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里的恶毒让郎明城打心底发寒,整个人都在颤抖,可他只能看着这个少女,却无能为力。

鲸落勾起嘴角,“沈森这辈子也不会为你偿命。不仅如此,我还会把沈森变得更好,他会有很多很多的钱,遇到心爱的人,娶妻生子,只不过和你短暂的二十年不一样,沈森会幸福一辈子,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最后两个词她是用极轻极柔的语气说出来的,像是极其心狠的诅咒。

郎明城倒在地上浑身颤抖,而其他人只看到他和奇怪的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就突然倒了下去。

鲸落温柔地抚摸他的面孔:“瞧瞧,你过得多好,你还活着,傻子却死了,傻子的左眼珠还没有找到,你说,时隔二十年,我还能再为他找到吗?”

当然找不到,滚到烂泥里的眼珠,早就与烂泥化为一体。

分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你。

鲸落站起身,对着骨灰盒突然笑了一下:“所以我拿走了他们三个人的左眼珠。”

郎明城一听,像是疯了一样连滚带爬的朝她扑过来:“还给我!还给我!”

鲸落任由他抓住自己肩膀拼命摇晃,笑着说:“还给你啊,那你也得把傻子的眼珠还给我。”

郎明城浑身僵硬,瞬间软了下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哭得无比心酸绝望,也极度无助。

鲸落笑得很开心,她眼中泛出诡异的红光,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人敢拦她。

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在她的指使下,沈森夺走了郎明城的一切,最后他年老体衰,也只能靠着拾荒生活,日日夜夜,孤苦伶仃,直到死亡。而沈森一路青云直上,不仅成功接手了父亲的产业,还将其发扬光大到了新高度。

然后他遇到了自己的真爱,顺利的结婚生子,恩爱到白头,寿终正寝——至于郎明城,早已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

鲸落回到忘川,小男孩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知道你犯错了吗?”

鲸落摊手:“除了我自己的世界,哪一个世界犯错了?”

“就是你自己的世界犯错了。”墨泽皱眉。”你不该杀死了郎明城的儿女。他的妻子包庇他,他肇事逃逸,可是他们的儿女什么都不知道。”

“那关我什么事呢?”鲸落摊摊手,很无辜的样子。”又不是我撞死的人,是沈森啊,喝酒的是他开车的是他,我做什么了?我只是说了句想吃蛋糕而已。”

墨泽的小胖脸格外认真:“你骗不了我。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早就观察好了这家人的路线,特意选在郎明城生日的前一天下手,引诱他的妻儿去那家蛋糕店,还有沈森,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没错。”鲸落赞同地点头。”但是他们可以拒绝。我有强求吗?”

她笑着跟墨泽说:“顺天命,这就是天命,我给出选择,他们自己去做了,你却要把因果推在我身上,我可不服气。”

墨泽说:“你也不必同我花言巧语,你在想什么我全部都知道,唆使仍是罪行,你是在试探主人的底线。”

“你的主人呢?”鲸落眯起眼。”她好像一直不在对吧,那我就不怕了。”

说完她笑弯了腰。”活着真没意思啊,还是这里适合我。”

墨泽还没来得及问她想做什么,就看到鲸落几步奔到桥边,纵身跃了下去。

下辈子怎么活,鲸落都不期待。

她不愿意饮下孟婆汤失去记忆重获新生,也并不想在下一个世界遇见傻子,那样的人,对她这种人来说,那种存在是令人恐慌的,与其如此,不如不要。

她的归宿,唯有忘川。

第560章 第六十三碗汤(一)

第六十三碗汤(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妇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杏树下,迎着漫天花雨,弹奏着怀中琵琶。

细细看来,她那琵琶十分奇异,通体雪白,骨骼分明,没有丝毫多余的地方,也没有丝毫多余的颜色,白的通透,白的惊人,配上她纤细如葱的玉指,绝对算是视觉上的巨大享受。

毫无疑问,她是极美的,可她愁容满面,黛眉微蹙,杏眼带泪,细细看去才知道那是天生的姿态,娇软柔弱,令人想要捧在掌心细细呵护。

这时,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墨色衣衫的英俊的中年男子停到了她面前,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同她说话,似是生怕惊动了她:“瑾儿,怎么又在弹琴,你身子不好,可不能风吹,来,快随为夫回房去。”

凤瑾仰起头,对男人微微一笑,她不笑时行如若柳无限忧愁,笑后便胜却世间繁花开遍,令人解忧。”王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肃亲王笑了一笑,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在那红润唇瓣上印下一吻。”为夫想你了,自然要早些回来,今日朝中无事,便想着带你出去走走。嫁给我这么久了,都没出过门呢。”

凤瑾浅笑:“妾身并不爱出门,外头人多,妾身不喜欢。”

“为夫知晓你喜欢安静的地方,若是你不爱出去,咱们便留在王府,你拨琴,我舞剑。”

“好。”

她性格柔和,很少言语,似是一滩柔软的水,随意揉捏成任何形状,肃亲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疯狂爱上了她,彼时凤瑾于乡间杏林里弹琵琶,绝妙琴音引得鸟儿驻足,梅花鹿翘首,他骑在马上,听闻琵琶音,便驱马进入杏林,就见凤瑾身着粗布麻衣,怀中却抱着一把雪白镂空的琵琶。

只有骨与弦,空荡荡没有丝毫装饰的琵琶,却能弹出那样美妙的声音,实在是令人赞叹。

他静静站着听完一曲,方得知她在这里等待丈夫归来已有数年,独自一人居住在杏林之中,种植杏树,筑巢养蜂,饿了便以杏子蜂蜜为食,如此也过了快十年,然而夫君却不曾得过归期,说是要回,却从未回过。

肃亲王怜她贞洁,便问她夫君在何处,凤瑾回以不知,他便将她带回京城,着手命人查找。虽然心仪佳人,但罗敷有夫,肃亲王也不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

只是一查之下却大失所望,凤瑾之夫早以做了当朝宰相的乘龙快婿,并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可谓是前途无量。凤瑾得知,大哭一场,肃亲王便借机求娶,她便应了下来。二人结为夫妻,肃亲王怜她惜她,对她自是百般温柔体贴,虽说年纪是大了些,足以做她的父亲了,但深情厚爱却不输他人。凤瑾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然也会心动。

即便不心动,也不会如宿主那般背叛,使得肃亲王气急攻心,在皇家围猎中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宿主没有别的心愿,只要好好陪伴肃亲王度过自己一生,这样就够了。她不想再去想自己爱谁这个问题,可她自己的心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如果那个深爱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自己不是负你,而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出事失去了和你有关的记忆,高中后丞相大人有意招他为东床快婿,他与你乃是路上偶遇,命人回家乡后得知自己并未婚配,你又待如何?

凤瑾不在乎宿主的做法,可如若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那人身边的。人生在世,许下的誓言就要遵守,既然答应嫁给肃亲王,与他白头,既然夫君已经使君有妇,那他们之间便没有缘分。

强求从来无果。

失忆前爱的是一个,失忆后对另外一个动了心,偏偏这个时候因为偶然的见面想起了过去——所以你决定放弃哪一个?

哪一个,他都不舍得放弃,即使其中一个已经另嫁他人。

“当真不想出门玩儿么?整日待在府里,我怕你闷儿啊。”

他如今已是功成身退的年纪了,新的一批臣子已经上来,日后他大可做个清闲王爷,陪伴爱妻,养花弄草,只是妻子尚且年轻,肃亲王如今已经是三十有六,而凤瑾却才二十五岁,她十六岁的时候在杏林开始等待,辗转等了九年,却容貌不变,依旧娇媚如初。

只是美也需要有人懂得欣赏,否则岂不可惜。

凤瑾闻言,清浅低笑:“那王爷便带妾身出去看看吧,妾身自小与爹娘生活在杏林中,尚不知世外之貌,如此可要劳烦王爷了,只是妾身见识浅薄,王爷莫要责怪。”

“为夫如何舍得。”肃亲王爱她入骨,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疼惜,她微微皱下眉头,他都要心惊肉跳半天,想着法子要让她笑,又如何会笑她呢。”你这花一般的年纪,嫁给我,实在是委屈——”

在他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凤瑾的食指轻轻堵在他唇上:“王爷将妾身带出杏林,帮妾身寻人,从未越雷池半步,是妾身亲口允诺相嫁,如此,妾身便已得新生。王爷不嫌妾身残花败柳,仍以正妃之位相娶,妾身——”

“好了。”肃亲王捂住她小嘴儿,两人便互相食指抵住对方的唇瓣,一时间不由得都笑出来。肃亲王道:“过几日准备完毕,良辰吉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日,瑾儿,你愿嫁我,于我实在是痴心妄想之事,我真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倘若梦醒了——”

“梦醒了,妾身也会陪在王爷身边。”凤瑾弯眉浅笑。”只要王爷不赶凤瑾走。”

“自然不会。”肃亲王好大一把年纪了,如今竟也开心的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的正妃十数年前便因病去世,他便一直不曾再娶,年少时还是皇子,父皇赐婚,少年夫妻虽无厚爱,却也是相敬如宾,直至妻子去世。”我真是高兴,王府里没有什么侧妃通房。”

凤瑾低首轻笑:“王爷这么多年独自一人,也是不易。”

肃亲王俊脸一红,他笑起来眼角便有纹路了,只是更添几分成熟魅力,可以想见他少年时是多么鲜衣怒马,英俊过人。先帝在时赞他俊俏风流,那般风华,如今已沉淀为沉稳肃穆。

凤瑾从来京城便一直住在王府,今日还是头一回上街,肃亲王府有无数奇珍异宝,都堆在她的院子里,京中之人只知道肃亲王要娶正妃,却不知这位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谁传出的消息,说未来的肃亲王妃不是凡夫俗子,而是那天上下凡历劫的杏仙,降临人间为肃亲王惊鸿一瞥,仙子动了凡心,便委身下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信了。

这传言是肃亲王命人散出去的,他最是擅长掌控人心,权谋之书玩得炉火纯青,在他心中,凤瑾可不就是杏仙么?

“瑾儿你瞧,这根簪子你喜不喜欢?”

进了首饰铺,肃亲王比凤瑾都兴奋,他拿起这个在她头上比比觉得好看,那个那副耳环比比觉得也好看,看得上的全部要老板包起来,凤瑾直皱眉:“王爷,看看就好,无需买这么多。”

“你不喜欢吗?”

女人家哪有不喜欢这些的,只不过凤瑾并不是贪心之人,现在的她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是尽职尽责地想要完成任务,所以陪伴肃亲王而已。”王爷仔细看,这些都不如王爷送我的那些,何必浪费银子?”

肃亲王一挥手:“为夫有的是银子!包起来!”

凤瑾:“…… ”

出了首饰铺进了胭脂铺,这种东西肃亲王不敢直接用在凤瑾脸上,她那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若是被这样的东西糟蹋了岂不可惜。

平日里给她用的都是肃亲王亲自进宫向当今皇后讨来的宫廷秘方,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子,便拼了命的想把最好的给她。

回到马车上时恰好有一对夫妻从身边经过,凤瑾在马车里坐好,帘子堪堪掩住她的容颜时,那对夫妻中的男子似乎看到了什么,盯着这儿瞧不肯移开视线。他的妻子问他:“夫君,你怎么了?”

男子出了几秒钟的神才回道:“没什么,只是看到很眼熟的人。”

“眼熟的人?”妻子问。”是同僚么?”

“不是。”真是奇怪,他为何会觉得那女子看起来颇为眼熟?

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只是看马车上的标志,是肃亲王府的。

难道便是肃亲王即将迎娶的肃亲王妃?京中口传耳闻的杏仙?

虽然刚才只看到了侧脸,可男子却感到强烈的熟悉感,不管是那张容颜,还是杏仙。

杏仙。

只是想再看却没了,车帘被降下,佳人不见踪影,男子却因此感到强烈的失落,他轻轻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前段时间不小心摔到头,脑子里就总是出现一些从没见过的景象,那女子无比熟悉,却就是看不清容颜,也不知怎么回事。

和今日遇见这女子,又有何关系呢。

第561章 第六十三碗汤(二)

第六十三碗汤(二)

肃亲王太喜欢凤瑾了,杏林里他便对她一见倾心,如今能让她嫁给他,简直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这样的岁数,很多东西都看开了,自然不会在意她所谓的残花败柳之身,他甚至都不强迫她要委身于他,他喜欢这个女子喜欢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肃亲王迄今膝下无子,先王妃嫁给他后便缠绵病榻,曾经也提过为他纳侧妃传宗接代的意思,但都被肃亲王拒绝了,他并非重欲之人,有没有孩子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都是皇室中人,难道他没有儿子,皇室就灭绝了不成。

也因此皇帝才对他一直没有猜忌——连个儿子都没有,就算肃亲王图谋不轨,等到他百年之后,这个位子又能传给谁呢?至于现在,皇帝就更加不介意了,肃亲王什么年纪了,娶了新王妃,即使有了孩子,教导成人也需要十几年,而他的皇子们现在却都已成年,怎么着这江山都落不入外人之手。

于是皇帝也愿意做这个人情,没有来历算什么,肃亲王喜欢就行!没有了威胁,他现在倒也真情实感的有些皇兄的样子了。只是见过凤瑾后也不由得赞叹其美貌过人,对肃亲王更亲近了——得了这么个美妻,肃亲王还有心思去造反?

“来,尝尝这道鲈鱼。”肃亲王挑开调味的辣椒,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放入凤瑾碗里,她以杏子蜂蜜为食,还是在被他带走后才见识到这些世外之物,很是喜欢,吃了一口觉得十分美味,就对着肃亲王笑了一笑:“多谢王爷,妾身很喜欢。”

其实他们还没有成亲,只是皇帝答应了婚事已有两个月,用肃亲王的话来说,从凤瑾答应嫁他的那一刻,他就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了,是以时常以为夫自称,似乎是在奠定自己的地位一般。

他心里明白,凤瑾的痴情。能一个人忍耐近十年的寂寞在杏林中孤独等待,感情自然是极其深厚的,他想要得到,并不容易。

但他能等,他有这个信心去等。

而凤瑾并没有太多时间,她本活不过三十岁,这是命中注定,肃亲王注定要一人度过这白头。而在这之前,因为宿主的背叛,导致他在不该死的年纪故去,实在是对宿主的重大打击。

她有错在先,让肃亲王颜面扫地,可他一没有宣言出去,二没有怪罪于她,甚至还主动提出帮助她回到那人身边——真正的凤瑾以为这样没关系的,她以为肃亲王并没有那么难过,直到得知他的死讯。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改名换姓回到了那人身边,连赔罪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是错误的,她忘记了,自己答应嫁给肃亲王那一刻起,就是肃亲王的妻子,不再是别人的了。即便她无法爱上肃亲王,也不能无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她欠他一腔深情,若是不回报,与禽兽何异。

真正的凤瑾还爱着那个人,所以她无法做到彻底断绝关系,可女鬼不同,她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并不会为宿主的爱情所困扰。

“你喜欢就好,你喜欢,我便开心了。”

闻言,凤瑾低头浅笑,她容色恬淡,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意,这是灵魂所带来的改变,是镌刻在女鬼魂魄中的东西,是她的不肯放手,是她的痛彻心扉。

是她现在忘记一切,也挥之不去的难过与心酸。

她怜惜肃亲王,因为他一直在等待凤瑾的爱,她虽然给不了,但她会让他觉得自己给了。”王爷不要只看着妾身吃,既然味道这么好,王爷也要尝尝。”

说着,她也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肃亲王碗中,看到这个尊贵的男人因为自己这一点温柔便欣喜无比的模样,心中又是柔软,又是难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她就是……很难过。

肃亲王激动的差点筷子都拿不稳,凤瑾放下自己手中筷子,右手轻轻覆到肃亲王手背上:“王爷不必心急,妾身答应了王爷,便不会反悔,此后来日方长,你我有很久的时间呢。”

肃亲王脸一红,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可是,凤瑾却非常难过。

整个忘川怕是只有她最痛苦,因为其他孤魂在无休止的煎熬中逐渐变得冷厉残酷,唯有她,因为心肠手软,痛更深,也更入魂。可直到现在,看到这样好的人,她还是会感到痛。

犹如身在忘川。

二人在这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里用了午膳,准备回府的时候,刚出包厢的门,对面房间的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双方人马顿时打了个照面,凤瑾感到肃亲王浑身一僵,似乎非常紧张,她抬眼望去,站在面前的正是已经将凤瑾忘记的萧嵘。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身着暗金色蟒袍的肃亲王,所以第一反应是携着妻子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萧尚书不必多礼,请起吧。”

萧嵘起身,再看向肃亲王,便一眼瞧见了他身边身着鹅黄色罗裙,显得无比柔弱娇美的凤瑾。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肃亲王。

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始抽疼起来,那张脸、那张脸——梦里无数次出现的看不清楚面容的少女,似乎就是这个样子。他轻轻地抽了口气,目光无法从凤瑾脸上移开。

“王爷,这位是——”

“本王的王妃。”肃亲王沉声说,凤瑾淡漠的表现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她也温柔地看了过来。

“王爷,咱们回去吧。”

“好。”

对着凤瑾,肃亲王永远都是心软如水的,她说什么他都答应,根本是一点原则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那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却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萧嵘心中如同针扎,他不由自主地在凤瑾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凤瑾惊喘了一声:“王爷救我!”

肃亲王厉声喝道:“大胆!”

萧嵘如梦初醒,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松开那只柔软小手,“不,下官、下官冒犯……”

“放开我。”凤瑾用力往后抽,然后把手在身上擦了擦,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看到她皱眉,肃亲王的心都要碎了,他怒视着萧嵘:“竟敢唐突本王的爱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萧嵘的妻子连忙跪下,还拉着失神的萧嵘一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我家夫君一时糊涂,还请王爷宽恕!”

她也不知夫君为何突然去扯王妃的手,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王爷有心追究,怕是身为丞相的父亲去说情也是没用的!

“王爷,不要与他们多言,我不喜欢他们,不想看见他们,我们走吧。”

“好。”肃亲王又瞪了萧嵘一眼,这才搂住凤瑾的肩膀,将她带了出去,临走前不忘对萧嵘说,“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

等到肃亲王不在了,萧嵘的妻子才担忧不已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刚才——”

“我也不知道……”萧嵘茫然地看向妻子。”我只是觉得,那名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与我有过极深的渊源。”

“难道——”萧夫人咬紧了嘴唇,夫君自从前些日子伤到头之后,经常会做梦梦到一些从来没提起过的东西,其中就有那个神秘女子的事。她与丈夫感情深厚,从不藏着掖着,所以此事她也知道。但万万没想到,那人会是肃亲王妃。”夫君,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萧嵘沉默着摇头。

他仍是忍不住去看凤瑾消失的方向,失了魂一般不受控制。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嵘再一次梦见了那个少女。这一次少女的容颜终于出现了,柳叶弯眉多情杏眼,天真烂漫一如白日他所见到的那人,只是白日里那人,虽然仍是少女模样,却已不见少女姿态,浑身上下都是淡淡的疏离的冷漠,眉宇间轻愁无限——是谁在让她忧愁?

萧嵘什么都想起来了。

梦里最后一个场景是身着粉衣作妇人打扮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为他收拾行囊,送他赶考,他许下诺言,待到高中便回来娶她入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块合葬的墓碑。

他把她一个人留下,让她一个人度过这么多年的光阴,自己却在京城娶妻生子!

萧嵘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他无法面对身侧的妻子,便轻手轻脚起身掀开被子,出了房门,到了府中寂静无人之处,咬着虎口痛哭出声。

他错的太久了,现在才想起来却又太晚,可是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萧嵘心中所想起的,全部都是凤瑾少女如花般的灿烂笑颜。

他爱现在的妻子吗?

有敬有怜,也有忠诚,唯独没有爱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喜欢上任何人,原来是因为他的喜欢早就在很久以前被封印在了记忆深处,如今见到那个人,一切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第562章 第六十三碗汤(三)

第六十三碗汤(三)

寂静的房间里,早就回房休息的凤瑾并没有躺在绣床上,而是坐在窗边,外面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她怀里雪白的琵琶上。

她温柔地如同拥抱着爱人抚摸琵琶,低声呢喃着:“我得给他生个孩子。”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她死后,要留下点念想给肃亲王,让他可以活下去,也把宿主欠他的还给他。

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她就不是一个人睡了。

怀里的琵琶安静沉默,雪白的琴身因为被月光照耀,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动人的光。凤瑾抱着琵琶,将小脸在琵琶上轻轻磨蹭了两下,眉宇间仍旧是轻愁无限,她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的,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她虽然出了忘川,却仍然被那里的情绪纠缠,一刻不曾忘怀。

像她这样柔弱心软的人,早该在跳下忘川那一刻便被撕裂吞噬,连魂魄的碎片都寻不到,但她愣是熬了下来。

熬着吧。

熬着熬着,一切就都过去了。

凤瑾不需要睡眠,她可以彻夜的不睡觉,可是她总是忍不住难过,只有抱着这把琵琶才能让她稍微平静下来。活着从来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

“琵琶呀琵琶,若我回不去,你可怎么办呢?”世界之大,可笑却无她容身之处,她到了哪里都是孤独的,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

问完这句话,凤瑾轻轻笑了下,将琵琶抱到了桌边放下,然后自己走到床边,脱下绣鞋罗袜躺下。

但她其实是睡不着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眼睛睁着什么都看不到,却被早已遗忘的记忆所折磨。

若是能想起来也还好,偏偏又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肃亲王早早起了,来凤瑾这边问了婢女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王妃尚未起床,就一个人坐在门口等,也不嫌那里的地脏,锦袍一掀就坐了下去,真是半点都不做作。

凤瑾一夜未眠,她夜里不喜有人伺候,所以守夜的婢女都离得挺远,自然也对她彻夜不睡的情况一无所知。凤瑾心中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即使有了肉身,灵魂所表现出的怪异也在在提醒着她,她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她是个怪物。

一个没有记忆却一直难过的怪物。

但毕竟不能让肃亲王久等,凤瑾开门瞧见他坐在门口,不由得微笑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呢?”

肃亲王连忙爬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等你起来用早膳。”

凤瑾柔柔的笑,其实她也是可以不进食的,“那就有劳王爷等候妾身了,妾身尚未梳洗呢。”

“好,我等着。”

凤瑾又对他一笑,转身进了房间,肃亲王一边傻笑一边站在门口,他自打得了凤瑾,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笑。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凤瑾可算是收拾好了,肃亲王看到她,先是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美,随后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垂涎,去握凤瑾小手:“再过几日便是咱们的大婚之日,你可准备好了?”

“这是自然。”凤瑾笑笑。”妾身说要嫁给王爷,怎能出尔反尔呢?”

肃亲王他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是个铁面无私的王爷,唯独在凤瑾面前化作绕指柔。他笑嘻嘻的,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安:“我就是怕你突然改变主意不肯嫁我了。”

自打皇兄赐婚后他就一直很挣扎,到底是要耐心等待给凤瑾一个盛大的婚礼呢,还是趁着她尚且肯嫁给自己赶紧把人娶进门——他就在这其中挣扎纠结了好几个月,如今这婚礼总算是筹备完成,只待三日,三日后,她便是他的肃亲王妃。

名正言顺的夫妻,她再也不是他仰望渴求而不得的天边明月,而是可以拥在怀中恣意爱怜的娇花。

“答应了要嫁,自然是要嫁的。”凤瑾被他的紧张逗笑了。”王爷不必紧张,妾身就在这里,也不会化作蝴蝶飞走。”

肃亲王又傻笑两声。

两人用完早膳,凤瑾坐在王府的凉亭里弹琵琶,肃亲王单手捧腮一脸痴迷地盯着她瞧,一曲作罢,肃亲王的口水险些都要流满了。

白皙玉指按下最后一个音,凤瑾抬头去看肃亲王,问:“妾身弹的好不好?”

“好。”肃亲王傻乎乎地点头。”可是这叫什么曲子呢,我怎地从未听过。”

好听是好听的,技巧也是大家,但他每次都从中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与茫然。

凤瑾轻笑:“这是妾身爹娘传下的曲子,相传叫做白骨声,据说能够让死人复生,白骨生肉。”

因为,这是用魂魄弹出来的曲子呀。

所以才如此煽动人心,催人泪下。

肃亲王是不懂丝竹之乐的,就呆呆地眨了眨眼:“哦。”

凤瑾莞尔,“妾身再给王爷弹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