中,永嘉帝面对着匆忙赶来的内司大臣们,呆在御座上半晌做不了声。

怎么一点兆头也没有,突然就有大军出现在边境上?

重华宫里,云若辰面色凝重,看着桌面上刚算出的卦象,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唇。

北方有血光!

永嘉三年元月,北胡十三部落联军寇边,连攻两城,边关告急。

北疆军队奋起反击,但由于超过一半的士兵都是新军,根本都还没来得及训练,连续打了好几炀败仗。

幸好雪关一直死守不破,在二月初时,战况总算有了点起色,夺回了一座边城。

然而这回胡子的联军空前团结,连续不断的攻击,让北疆军队迫于应付每天从北疆边关传来的军报,都让朝廷上下担忧不已。

国库依然空虚,北商集团又趁机要夺回自己在朝廷上的话语权,说动内司同意向北商借贷。

一旦国库借了北商的钱粮…那日后,朝廷又将是北商帮的天下了。云若辰和楚青波等人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点地盘,就要化为泡影。

如果说这些危机已经让云若辰头痛不已,二月中旬发生的一件大事,才真正将帝国打入了最危险的悬崖边沿永嘉帝,病倒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血溅深宫(一)

“公主!”

深夜,皇帝寝宫前,一群太监宫娥提着衣摆拼命跑着,还是跟不上前方少女疾行的步伐。

云若辰面若寒冰,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脚步不停地进了寝宫。

有不长眼的刚弯下腰想请公主等一等,说里头太医还在为皇上会诊,便被云若辰一巴掌扫开了。

“趴”的一声,响动也不怎么大,却是把个中等身材的太监一把打飞到三丈以外,惨叫着重重摔在地上。

宫人们瞬间安静了,谁都不敢再妄动,眼睁睁看公主带着她那大宫女一起闯进了内殿。

看起来纤弱娇柔的公主,怎么打起人来那么大力气啊?

“父皇,父皇!”

云若辰少有这般失态,还因为走得太快,差点踩了裙摆。太医们不敢阻拦她,任由她扑到床边。

永嘉帝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气息微弱。

云若辰不顾身边人多,二话不说按住他的脉门就往里输入真气。这一输才真正把她惊得不轻,父皇的经脉为何突然堵塞起来,真气几乎输不进去!

“拿针来!梅花尖头针!”

她竭力压低声膏吼了一声,一旁的老太医都吓懵了,颤颤巍巍地劝说:“公主,您且让开,让老朽…”

“针!”

云若辰一回头,双目如电逼视着那老太医,老太医抖了抖,还真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针递了过去。

下一刻,围在周遭的人们都隋不自禁“啊”地喊了出来!

公主竟然一针就扎在了皇上的脉门上,天哪,皇上这情况已经够糟糕,大家都急昏头了,公主还…万一皇上出了大事,他们都要陪葬!

几个太医回过神来就想把云若辰拉开,却被跟着云若辰进来的纪嘉凝拦住了。

云若辰全神贯注,将生气凝成一束,从强行打通的窍门里猛冲进去。这法子其实真的很冒险,但形势危急,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方才她已在重华宫里准备睡下,突然听人来报说皇上在御书房连夜看奏折时昏死过去,便匆匆忙忙赶过来。

她先前还没想得太严重,以为父皇和上次一样,只是气血虚弱罢了,将养将养总会好的。等到见了躺在床上的永嘉帝,才发觉情况不对头!

“你们在做什么?啊?”

尖锐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让云若辰紧紧皱起了眉头,却是分心不得。

是陈皇后赶到了。

她应该是同时得到消息的,只是云若辰从床上跳下来连外裳都不披就跑了过来,陈皇后却还先打理好了仪表才来,行动自然滞后许多。

按照常理,宫里每到晚间,各宫门之间是要落闸的,不允许宫人随意往来。但今晚情况不同,云若辰和陈皇后仗着各自的身份要值夜禁卫开门闸他们也得开,其他的宫妃才没这个胆子。

也只有云若辰和陈皇后,有资格得到第一手消息,宫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击事了呢。

“娘娘,请留步。”

纪嘉凝趋步上前,身子虽然福了下去,礼仪一点没错,却生生拦住了陈皇后的脚步。

“贱婢,你一个宫女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陈皇后固然担心着皇帝的病情,但也被纪嘉凝的举动激起怒意,竞将平日对云若辰的畏惧丢到了一边。

“来人,给本宫把这贱婢拿下!”

她身边的人虽然也都害怕云若辰,但云若辰的宫女,这威慑力自然是要削弱百倍的。有主子撑腰,还真就有宫女不怕死的想把纪嘉凝揪到一边。

纪嘉凝一言不发,脚下站得稳稳的,任凭几个女人拉扯,却还是把这群人拦着不让她们越过自己面前。

真要闹起来,她连陈皇后也能打了,但她暂时还不想给公主师父惹麻烦,只得忍着气被人扯来扯去。

突然间,一直没声息的永嘉帝“啊”地低呼出声。

太医们都激动地围了上去,而皇帝的贴身内侍们忙都来劝皇后冷静,别在这种时候吵闹。

陈皇后好容易才把心头的怒火硬压下去一点儿,她也明白现在不是自己和一个奴婢计较的时候。这笔账稍后再和她算!

可当陈皇后正要亲自把纪嘉凝推开时,纪嘉凝还是不肯让开。

“贱婢,你!”

陈皇后气炸了,顾不得仪态,抬手就想给纪嘉凝一巴掌。

她的手才挥到一半,就被人截住了。

谁这么胆大包天,敢碰皇后?

陈皇后一抬眼,对上了云若辰冰冷的眸子,心头不由得颤了颤。是华容的确,在这宫里,敢明着和自己做对的,除了这死丫头还有谁?

“娘娘,父皇正在急救的紧要关头,您就在外间等消息吧!”

云若辰对这冲过来干扰自己的女人,是半点脸也不想给她,居然就这么抓着她的手往外扯!

“你,你干什么!”

陈皇后急得脸都黄了,她用力想抽出自己被云若辰抓住的手,却发现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天哪,她哪来那么大力气?

还不到十四岁的云若辰身材比陈皇后稍矮一些,身形也更单薄,但此刻却像拎着片羽毛似的把陈皇后一把拖着丢到了寝宫门外!

众人都惊呆了,居然没人敢吭半声,呆瞪着看陈皇后狼狈地被推到门外台阶下。

“所有闲杂人等都给本宫滚出去!”

随着云若辰一声冷喝,纪嘉凝很爽快地动手了。跟着陈皇后来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她扔了出去——没错,是扔!

其他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忙不迭自觉往外退,有的还差点磕到脚摔下台阶,唯恐走晚了惹华容公主发飙,打死了都是白打。

云若辰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心有所感回头一看.果然看到禁卫统领郭铮刚刚赶到殿前。

“郭统领,皇上病重正在急救,本宫不希望再听见有杂音!”

话音方落,寝宫大门便被人从内用力关上了。

郭铮看也不看脸色煞白的陈皇后,肃容勒令手下开始在寝宫周围戒严。

“贱婢,你…还有你…”

陈皇后简直要昏过去了。

过去云若辰好歹在表面上还不敢对她失礼,现在…居然这样对她,这让她日后怎么在宫里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