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家家的,王爷事务繁忙,小郡主也不耐烦带孩子,可现在,她也不想带了。

小王爷尝到了“命令”的好处,再加上清欢不再教导劝慰,竟越发的跋扈起来。小郡主也想不到自己当日耳提面命的一句话就让弟弟跟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疏远了,她心中欢喜,更是唆使小王爷离清欢远些,日子一长,几个月不往清欢这里来也是常有的事。清欢向淮阳王说过,结果淮阳王轻描淡写地说让她不要插手小王爷的事,那是他的儿子。

是呀,他的儿子,和姐姐的儿子。他们既想她将小王爷视如己出,又不愿意小王爷真正的依赖她。

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渐渐地与小王爷疏远了,再见面的时候小王爷已经连一句姨姨都不叫了,夫人便是他对她最大的恭敬。可清欢并不在意,她只是想知道,等到日后,小王爷渐渐长大,王爷发现他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又会不会来怪她呢?

他满心沉浸在亡妻之痛中,什么都忘了,而她不是他的正妻,又凭什么为他劳心劳力?他瞒着她骗着她利用着她,却还因为她的身份低微瞧不起她。

她怎会以为这是自己的良人!

如今想起来,自己以往那般心动,宛如跳梁小丑。清欢想了很久才明白,也许王爷并非不懂她的情意,而是故意不懂。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带着对他的情意,拼命地付出,直到榨干自己的最后一点价值。

等她死后,她甚至连跟他合葬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会厌恶地将她的尸身处理掉……清欢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她得离开这里!一定!

尚书府是不会庇护她的,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可是这办法哪里是一时片刻就能想到的,日子该过还是要过,谁都不知道她心底酝酿着逃走的计划。不过在这之前,她仍旧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每日打理王府事物,任劳任怨,即便小郡主小王爷再如何欺负她,她也不抱怨一句。

第702章 第七十六碗汤(二)

第七十六碗汤(二)

对于清欢的表现,淮阳王很满意,小王爷觉得这样欺负她没意思,反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还不如在外面仗着小王爷的称号欺负别人呢。小郡主则不然,她认定了清欢居心叵测,现在的忍让都是因为对方心机深沉,只要有了机会一定会报复他们,所以她最想做的就是把清欢赶出去。

不管小郡主心里怎么想,清欢仍然每天做着自己的事。这一日她难得出门一次,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逃跑用得上的东西,结果远远地看见了小王爷,她不想被他看见,连忙一闪身躲进了一家胭脂铺。

今日出门没有人知道哪,即便是贴身婢女也以为她在房中小睡,不被重视的好处就在这里,她大可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藏好,若是逃走了养活不了自己岂不是尴尬?

自打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后,她的想法就变了。既然这不是她的良人,既然这些人没有将她当作亲人的意思,那她又何必将一颗心都托付在他们身上?那太傻了。

只是刚进入胭脂铺,清欢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她抽动了下鼻子,感觉自己运气实在是太差,竟然到了这么个地方来。地上满是鲜血,她刚才竟然都没注意到这家胭脂铺的门是虚掩着的,可现在人已进来了,小王爷也带着他的狐朋狗友一路逛过来,她心里发慌,正准备另想办法,身后突然有一只大手勾过来,掐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了黑暗之中,让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那双手无比的火热,贴在她身上的男人身体也如同火烧般滚烫,清欢害怕不已,可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他可能怕她发出声音,不知用什么布料将她嘴巴堵住,她只能闻到上头传来的淡淡的接近竹子的香气,以及浓烈的血腥味。

她怕极了,可是她不敢反抗,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反抗的话对方会不会杀死她。痛楚传来的那一瞬间,她扭头看见了倒在不远处死不瞑目的老板,然后她死死闭上眼,再不敢动一下,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他根本不会亲吻,而是用啃的咬的掐的,清欢感到身上的皮肉似乎都要被他吃掉一层,直到他彻底占有她,她才发出细微的哭泣声,睁开迷蒙泪眼。男人面上沾着血,她因为疼无法集中注意力,因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对方如同野兽般没有理智,身体又滚烫的过分,想来若是没个女人,他可能就要死了。

这场不那么美好的欢爱持续了很久很久,清欢从男人身下爬出去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被撕碎了。她的衣裳早被男人扯坏,可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万一被发现,这段时间来做的所有准备都白来了。她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起身,发现男人竟然全程没有脱衣服,只露出了下身。

清欢心里气,简直想杀了此人,可又没那般狠心。最后只好将他身上的外衫剥去,褪了还算干净的中衣穿到自己身上,再之后狠狠地踹了男人一脚,正中对方胸膛,只是这动作又扯痛了难以言说的部位,让她眼中迅速涌起雾气,匆匆离去了。

等到她离开,男人倏地睁开眼睛,一双黑眸在暗中闪烁着嗜人的光。

胆战心惊的回到王府,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失踪,清欢松了口气,早知道没人在意她的,她身边不是尚书府派来的就是王爷的人,他们都怕她对两个孩子有私心,如今她进王府已经快要十年,他们仍然不放心她。她再如何低头做小,他们也是瞧不起她的。至于她的品行……那种东西,在淮阳王心里,如她这般出身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有。

她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让人抬热水进来,每日都沐浴是她的习惯,这一点不会有人怀疑。等到摒退左右,清欢才敢脱下衣服。她先是对着镜子照了照,气得咬牙切齿。身上真是一处完好的皮肤都没有,那人是属狗的不成,将她当成肉了!淤青乌紫浑身都是,尤其是腰肢,简直粗了一圈,被掐肿的!

“若是让我知道你是谁,定教你好看!”她对着镜子愤愤地骂了一句,却突然听到一声嗤笑。惊的她立刻抓起地上的衣服掩盖自己,小声呵斥,“是谁?”

“还知道声音小点怕把下人引来,那怎么瞧不清自己的处境呢?”

伴随着邪气的嘲笑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清欢正要大声呼救,对方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薄唇挂着邪肆的笑,“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这就不认识我了?”

清欢瞪大了眼:“是你!采花贼!”

“谁是采花贼?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本来以为自己会筋脉爆裂而死,谁知道瞌睡来了个枕头,那股香气实在是怡人,让他无法考虑对方是不是敌人,直接就压到了身下。

不过这个小娘子当真是有趣,被人强占了身子不哭不闹,还敢抢他的衣服踹他胸口。

“你!”清欢气结,“谁知道胭脂铺里会有你这样的人,若是我知道,自然不会进去!”

“说什么都晚啦。”男人轻佻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看到她敏感的缩起脖子,不由得笑起来,“来,叫我看看。”

言下之意竟是要看她的伤的。清欢自是百般抗拒,男人力气出奇的大,最后被他摁在梳妆台上,浑身上下看了个透彻,才听他笑道:“倒是在下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清欢用力踩他脚,他却皮糙肉厚不觉得疼,弯腰捉住一只白嫩可爱的小脚,邪恶地放到唇边亲了一口,“都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可是占了在下童男之身的人。”

清欢更气了:“你--”难道她就不是处子身吗?这人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男人觉得她脸颊红扑扑气鼓鼓的样子分外可爱有活力,便捏了把,将她抱起放到浴桶中,问她:“你就是淮阳王藏在家中秘而不宣的小娇妻?”

清欢脸一冷:“谁是他的小娇妻,他的小娇妻在地府等着他呢。”

男人更高兴了:“好玩,你真可爱。”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除了尚书府跟淮阳王府的人,根本没人知道她的存在的!

“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男人笑得轻佻,清欢注意到他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其中闪耀着奸诈狡猾的光芒,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吃掉。她不觉有点害怕,推拒道:“别靠我这么近。”

“那可不行,我得把你洗干净,才不能枉费你的救命之恩。”男人撩起水花洒在她雪白的美背上,只觉肌肤如玉般滑腻娇嫩,只是上头有些擦伤跟乌青,想来是胭脂铺的地面凹凸不平,而他又太粗鲁所致--然而当时他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到彻底宣泄才好转,期间跟踪她到了淮阳王府,确定了她的身份又回去了一趟,早知道她伤的这样,就带点儿金创药过来了。

“我不是心甘情愿救你的!”清欢脱口而出,可立刻就后悔了。这人看起来很不一般,而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帮助自己的人……“既然你说我救了你,那你要报答我才行。”

男人却慢悠悠地说:“谢你的救命之恩是一回事,报不报答是另一回事。还有,大恩不言谢这句话你听过吗?”

清欢觉得这人着实厚颜无耻,顿时捧水去泼他。男人被泼了一头一脸,顿时脸色一沉,清欢吓了一跳,他却突然笑了:“美人连洗澡水都是香的。淮阳王这废物,美人在身边都不知享受,真不算个男人。”

清欢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男人一边帮她僵硬的娇躯清洗,一边说道,“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娶你?”

“不。”她很嫌弃的,她才不想再嫁人呢,像淮阳王这样的人,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他人实在是太愚蠢了。“我想从这里逃走。”

气定神闲的男人露出错愕的表情:“哈?”

王府的生活养尊处优,每日都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更何况淮阳王还是摄政王,她竟然想逃走?

“你这是什么表情?”清欢怒道,“我就是不喜欢这里不可以吗?”

“是么?”男人眯起眼睛,“可是据我的了解,你对淮阳王可是一往情深啊,怎地突然想逃了?”

“才不是突然,早就想逃了。”清欢先反驳一句,然后委屈地低头。“就是没想到办法罢了。”这几年她想了很多办法,但怎么都不知道自己逃走后要如何避开王府和尚书府的双重追查,她可不认为自己被抓回来后还能好好的,他们不把她沉潭都是她的造化。所以,如果不能确定逃走后的安全,她才不要轻举妄动。

第703章 第七十六碗汤(三)

第七十六碗汤(三)

男人听她语气中有些懊恼,登时笑了一笑,“在王府不好么,吃喝都有人伺候,你若是逃了,可想过出去要怎样过?”

“我当然早有准备,这些不劳你操心哎呀水进到我耳朵里啦!”清欢颇为恼怒,回身去推男人的手,男人被她这样刁蛮的对待也丝毫不怒,只是一双狐狸眼笑得更弯了,手指在她背上画圈圈,“你身子都给了我了,我自然是帮着你的。若是你愿意,咱们现在就走也可以。”

清欢登时瞪大双眼:“此话当真?”她早不想在这待了!

“当然。”这么好玩的女子,他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她嫣然一笑,“那好,你让开。”

许是太开心了,她抓起浴桶边沿的衣裳披到身上,出了浴桶就去换衣服,男人却哈哈一笑拦腰将她拦住,“这衣服有什么好穿,等到了我那儿,给你更好的。”

“不行!”清欢连连反抗,“我有东西要拿!”

男人见她分外坚持,就松手让她去,看着清欢裹紧外衣哒哒哒跑到床前,将被褥铺盖全部掀开,才发现这床是活动的可以打开。他挑眉,就瞧见她从里头拿出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包裹,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

等到她拿好了也穿好了鞋袜,跑到他跟前眼巴巴地瞧着:“可以走啦。”

男人伸手想掂一下她的小包袱,结果她却如同小兽一般瞪大了眼:“不行!”

他暗笑她小心眼,即便不碰他也看得出来里头是什么,无非是些金银细软之类的,没想到这姑娘还是个小小财迷,这点金银他如何看得上眼。“走。”

将人抱起来,足尖轻点,便从窗户离去了。只剩下一桶还有余温的浴水,以及淡淡的余香。

这个屋子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路上风声太大,即使被男人藏在怀里也仍旧觉得脸被吹得疼,清欢皱着脸,鼻子被吹得超级酸,等到停了,她觉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好在男人搂住她的腰,她才堪堪没有摔倒。

“……这是哪儿?”

“我家。”

清欢震惊莫名:“你……”

这也能叫“家?”她没有去过皇宫,可是和皇宫比起来这里也不遑多让吧?!“你到底是谁啊!”

“窦悔。”

三岁小儿都听过这名字。清欢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个什么人物,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与摄政王作对的大恶人,听说他在金銮殿上敢坐下,不把皇家放在眼里,杀人如麻,不将人命当回事。可她上下打量了窦悔一番,却好奇地说:“你看起来没那么坏啊。”

窦悔哈哈大笑,“人人都说我坏,唯独你这小娘子另辟蹊径,当真好玩。”

听起来像是把她当成玩具了,清欢被他揽着向府内走,沿途欣赏这府内风光,真是赞叹不已。王府本已足够大气磅礴,他的府邸却更是奢侈,便是那莲花池里的锦鲤,便条条价值连城。清欢曾在王府池子中见过,婢女说是番邦小国进贡而来,极其珍贵稀有极其难养,再加上路途远顿,很多在途中就已经死掉了。王府也仅仅只有一条,这人却奢侈的装满了整个莲花池!

“你真有钱。”她语带羡慕。

窦悔被她的语气逗笑了,“你也喜欢钱?”

“当然,我不仅喜欢钱,还喜欢享受,喜欢别人怕我,喜欢别人看到我就要低头,再也不能欺负我。”清欢听说过的,窦悔出身贫寒,完全是靠自己才有今天这样的低位。她出身也低微,她也可以像窦悔这样,凭自己的本事站起来,不去欺负别人,可至少也不让别人欺负她。

不能让别人把她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然后还要嫌弃这颗真心不够明亮不够耀眼。

听了她的话,窦悔的黑眸中透出异样的光芒:“是吗,你也这么想吗?”

简直,和对金钱权势充满欲望的他一模一样呢。这样的小娘子比起那些笑不露齿张嘴就是女德女训的千金们可有趣多了,本来想带她玩玩就算的,若她是这般想法,倒是可以留在身边。

找不到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是很寂寞的啊,他满腔的伟大抱负野心根本没人懂,这种难过岂是一两句话能形容的?

想到这里,窦悔兴高采烈地发出邀请:“要不这样吧小娘子,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我自然能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再也没人敢欺负你,谁看了你都害怕。”

“我才不要靠你呢。”清欢伸手捞了下垂柳,暗自惊奇已是深秋,这府里却还是一副春景。“我靠自己也能让别人不敢欺负我。”

哎呀呀,越是这样越让他有种想把她留住的冲动了呢。窦悔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你先在我这里住着,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这辈子没有过朋友也没有亲人,在这一点上窦悔从不觉得自己孤独,可是从某个方面讲,他的想法他的恶作剧他的野心也没有人懂,甚至别人听了他的话都觉得他异想天开大逆不道——那就比较令人遗憾了,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难得这小娘子不怕他,能跟他心平气和的说说话聊聊天,感觉也挺不错的。

他一开心,竟觉得眼前这是自己的知己了,再加上两人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本来对男女之事毫不感兴趣的窦悔更是觉得小娘子是老天爷送他的礼物。

虽然他不信天,但不代表他不能对天发毒誓,也不能代表他不会偶尔虚伪的感谢一下对方。

清欢觉得他的态度殷勤的有些过分了,明明在洗澡的时候还是一副邪气四溢的样子,现在却——怎么说,热情过头?

还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咧。

她也不是不领恩情的人,当下对窦悔笑了一笑:“我叫虞清欢,不叫什么小娘子。可我现在不想姓虞了,你叫我的名字吧。”横竖没名没分的都“嫁”过人了,身子也被占了,要那些闺誉名节做什么,不当吃也不当穿。

再说了,也许是被窦悔带的,虽然两人相识很短,可他这人身上有股奇怪的感染力,竟让她觉得……给淮阳王戴个绿帽子也没什么不好。那人虽然不喜她,也不近她的身,却极好面子,若是被他知道她不仅失了身还跟人跑了,真期待对方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还有尚书府,她都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窦悔哈哈大笑,非常欣赏她不拘小节的样子,但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你可要喝避子汤?”

清欢听了翻了个白眼,“喝什么喝,淮阳王那厮早给我下了药,我又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好喝的。”

窦悔嗤笑一声:“人人都道摄政王是谦谦君子刚正不阿,到头来也是会拘泥于后宅阴私之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清欢随口说了一句,却猛地想到一件事,“听说你跟王爷很不对付?”

“一正一邪,一黑一白,如何对付的起来?”

“那可太好了。”清欢眼中闪烁着光,“我对他知之甚深,既然你我都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也不吝于帮你一把。”

“哦?”窦悔笑起来,“不后悔?”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便是这般狠毒之人。”他既对她无一丝尊重怜意,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倘若连她自己都不够爱惜自己,那别人又如何会爱惜她?只会像淮阳王与尚书府那般糟践她罢了。“更遑论小郡主一直认为我这庶女出身的人身份低贱卑微,我倒不如恶毒一次给她看看。”

总不能让自作聪明的小郡主错了不是,她可是很贴心的呢。

窦悔更欣赏她了,若她在这里纠结不舍,或是求他不要跟淮阳王作对,他绝对会一脚把她踢出去。

清欢就被安排住在窦悔院子里,两人相处久了,她才发现这个大奸臣大恶人跟外面说的不一样。传言他是妓女之子,自幼在妓院长大,大字不识得一个,可她分明见到他写字读书的样子,学识渊博不下于她那位以才华著称的父亲。外头还传言他府中都是皇宫的样式,每天回到府上,下人们跪地迎接口呼万岁,他自己便换上龙袍作威作福,美人塞满了整个府邸;可清欢所见分明也不是这样,这府邸虽然豪华,却并不嚣张,更没有皇宫的装扮,下人们不多,个个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从不捧高踩低,窦悔也不穿龙袍,他觉得明黄色的龙袍颜色像屎,嫌不好看,府里还一个美女都没有——啊不,有,就一个,是她。

不过外头还传言他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一日三餐都吃小孩呢,可见传言不可信。

就像大家都说淮阳王君子品性嫉恶如仇宽宏正直,实际上不也是个瞧不起庶出容不下她连名分都不肯给的小气鬼么。

相比较起来,还是窦悔更合得来。

第704章 第七十六碗汤(四)

第七十六碗汤(四)

两人平日里总是共桌而食,早已习惯了彼此的仪容姿态,这一日恰逢天降大雪,朝廷给了休沐,窦悔便同清欢在房里吃起古董羹来,如今两人也已相处了两个多月,互相都很是熟悉,清欢边吃边道:“我往日在尚书府是吃不到这个东西的,后来进了王府,王爷偏爱口味清淡的,我却是个重口味,凭什么我要迁就他,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管得着我。”

窦悔连连点头:“说得不错,人活着就是要随心所欲,若是处处被人管东管西,谁受得了。”

他也是个重口味的,两人无辣不欢,还都喜欢甜食,恰巧吃到了一起去。自打有了小娘子,窦悔觉得吃饭都香了很多。虽然他有很多忠心的下属,可没个陪自己吃饭的实在是寂寞。尤其是清欢享受食物的样子,每每都能让他的食欲更加强烈。两人有时候甚至还抢食,窦悔从来不因为清欢是个女人就让着她,大家各凭本事。

清欢认为窦悔说得对极了!她真喜欢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每天一起玩一起恶作剧,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好像变得有点恶劣,用窦悔的话说,跟他这只老狐狸在一起,她也变成了小狐狸。

她伸手到桌子的旁边拿放菜的篮子,结果窦悔嚼着肉片,突然问了一句:“小娘子,你是不是变胖了?”

虽然知道了她的名字,但大多时候窦悔都叫她做小娘子,三番两次改不过来清欢也懒得管了,反正除了他之外没人这么叫她。但是胖?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腰身,悲哀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好像……是有点……”啊,那今天的古董羹还要不要吃?自打住进窦悔的家,她每天都吃的好东西,想啥有啥,比在王府的日子不知道快活多少,这一来二去的不注意,人就糟了。

“每日吃得这么多,一日三餐加宵夜还不够,零嘴四处摆着,我看你胖了也是正常。”说着伸手掐了一把清欢的腰,她的纤腰本是不盈一握,即便穿着厚厚的冬装也能看出窈窕的曲线来,现在却不是了,明显圆润了一圈,脸蛋上也有了软软的肉,倒是比一开始弱不禁风的样子看着更顺眼。

他心中对清欢没有男女之别,那日强迫她是个意外,若非他中了药,也绝不会强迫女人。因此清欢虽然住了进来,可窦悔一次也没碰过她,待她的态度就像个朋友。清欢自己也不甚在意贞洁——她给谁守身?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窦悔也不是故意的,她现在能过好日子不全花的窦悔的钱?最重要的是,她一想到淮阳王头上绿油油,心里就挺高兴。

但是关于胖了这件事,任何一个爱美的女人都无法容忍。她把羊肉端到桌上,想了想说:“吃完再讨论这个问题吧。”天气这么冷,正是吃古董羹的时候啊,那些煞风景的话完全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窦悔耸肩,将羊肉倒入锅里,红炭烧的正旺,羊肉很快就熟了。本来清欢很喜欢吃羊肉的,可不知怎地,这一次羊肉一煮熟,明明早就经过处理,用的还是最嫩的小羊羔的肉,她一闻到煮熟的味道,却愣是觉得有膻味儿,当下胸口泛起恶心,好这还记得面前是吃食,转身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这一吐似乎打开了什么奇怪的门,根本停不下来。窦悔吓了一跳,嘀咕道,“便是胖了也不需这种法子瘦吧,能有用吗?”他跟清欢在一起,不知不觉被带着吃多了东西,可他每天都要练武,运动量大的非但没胖,体格反而更健壮。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命人叫大夫来。清欢病恹恹地被他抱到床上躺着,心心念念的都是没吃完的古董羹,一直念叨个没完,听的窦悔磨牙,“再废话待会儿我全吃了!”

她这才安静下来,仍然止不住地犯恶心,“估计是吃坏肚子了吧,这两天一直有种想吐吐不出来的感觉。”可她也没吃错什么东西啊,怎么就吐的停不下来呢?

结果大夫一把脉,顿时捋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爷,夫人是有了身孕啦,恭喜二位,贺喜二位!”

大夫是窦悔十分信任的下属,绝对不可能说谎,医术高超也绝不可能诊断错,可……她明明说过她不能生子的!窦悔看向清欢,她自己也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摸了摸肚子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我不可能生孩子啊!我之前被人下过药,这辈子都会绝了子嗣!”

大夫听了,继续呵呵笑,“这世上哪有一喝就能绝子的汤药,哪有闻个几天就生不出孩子的熏香?都得长年累月个几十年,一天都不能断。说白了,那些只能降低受孕的几率,并不能彻底断绝。夫人这阵子休养得好,营养跟得上,心情也不错,再加上吉人自有天象,自然而然便好转了。不过那药物对身体造成的影响病不轻,夫人还是得小心点,否则会有滑胎的危险。老夫给夫人开帖安胎药,每日按时喝,几个月后便没问题了,到时候生出来的小少爷,定然跟爷一样俊俏。”

说着笑眯眯地转去桌前写方子,清欢呆滞无言,窦悔则好奇地看着她的肚子,伸手来摸了一摸,“这里有个娃娃?我的种?”

真是神奇,这阵子两人经常一起玩,做过许多危险的事,这孩子倒是结实。

嘿,他窦悔,也要有孩子了。不过……“你生吗?”

“啊?”清欢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不想生?”窦悔问,“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他态度坦荡,当真是以她的决定为决定的。清欢想都没想就说:“生,当然生。”为什么不生?既然都绿了,那就再绿的彻底一点啊,她本来以为自己没法生孩子正难过呢,现在这孩子是上天给的恩赐,当然要生下来才成。

“那好,挑个良辰吉日,咱们成亲吧。”

“好……啊?!”

“我跟摄政王那废物可不一样,他不给你的,我来给你。”反正他就是比废物强,窦悔越说越兴奋,简直跃跃欲试起来,开心到飞起,真好玩,他不仅强了摄政王的女人还抢了,让她肚子里揣了他的种,现在还要娶她!啧啧,真想看看摄政王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好啊,日后记得带我去看看他,我超想看他什么表情的。”清欢立刻接受了这个设定。

两人一拍即合,虽然在开药方但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大夫嘴角抽搐,爷就是爷,爷的女人都跟普通人家的女人不一样呢……

但是成亲这件事需要一段时间,光是准备就足够麻烦了,窦悔对这些事没兴趣,他就只有一个要求,吩咐下去:要气派!要有排场!要完爆摄政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窦悔娶媳妇了!

然后他就回到房间盯着清欢的肚子看,他自幼在妓院长大,那里女人多,但很少有人怀孕,即便有了也会被老鸨拖下去强制打掉,那些女人尖锐的哭喊求饶声他还记忆犹新,肯定很疼吧。

“你看什么?”清欢有点生气,她当然生气了,她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看到什么都想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

“就是觉得挺神奇的。”窦悔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你说男人怎么不会生孩子呢?”

清欢赏他一记白眼,“最好一个月流一次血。”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月事很久没来了,因为一直都不大准时的缘故,所以这次时间这么久她也没注意,早知道就能早点发现了。

两个新手爹娘就这样对着肚子发表一些奇怪的言论,聊的津津有味,你一言我一语,直到清欢说自己饿了。

窦悔现在知道她是怎么胖的了,合着不是她嘴馋,而是肚子里那个要吃,每日都要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烧饼啊胡辣汤啊水煎包啊……还非要吃外面买的不吃府上厨子做的,你说谁给她惯出来的臭毛病呢?

你啊,窦,大,人。

看着清欢吃,窦悔也想吃了,两人干掉了满满一桌的食物,清欢满足地摸着肚子:“我生完孩子一定会瘦的。”她坚信!

窦悔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你说孩子会长得像谁?”清欢忍不住幻想起来,顺便咬了一口桃酥,怎么吃都不觉得够……她好像有个没有底的胃。“应该会像我吧。”

“为什么不是像我?”窦悔不平衡的问,“男孩子长得像你怎么能行,会被人欺负。”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尤其是女性化的那种,太容易受人欺凌了,他宁愿孩子粗犷一点。只是转念一想,又道,“若是女孩,长得像你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便是窦悔也不得不承认,清欢美得惊人。

第705章 第七十六碗汤(五)

第七十六碗汤(五)

“若是长得像我,定然比小郡主生得好看。”清欢摸着肚子说,她到现在都很是不服气自己竟让被当作替身,还是最廉价的那种。

“呵,你跟她一定都不像,淮阳王眼瞎,你比他那位娇妻可美多了。”

清欢好奇地问:“你见过我嫡姐?”

“唔,见过,不过不觉得有哪里好,一嘴的礼义廉耻清高孤傲,女训女戒就差没刻在脸上。”看了都叫人倒胃口,就是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了三分,真真是窦悔最不喜欢的类型。真要说起来,他觉得清欢比那假模假样的卫道士好多了,那种女人,怎么能跟和自己一起玩的人比。

清欢听他说嫡姐坏话,不仅不觉得亵渎死者,还咯咯娇笑起来,“我那嫡姐也真不是什么好人,她临终前竟要王爷把我要到王府,让我一辈子给她照顾男人孩子,却不给我名分,还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要在孩子长大后将我赐死以免辱及他们的颜面。”她说着都要笑起来,“真是一群有权有势就要将别人踩在地上不让翻身的人。”

窦悔小时候日子也过得不好,事实上不好这两个字都是美化了,他心道,看来每人都有每人的苦楚,生在妓院的他过得是苦日子,生在尚书府的清欢也不怎么快活。出身两个字,就这样轻易地限制了他们的思想,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有人生来高贵有人生来卑微?凭什么高贵的人便可理直气壮的欺压卑微的人?窦悔偏偏不信这个,他倒是要看看,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是不是真能把这江山坐到千秋万代,永世不倒。同时也看看他这出身低贱之人,有没有那福气,坐一坐人人都想坐的位子。

“我真是很想看看,这些人沦为人下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能保持这么一副趾高气昂的面孔。”清欢说。

窦悔听了笑起来,神态有了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手掌在清欢肚子上摸了两下,而后笑道,“早晚瞧得到,只是到时怕你心软,对你的亲人手下留情起来。”

“怎么可能。”清欢想起尚书府那群“家人”,心底厌恶不已,表情也嫌弃得很,“他们对我无情无义,我待他们也是如此,我的生母是嫡母的陪嫁侍女,她有孕时让我娘伺候父亲,连个姨娘的身份都不给,又要我娘终日回去服侍她,那会儿我五岁,只见到我娘每日回来身上都是青紫的。便是她自幼跟着嫡母长大,忠心耿耿,也抵不过女人的嫉妒心。”

她奇怪地问窦悔:“你说这世上的女人为何如此矛盾,一方面要大度的为夫君送女人,一方面又嫉妒不已,嫉妒不针对男子,却要往她亲自送去的女人身上发泄。后来我娘早早死了,我便在府里慢慢长大,只是生的好,父亲觉得日后定然有用,将我送给大官当个小妾总是绰绰有余,谁知道嫡姐却要我去王府,想来是得了嫡母的真传,只是她比嫡母更狠一些,不仅让我一辈子没有名分,还要我一辈子做她的影子。”

说完她感慨了一句:“看来嫡母他们是真的恨毒了我们母女俩的存在,可当初她若不主动提出将我娘送给父亲暖床,又如何会有今天这般事情呢?”

窦悔讥讽的笑了一声,“在妓院,想做清倌儿又想赚大钱还想要名声的,通常都被称作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世上虚伪之人那么多,你如何能懂他们。若是你懂了,岂不是跟他们一样了么。”

清欢想了想,觉得这人说得好有道理哦,登时崇拜地看他:“你真厉害,我都听明白了。”

“哼,日后你做我的婆娘,看谁敢欺负你。”

“咦,那我岂不就是大都督夫人了?我嫡母和父亲见到我的话……”

“要行礼。”窦悔笑眯眯地说,“待你卸了货,我便带你出去玩去,外面可比府里好玩,你也可以看看,不管是真高贵还是假高贵,他们瞧见了我,都得低头。”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清欢跟着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便变了脸,窦悔还以为她是想吐或是身子不适,结果她小嘴一张,道:“我饿了。”

他大笑起来,“是是是,是我的不是,忘了过去了半个时辰,你又该吃东西了。”

说是清欢吃,其实他也不会少。毕竟只有两人在一起吃的时候,食欲才会直线上涨。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这两人真是接受的飞快呢。在这之前窦悔连找女人的念头都没有,谁知就是这一眨眼间,竟然就有妻有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可见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

肚子里虽然揣了个孩子,但良辰吉日仍然按时到来,清欢穿上大红嫁衣,一点都不在意礼数的窦悔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她打扮,漂亮的衣裳将她肚子遮住,可即使不遮住也只是稍微凸起一小块,好像也没太大的变化。他看了会儿,丝毫不无聊,反倒觉得有趣,怎么就觉得小娘子在那涂脂抹粉也好看得紧呢。到底是看顺眼的人,做什么他都能容忍。

这一日高朋满座,宾客如云,淮阳王自然也来了。不仅他来了,小郡主也来了,就连小王爷都吵闹着要瞧新娘子被他一起带来看了热闹。王府里究竟有没有清欢这个人,似乎并不重要。尚书府将女儿送入他手中,那人自然就是他的了,是打是杀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尚书府难道还敢上门来要人不成。

所以发现清欢离奇失踪的时候淮阳王只是派人去找,终究是他的女人,若是沦落到什么风尘的地方或是出了什么有失名节的事,便不能让她活着。不过事情发生到现在已是过了数个月,仍旧没个消息。淮阳王忍不住去想清欢会不会出事了,但转念又一想,她便是出事,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绝不会刻意向他人透露跟他有关的事情,所以淮阳王并不怎么担心。

话又说回来,窦悔这个狗贼,不仅胆大包天,就连成亲都和旁人大不相同。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戴着红盖头,他的新娘子却只是戴了凤冠,珍贵的夜明珠串成的凤冠珠帘下,一张绝美的容颜若隐若现,只是……不知为何,淮阳王总觉得有些熟悉。

当他看到新娘子半点不害臊地主动去牵窦贼的手,而窦贼也恬不知耻地回握的时候,突然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当年他迎娶爱妻过门,那时她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盛装打扮,凤冠霞帔,可不就是和这新娘子有七八分相似么!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除了与爱妻同父异母的庶妹!

“等等!”

新人不拜天地没有高堂,只夫妻对拜,只待入了洞房便是一生荣辱与共的鹣鲽,谁知马上就要礼成了,摄政王却突然大喊了一声,在场宾客都看了过去,淮阳王脸色冷峻,快步上前,黑眸紧盯清欢的脸,“不知窦大人的妻子是何方人氏,芳龄几何?”

窦悔懒洋洋地看着他,“关你屁事?”

摄政王总理朝政,为人又正直公平,美名远播,谁人见了不是恭恭敬敬,唯独窦悔,从不将他看在眼里,想来这天底下敢这样跟摄政王说话的,也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