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竟然没有一人敢反驳,大臣们各司其职,坐在大王腿上,两只脚搭在龙椅把手上的涟漪惊奇道:“他们是看不见我吗?”

她跟着一起来上朝,还胆大包天地坐到龙椅上,这些大臣眼睛是瞎了吗?竟然没有一个来进谏?

“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否则就真的看不见了。”

涟漪花了几秒钟来理清楚大王话里的意思,而后了然:“原来如此,大王真是威名远播,瞧把这些臣子们给吓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感觉才最好呢,没有任何人来质疑或是劝诫自己的决定,所有人都畏惧自己服从自己。她抱住大王的胳膊,赖在他身上,耍赖非要他背着她走。

大王冷眼瞪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的脑袋又不想要了是不是?”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弯下腰让她站在龙椅上扑到他背上,两只小手勾着他脖子,他又嘀咕了句早晚砍了你的头,便不顾内侍们震惊的目光,背着涟漪走了。

大王一走,瑞王便知道事情要糟,他和皇帝说了心中担忧,希望父皇能早日做打算,谁知皇帝却根本不信,他们都知道,邻国内战刚刚结束,新帝连位子都没坐稳怎么敢贸然开战?到那个时候鹿死谁手可不一定,邻国的确一向比本国强大,但在经历了这么大的动荡后,如果说实力没有被削弱的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是有恃无恐,认定了大王得有段时间把国内的事情处理完毕。可谁知道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哪里能用常人的想法去对待。好日子没过几天,突然就听说敌国大军压境,皇帝的内心是崩溃的,瑞王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开战?能不能下封战书?能不能给个理由?为此皇帝还派了使臣前去对方军营,试图得到答案,结果使臣全被砍了,脑袋装在精美的匣子里送回来。新帝的态度很明确:少废话,打。

即使皇帝这边也有能臣良将,但是和身经百战又极度嗜杀的大王相比实在是不能看。越是浓厚的鲜血越是能让大王兴奋,这世上能让他感受到快乐的除了涟漪之外,就只有杀戮。

他甚至不顾九五之尊的身份,身先士卒,披挂出阵。人海中瞧见那双血眸,便让人心中猛地一寒,恐惧到不能自已。

人命在大王心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他手中的宝刀不停地收割生命,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他天生属于战场,在战场上,他才是真正的王。

短短半个月,便已将三分之一国土拿下。

两个月后,兵临城下,皇帝为了活命,只有献上降书。大王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他之所以要打下这个国家,除了为满足自己的杀戮欲以外,最重要的是给他的女人报仇。

他金色的甲胄上满是鲜血,甚至英俊的面容上都沾了血渍,但他只是站在大殿中央,而后转过身去,面向殿门,安静地看着一身白衣的涟漪朝自己走近,在她靠近自己的时候一把将人抱到怀里,珍而重之地走上前去,放到了那张龙椅之上。

抵着她的额头,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一下:“两张龙椅,都是你的。”

涟漪笑着看他,眼眸微微泛出血色。

有没有来世都是一样的。对他们来说,现在比什么都珍贵。

殿中众人被捆的像是粽子一样,瑞王等人也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涟漪却根本没有看他,而是捧住了大王的脸,指腹轻轻摸了摸:“怎么受伤了。”

大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有道伤痕,不过他并不在意,这脸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但涟漪心疼的眼神让他很舒服。他把她抱到腿上,自己落座,而后懒洋洋地努努嘴:“答应你的全都做到了。何必委屈自己和这种人虚以委蛇,直接踩在脚下,你想怎么报复都可以。”

涟漪枕着他的肩膀说:“大王说得是,我长记性了。”

其实不长也没关系的。

瑞王在下面看见了涟漪的脸,脱口而出唤了声婵娟,涟漪懒得理他,她之所以叫婵娟不过是因为生前的名字有个月字。如今她已舍弃一切过去,再不是什么姚江月,也不是什么婵娟。

她是某个人的涟漪。

满殿跪的除了皇室与文武百官外,就只有姚家人全员到齐了。涟漪倚着大王的胸膛,两个人亲密地坐在一张龙椅上,他冰冷的甲胄似乎还带有鲜血的余温。下面的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仔细想想,自己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其实很多记忆都在忘川河中消退,但在经历这些世界后,她逐渐拾起。

在忘川河里,很多时候她想干脆放弃算了。有无数的鬼魂这样想过,后来它们都被其他恶鬼吞噬殆尽,连一点灵魂残渣都没有剩下。

那时她来到奈何桥,不肯饮汤去往来世,凭借那口怨气翻身跃入忘川河,忍受折磨几千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回来讨债。可是现在看到这些人,她却没什么心情了,恨与怨都还在胸口缠绕,可是她此刻身处的这个怀抱,让她再也不想失去。

如果现在再有人问她一次,是选择失去大王也要报仇,还是放弃报仇和大王长相厮守。

这一次,她会选择后者。

“爹,娘,你们还认得我么?”她问。

姚家夫妇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涟漪,对于她开口叫爹娘感到了恐惧与惊悚,尤其是瑞王妃,她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国家陷落,本来她是不在意的,因为凭借她的容貌,不管到哪里都不会过不上好日子,自然不如瑞王关心国家大事。

谁知道那日她正在府中挑选布料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做衣裳,却突然被捉,五花大绑带来皇宫丢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肚子正隐隐作痛,却听见那个戏子叫爹娘?

“是了,你们当然不记得我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涟漪的表情并没有多么失落,事实上她从来就不曾失落过。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明白了,她回来又不是来要答案的,世上偏心的父母多了去了,她恨得不是他们的偏心,而是对她的残忍。“换了张脸,就不认识了,真是让我感到很难过呀。”

“有什么好难过的。”大王说。

涟漪看他一样,表示这只是自己表示礼貌的说法,大王耸耸肩,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撑在龙椅扶手上,支着下巴,十分懒散。此刻他放下在战场上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愉悦的眼神。

“……算了,我不想说那些废话了。”涟漪如是表示。“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再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他们做了什么自己都清楚,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按照他们怎么对我,再怎么报复回去好了。”

“好哇。”大王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要亲自剖腹取胎?也让她感受一下那种痛。”

说是这么说,好像很随意的样子,可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只要想到涟漪曾经受过那样的痛苦,他便忍不住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大王嘴角一撇:“听说食婴儿肉可延缓衰老,不知是真是假。”

涟漪露出恶心的表情:“我才不要吃。”她更喜欢吞噬灵魂。

瑞王妃吓坏了,她连连往后退,顶着个大肚子双膝移动迅速地藏到了瑞王身后,带着哭腔:“王爷!王爷救命!王爷!”

瑞王一直盯着涟漪看,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任何熟悉的痕迹。只是——除了这女子口称自己是姚江月之外,他找不到丝毫属于姚江月的影子!“你……你不可能是她!姚江月已经死了,你和她一点都不像!”

“人难道就不能变么?”涟漪觉得这个怀疑没什么依据,换你在万鬼齐喑的忘川河里争斗残杀几千年,你也会变的。更何况她心中一直燃烧的仇恨可没有片刻忘怀。“你可能不记得,我却记得你对我说秋冬才是你的真爱,你娶我只是因为我的生辰八字,为了我腹中的胎儿。王爷,才过去多久,您便不记得自己剖腹取胎的事了?真是让人伤心。”

她在忘川河挣扎了这么多年,回到这里的时候,现实却只过了那么几年,多么令人伤心呐,这两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便暗度陈仓,甚至串通好口供来欺骗她,连带着所有人都在骗她,没有一个人跟她说一句实话。

甚至所有的家人都知道最后她会死,因为早在一开始,瑞王就跟他们说得很清楚。

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现在再想想那时候,涟漪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家,那会儿一心付出奉献的自己,在这些人眼中,是不是只是个笑话?尤其是瑞王,一边享受着姚秋冬的软玉温香,一边利用着她,心里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涟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怀上那孩子时,她心中的激动快活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也要当娘了……就在她期待孩子出生的时候,却被人摁住四肢,活生生取出胎儿,炼成药引,医治姚秋冬的天疾!

过去了那么久,她却没有忘记过,她对那个孩子兴许也不存在多少感情了,可那个时候的痛,那个时候的绝望,她没有一天忘记过。忘川像是怕他们这些鬼魂遗忘掉生前最厉害的痛,于是一分一秒地提醒,每一次提醒都会加重疼痛的力道,所以涟漪不敢忘,她从来都不忘。

如果忘记了,就意味着背叛了过去的自己,背叛了一切。

她端详了下瑞王的表情,惊讶道:“你在害怕!原来那么聪明的瑞王也会害怕,真是叫人不可思议。”

大王嗤笑道:“没骨气的懦夫,算什么男人。”

“是是是,大王最男人了。”涟漪对大王抛了个媚眼,又扭头道,“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说……是自己来呢,还是我动手?”

“你不能这样对我!”姚秋冬崩溃大喊。“我做错的事我愿意自己承担!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伤害他!”

涟漪奇道:“你的天疾是用了我的孩子治好的,怎地现在我想要你的孩子炼丹就不可以了呢?原来你的孩子才是孩子,我的孩子就是药引?”

她欣赏着姚秋冬充满恐惧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愈发快活。可这时大王的双手却缠住了她的腰,轻轻地摩挲着,在她耳边呢喃道:“别忘了你欠寡人一个孩子,不还可不行。”

对于姚江月跟瑞王的那个孩子,大王根本就不在意,但是他不允许有人曾经让涟漪疼过,即使那个时候的涟漪不是他的涟漪,而是一个叫姚江月的女子。

“好哇,这个我慢慢还。”涟漪对他嫣然一笑,正要叫人将这几人解决掉,大王却突然眼睛一亮:“寡人突然有个主意。”

“……什么?”

他却没说话,只是诡异地挑了下眉。

半个时辰后,涟漪知道大王的主意是什么了。他竟然把姚家人和瑞王一起关进了一个密封的屋子里,屋子没有一丝光线,里头也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但四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还是有点空旷,因为整个屋子空无一物。

除了这四个人以外,就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怕有声音传进去打扰他们,大王特意命人将墙刷了一层又一层,保证有人隔着一堵墙大声呼喊里头的人也什么都听不到。

不给水,也不给米,连光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然后大王命人摆膳,带着涟漪坐在屋子外头,用特定的工具去听里头的动静。四个人先是沉寂了许久,而后开始互相指责,姚家夫妇把这个锅甩给瑞王,说如果不是瑞王当初以权势相逼,他们怎么会答应糟蹋了大女儿?瑞王却冷笑说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荣华富贵连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姚秋冬则哭喊着肚子痛,爹娘丈夫的确因此关心起她,暂时休战。

一天过去了,还可以,三天过去了,姚秋冬已经饿得打摆子了,她抱着肚子,觉得能量在一点点流逝,她咬着嘴唇深深呼吸,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姚家夫妇上了年纪,姚秋冬是个孕妇,只有瑞王是年轻力壮的正常男人。他从最初的恐惧过后,便每天都破口大骂或是狂呼救命,期盼着能有逃出去的机会。太久不视物,他们在黑暗中想要找到彼此只能靠着墙摸索,就这样还时不时会出点小状况。

七日后,姚秋冬便要生了。她实在是坚持不下去,里头尖锐的哭喊声响彻云霄,大王随手把工具一扔,带涟漪出去玩去了,压根儿不在意。

再那之后,他们整整三个月没理会。

三个月后命人砸出一个洞,扑鼻而来一股腥臭味,这只是个四面墙壁封死的屋子,想要排泄都只能当场解决。

大王看着里头的场景,对奄奄一息的瑞王笑了笑:“倒是个心狠的。”

只有瑞文一个人活着,地上倒是有几具不完全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肉缺了不少,牙印都清晰可见,其中有一副非常非常小的骸骨。

“唔,这两脚羊的滋味如何?”大王眯着眼睛询问。“听说年轻女人与小孩子的肉最好吃,老人的最次,不知瑞王食用过后有何感想?”

瑞王的眼中已没了神采,即使如此,他仍然想活着。姚秋冬生了孩子后,摸索着咬断脐带,但孩子竟是个死胎!

饿得久了,瑞王便疯了,他的残忍与大王的残忍不同,他的残忍来自于他的虚伪和欺骗,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放弃所谓的“最爱”。

当初他抱在怀中说自己多么喜爱的人,最后成了他的腹中餐。

涟漪冷冷一笑:“你也不过如此。”

她挽住大王的手,对他说:“咱们走吧,我不想看他了。”

她的仇已经报完了,她别无所求。

大王嗯了一声,反手勾住她的腰,临走前留下一句剁了喂狗,便再也没回头。已经没了力气的瑞王却突然挣扎起来,甚至发出声嘶力竭的诅咒:“你们会下地狱!你们会下地狱!你们永世不得超生!你们这两个畜生!畜生!畜生!”

谁知大王和涟漪却一起回头,不约而同对他露出微笑:“恭喜你,说对了。”

他们两人都做错了事。

大王错在满手血腥,沾过无数人命,即使这一世是真龙之命,死后也要造过的杀孽付出代价。他太沉溺于杀戮,已经超出了天道所允许的范围,他活着就是要杀,就是要血,这是他的本性。

而涟漪错在选择了错误的报仇手段。其实她早在忘川河中便迷失了自己,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她手上沾染的无辜人的鲜血,也是她要背负的罪孽。

但是他们都选择不去赎罪。

做了就是做了,他们感到快乐,并没有悔恨怜悯,与其堕入畜生道受尽惩罚,他们宁可选择就这样灰飞烟灭,把永生永世的爱凝缩到一起,只用这一世剩下的几十年完成,谁说就不美好?

涟漪坐在大王身前,大王手中握着缰绳,打下天下后,大王便对江山失去了兴致。他本来就不是有责任心的人,干脆放羊吃草,骑着马带涟漪离开皇宫,天下之大,四处行走,看过川江高山,越过大海雪原,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她挽住大王的手,对他说:“咱们走吧,我不想看他了。”

她的仇已经报完了,她别无所求。

大王嗯了一声,反手勾住她的腰,临走前留下一句剁了喂狗,便再也没回头。已经没了力气的瑞王却突然挣扎起来,甚至发出声嘶力竭的诅咒:“你们会下地狱!你们会下地狱!你们永世不得超生!你们这两个畜生!畜生!畜生!”

谁知大王和涟漪却一起回头,不约而同对他露出微笑:“恭喜你,说对了。”

他们两人都做错了事。

大王错在满手血腥,沾过无数人命,即使这一世是真龙之命,死后也要造过的杀孽付出代价。他太沉溺于杀戮,已经超出了天道所允许的范围,他活着就是要杀,就是要血,这是他的本性。

而涟漪错在选择了错误的报仇手段。其实她早在忘川河中便迷失了自己,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她手上沾染的无辜人的鲜血,也是她要背负的罪孽。

但是他们都选择不去赎罪。

做了就是做了,他们感到快乐,并没有悔恨怜悯,与其堕入畜生道受尽惩罚,他们宁可选择就这样灰飞烟灭,把永生永世的爱凝缩到一起,只用这一世剩下的几十年完成,谁说就不美好?

涟漪坐在大王身前,大王手中握着缰绳,打下天下后,大王便对江山失去了兴致。他本来就不是有责任心的人,干脆放羊吃草,骑着马带涟漪离开皇宫,天下之大,四处行走,看过川江高山,越过大海雪原,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第426章 第四十五碗汤(一&二)

她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小心翼翼而细水长流,离开他的时候如同夏日骤停大雨,戛然而止。

乔寒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里照射进来,他先是原地坐了会儿,直到确信自己是真的拥有身体了,才轻轻笑了一下,转动轮椅来到窗前,将窗帘一把拉开。

阳光顿时刺眼起来,照在他的面容上,他看了看身后的镜子,镜子里映照出一个长得很好看但面色无比苍白的男人,他颧骨凸起,整个人显得无比消瘦和阴沉。宽大的睡袍穿在身上十分空旷,可以看得出他身上没有什么肉。

和曾经强壮的体魄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

可对乔寒来说,曾经的自己在忘川河中一无所有,就连身体都七零八落,现在虽然双腿瘫痪,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忍不住想笑,可是对着镜子试着练习了一下笑容,却发现丑的吓人。明明是这样一张脸,那么好看,可笑起来却像是恶鬼一般。

他想,他应该好好练习一下,学着戴上笑容的面具才行。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乔寒收起笑容,“谁?”

“少爷,是我啊。”

“进来吧。”

进来的是乔寒的管家,也是目前负责他衣食住行的人,自从双腿瘫痪后,乔寒就搬出了繁华的城市,选择住在郊外的一栋房子里,不是疗伤,而是逃避,逃避过往让自己悲伤难堪的一切。他的愤怒和过去比起来一无是处,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根本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轻视与侮辱。

即使他仍然富有,即使他的容貌仍然俊美,但残疾的身体让他充满自卑。曾经的他滑雪攀岩,现在的他连走路都做不到。他甚至都不愿意去做复健,就这样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所以现在这双腿已经开始有了萎缩的迹象,裤腿挽上去的话会透出一种病态的白。

“少爷,您怎么……”管家看到窗帘被拉开,有些激动,莫非少爷也不愿意再继续过糟蹋自己的日子了?回想起往日意气风发的少爷,再看看现在阴沉难测的少爷,管家心里十分难过。他看着乔寒,眼里充满期待。

乔寒吸了口气说:“房间太黑了,想晒晒太阳。”

“好、好、好……”管家连连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真心为乔寒感到高兴。他眼中甚至有了泪花,上前来推乔寒的轮椅说:“那少爷先去书房见见新来的护工,我叫人把房间重新打扫一下。”自打少爷攀岩出事双腿瘫痪之后,他的房间就不许任何人进来了,更别提是叫人打扫,管家一直都很担心,现在乔寒能想通,他比谁都高兴。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点点伤害他都舍不得乔寒受。

乔寒点了下头,说:“我自己来就可以。”

管家站在原地,看着乔寒自己转动轮椅出了房门,连忙用手抹了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去叫人来打扫卫生了。

乔寒根据脑海中属于原主人的记忆找到书房,推开门,一个坐在沙发上等待的女孩子立刻站了起来,她有些拘谨,并且不敢和他对视,一双手放在身前绞着,紧张兮兮的样子。

曾经的乔寒在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充满厌恶,觉得她哪哪儿都讨人厌,可现在的男鬼看到这个女孩子,却只觉得美好。

在忘川河里待久了,美好的东西一眼就看得出来。和满身污秽濒临疯狂的自己不一样,这是干干净净的人,没有任何黑暗,如同一朵娇嫩的花。

“你好,我是乔寒。”

“乔先生,你、你好,我叫罗溪。”女孩对他鞠了一躬,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乔寒一眼又立刻低下去,小脸上是动人的红晕:“我、我是今天来报道的护工,是来负责你的复健的。”

乔寒点了下头:“我知道。”

“诶?”罗溪一愣。“你、你知道?”

“嗯。”乔寒转到书桌前,“管家都跟我说了。”

“这样啊。”罗溪有点忐忑。“我会努力的,请乔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

乔寒又嗯了一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女孩儿那么干净,让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虽然他记不大清楚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深爱的人鄙夷地说自己不够干净。

不够干净。

什么样才是干净呢?大概就像罗溪这样纯白如水,干净的像张白纸,一点墨迹都没有染上吧。为了喜欢的人一往无前,只求付出不要回报,这样的美好……乔寒眯起眼睛,似乎还有些不能承受强烈的光线。书房的采光很好,所以他看得不大清楚,眼睛还有些难受,于是他抽了张面纸去擦眼,罗溪却犹豫了几秒,从包里掏出一小瓶眼药水,怯怯地说:“这个是我平时用的,乔先生你、你要不要试试看?”

乔寒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谢谢,不用了。”他只是太久没有照射到这样强烈的阳光,所以有些不适应,过一会儿就好了。

被拒绝罗溪也没有不开心,她只是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乔寒,乔寒的眼睛舒服些后才有功夫去打量这女孩儿。

罗溪长得并不能算是美丽,但也是很清秀的女孩子,五官和谐,非常耐看,皮肤雪白,身形也很纤细,最重要的是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意外的有眼缘。乔寒对她说:“咱们见了面就行了,从今天下午就开始复健吧,你住的地方管家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罗溪连忙点点头:“好的。”

只是说完她就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乔寒一眼,发觉对方也在看自己时,小脸又是一红,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喜欢的情感这么强烈又明显,谁会看不出来呢?乔寒在心中轻轻一叹,对她说:“罗小姐,请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好的,什么忙?”

“帮我去告诉管家,让他们现在就把训练室收拾一下,下午我就要开始复健了。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走路,但能站起来也是好的。”

“一定可以的!”罗溪脱口而出,发觉乔寒看着自己时,脸蛋微微一红,又开始结巴起来:“我、我的意思是……只要努力,都可以的。你的伤并不是特别严重,只要复健得当的话一定会好起来,虽然不能再做跟之前类似的剧烈运动,可是平时走路或是跑得慢一些的话是看不出来的,我都做好笔记了,一定会帮助到你的!“她年轻善良的脸上满是认真,乔寒看着,心便不自觉地软了,“我知道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请你多多指教了。”坐在轮椅上不能鞠躬,他便轻轻颔首表示感谢,把个罗溪弄得又是脸一红,赶紧鞠躬。

她走出房间后,乔寒才放松下来。

他伸出双手,专注地盯着掌心的纹路,那样的真实而美好,其实他想要大声笑出来,在忘川河里待了那么久,他终于也有了实体,甚至还有了重新回到自己世界的机会。

只是——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书桌上有电脑,他先是把电脑打开,然后点开网页,正准备输入关键字搜索的时候,整个人一愣——他要搜索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现在却忘记了。乔寒盯着搜索引擎出神,半晌,他松开了握着鼠标的手。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以后总会慢慢想起来。

乔寒又转动轮椅离开了书房,那边管家也过来了,说是已经带罗小姐去了她的房间,为了复健方便,她就住在乔寒卧室旁边,管家跟乔寒说话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他,或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又让他难过,但乔寒并不在意,他能拥有实体就已经非常开心,再说这腿又不是好不了,所以他非常不能理解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为什么那么阴暗。人家小姑娘特意来给他复健,他先是冷言冷语把人讽刺一顿,又消极抵抗拒绝复健,怪不得一直到死也没能站起来。

男鬼在附身这具身体的时候就接受了原主人的全部记忆。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乔寒在带着女友攀岩的时候不小心出了事,他只顾着救女友,自己摔了下去,醒来后双腿瘫痪,女友也因此离自己而去。他变得消极而悲观,和从前的自己判若两人,每天都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不仅搬到了安静的郊外居住,甚至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怨自艾,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听,沉浸在悲伤和自卑中无法自拔。

罗溪闯入他的世界的时候他对她充满了厌恶和敌意,他觉得对方是来嘲笑自己的,所以对罗溪百般刁难,可罗溪什么都没说过,一直努力地想要帮助他。

后来乔寒终于被罗溪打动,经过几个月不间断的复健,他终于可以站起来了,甚至和罗溪之间暧昧丛生,罗溪喜欢他,这一点乔寒是知道的,可是自己对罗溪是什么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两个人就这样耗着。

直到有一天,他的前女友找上门,请求他借给她一笔钱,乔寒不愿意借,并且将对方赶了出去,事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谁都劝不住。

再然后,没过多久罗溪不小心把前女友送给乔寒的,由对方亲手雕刻出的乔寒塑像给摔碎了,惹得乔寒勃然大怒,二话没说将罗溪辞退,并且要她以后都不要再出现。

罗溪在别墅门口站了三天三夜,瓢泼大雨,打雷闪电,他不心疼,是管家送去了伞和食物,但罗溪并没有用。就那么站着。

她一直仰着头,从她站着的地方可以看见二楼乔寒卧室的窗户。在这之前他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他们甚至还交换过一个吻,她那么喜欢这个男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尤其是在他还没有完全好转的时候,她怎么能离开他?

所以她想,她得好好盯着,万一他看她了却被自己忽略该怎么办?她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乔寒,她甚至不曾奢望乔寒会下来找她,毕竟他的腿还没好,阴天下雨便会隐隐作痛,只要他看她一眼就足够。

那样的话,她就有勇气,也有理由说服自己继续撑下去。

可整整三天三夜,二楼卧室的窗帘也没有丝毫动静。

最后那个夜里,下着惊人的大雨,罗溪转身离开,从此以后,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她来势汹汹,得知他受伤后飞奔而来,将快乐和阳光带给了住在这个别墅里的所有人,给乔寒以生的希望与幸福,那样爱笑爱闹的女孩子,离开他时却那样安静。

从那以后乔寒再也没见过罗溪,即使他用了余生去寻找。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罗溪离开了z国,去到了危险的战区帮助那里的孩子和妇女重建家园,做了一名无国界医生,后来因为保护一个孩子死于某恐怖组织手中,受了很多折磨。

罗溪没有家人,所以乔寒亲自去将她的尸体领了回来。当年的女孩子已经不再年轻,却更加美丽而耀眼。

这成了他毕生的悔恨跟心病,所以他希望能让罗溪幸福,即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男鬼看着窗户上映照出的自己,嘴角有着一抹极浅的笑容,他是不会爱上罗溪的,即使对方是个好女孩,乔寒的心愿是让罗溪幸福,那么那个给罗溪幸福的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下午的时候他在罗溪的帮助下试图用拐杖让自己站起来,只是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罗溪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乔寒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那个时候的他,一无是处,暴躁又自卑,还不肯放下可笑的骄傲,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不肯伸手去抓,于是一辈子孤零零一个人。

好不容易借着拐杖站立,站了没几分钟,没有知觉的双腿便开始摇摇欲坠,这种挫败感让乔寒体内的男鬼升起了好胜心,但罗溪却过来阻止了他,说是不要时间太久,对身体没有好处。

他乖乖又坐回了轮椅上,用毛巾擦汗。罗溪倒了杯水给他,考虑到他坐在轮椅上,自己站着说话不大礼貌,就蹲到了乔寒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笑嘻嘻道:“乔先生你已经很努力了,每天都复健一小时的话,对你的身体是很有帮助的。”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啊对了,你的腿每天都要按摩,待会儿你洗完澡叫我哈。”

乔寒点点头:“谢谢。”

刚才还很认真很敬业看起来很靠谱的罗溪顿时小脸一红,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应该做的。”

她又开始不敢看他了。

乔寒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喜欢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喜欢最好能快些褪去,他是给不了罗溪幸福的,她应该另寻他人。

虽然他附在乔寒身体里,但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到那个时候,这具肉身自然也就死了,那个孩子不会给自己一辈子留在乔寒身体里的机会,毕竟这样的事情太珍贵。

可是要怎样才能让罗溪不喜欢乔寒?这可就难了,要知道乔寒那么作那么刁难她,她都对他痴心一片啊。

休息够了,乔寒又联系了一会儿,才回到卧室去洗澡。

本来他是进不去浴缸的,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的他,很多日常琐事都需要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完成,但男鬼却不愿意。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决不需要别人插手——让司机把他抱进浴缸这种蠢事,他想想都觉得可怕。

羞耻又可笑。

但正因如此,他洗澡的时候比平时用了两倍还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穿衣脱衣上头,最麻烦的是穿袜子,等到一切搞定,乔寒已经满身是汗。

他坐在床上,按了内线,很快管家就送来了晚餐,这都是经过营养师精心搭配的,配合乔寒的复健流程,非常重要。

罗溪吃完晚饭后到了乔寒卧室,准备给他按摩。其实身为复健师她是不需要为病人做到这一步的,但眼前这是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她也不放心别人来做。

但这两条腿早就失去了知觉,她按得再卖力乔寒也没什么知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双腿以后会怎么样,罗溪说的那都是好听话,男鬼很清楚,在罗溪离开后,乔寒一直很努力在复健,想要凭借自己的双腿找到她,但可惜的是他一辈子也没能站起来。

复健的再好,也顶多是能用拐杖走几步,想像常人那样站起来走路,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对于罗溪安慰自己的话,乔寒也没有表示不信,反而含着微笑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

罗溪一边给他按摩着穴道一边说:“学长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什么?”乔寒问。“学长?“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尴尬道:“没、没什么……”

“我们认识吗?”乔寒问,心里却迅速翻找着记忆,确信在原主人的记忆里是绝对没有罗溪的。

罗溪摇摇头说:“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她抬起头看了乔寒一眼,心疼这个男人瘦到这个地步,而后道:“我是认识学长你之后,才决定要考那所大学的。”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嗯……我上初中的时候,学长帮过我一次呢。”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就垂头丧气起来:“果然是不记得了啊……”不过她没有气馁,很快让自己振作:“学长那时候好帅呀,把欺负我的人都打跑了。”

她是单亲家庭,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她拉拔大,那个时候学校里的男同学都爱欺负个子小又内向的她,嘲笑她没爸爸,放学后经常会被人拦住欺负。为了不让妈妈担心,罗溪从来都不说。

那次实在是被欺负狠了,那些男生不仅嘲笑她,还试图脱她的裙子,罗溪害怕地哭起来,他们却在哈哈大笑。就在那个时候,乔寒经过,那时候他已经是大学生了,挡在她面前,一群初中生哪里是他的对手,吓得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乔寒把欺负她的人赶走后,还摸了摸她的头,问清楚她家在哪里,把她送回家,还告诉她要多笑一笑。

但是他把手提袋忘在了她家,里头有几本崭新的参考书,还写着他的班级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