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王脸色不大好看,他直勾勾地看着清欢:“新娘子这么美,倒是让我想起个故人。”

他是个爱面子的,自己的女人偷偷嫁给另外的男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当众说出来。清欢跟窦悔都吃准了这一点——这年头,谁要脸,谁就不要命。

清欢笑嘻嘻的撩开头上珠帘,露出雪肤花貌倾城绝色的一张脸来,她的观点跟窦悔一样,觉得自己比嫡姐美多了,偏摄政王眼瞎瞧不见,往日都穿些素净颜色,面上不染脂粉,身上也朴素的不戴首饰,就是怕王爷觉得自己贪图荣华富贵。现在她想明白了,她爱美,她凭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打扮自己?她长成这般容貌就是上天的恩赐,何必为了不喜欢的人糟践青春。

大好的少女时光都葬送在了王府,今后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谁都别想插手一丝一毫。

她这一笑,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宾客们被这直击人心的美貌惊呆了,清欢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跟她未来汉子一样没个礼数:“听说摄政王已年逾不惑,这把年纪了眼神不好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般老套的搭讪方式,我可只听大都督给我讲街头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地痞流氓的故事里听过。”

一字一句柔柔软软,偏每个字都带着刺,将淮阳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706章 第七十六碗汤(六)

第七十六碗汤(六)

淮阳王还没来得及恼怒,小王爷就厉声呵斥:“大胆!竟敢如此跟我父王讲话,来人!把她给我拉出去打板子!”

他才不管眼前这是谁呢,反正谁让他不开心,谁冒犯他或是冒犯他的父王姐姐,就是他的仇人,就得得到惩罚!

小郡主倒比弟弟懂事些,知道眼前这位大都督是爹爹都十分忌惮的,不敢惹,拽了小王爷一下,也不说话,将场子留给淮阳王。

“哪里来的小野狗,在我的府邸上还如此嚣张,信不信待会儿我割了你的舌头?”窦悔笑呵呵地问,一脸温和善良,似乎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淮阳王却知道此人言出必行,别说是小王爷小郡主,就是皇子窦悔也是杀过的,他权势滔天又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实在是淮阳王的眼中钉肉中刺,窦贼一日不除,他一日无法安寝。

当下淡道:“犬子不懂事,大都督见谅。”

没等窦悔说原不原谅,清欢就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笑得太恶劣了,还故意抬起左手,兰花指掩住红唇,故意轻声却又让在场的人都听见,“怪不得大都督说是小野狗呢,犬子犬子,真是不错。”

好像这就是个女子的玩笑,听这话明明是针对摄政王,伶牙俐齿的在骂人,可看她的表情懵懂天真,更像是无心之言,不少人在心中暗忖,到底是脾气古怪的大都督窦悔,连娶的妻子都跟别人家不一样。娶妻娶贤,他这个妻子可看不出一点贤惠的样子来。

窦悔心想,小娘子真是太聪明了,跟他一搭一唱的挤兑摄政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懂彼此的意思,这不是他的知己,那什么样的才是?他心下高兴,也就懒得跟小王爷计较,只对淮阳王道:“我听说养了恶犬的人家,都要把这恶犬在家中用铁链锁起来,免得发疯跑出去伤了无辜之人。咬死自家人事小,咬死他人可就不行了。这世上哪个人不是他人的一生挚爱呢?”说着还看了清欢一眼,她立刻回以深情款款的眼神,两人之间的气氛甜腻非常。

直到管家小声提醒该继续行礼,窦悔才牵着清欢往前走,路上不忘把她凤冠上的流苏调整好。清欢走着走着却突然回头,对淮阳王露出得意且讥讽的笑容。她想,简直可笑,陪伴此人快十载,事事亲力亲为费心费力,最后这人却连她打扮后的样子都认不出来,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无奈了。

世人都说摄政王公平正直,没有门户之见。可他不过是对他人没有,对他自己,这门户之见可深着,心可偏着呢。

夫妻礼成后她被送到新房,窦悔一杯酒都不喝,前头摆了喜宴,他淫威极深,根本没人敢留他喝酒,因此便回了房。一进来就看见清欢举着筷子大吃特吃,当下懊恼不已:“你这个小骗子!说好那芙蓉花糕会留我一半的!”盘子里根本就只有五分之一了吧!

清欢喝了口莲子汤咽下口中食物,理直气壮地说:“是一瓣呀,这盘芙蓉花糕有五个花瓣,我这不是给你留了一半么!”

窦悔被气乐了,“你倒是聪明,都跟我玩起文字游戏来了。”

“就许你骗我,不许我欺负你?”清欢不想说纯良的自己被窦悔这心肝上生了几千几百个窍的人哄过多少次,这人连她已经进了嘴的糖果都能骗,她一句话都不信他的。

“算了。”一瓣就一瓣吧,今儿个是大好日子,他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回。

周围看到新娘子一回房就豪放的拿凤冠举筷子吃东西的下人们统统松了口气。今儿毕竟是个大日子,和平时不一样,他们真的狠担心夫人这样会不会惹恼爷,谁知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根本没有变。成亲之类的东西好像就跟早上一起出门恶作剧差不多,还是彼此互坑互骗,然后一起骗别人。

但究竟是成亲了,跟以前相比,生活方式总得有点改变,最明显的就是以往一个人可以翻滚的大床,现在得分享给另一个人了。

清欢卸了妆洗了澡换了寝衣,高高兴兴地上床准备睡觉,然后同样洗干净的窦悔站在床边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你这样睡,我睡哪儿?”

清欢往里挪了点儿:“喏。”

窦悔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躺到了床上。清欢仰着躺了会儿说:“要不我们还是分开睡好了,我觉得在一起睡好别扭,我一点都不喜欢。”

窦悔心想,都是夫妻了还想分房睡,传出去,爷的脸面往哪儿搁?他偶尔也会爱一下自己的面子的好不好?突然,窦悔翻身,双手撑在清欢身体两边,狐狸眼闪着狡诈的光,似乎在算计什么。

上次他这样看她的时候,她连着做了三天的噩梦。

“做、做什么?”

“你说新婚夫妻分房睡?”

“对、对呀……”有什么问题嘛,明明分开睡更舒服,她的床那么大,想在上面后空翻都不是问题。

窦悔哈哈一笑,“那你知道办事会很不方便吗?”

“哈?”办事?什么事?

虽然古灵精怪的又坏心眼且跟自己玩得来,但到底是个初经人事的小娘子,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窦悔想了想成亲前大夫偷摸摸送过来的一摞人体原始运动教学欣赏,顿时身体热起来。尤其小娘子身上幽香四溢,眼睛水灵灵黑白分明,肌肤更是吹弹可破,他笑起来,“我来教你,日后你就不会要分房睡了。”第一次都不太开心,他想试试第二次。

如果说一开始清欢不懂他什么意思,等到他将她肚兜带子都解开的时候她懂了,捂住胸口怒瞪他:“你还是人吗?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无妨,这一点爷考虑到了,不会伤着你。”窦悔早做了万全准备,都洗干净了端上桌了,这时候不下口,难道不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其实有一点他一直没跟她说,关于那天的事,自打开了荤后,他就特别好奇了。不过对别的女人没什么兴趣,只想再将她剥开,看看是不是一如自己那天模糊的记忆中耀眼美丽。

清欢拒绝失败,毕竟这种事情,只要双方愿意,还是能够双双攀上高峰的。

事后她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让窦悔抱着她又去洗了个澡重新回到铺了新被褥的床上,她嘀咕着说了一句你是狗啊,那么喜欢咬人。然后就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窦悔笑眯眯的,他的手滑到清欢的肚子上轻轻揉了一把,掌心下的小肚子圆鼓鼓的,里头似乎还能感觉到胎动。窦悔心想自己也有这一天,真是弄了个冤家回来。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还觉得很好玩很有趣,整个世界都变得有颜色了起来。

哎呀呀,有了婆娘跟孩子,他的野心更大了怎么办?简直分分钟都想把龙椅上乳臭未干的小家伙拎下来,再把碍眼的摄政王砍了,然后自己抱着媳妇孩子坐上去,大家一起感受一下龙椅,是不是比任何椅子都更软更舒服坐上去心里更高兴。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等到大业一成,他再想别的生活目标好了。

可能想象的太美好,窦悔美滋滋的笑出声,太得意导致吵醒清欢,她本来就困,听他在耳边鬼畜的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谁能受得了?但是没什么力气掐他踢他,干脆嘴巴一张啊呜就是一口,恰好咬的窦悔的喉结,他这里很敏感的……无意中被清欢咬了一口才发现,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怕疼不怕痒天不怕地不怕。

喉结被咬,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后背发起直冲头顶,窦悔打了个机灵,再也不笑了。

世界安静了,清欢可以睡觉了。

淮阳王回去后再三想过,越发觉得清欢面熟,他心中其实差不多有个答案,毕竟世上如此相似的人并不多,只是他不肯相信。

不肯相信一个喜欢自己为自己付出的女子,一转眼就琵琶别抱做了别人的妻子,更不肯相信清欢竟然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还骂他!

这成何体统?!她是温柔婉约的女子,怎能如此粗俗?定然是跟窦贼那样低贱的人在一起久了,染上了些不好的毛病。待到将她带回来,他绝不轻饶,定要好好说她一顿,让她认识的自己的错误!

可转念一想这又是何必?她不在了不是最好,这样他就不会再对着那张相似的脸想起香消玉殒的爱妻,也不用面对女儿怨怼不解的目光了。自打清欢失踪后,孩子们的心情一直很好,尤其是女儿,似乎瞬间长大了,懂事了。

可是,如果人不带回来,难道让她留在大都督府?

淮阳王想了会儿,突然笑了。他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去找清欢,但是他能让尚书府的人去,毕竟那里有她的亲生父亲不是么。

第707章 第七十六碗汤(七)

第七十六碗汤(七)

天都亮了,但窦悔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清欢头一次跟他一起睡,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懒成这个样子。她微微抿着小嘴儿不开心:“你为何还躺着,你今儿个不用去上朝么?”

“唔,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窦悔没所谓的说。“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过我的耳朵,何必顶着寒风出门呢,自然是软玉温香满怀,耳鬓厮磨来得快活。”

说着手不老实起来,她自打怀孕后身子丰腴了些,一摸上去都是软嫩滑腻的肉,实在是叫人赞不绝口。窦悔嗜吃,昨夜的极乐让他觉得世上就是再有美味,也不过如此了。

清欢想起昨晚却有些恨恨,只是其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她也没旁人说,越是看窦悔一副气定神闲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便越气,想着想着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在他耳朵上用力一拧——这人浑身都硬邦邦的,她昨天晚上就要生气的时候忍不住咬了他一口,结果自己牙疼不说,窦悔非但不痛不痒,还更兴奋了!

“哎哎哎哎——轻点儿轻点儿!”耳朵肉是软的,窦悔疼得龇牙咧嘴,但却没挣扎,反而格外乖巧地让她拧。清欢吐出一口气松开手,把他压过来想亲她的俊脸推开:“走开!”

“那不行,如今咱们可和之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清欢不平。“我们约法三章的,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她就是不想当个整日伺候丈夫的女子才特意在成亲前跟窦悔说的,这人当初满口答应,现在难道要反悔不成?

“那是自然,我答应别人的虽然经常出尔反尔,但是答应你的却是言出必行。只是这时间上嘛,要略有调整。”

清欢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这人真是敢说,什么叫答应别人的经常出尔反尔,两人都成亲了,就不能在她面前试图伪装一下早已崩塌的形象吗。“你没说过要在时间上调整!你根本就是赖皮!”

“我现在不是说了吗,这些条条框框难免有些疏漏,不过我保证只修改这一次。”窦悔很真诚地看着清欢,一副我一诺千金的样子。

清欢:“……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保证?”

“都说了,答应你的我都说到做到,当时你也没说我不能事后提出修改意见不是?”他这只是钻她话里的空子,并不是欺骗。窦悔觉得自己可人性化了,对别人的时候他经常鬼话连篇,半个字都不带真的。

清欢考虑了片刻,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贼船。不过她思考了一小会儿,才说:“你先说来听听,我选择性答应。”

真聪明啊,现学现卖啊,窦悔在心底感叹一声,用十分的真诚说:“就是平时吧,咱们以前怎样,以后就也怎样,但上床后要怎样,那就另当别论了。”

意思就是说,毕竟两人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跟之前的朋友身份大不相同,自然不能跟以前那般相处,否则两人难道还要分被窝睡不成?更别提她肚子里还有他的种,若是没成亲还好,若是没孩子也还好,可如今亲也成了孩子也有了,怎么可能还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啊,必然是要有所改变的。

其实窦悔就是不想承认,昨天晚上的美妙洞房花烛让他食髓知味了,吃饱后再叫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是个人都不会答应的。平日里小娘子总跟他针锋相对,床上却身娇体软易推倒,若是每夜都能这样快活,白天再叫她爬到自己头上也无所谓。

窦悔才不在乎什么男性自尊呢,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再卑微的事情都做过,若是为了所谓的尊严便挺着脊背不弯腰,他坟头的青草现在都应该有几米高了。所以妻管严这样的词吓不到他,他一直认为如果能得偿所愿,吃点苦低点头算不了什么。

他把自己这番考量的话跟清欢说了,清欢一想也对,她跟窦悔之间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除非她能昧著良心说有了孩子并且成亲之后,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对他。但是……“什么叫另当别论?”

“这夫妻燕好之事,乃是人之常情,你不能限制我。这点我的要求不过分吧?否则我娶个婆娘回家做什么,以后你要我怎么跟窦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这话似乎十分有理,可细想就行不通了,窦悔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知道,生下他的那个女人是个最低贱的暗娼,只要有客人便张开腿,鬼知道他该叫谁当爹。就连这个姓都是他自己取的,原因无他,那会儿他还小呢,在妓院里没什么用还吃饭,总被人嫌弃,生母也不管他,嫌他来了没发觉,发觉后已经来不及打掉,最重要的是耽误了她接客,少赚了多少银子啊。

五岁的窦悔有一次实在是饿得不行,偷偷到妓院的厨房想偷点东西吃,谁知道却被逮着了,龟公一边揍他一边骂骂咧咧,说他这样的小杂种有什么资格吃东西,还是早点饿死的好。

他偷的正是一把青豆,生的。人在饿急了的情况下什么都吃,即便龟公打他,即便豆子是生的,他也在蜷缩的时候将它们吞了下去。

不过他这人锱铢必较,谁欺负他一分,他必然要还个十分,绝不留情。那龟公后来再见到窦悔的时候根本不敢认,跪下大呼饶命也仍旧被窦悔命人剁碎了喂狗。

但清欢不知道啊,所以她信了。

两人勉强算是愉快地达成了共识。虽然事后清欢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自打认识窦悔后她经常有这种感觉,不过等她意识到被骗大多都在很久很久以后,那会儿窦悔早占足了便宜。

既然答应了人家,那自然不能再拒绝窦悔亲她的意图。清欢微微蹙眉,还在努力地想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不是签订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窦悔在她粉嘟嘟的小嘴儿上吧唧吧唧吧唧亲了三口,不想让她想明白以免剥夺自己的权利,就故意转移话题:“你说摄政王回去之后会怎么做?他应该想想就认出你是谁来了,那般好面子之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清欢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嘴角一撇,不屑的模样十分可爱,窦悔忍不住又吧唧一口,她都没瞪他,“好玩着呢,他才不会上门来找,那种纡尊降贵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毕竟出身高贵,如何能为了我一个卑贱的庶女降低自己的格调。指不定他心中还想着你我二人天生一对,高兴得很。”

不知道摄政王高不高兴,窦悔自己挺高兴的,他捧着清欢的小脸兴高采烈地说:“这话倒是不假,你我的确是天生的一堆,这点他羡慕不来。克妻命的人怎么能懂什么叫天作之合。”

清欢随口一说的,她被迫接受了一个交换口水的吻,然后扯着窦悔的耳朵让他从痴迷亲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是不会上门,可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要知道,他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能要。”说完冷笑一声,“明明他才是我丢弃的垃圾。”

窦悔笑起来,“这倒是不假,此人看似心胸宽广,可一旦涉及到他的身份地位,那便比谁都狭隘。”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爷,礼部尚书虞达海求见。”

你看,果然来了。

小夫妻俩交换了一个你我都懂的眼神,窦悔问:“准备好收拾他们了么?”

“当然。”清欢一点不示弱,“不过……”

“不过什么?”

“……我饿了,我们还是吃过东西再去吧。”反正虞达海来肯定是淮阳王命令的,既然如此没有结果他就不会走,等一会儿不会死。

但这所谓的“一会儿”,两人梳洗换衣用餐就花了一个半时辰,这当然是故意的,已经中午了,就让虞达海先饿着,饿到晚上。

虞达海今日是来求见大都督的,穿的很是正式。一身暗红色官袍,恭恭敬敬地对着走进花厅的窦悔施礼:“下官见过大都督。”

窦悔先是自己坐好,双腿岔开,然后让清欢坐在他怀里,健臂搂着清欢的腰,下巴搁在清欢肩上,懒洋洋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近日来,该不会是给我送礼的吧?”

谁人不知大都督窦悔最爱金银珠宝稀奇古玩,但虞达海是来兴师问罪顺便把庶女带回家的,怎么可能会带礼物。

清欢一看这位生父就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扭头小声跟窦悔说:“他觉得是你理亏,为了掩盖丑闻会补偿尚书府的。”

窦悔差点笑出声,真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他学清欢的样子也小小声跟她讲话,只不过故意叫虞达海听见了:“他想得美。”

第708章 第七十六碗汤(八)

第七十六碗汤(八)

然后,窦悔又笑眯眯地问虞达海:“你觉得我这大都督府,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虞达海打了个寒颤,他当然知道这里染过多少血,多少人进了大都督府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可他不来能行吗?他不来,王爷能放过他?嫡长女过世的这些年,维系王府与尚书府之间的,不过就是那少得可怜的情分。

可就是这少得可怜的情分,虞达海还是要为淮阳王卖命。

“大都督,下官今日来,其实是想带走下官的女儿。清欢,还不到爹身边来。”

清欢睁着水汪汪的眼看他,嘴角笑意盈盈,“你想让我过去,就亲自过来抓我呀。”

虞达海哪里敢!在窦悔兴味盎然的目光下,他想起这些年窦悔所做的那些事,无一不是残酷至极冷血至极,就连先帝最疼爱的十三皇子都被窦悔杀了,更何况是他这个礼部尚书!这天下根本就不是皇室的!

“虞大人说话真是有意思,我怀里这是我的妻子清欢,与你尚书府的虞清欢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你的庶女不早送给摄政王了么,如今却来我大都督府,当着我的面要我名正言顺的新婚妻子跟你回府……唔,难不成虞大人是活腻味了,想死了不成?”

虞达海双腿打颤,不知觉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后背满是冷汗,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周围侍卫的肃杀之气,难不成今日他便要折在这里!“大都督……”

“听说虞大人自打坐上礼部尚书这位子以来,已经是十年不曾升迁过了。说来也巧,十年前,似乎也正是摄政王妃去世的时候。”窦悔轻笑,端的是诱惑性十足。“一个死去的,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女儿,如何能跟我的妻子相比?”

虞达海有点不敢确认,大都督这是不是话里有话?难道……这是要招募自己?话说回来倒也的确如此,十年前嫡长女与淮阳王相爱,淮阳王为了提高心上人的身份,将他提拔到了礼部尚书的位子。可自打嫡长女过世,自己便在这位子上蹉跎,一蹉跎就是十年!如今王府与尚书府的关系大不如前,没了嫡长女在,两边根本谈不上什么情意。可现在他的庶女嫁给了权倾朝野的大都督,唯一能和摄政王对峙甚至还略胜一筹的大都督!

倘若大都督举事,那、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国丈?

清欢看着虞达海面露憧憬,不由得鄙夷撇嘴,生父还是跟从前一样,满眼只有权势地位,这样的人也有资格说礼义廉耻,真是可笑至极。不过事已至此,她大概明白窦悔想怎样了,于是便帮上一把——横竖这人现在是她的丈夫,怎么着也不能叫他吃亏不是。“可是我与虞大人的庶女生的像,连名字都相同?只可惜我是爷的妻子,并非虞大人的庶女。然我自幼想要父亲,若爷答应,称虞大人一声爹,也不是不可。”

这就是要拉拢他了吧!是的吧!虞达海自作聪明,认为大都督不叫清欢认他是嫌弃清欢庶女的身份,同时也不想提起清欢曾被送入淮阳王府的事情,但清欢却又说只要大都督愿意便可再叫爹,那岂不就是要他拿出自己的价值,只要能为大都督派得上用场,就、就能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他自以为懂了窦悔的暗示,立刻跪了下来:“下官愿以大都督马首是瞻!”

窦悔微微一笑,狐狸眼内闪烁着狡诈的光芒,可惜只有清欢瞧见了。“那回去之后要如何说,虞大人应该晓得吧?”

“大都督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那我便不送了,虞大人请。”窦悔笑了下,给了个甜枣吃,“到时候,自有好事等着虞大人。”

虞达海兴奋的快要跳起来,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是个礼部尚书,可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王爷这些年对尚书府不再照拂,他若是一心向着王爷,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庶女还活着,他的庶女是大都督夫人!这可比淮阳王妃有用多了!

这会儿虞达海倒是将清欢当亲生女儿了,也不记得这个有出息的好女儿,幼年在尚书府是怎样过的。吃的什么穿的什么被欺负殴打过多少次——那些统统不记得了,只知道这是他的好女儿!他的宝贝!

虞达海走后,清欢仰起头问窦悔:“你真的要拉拢他啊?”

“是啊。”窦悔亲昵地捏捏她腰间软肉,然后亲她红唇,“利用的好,小人也会是一把利刃。只不过我这人呢,向来说话不算话,今日答应的荣华富贵,指不定明儿就忘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我记性不大好呐,你说是不是,小娘子?”

“又叫我小娘子。”

唉,小娘子抓重点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你是我的小娘子,这还有假?圆过房的,种都有了。”

清欢摸摸肚子,“那咱们再去吃点东西吧,我好像又饿了。”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饿,窦悔早习惯了。他把清欢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带她找东西吃去。

至于虞达海怎么应付摄政王……哦,那跟他有关系?虞达海想证明他不是废物,就必须做点能看的事,否则还真不如死了干脆,至少不会碍眼。

也不知虞达海是怎么说的,第二日,那身份高贵流淌着尊贵皇室血脉的摄政王竟派人递了帖子,邀请大都督和大都督夫人到王府赏梅!

清欢跟窦悔说:“淮阳王府有一片梅花林,我那嫡出姐姐最是喜欢欺霜傲雪的梅花,王爷为了讨她欢心,四处寻些奇花异草珍贵品种来种下,现在也仍旧小心照料,全凭这悼念他逝去的爱妻呢。”

窦悔对此嗤之以鼻:“听着就恶心。”花就是花,人何必要赋予花品格然后再以花自比?叫他说,那淮阳王妃顶多算是花肥。

清欢打了个呵欠,吃饱了就很想睡,“要不要赴约?”

“当然要,这么多年了,摄政王殿下头一次邀窦贼去王府赏梅,窦贼焉能不赏脸?”

他喜滋滋的称呼自己为窦贼,一点不气一点不恼,还觉得很好玩。横竖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叫,因为这样叫的,最后全死了。窦悔挺喜欢看那些人干不掉他却又必须臣服于他的样子。便是背后骂得再厉害,见了面也仍然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大都督,他一个眼神看过去便吓得体似筛糠,跪地求饶。

真有意思,明明就是贪生怕死,却还要证明自己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似乎不骂一声窦贼,就是对不起自己似的。

清欢也想去,她也笑眯了眼睛。若是此刻有面镜子在两人面前,他们一定会发现,两人笑的实在是太像了……根本就是算计人的那种笑,十分狡诈阴险,偏偏又好看得紧。

赏梅之日约定在三日后,邀请的不仅是大都督夫妇,还有朝廷其他的股肱之臣与家眷,可以说是非常热闹了。能去淮阳王府赴宴,这可是在十年前淮阳王妃去世后的第一次。

清欢特意起早打扮。她在王府里虽然吃喝不愁,却总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连大红色都不能穿,胭脂也只能涂粉色。所有人都担心她会忘了自己的身份逾越本分,所以可着劲儿的提醒她,甚至比对一般人更苛刻,还不如死了丈夫的寡妇呢,至少守孝完还可以再嫁,她却整整十年都让自己活成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

所以她特地挑了一身红衣,窦悔见她梳妆打扮也很有兴趣,坐到她的梳妆台前硬是要帮她抹胭脂,手法竟然比清欢还要好。她看着自己的容颜更加娇艳欲滴,羡慕道:“你真厉害,比我还会打扮。”

“这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什么地方长大的。”那里全是女人,除了打扮还是打扮。“来,嘴巴张开。”

她乖乖张开小嘴,却被他亲了一口,清欢眨巴眨巴水眸,笑了一笑,顿时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窦悔伸指抹了鲜红唇脂,在清欢好奇的目光下涂抹在了自己的薄唇上。

他生的极为俊俏,一双狐狸眼显得略有女气,涂上胭脂后竟格外妖媚,清欢还没弄明白他想做什么,就被他吻住。甜蜜的胭脂香在彼此唇瓣间蔓延开来,直到窦悔吻够了,才以指腹将唇脂晕开。低声道:“小娘子,今儿个可不能给为夫丢脸,有为夫在,你大可嚣张跋扈,谁都管不着你。”

清欢却没有他预料中的感动,而是伸手扯他耳朵。窦悔的邪魅狂狷瞬间变成怂包:“哎哎哎哎——轻点儿轻点儿!”

“放心吧,我一定会欺负死他们的。”还真当她是从前的虞清欢不成,不管王府那群人打什么主意,她都要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709章 第七十六碗汤(九)

第七十六碗汤(九)

离开王府已有些时日,但这个地方看起来和以往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清欢撩开马车的帘子,窦悔先一步下车,而后伸手抱她。这举动非常的有失礼数,至少在民风保守的本朝,这样做是要被说有伤风化的。可惜窦悔不在意,清欢也不在意。她顺从地伸出双臂,窦悔从她腋下将她举起来,轻轻松松抱下放到地上,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伸指将她嘴角的糕点屑抹去,取笑说:“嘴都不擦一下。”

“不是你急着叫我吗。”清欢咕哝了一句,本来她也没打算这样呀,是他一直叫她,她能做的只有把手头的糕点吃完然后就急着下来了。“也不看看是谁想吃,肚子里这个简直跟你一个样。”她吃了那么多都不觉得饱,肚里揣着的这个似乎是个无底洞,不管吃多少仍然饿,害得她只好一起吃。食物虽然过了自己的嘴,但根本没有填饱自己的胃。

窦悔想了一下感觉这个锅好像还真是自己的。他幼年时期被饿了非常久,很长时间内都饿肚子,有时候饿得头晕眼花,疯到连乞丐的东西都抢来吃,被打到吐血也不松手。现在日子虽然好过了,但喜欢吃这一点还是改不掉。想到这里,他摸了摸清欢的肚子,说道:“是我的过错,待到这小子出来,定叫他跟小娘子好好赔罪。”

清欢反驳说:“难道这不是你的错吗,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要赔罪也是你赔。”

窦悔半点不带含糊的:“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这就跟你赔罪。”

两人在王府门口毫不顾忌的打情骂俏,看呆了周围一干狗眼。直到淮阳王亲自出门迎接——怎么说大都督也是贵客,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他都理应出来迎接。即便在淮阳王心中,窦悔出身低贱至极,令人不齿。

只是这一见之下,却被清欢的容貌惊的心下一动。

她今日穿了大红的衣裙,布料是上好的鲛纱,一小片便价值连城,更别提裙摆上绣着细致的花纹了,隐隐看去,竟像是行走于云霞之间,分外动人。一头青丝绾成妇人模样,与华丽的衣衫相对的,是简直可以用朴素来形容的发饰,仅仅是在发髻间簪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天气早已转寒,也不知这蔷薇是哪里来的,不仅娇艳欲滴,上头还有着动人的水珠,只是和佳人比起来,难免逊色了几分。这娇艳与清丽极其精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清欢的唇瓣上染着动人的红,眉如远黛,淮阳王竟完全认不出她了。

窦悔亲自装扮的姑娘,自然是美极了的。

他见到淮阳王惊艳的目光,心中没有什么醋意,倒是觉得十分自豪。他握住清欢的手,对淮阳王笑了一笑——标准的笑里藏刀,“王爷竟亲自出来迎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这是我的小娘子,来,给王爷问声好。”

清欢只是笑着福了福身,态度傲慢与窦悔如出一辙,除了容貌,淮阳王完全找不出一丝熟悉的痕迹。尤其是清欢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莫名让他觉得有几分忐忑。

怎么可能……忐忑这种情绪,会出现在他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她在他面前小意温柔伺候的份儿!淮阳王心中情绪万千,面上却一成不变,仍旧是惯常的冷峻严肃,“大都督客气了,是本王请客,自然要亲自出门迎接才显得有诚意。顺便见过大都督夫人,只是,本王与夫人可曾在何处见过?”

清欢捂嘴娇笑,“王爷可没那个福分随随便便就能见到我。”

她话说得一点礼貌都没有,偏她表情天真娇俏,像是在开玩笑一般。淮阳王仍旧面无表情,窦悔却放声大笑:“我的小娘子便是这般性子,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最是率真,王爷可不要见怪。”

淮阳王能说什么,他能说自己很见怪?最终也只是深深地看了清欢一眼,“请进。”

淮阳王毕竟年逾不惑,这些年又身居高位,早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本事,情绪控制也十分完美。可他的两个儿女就没有这样的本事了,小郡主与小王爷见到清欢的第一眼就震惊地瞪大了眼,若非事前淮阳王再三告诉他们赏梅宴上无论看见什么都要保证冷静的话,怕是早就扑上去要揭穿清欢的真面目了。

他们也不想想,就是揭穿了又能如何,难道窦悔还怕丢脸?难道他们淮阳王府不怕丢脸?

清欢见了他们,非但没有小郡主等人预料中的心虚,还得意地朝他们挑衅一笑。性子急的小王爷立刻就要拍案而起,被小郡主一把抓住:“冷静点,不要冲动。”

小王爷怒目而视:“阿姐,你难道没看出那大都督夫人是谁么?”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出来。

清欢也瞧见这姐弟俩了,当她看到小王爷盯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怨恨厌恶的时候,说不难过是假的。她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爱,事事亲力亲为,将他照料的无微不至,可最后换来了什么呢?

这时候手突然被用力捏了一下,清欢吃痛,然后就听见窦悔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在王府十年,到后来连声姨姨都不给叫了,可见将你看轻到什么地步。这小子若是有良心,焉能不护着你一分。你再为这样的人伤心,以后一日三餐就都吃青菜豆腐。”

清欢心底那一丢丢的难过瞬间消失不见,她气愤地瞪大眼:“就是养条狗——”

“不忠心护主的狗,还是早些杀了吃肉。”窦悔继续捏她小手,她疼得快飙泪了。“疼不疼?”

“你说呢?”气得咬他。

被咬的窦悔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维持着笑,好像一点都不疼,只有清欢听到他嘶的抽气声。她心里得意了几分,才说:“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又白又嫩,听话懂事,一口一个姨姨叫的极甜。只可惜我不能真正的抚养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时时刻刻看着,就怕这孩子真的亲我,忘了他的亲娘。”

“摄政王心眼可真多。”窦悔骂了一句。

清欢摇头:“这可不是他心眼多,王爷虽然瞧不起出身低微之人,但也称得上光明磊落。这都是我那位嫡姐吩咐下来的,王爷深信她,整个王府在她死后,也都是她的人。处处压制我针对我,如此才能在她死后,既能维持王府与尚书府的联系,也能让她的孩子不属于旁人。平心而论,我的手段不如她。”

“呵呵。”窦悔冷笑一声,“这种小肚鸡肠的手段,你若是能超越她,我会立刻将你丢出去。”真是小家子气的丢人,摄政王莫非是瞎了眼,他那双能识人的慧眼呢,难道是长出来好看的不成。

清欢也笑了:“所以你看,在她的安排下,这两个孩子长成了什么样子,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若她不好好待孩子也还罢了,可她对这两个孩子真可以说是付出了十分的真心,可嫡姐总想要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如今孩子们倒是不会忘记她,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占据属于生母的位子,但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出息了,一个锱铢必较一个仗势欺人,淮阳王活着,他们就能一直过这样的快活日子,可淮阳王难道不会死吗?等淮阳王死了,谁来照拂他们呢?

嫡姐只想到死后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守住,却丝毫没为这两个孩子打算。

淮阳王爱妻情切,一叶障目,竟似魔怔了一般。他的杀伐决断公正严明,在治国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家事却仍旧是一团糟。

“这些糟心烂肺的东西还是别提了,听着挺恶心的。”窦悔一点都不同情。真要说环境决定一切,那他现在应该在妓院里当龟公。废物就是废物,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咱们的孩子定然不会这样。”

这句话清欢是认同的,她点头:“我也这样想。”

两人在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惹来了不少目光,窦悔一边同清欢说话一边笑眯眯地看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低头之人,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收回,非常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

淮阳王府的梅花确实开的正好,清欢曾不止一次看过,但她不被允许进入这片梅林,因为她是庶女,同时也是意图抢夺嫡姐低位的人。她在府中被称为蔷薇夫人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嫡姐生前除了梅花之外最爱玫瑰,他们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与嫡姐相似,却又完全不如她的事实。

可她真的不如她吗?清欢想过的,倘若自己也在嫡姐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她一定不会如她那般,死后也仍然要将一切攥在手里。

第710章 第七十六碗汤(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