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愈发频繁,谢泽下意识想要把身边的妻子搂入怀中,捂住她的耳朵,不叫外人吵醒了她。可胳膊伸出去搂到了一场空,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早就没有妻子了。

心底有股说不出的烦躁,尤其那敲门声一直不停,谢泽便逐渐有了火气。他下床穿鞋披衣,大步走过院子把门拉开,脸上的表情冷得吓人。

——门口是一对穿着锦衣十分般配的夫妻。男的斯文俊秀,女的秀美动人,此刻两人正手牵着手站在门口,女人的另外一只手抓着手绢放在身前,似乎很是紧张。

乍一看见谢泽,夫妻俩都是一愣,没认出来,好一会儿才确信这真是五年前那个瘦弱的谢泽,男人不可思议道:“谢三?你、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谢泽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三哥……”女人上前一步,她是那种很柔弱很梨花带雨的女人,此刻凝望谢泽的眼角有着淡淡的泪光,不过谢泽却被这一声三哥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泽的父母早年亡故,谢泽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不过都病死了,他排行第三,因此人人都叫他谢三,反而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你回来了……这几年你过得还好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看看谢泽穿的衣服,看看谢泽看起来粗犷冷厉了许多的脸,便知道他绝对是吃了很多苦。这让女人打心底感到愧疚,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谢泽的手,可与此同时谢泽也往后退了一步,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得很,无需你们关心。”说着便要关门,可那男人却抢先一步把腿伸进去,抵着门不让谢泽关,还盯着他看,“你还在怪我跟思蕊,对不对?”

谢泽不耐烦地说:“没有。”

“你骗人,你明明就有!以前你不会这样对我的……”说着说着,闻思蕊想起从前与谢泽情同兄妹的过往,想起这人曾经对自己多么好,和现在的冷淡一比,是那么令人伤心。“我知道,是我跟夫君对不起你……”

谢泽仍旧没表情的打断了闻思蕊的话:“现在你成亲了,是有夫之妇,难道我和你保持距离有什么不对吗?不喜欢我躲着你,难道想要我冲上去抱你?”

闻思蕊被他这粗俗的话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司马航瞪眼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来思蕊有多担心你?你一言不发就离家出走,连个音讯都不留,这些年,口信也没有一个,你想过思蕊——”

“如果我没记错,我跟司马夫人没有任何关系。”谢泽看着这对夫妻就觉得烦,要不是他们两个,宿主哪能郁郁而终呢?这种自以为是的补偿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虽然司马夫人曾经是我的未婚妻,但二位不要忘了,无媒苟合的也正是二位,求我成全的更是二位。我与司马夫人解除婚约那一刻,便没了关系。”

闻思蕊被这话伤得不行:“三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

“嗯,一起长大。”谢泽眼露嘲讽。“一起长大又是未婚夫妻的情谊,你尚且能背着我与别的男人勾搭,最后还跑到我面前要我成全,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想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她自然是好的,嫁给了富人,去做她的少奶奶,可谢三在村子里又过得怎样的日子?别人不敢招惹司马家,却都在背后戳谢三的脊梁骨,说谢三没用。好像从头到尾错的都是谢三,是谢三逼着闻思蕊跟司马航相爱又成亲的。

“……你果然还在恨我们。”司马航沉声说。“五年了,你其实从没原谅过我和思蕊。”

他们夫妻俩来的时候坐着马车,锦衣玉食,过得无比潇洒快活。这五年夫妻恩爱,日子那么美满。现在的闻思蕊再也不是从前跟谢泽相依为命的那个人了,她现在是司马夫人,是人人看到都敬让三分的有钱人家的贵妇。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谢泽,除了身材变得高大结实以外,仍然是那个穷困潦倒,摸遍身上也掏不出一两银子的谢泽。

“三哥,不管怎么说,你我的情分都在。我知道你还恨我,没关系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闻思蕊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对谢泽道,“我们一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找你,我跟夫君的想法是一样的,既然你回来了,说明你过得并不好,我们只想为你做点什么……你以前不是说想开私塾吗?到县城去,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地方,你可以尽情做你喜欢的事。”

“这村子你不能再待了,你自己看看这房子还能住人吗?”司马航充满嫌弃地看了泥屋一眼。“我看你也没什么行李,直接上马车跟我们一起走,到了城里,我让下人给你置办新的。”

他们夫妻俩自说自话,没一个人问过谢泽的想法。谢泽等他们说完了,才勾起嘴角:“我不接受。”

“三哥——”

“不要叫我三哥。”谁是她三哥?听了未免令人作呕。

司马航虽然也对谢泽心中有愧,可瞧他这样的态度又忍不住生气。“你若是有什么火,冲我来便是,思蕊一心惦记着你,你即使不领这份情,也不该如此对她。”

他们对不起谢泽在先,如今却是谢泽不讲情面了。

谢泽都懒得跟他们争辩,他一脚踢向司马航小腿,司马航吃痛收回,他便顺势把门关上,落了门闩。

闻思蕊跟司马航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回去商议商议。

他们是真的想补偿谢泽,当年谢泽一走了之,直到现在闻思蕊都没有放下,她爱的人是司马航,可谢泽是她对不起的人。谢泽如今都快三十岁了,却连个家都没有,这都是自己的错。

所以两人商量了下,觉得谢泽现在不肯原谅他们肯定就是因为这个,村里人不也都指指点点,就因为谢泽没媳妇么?于是司马航派人去附近村子里物色比较适合的姑娘。

刚及笄的肯定不行,谢泽年纪太大了;家里条件宽裕的也不行,谢泽又没什么钱;长得太过美貌的估计也成不了,毕竟谢泽的长相在那里摆着呢。

这一来二去,就相中了同村一家姓赵的,家里有个叫桂花的姑娘,十八岁,因为亲爹过世守孝三年,出了孝期就过了嫁人的好年纪。只剩下年迈祖母跟身体不好的亲娘,还有三个弟弟要照顾,条件很是艰苦。桂花这姑娘长得不丑,但也并不是很漂亮,只能说是清秀。不过从方方面面来看,配谢泽都是正好的。

谢泽年纪大,又没什么钱,但有力气,认字,以后到城里开私塾,肯定也能照顾起桂花家里的生活。

怎么看怎么完美。

他还差人去桂花家里问了,桂花没什么意见,她家里人也都同意,于是这对夫妻便认为这是板上钉钉多事,跑不了了!就这么定了!

……从头到尾都忘了问谢泽意见。

然而也不见得是忘了问,应该是根本没想过要问。反正在他们看来,谢泽这个年纪的男人,能有个媳妇暖被窝已经不错了,还挑?

他有挑三拣四的本钱么!

闻思蕊也不觉得司马航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在他们看来,他们都是真心为谢泽好呢!她吩咐家里下人准备彩礼跟成亲所需要的东西,夫妻俩竟然连知会谢泽一声都没有。

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

谢泽这些天去把家里的地给翻了,他在这待不长久,因此也没有再种东西,手里的钱花光了就进山打猎,去镇上换了钱,买些吃食回来。

这天他刚从山上扛着一头鹿还有一串野鸡下来,到山脚下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站在那儿,似乎很紧张的样子,两只手绞在一起,见他来了,迎面而上,可堵住了他的路却又不说话。

谢泽眉头一皱:“让开。”

“你、你是谢三么?”女子结结巴巴地问,顺便介绍了下自己。“我是桂花,我今天来找你,是跟你说说成亲的事儿的……”

这姑娘还不知道谢泽根本不晓得成亲这回事。

果然,谢泽微微一愣:“什么成亲?”谁要成亲?

“就是、就是你跟我……”桂花羞涩地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得不说。“我娘说……今天想请你去我家吃顿饭,让我奶奶看看你……”

谢泽肩头的鹿差点掉下来:“我和你之前哪里来的亲事?”

第481章 第五十三碗汤(三)

第五十三碗汤(三)

“你、你不是已经着人向我家提亲了么?”桂花听谢泽像要不认账的样子,立刻急了,“我家聘礼已然收下,你若是不娶我,我岂不是、岂不是……”

谢泽仍然冷淡望着她:“收下与否,那是你家的事。我无父无母也不曾请媒人,你便是有些脑子,也应知道那些人不是我叫去的。”

说白了,还是贪财。虽然闻思蕊跟司马航干的不叫人事儿,可给的钱是真多,估计桂花一辈子都没见到过那么多钱,这姑娘穷怕了,恨不得把所有钱都狠狠地攥在手上。

“可是、可是他们说是给你找媳妇的……”

“那你找他们就可以了,来找我做什么?”

见谢泽要走,桂花连忙跑过去伸开双臂要拦住他,咬牙道,“我愿意嫁给你,你年纪也大了,难道这辈子就不成亲了么?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嫁给你?我、我模样虽不是顶好的,可我能吃苦,嫁给你后指定好好伺候你。你若是拒绝了我,那我以后该怎么做人呐!”

其实她已经心动了。谢泽虽然穷,可看他这一身腱子肉就知道,嫁给他肯定不会过上孬日子,到时候他们有了彩礼钱,谢泽再加把劲儿干活,日子还不美上天?她也能好好照顾三个弟弟。

谢泽站在那儿看着这个瞧着十分朴实真诚的姑娘。谢三生前就是被这副模样所骗,顾及人家姑娘的名节,因此虽然心中不愿,却也还是答应娶她入门。

可桂花是个能安分过日子的么。

她心太大了,她太喜欢钱,所以对于谢三不肯接受闻思蕊夫妇的钱感到非常不能理解,甚至对此怨上了谢三。谢三娶了这个媳妇,便彻底承了闻思蕊夫妇的情。他拒绝的,桂花却照单全收,后来闻思蕊夫妇已经不找他,有什么钱财衣食直接送给桂花,谢三若是说她两句,桂花便直接坐在地上哭号自己嫁了个没用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开个私塾也赚不到什么钱,要不是她这个家早没了云云。

可这个家里,谢三没有任何亲人,反倒是桂花把她那一大家子都接过来住。她那三个弟弟入私塾不交束修不说,还经常仗着谢三与人多生是非。

谢三后半辈子都被迫接受他人施舍同情,旁人背地里不知怎地笑他,他自己的性子也是软绵懦弱不懂拒绝,年纪不大就郁郁而终。

所以这一生,谢泽是疯了才会娶这个姑娘。寻常人家的姑娘见有媒人上门,哪有不问清楚的,来人何曾说是他谢泽请来提的亲?

自己的贪心自己收。

生前的谢三可没有如今谢泽这一身结实肌肉,看起来仍旧是个文弱书生,没几两力气,说话轻声细语,从不跟人脸红。见到桂花这样泼辣的姑娘,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又觉得自己的确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再加上人家姑娘要说给他的事儿都传开了,便点了头。

虽然谢三不是坏人,甚至是个老好人,可他这样的,别人又怎会善待他呢?

“谢三!”桂花拦不住谢泽,便小跑着跟他走,一边想要说服他。在她看来自己配谢三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谢三凭什么看不上她啊?这人竟然还是个闷葫芦,她说什么他都不搭理,径直往前走。

桂花跟着跑了会儿便撑不住了,虽然她在家里也经常做农活,但怎能跟谢泽比?恰好脚疼,便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以期能让谢泽回头。可谢泽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往前走。

她这下也急了,银子啊布匹啊什么的她可是都收了,原本以为这事儿十拿九稳,怎么到了谢三这里,就软硬不吃了呢?

谢泽会答应就出了鬼了,生前的谢三这样的日子早已过够,再接受人家的可怜,那可真是无药可救。

闻思蕊自己背信弃义与司马航相恋成婚,还非要塞个姑娘给谢泽。若她是精挑细选找个好姑娘也就罢了,还能用好心来洗白,可她却觉得谢泽配不上这个姑娘,那个姑娘谢泽也配不上。

打心底,闻思蕊都是瞧不起谢泽的,否则断然不会如此待他。所谓的幼年情谊,不过是她粉饰太平的说辞。

谢泽走得快,很快便将桂花甩在了身后。他早料到闻思蕊会这么做,和谢三生前一模一样。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桂花对宿主造成的伤害。

她的贪婪,她的自以为是,她对娘家人的偏心和维护,都是导致谢三早死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这亲事是她自己不问清楚接下的,跟他有何关系,真要闹事,去找闻思蕊跟司马航呀,不过她也不敢吧,欺软怕硬,世人皆是如此。

到镇上把鹿给卖了,野鸡则留了两只,谢泽买了些吃食便回家了,烧火煮饭。他一个人吃饭也随意,直接在院子里生活,将野鸡开膛剖腹洗干净,撒上调料烤至金黄,再刷上一层辣酱,顿时鸡肉散发出动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看着就很好吃,可是谢泽又忍不住想起他那无缘的妻子来。两人相守的时日太短了,他现在走过的每一处地方,吃过的每一口美味,都是那么想同她分享,可是她不在。

这世上又去哪里找比她好的姑娘呢?

顿时便觉得嘴里的鸡肉味同嚼蜡,失去了食欲。谢泽心中有些遗憾,他手上连能怀念她的东西都没有,离开那个世界,他就从此与她断了关系,这在之后的每个夜晚都让他辗转难眠。

他告诉自己这是习惯,只是时间不长,还没有改掉。可他从来不去想想,他经历了好几个世界,和她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十载,为何十年的习惯,用上更多时间也无法遗忘?

天还没全黑,谢泽抓起手边酒坛子仰脖就是一口。辛辣的味道让他暂时好受了些,穷乡僻壤,连点好酒都没有。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呀。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春天到了,天逐渐黑的晚了,这会儿夕阳正浓,景色怡人,天气也是不冷不热,谢泽一口肉一口酒,默默地吃默默地看,直到有人捶门。

是真的“捶”。哪有人这样使劲敲门的?

自打谢泽回来家乡就没人上门找他,他无亲无故,唯一来的就是闻思蕊——那还不如不来。

过去开门,映入眼中的是司马航愤怒的脸,以及站在一边扶着桂花不住安慰,时不时投来不赞同眼神的闻思蕊,此刻桂花正呜咽着小声哭泣,周围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谢泽眼露嘲讽,看来这是兴师问罪来的,两人嘴上挂着对不起愧对于你,却一点都没想着人前给谢泽留点面子呢,这么大张旗鼓的来,简直就是在找乞丐的麻烦:我扔你一文钱,你个乞丐竟然不要?是不是嫌少?是不是贪心?!

司马航劈头就问:“谢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泽抬起眼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司马航快气死了!下午桂花找到他们家说谢泽不肯娶她,非要闹着再要钱弥补她受损的闺誉,还说他们是故意拿她耍弄着玩,把个司马家闹的,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后来闻思蕊一问才知道,中午桂花找了谢三被谢三冷眼相待的事,司马航立马就怨上了谢泽,觉得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还想怎么样,给他寻个媳妇都不乐意,他难道还想娶个天仙不成?

“谢三,我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桂花哪里配不上你?你这样对她,心里还当不当她是个姑娘?人家怎么你了?”司马航咄咄逼人地问。

谢泽往后退了一步,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她?”

“聘礼都下了,你能不娶吗?”

谢泽简直要为此人的无耻鼓掌了。

闻思蕊扶着桂花上前,语重心长道:“三哥,我和夫君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桂花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哪里配你不起,你却偏偏瞧不上人家?你都这么个岁数了,再不成家,日后如何向已故的谢叔谢婶子交代?”

“哦。”谢泽瞄她一眼。“那是谢家的事,不劳你操心。”

“三哥!”温柔的闻思蕊看似有了怒气,她质问谢泽。“你不是说已经不怪我和夫君了么?若真的不怪我们,为何不肯接受我们的好意?你心中是不是还怨我?”

谢泽说:“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什么怨,他根本看都不想看到她,多大的脸觉得谢三对她余情未了啊?“这几年我去了不少地方,早就放下了。”

“既然放下,为何不肯成亲?”司马航逼问。他一想到这个穷逼谢三还觊觎着自己妻子,心里就跟猫爪挠了一样难受,恨不得立马给谢三找个媳妇,然后逼着他成家,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纠缠思蕊了。“如果你还喜欢思蕊,那么你就要失望了,因为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她!”

“你说他喜欢谁呀?”

与此同时,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传来。

第482章 第五十三碗汤(四)

第五十三碗汤(四)

这声音清脆可爱,众人禁不住都扭头看去,定睛一看,顿时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凉气!

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生得如此貌美!

只见那姑娘一袭粉色罗裳,布料一看便是金贵之物,走动间裙裾柔软飘动,显露出其间绣着的淡淡花草纹路,乌黑的秀发用价值连城的白玉簪子绾起,藕般的手腕上套着个青翠的镯子,一张小脸生得是精致绝伦,此刻正俏皮地露出笑容,一笑,嘴角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来。这么美的少女,一看便不是他们这穷乡僻壤能养出来的。

不过再一看她身后的人,村民们从惊艳中回神,极其不安。

原因无他,少女身后站着的是一对身着铠甲的士兵,跟在她右手侧的是名银袍小将,腰间别着宝剑,眉目清秀十分好看,却是煞气重重,此刻一只手按在剑柄上,似是一旦有人对少女不敬便要砍了对方。

司马航被这一声问得傻眼,他素来以为思蕊便是所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没想到人外有人,世间竟有这般的绝色!这少女不仅貌美,气质更是高贵,相比之下,闻思蕊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少女不高兴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他喜欢谁呀?”

谢泽见到少女,眉头一蹙。反而少女欢快地提起裙摆朝他奔去,嘴里呼唤道:“将军!”

……将军?!

谢泽避开少女的飞扑,容色不变,仍旧冷淡:“公主自重。”

……公主?!

“将军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公主鼓起脸颊分外不开心。“陆凌,你告诉你家将军,本公主是来干嘛的。”

银袍小将上前几步,先是给谢泽拱手抱拳,道:“将军,皇上派属下前来接将军回京,公主也硬是要来,皇上便准了。”

公主一听,气得要命:“谁叫你尽说实话来?!”这两人一个德行,都不会说人话的!

陆凌满脑门都是问号:“属下说的都是实情啊。”

谢泽勾起嘴角,“行了,我知道了。”

陆凌恭恭敬敬退下,站到谢泽身后,他一直都是谢泽的副将,谢泽只用了五年便从一名小兵爬上了将军之位,还带领他们打了胜仗,把敌国打回了老家割地赔款,甚至还获得了公主的芳心!可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请求皇上给他一段时间回家乡看看,这眼看时日差不多了,皇上便命他前来接人,公主一听心上人要回京,也吵着要跟来。

说起来谢泽还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呢。

这小公主啊,是皇上最小,也最受宠爱的女儿,金枝玉叶,就是性子娇蛮一些。由于被皇上宠上了天,不知天高地厚,竟偷偷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仗着会点三脚猫功夫非要上阵杀敌,幸好在打仗中被将军认出来,否则便是赢了,他们的脑袋也别想保住。只是因此将军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公主嘛,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将军长得虽然不能说多好看,但五官端正气势十足,自然就被看上了。

不过这样多好事别人是求也求不来,将军却是避之唯恐不及。公主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看到都头疼。

“将军,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回京了吧,父皇都给你建好了将军府。”

谢泽眉目深沉没有说话。将军府?有将军府又如何,是将军又如何,那个姑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他宁可餐风宿露,也不想住进所谓的将军府。“多谢公主关心,末将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公主噘嘴。“叫你回京,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难道父皇会害你,我会害你不成?人家都上赶着要当驸马,你可倒好,看到本公主,跟看着洪水猛兽似的。”太伤人了!

谢泽说:“公主言重了。”

公主憋着一张小脸儿生闷气,可是又不好跟谢泽发火,转头便去找别人麻烦:“你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吵吵嚷嚷,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仔细你们的脑袋!”

她语气任性刁蛮,吓得一行村民连忙跪下,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公主又扭头去跟陆凌说话:“你快把这些刁民抓起来!”

陆凌却没听她的,而是看向谢泽,谢泽微微摇头,他便站着不动了。公主气得差点昏过去,这一个两个的,要么是不承她的情,要么是不听她的命令,反正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公主在前不得不跪,可司马航也好,闻思蕊也好,心里都是百味杂陈,他们万万想不到,前一秒海被他们瞧不起,需要他们施舍同情的谢泽,下一秒就成了什么将军,他们现在跪的可不只是公主,还有谢泽啊!

这简直太叫人屈辱了。但城里最大的官儿也不过知府,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他们哪有福气见到,更别提是跟人家做对了,还是夹紧尾巴做人要紧。

“你怎么还是这么老好人,别人对你不好,你不教训他们就算了,我帮你教训,你还不让!”

谢泽看了公主一眼,道:“没必要跟他们计较。”便是谢三活着,也肯定不会对闻思蕊夫妇做什么,只这落差就足够这对夫妻难受的了。更何况他们是真没想过害谢三,只是太自以为是,所以也需要吃点苦头,切身感受一下,才知道谢三当年是什么心情。

公主哼了一声,问司马航:“方才你说将军喜欢谁呀?”

“这……这……”司马航哪里敢答?他结结巴巴了两句,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公主很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又去问闻思蕊:“我听说将军从前有个偷人的未婚妻,是你么?”

这可是京城的贵人,金口玉言,从公主口中说出偷人二字,那可真比拿刀子砍自己还让闻思蕊难受。她面露屈辱:“不……我没有……”

“本公主什么都知道。”公主仰起脸,她本就娇贵,心中瞧不起闻思蕊这等人,又见其欺负自己的心上人,更是存了教训对方一番的心思。“你狡辩也没用。”

她又走到桂花跟前,问:“你想嫁给将军是么?”

桂花早吓傻了,哪里还敢点头,一个劲儿地否认:“民女不敢!民女不敢!”

“不敢就对了。”公主背起双手围着这三个人走了走。“我瞧你长得也还可以,这样吧,本公主做主,把你赐给这人做个侧室,你可愿意?”

桂花一听,喜出望外,哪怕是给司马航做妾,也比嫁给普通人当妻来得强啊!她没有那个福气攀上将军,能做个侧室也是好的!当下脸红心跳,兴奋的都结巴了:“谢、谢谢公主!”说着磕了几个头。

“公主——”司马航都傻眼了,可他刚叫了公主,那看似娇嫩的少女便冷冷地看过来。“怎么,你觉得本公主的决定不够好?!”

司马航能说什么?他满腔拒绝的心在想起对方身份的时候瞬间消散,那可是公主啊,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

闻思蕊更是瘫软在地,她跟司马航成亲多年,身边从没第三人插足,可如今公主却——“公主怎么能如此罔顾民妇和夫君的想法?求公主收回成命!”

“怎么了?本公主来了有一会儿了,方才就听你说这位桂花姑娘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适合将军,如何能伺候好将军。将军以后会做驸马,本公主觉得,留桂花照顾你的夫君也不错,这样的话,以后你就轻松许多了不是么?本公主一心一意为你夫妻二人着想,你们不识好歹便罢,竟还敢拒绝本公主?你忒的善妒,可知犯了七出之条?!”

谢泽淡漠不语。公主就是公主,哪怕她看起来多么天真无邪,她也仍然是公主。她出生在皇室,受尽宠爱,便自然而然地以自我为中心,权势压人,在她这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好了,这事儿啊就这么定了,刚巧你们送了桂花聘礼,这赶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本公主做个主,桂花现在就随你们回去吧。”撑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还有些不妥。“这是本公主第一次为人作媒,你们可得好好谢我。”

心里不想要,可还得谢恩,闻思蕊夫妻快要憋屈死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公主又说:“为了避免日后你们欺负桂花,本公主在这儿可说了,若是桂花在你府上过得不顺心如意,休怪本公主对你们不客气!听到没有?!”

“是!是!”

“还不滚?等本公主派人送你们?”

司马航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拉起闻思蕊,走了两步听见公主的冷哼,赶紧回来把桂花也带上,头都不敢回,夹着尾巴逃了。

陆凌见状,对其他跪在地上的村民道:“尔等还不退下!”

待到无人了,公主才又奔到谢泽身边,笑嘻嘻地说:“将军,我饿了。”

谢泽转身进院子,公主与陆凌也跟了进去,其他将士则守在外头。

第483章 第五十三碗汤(五)

第五十三碗汤(五)

“这里条件清苦,比不得宫中,可能要委屈公主了。”

公主有点害羞:“没关系。”只要能看到谢泽,就是让她不吃饭也可以。

陆凌自动自发地过去帮忙,公主本来也想插手,可是她尽帮倒忙,最后只好坐在门槛上看着两个大男人在那忙活。谢泽所有的食材并不多,做出来的饭菜也十分简陋,公主吃惯了山珍海味,第一次吃这样粗糙的饭菜,自然无法适应,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硬着头皮咽下去,抬头一瞧,陆凌已经去屋里收拾了,晚上她肯定是要住在这的,谢泽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她吃了点就有些食不下咽,味道一般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看着谢泽的身影,顿时没了食欲。一路赶来这小城,她娇生惯养的,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可如果谢泽能给她一点点温柔,哪怕只是一点点——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他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讨好她不奉承她,同时,也不喜欢她。

公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有哪里不好呢?别人都挤破了头想当驸马,偏偏这个谢泽视她为洪水猛兽,看到她都想跑,更别说是跟她好了。

陆凌把屋子收拾了下,晚上公主就睡里头了,然后他便出去安排其他将士的晚饭,顺势就在外头睡了,简易凑活凑活。好在来的人并不多,二十几个人,否则可不好安排。

晚上公主睡在屋里,谢泽便不在里头待。公主躺在这破烂的泥屋里,心里难受,这哪能跟她的寝宫比呀,又黑又破,墙壁斑驳,一个人在屋里睡实在是害怕。她想了想,对外头守着自己的陆凌说:“去把将军给本公主叫来。”

陆凌犹豫了下:“公主,按理说应是属下守夜。”

公主刁蛮发脾气:“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陆凌无奈,只好从窗前往外走,靠近门口的地方,谢泽倚着门板坐在那儿,外头的将士都已睡着了,唯独他一双黑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有神。“将军,公主她……请您过去。”

谢泽微微皱眉:“我知道了,你坐吧,休息会儿。”

“是。”

谢泽几步走到窗户那里,沉声道:“公主,末将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坏?特没人情味,特刁蛮不好相处?”

这没来由的问话,换别人早诚惶诚恐了,谢泽却容色冷淡:“公主是公主,有刁蛮任性的本钱。”

公主咬着下唇,躺在床上看屋顶。连个帐子都没有,时不时有泥沙落下来掉在她身上。谢泽知道她要睡他的床,竟然把所有私人东西都拿走了,还专门命人快马加鞭去镇上买来新床单和被褥,反正就是不跟她有任何亲密些的接触。想想也喜欢他好几年了,可直到现在,别说是牵手了,就连谢泽的私人物品,公主都没碰到过。

她吸了吸鼻子解释说:“……我今天就是想给你出口气,不是故意欺压百姓的。”

谢泽眯着眼抬头看天,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星子,他没有说话,不给任何回应。

公主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她是天之娇女,为了这么个谢泽,算是纡尊降贵了,可这人,从头到尾都如此冷淡,她又有多少的喜欢能给他呢?“……那个桂花,性子贪婪,有我的口谕,日后她在司马家能过上很长一段好日子,到时候她肯定会把司马家给搅和的一团糟。可是等时间久了,那两个人意识到我不会再管这事儿了,桂花就要吃苦头了。这三个人虽然都不是很好,却也不是坏人,你难道是在生气我没有把他们的脑袋给砍了么?”

“末将并非草菅人命之人。”

公主更是悲从中来。她觉得自己付出的够多了,甚至为了他精心考虑做出决定,但这人啊,永远都冷淡的那么遥远。“谢泽,你是个混蛋。”

谢泽沉默不语。

她很明显是哭了:“你以为我就非喜欢你不可吗?本公主告诉你,想当驸马的人能绕京城十圈!”

谢泽薄唇轻启:“那就祝公主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了。”

“谢泽!”公主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恰好可以看到站在窗前那高大的身影。这个男人的影子被月光照映在地上,她不止一次幻想过被他拥抱是什么感觉,可再炽热的心也会有冷却的一天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有哪里不好?我那么那么喜欢你,我甚至请求父皇不要赐婚,请求他尊重你的意见,我为了做到了这一步,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喜欢我?”

就像她意料中的那样,谢泽没有回应她。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是臣子,公主相信这人是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的。她引以为豪的那些优越条件,在谢泽面前都拿不出手,因为他根本看不上。“我的喜欢也是有限度的,本公主是皇室中人,不会永远卑微到这种程度等你回头看我。所以谢泽,我只问你:可否有片刻,为我心动?”

谢泽的回答简单而坚定:“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