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复原做出来了吗?”钟勋问,“我去查查她的身份。”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给你查出来了。”孟星枕又丢了几张纸过来,“根据牙齿磨损程度和盆骨大小判断,死者是女性,年纪大概在二十三岁左右,不曾生育,性生活很频繁,我从她嘴里和体内提取到了至少五个男人的精液。她做了美甲,虽然脱落的只剩下几个,脸上也化验出了口红和眼线的成分,但都比较劣质。也就是说死者很爱美,但金钱上比较拮据。她是被剥光了丢弃的,身上没有什么证件,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小姐。”

“所以我做完面部复原又提取了指纹后就在系统里进行检索,很快就找着了人。”

钟勋叼着包子翻看文件,“没人报案失踪啊,这女人在垃圾场至少待了三四天才能烂成这样,天热,很多证据都被损坏了。”

“这种身份,谁会帮她报案?”孟星枕见清欢从沙发上坐起来,就过去扶了她一把:“吃早餐吗?钟队买了包子油条跟粥。”

钟勋看完了死者的个人资料,眉头皱了起来:“幸亏她之前被扫黄队给抓过,不然没登记信息留下指纹,大海捞针可怎么找。”尤其是从偏远乡下进城的,没有能投靠的亲戚朋友,化名做皮肉生意,如果不是尸体被发现,永远不会有人意识到她失踪了。

“总之,得先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再问问跟她关系比较密切的同行,最好能在她住的地方找到跟家人的联系方式,尸体检验完了,可以让家里人带回去了。”孟星枕说。

“行。”

清欢洗漱完出来了,孟星枕就递了一杯粥给她,看到她说了谢谢捧着小口喝,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姑娘跟没长大似的。”

清欢习惯了这副外表,但谁知道她真的不是什么小姑娘啊?

钟勋拿了报告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该不会……这又跟那种东西有关系吧?”

“那种东西?”孟星枕一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啊钟队,‘那种东西’是什么?”

钟勋:“……”我操好想揍他。

“没有,你放心吧。”清欢好心安抚他,“别怕。”

被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安慰别怕,钟勋脸色怪异,赶紧走了,他现在在小姑娘面前没法严肃冷酷了,因为对方见过他被鬼吓晕的样子……往事不堪回首,早知道他当时就是吓死,也会装着不在意,先装个逼再说啊!

清欢抹了抹嘴:“我去跟钟队一起。”

说完已经追了出去,孟星枕本来还想叫她再吃几个包子来着,不然剩下的全让师叔吃也太浪费了!

钟勋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看是清欢:“你怎么跟来了?”

“我能跟你一起去现场吗?”

“……你个小姑娘跟我到处乱跑干什么?”钟勋立刻拒绝,“不用上学吗?”

“你一看就知道啊,干我们这行的有几个能上学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因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个女警用诡异的眼光看了清欢一眼。

钟勋问:“你不怕吗?”

“不怕。”她什么没见过,忘川河里那群厉鬼,要是让钟勋看到会活生生吓死吧?“你让我跟着你吧,时间不会太长的,你放心,领导也不会找你麻烦。而且我在你身边,有什么不对我第一时间就能提醒你,你忘了我的本事了吗?”

这倒也对,不过……“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未成年少女。”

清欢:“……我只是看起来小。”好后悔,现在变成年轻力壮的男人来得及吗?

钟勋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带了只小拖油瓶去查线索。

润丰街是K市最大的红灯区,查也查了关也关了,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严打的时候个个老老实实,风头过了就又冒了出来。钟勋开着普通的黑色轿车,手里照片被清欢拿走一张。

死者叫孙润润,二十四岁,H市XX县XX乡XX村人,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初中毕业。照片上的女人化着浓妆烫着卷发,戴着夸张的大耳环,肩颈部位有玫瑰花的纹身,倒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钟勋同志长得太可怕了,他问话没人敢不回答,尤其是在知道他是警察之后。一开始还有个中年女人以为他是来找乐子了,这会儿谁开店啊?看到清欢眼睛还一亮,像是要给清欢找个工作,被钟勋瞪回去了。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已经问了十几个家老板了,没一个认识的。

这条街太长太长,人也太多太多,谁认识谁啊。

好在这个中年女人还真的认识:“这不是润润吗?她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怎么,死了?”

“对。”

中年女人吓了一大跳:“我就是随口说的啊!她、她真死了??”

“嗯。”钟勋皱眉,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吓人了,“她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不不不、不知道。不过我店里有个跟她合租的,我、我叫她过来,你问她吧。”中年女人连忙大声喊,“小倩!小倩!”

一个染着酒红色短发穿着超短裙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睡眼惺忪:“干嘛?”

“你不是跟孙润润合租的吗?你们住哪儿?”

“别提了。”女人烦躁的挥手,“前天是交房租的日子,我打她电话死活打不通,房东说她的房间不租了,东西都给扔了!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好几天没见着个人,该不会遇到有钱人了吧?太不厚道了,跟姐妹我说一声能怎样?”

她连珠炮似的说,都没能插进去话。

第902章 第九十三碗汤(八)

第九十三碗汤(八)

按照小倩给的地址,钟勋带着清欢找到了死者孙润润生前所租住地方的房东。

这是个非常肥胖的女人,也因此一头细碎的卷发顶在头上便显得有些滑稽,像是一碗泡好的泡面当头扣了下来。钟勋跟清欢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老旧的三层楼门口嗑瓜子,噗噗噗吐着壳儿。瞧见一老男人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了,白眼一翻:“我这儿是租房子的,不是旅馆,要偷情找错地儿了。”

钟勋亮出证件:“警察。”

女人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警察同志,我这可是合法出租,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话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直朝清欢身上看。

“孙润润之前在这租的哪个房间?”

女人指了指大门进去的左手第一间,钟勋带着清欢进去,门一推两人都愣了一下——除了床、桌子跟衣柜,其他什么都没了,整个清空了。

女人跟在后头解释说:“她都欠我三个月房租没交了,这几天死命给她打电话也不接,我一气之下就把她的东西给扔了出去,还换了锁。”

“扔了?”清欢转身看她,轻笑,“不见得吧。”

女人心虚了两秒:“你、你什么意思?”

“阿姨,您就把孙润润的东西交给我们吧,孙润润出事了,你留着她的东西,实在是很容易让我们怀疑是你见钱眼开杀害孙润润啊。”清欢笑眯眯的,一派和气。

听说孙润润被杀,女人吓得手上一把瓜子全洒了,她颤巍巍的问:“真、真的吗?孙润润……真的死了??”

“东西呢?”

爱贪便宜的房东丢掉的只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孙润润的衣服鞋子还有化妆品包包,她都给收到自己屋了。清欢看了下,东西不多,感觉孙润润并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小姐。于是她问女人:“阿姨对孙润润了解多少呀?”

她声音又软又甜,态度又极好,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哪怕是彪悍惯了的中年女人也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她在这住了两年了,我对她也说不上多么了解,知道她是干那行的,女人活着不容易,润润老家穷,家里还有个弟弟要养活,她每个月都给家里打钱,自己过得紧巴巴的。你看跟住她隔壁的小倩,买了多少名牌包包化妆品,败家败的没形了才住这儿,润润是攒钱,抠得很,一毛钱都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的。”

钟勋认为她说的是事实。孙润润的裙子都是性感款,应该是“工作”时用的,日常的衣服却就那么几套换洗的,鞋子包包化妆品都很平价,还有些是山寨货。按照发廊老板娘跟小倩的说法,孙润润年轻漂亮,喜欢她的客人很多,她收入不错,但钱却都捂着不花,应该是寄回家了,资料上写着她有个到了结婚年纪的弟弟。

“……而且啊,小姑娘我跟你说。”女人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靠近清欢,“我听说啊,润润缺钱,什么脏活累活都做,只要给钱,她什么都干。”

清欢听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听力灵敏的钟勋过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冷脸对着女人:“你跟个小姑娘胡说八道什么!”

……八卦这种事情,难道要跟你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说吗?

清欢扯了下他的袖子表示没关系,对女人说了声谢谢。

钟勋打电话让鉴证科来进行采集,看能不能从孙润润的东西里找到什么线索。他临走前问出租的女人:“孙润润平时带人回来吗?”

“带。她跟小倩一样,要是客人不肯出钱开房就带回来。”房子隔音效果差有点声音三层都听得到,真是夭寿哦。

“她最后带回来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女人想了想:“不大记得了。”

钟勋又问了一些问题,才带着清欢离开。

回到法医室,孟大仙瘫在沙发上用孟星枕的手机看动画片,钟勋问了一句,才知道在他跑线索的时候又送了一具尸体来,是个七岁的小男孩,孟星枕正在进行尸检。

钟勋听到是小孩儿,眉头就蹙的死紧。孟大仙脸色也不好看,死者送来的时候他看见小小一团还奇怪,哪里知道是个那么点大的小孩子,抬进去的时候有个警察脚绊了一下,白布下就露了一只小胳膊,胳膊上没有一块好肉,青青紫紫重重叠叠,让人看得难受极了。

没有什么比孩子的死亡更令人悲伤。

钟勋见孟星枕在忙,就回刑侦队开会了,他需要和队员一起将线索理清楚,抽丝剥茧,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妓女乞丐是高风险人群,尤其是像孙润润这样无亲无故的,因为做的是不正当职业,连暂住证都没有,被人杀了,如果不是尸体被人发现,永远也不会被察觉。

这个城市对于某些人而言,活着是非常艰难的事情。

孙润润不是个坏人。她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连普通话都说的不大好,再加上性格内向,连工作都不好找,最后没得活了,只能干这行。可就是这样,她每个月出卖身体赚的钱,最后也没花在自己身上。她用着几块钱一支的口红,高跟鞋鞋底掉了用胶水黏起来再继续穿……哪怕她做的是错误的事,也不应该被杀死。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

刑侦队开会没有清欢的事儿,她就跟孟大仙一起看动画片,直到几十分钟后孟星枕出来。他一向是个很风趣温和的人,可这一次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这不是他第一次解剖孩子的尸体,可每一次他都觉得是一种凌迟。

清欢看了下验尸报告,眼睛微微垂下,孟大仙是差不多猜到了,他不想看。

孩子生前遭受了可怕的性侵,而且不止一次,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鞭伤刀伤烧伤咬痕抓痕……什么伤都有,死因是窒息。罪犯似乎肆无忌惮,他毫不顾忌的在死者身上留下了证据,好像他笃定自己一定不会被抓一样。

这个案子跟孙润润被杀案毫无关联,但社会影响极坏,因为这个小孩的家长是高级中学的教师,孩子是三天前失踪的,早就来警局报了案,然而谁也没想到最终让他们得到的是这样一个消息。

哪怕清欢待在法医室,也听到大厅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钟勋过来的时候直骂娘,他当警察七年了,什么混账都见过,恬不知耻的反以为荣的心狠手辣的……可他仍然被孙润润家人的无耻惊到了。

联系过孙润润的家人,接电话的是孙润润的父亲,通知他们孙润润的死讯后,孙润润的父亲第一句话是:“啥?那咋办?二子娶媳妇的钱还不够啊!”

等到警察表示他们可以过来将遗体领走的时候,那老人竟然撂下一句死就死了你们警察处理,然后就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钟勋气的心肝脾肺肾都疼。

人有的时候真不是人,铁石心肠,哪怕有血缘关系也一样。

孙润润只能在太平间躺着,然后被火化送入公墓。

即使她的父母亲人放弃她,也有正义的警察和悲悯的修道之人为她悲伤难过,为她寻找凶手,还她公道。

遗憾的事孙润润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就又送来了一具尸体。

死者仍然是年轻女性,死亡原因仍然是心脏中刀,甚至尸体发现地点也仍然是垃圾焚烧场。

是巧合吗?

钟勋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巧合,尤其是在查过死者身份确定她也是做皮肉生意的以后。

他神色严肃的对刑侦队的队员们说:“我们遇到了一个连环杀手。”

从孙润润死亡到现在过去了一个星期,出现了第二具尸体,中间间隔很短,说明凶手的情绪基本已经失控,尤其是第二具尸体,虽然也是心脏中刀而死,但经过孟星枕尸检发现,心脏是致命伤,但在心脏中刀之前,死者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凶手似乎是刺累了,才最后给了致命一击。

因为有前一次的事故,垃圾场的工人们都很小心,因此第二个死者被发现的时候,除了蹭掉一些皮肉,骨骼和大部分零件都是完整的,真是谢天谢地。

这样的话能找到更多线索。

孟大仙其实很想离开,他真见不得死人,太难受了,本来应该是活生生的人,现在都躺在冰冷的太平间,不会说话也不会笑,连给他们自己伸冤都不会。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看了清欢一眼:“小姑娘,你看得见他们的鬼魂吗?”

清欢摇头:“人死如灯灭,变成厉鬼的少之又少,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普普通通,死了也是普普通通的鬼。四处飘荡,不知东西,糊里糊涂的死了,连生前的事都不记得。”

钟勋听了,问:“那天我见到王芳了啊。”

“哦。”清欢对他笑,“我召过来的。”

第903章 第九十三碗汤(九)

第九十三碗汤(九)

孟大仙跟孟星枕齐齐看了钟勋一眼,目光满是怜悯。

两个死者身上搜集到的证据并不多,至少无法为刑侦队提供方向,他们对死者生前比较亲近的客人一一进行排查,最终熟客都被排除掉了。至于生客——老天,这是个大城市,来来往往的人数不清,红灯区的监控又有问题,完全没有头绪。

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凶手继续作案。因为如果他潜伏不动的话,这桩案子就彻底没希望了。

距离第二个死者被发现的第四天,出现了第三个死者。

死因相同,年纪相似,被发现地点也相同。

刑侦队有人认为凶手的抛尸地点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有深意的。三名死者都被抛尸在垃圾场,再加上她们“小姐”的身份,凶手是不是在暗示她们是“垃圾”?既然是“垃圾”,自然只能待在垃圾应该待的地方。

做皮肉生意的,自古至今都是被瞧不起的,哪怕是孙润润的家人用孙润润出卖身体的钱盖房子娶媳妇,在村里人询问润润在大城市干什么工作的时候,他们也羞于启齿。

凶手第一次作案的时候对孙润润一刀毙命,说明他很果断。可是到了第二个死者和第三个死者的时候,她们身上的刀伤多了很多,尤其是第三名死者,孟星枕做了统计,她总共中了五十几刀,比起孙润润的一刀,第二名死者的十几刀,真可以说的上是个可怕的数字。

那么这代表了什么?

刑侦队开会后得到的结论是:凶手对“小姐”充满了怨恨,一开始他们以为凶手是所谓的“义警”,目的是为社会清除渣滓,可到了第三名死者的时候这个结论被彻底推翻,在一个“垃圾”身上捅了几十刀最后才杀死她,不仅表明了凶手对于“小姐”是“垃圾”的态度,还体现出了他对“小姐”的愤恨。

如果不是有着深仇大恨,怎么会捅几十刀?这样看来的话,孙润润之所以是一刀毙命,也许那个时候凶手能克制住自己的怨恨,或是当时他还有恐惧。

但当他成功杀死孙润润却没有惹上任何麻烦之后,他就开始回想起这种快感了,也许他会在心里后悔没有多捅几刀,所以到了第二名死者的时候,他放松多了,第三名死者时,他已经充满了自信,甚至改变了抛尸地点,换了一所垃圾场。这种狂妄而略有炫耀的心理和行为,更像是年轻人所为,成熟的凶手是不会这么做的。

三名死者除了都是“小姐”之外,还有其他的共同点,那就是她们都很警惕。孙润润出生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第二名死者是被亲人性侵后自甘堕落,第三名死者则是被夫家赶了出来,这样的经历导致她们对于陌生人都非常惊觉,不会让对方轻易接近。这一点从平时的客人类别上能看得出来,三人的共同点都是会选择看起来无害的客人。

也就是说,凶手的外表肯定是无害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三个警觉心很强的女人相信他,跟他离开发廊和足浴店。

那么,还有什么比一个忧郁害羞的少年更有说服力呢?

因此,刑侦队最终的分析结果认为,凶手应该是二十岁上下,甚至极有可能未成年,曾经受过甚至现在依然在遭受来自“小姐”的伤害。但是某种原因导致他不能杀死真正伤害他的那个人,因此才会选择替代品。三名死者的身高相似发型发色相同,这不可能是巧合。

但只有这些线索是不够的,还不足以让警察锁定凶手。

钟勋跟队里的警察们快要把腿跑断了,黄天不负有心人,第四名死者被发现的时候,钟勋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滔天怒火。这个女人被捅烂了,躯干上的血肉还没有骨头多。不仅如此,这一次死者的脸也被划了个稀巴烂。

他气得一脚踹上一块大铁皮。

铁皮应声而倒,谁知道背后躲着个流浪汉,被吓了一跳立刻举起手来:“救、救命!”

钟勋收了长腿,“……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经过盘问,得知流浪汉刚跟人抢地盘打输了,恰好走到这个垃圾场,看到外头堆着许多铁皮,干脆钻进来睡了一觉。他举手表示自己什坏事都没干,还叫钟勋不要冤枉好人。

钟勋冷淡地看了一眼因为被他踢了一脚摔倒在地从而掉出N个钱包的流浪汉,“不抓你也行,说说你昨天晚上看到什么没有?”

“啊?”流浪汉挠挠头,“没有啊……”话虽然这么说,眼珠子却贼兮兮地朝钟勋的口袋瞅,钟勋给了他一张大钞后,他才嘻嘻笑起来,“我昨晚就在这睡觉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不知道几点钟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估计是个学生,打电话给他的估计是家长吧,我就听见他说什么刚下晚自习马上就回家,还说什么那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之类的话。其他的就没有了,警察同志,要不……您再……嘿嘿?”

这消息提供的好啊,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钟勋心情大好,于是又给了几张钞票,流浪汉嘿嘿嘿笑,连声祝他生日快乐。

神经病,生日快乐个屁,他又不过生日。

流浪汉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钟勋几乎是立刻就提取到了有用信息,晚自习,说明对方是初中生或是高中生,没有母亲就说明丧母,应该有后母,甚至后母的身份就是“小姐”!钟勋有着极其强烈的第六感,他觉得流浪汉听到的那通电话应该就是凶手!

第四名死者出现在第三个垃圾场,既然是下晚自习之后杀的人,肯定不能离学校太远,学校应该在三个垃圾场都能到达的地方,这样的话排查起来就方便多了!

有了重要线索,警察们高兴极了。很快,他们就查出一个叫陈阳的高二学生,就读于本市第三中学,父母在十年前离婚,母亲去了远方,父亲很快再婚。

巧的事,再婚对象也是父亲的出轨对象:一个“小姐”。

警察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陈阳正在黑板上写着题目。他身高腿长,长得很清秀,成绩也不错,跟警察说话的时候甚至脸还会红。可他却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且供认不讳。

甚至他脸上还带着笑:“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们本来就是应该被毁灭的垃圾,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人在,我妈妈也不会离开我。”

然后他笑得更羞涩:“我知道我早晚都会被抓的,不过我还没满十八周岁,应该不会判太重吧?”

满肚子的问题没有问,陈阳已经招认了一切。他从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杀人是错的,他觉得那些女人该杀。他只是拿出了几十块钱而已,那些女人看到他就笑得花枝乱颤,还自以为体贴的要跟他去个合适的地方——估计她们到死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内向害羞的男孩子,带领她们去的是地狱吧。

不过有一点钟勋一直很在意,从陈阳杀人来判断,他对继母充满了恨。姑且不论继母如何虐待他厌恶他,父亲如何忽视他,新生的弟弟又如何嫌弃他,他在杀了四个人之后,似乎一直都没有表示出对继母的怨恨。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

“糟糕!快去陈家!”

晚了。

他们到的时候,陈家三口已经死了。陈阳在早上的稀饭里倒了一包老鼠药,三个人吃完后觉得不对劲,电话线被早上去学校的陈阳剪短,他们没撑到找着手机,就全都死了。

钟勋回来之后又见了陈阳一面,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脸微微红着,期待地问:“死了吧?他们都死了吧?”

钟勋看着他不说话。

“好可惜啊……”陈阳叹了口气,但仍旧是笑嘻嘻的。“如果能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就好了。对了,你们找到我妈妈了吗?她什么时候来看我?”

钟勋起身走了,剩下的女警看着男孩期待的脸色,叹了口气:“你母亲不肯来。”

“你说什么?”陈阳突然不笑了,他剧烈地砸起刑椅来,“我不相信!我要见我妈!”

他妈妈确实不肯来,即使知道了这个儿子杀人。她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儿女,早就不需要陈阳了。

这是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于是他也抛弃了世界。

钟勋满身疲惫进了办公室,扣子扯开两颗坐到椅子上,脚搭桌上,他想着陈阳那个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男孩从始至终都不觉得杀人是错的,甚至认为自己做的正确,阻碍他的警察才是错误,他甚至感慨警察来的太快,当天晚上他准备再杀一个的。

他毒死父亲继母和弟弟后,准备好了钱跟证件,如果不是流浪汉听到了那通陈父打去的电话,他们想再找到陈阳就不容易了。

迷迷糊糊间钟勋有些困了,正在他打瞌睡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

第904章 第九十三碗汤(十)

第九十三碗汤(十)

“……”

孟大仙跟清欢看着匆匆赶来的钟勋,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钟勋已经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刚到了办公室躺了可能不到五分钟,就又被孟星枕的电话叫了过来。他来的时候去厕所用冷水抹了把脸,这会儿随意挠了挠乱糟糟的黑发,面带倦色:“怎么了?”

“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嗯?你说。”

孟星枕把死者局部放大的片子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个。”

“这是个啥……”钟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哦,这玩意儿我见过,石蒜嘛。”

……

“我们都叫它彼岸花。”孟星枕觉得这人真是粗糙极了,一点美感都没有,好好的花,本来充满了神秘跟高深,石蒜一叫顿时意境全无。“这是我们门派的标志。”

清欢也没有想到,在传承下的这几千年里,孟婆一脉会以彼岸花作为标志。孟星枕发现死者身上这个标志的时候吃了一惊,就连孟大仙的脸色都变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跟你们有关?”钟勋立马不困了,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不能控制的事情的要发生,那是科学解决不了,当然也包括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在死者的天灵盖上发现的,很小一点点,我用显微镜观察他的伤时无意中看见的。”孟星枕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们门派向来不问世事,不参与人间争斗,更不曾做过坏事,可是这个孩子身上的东西让他们有了不好的想法。“我怀疑,这个案子跟我们门派的叛徒有关系。”

“叛徒……??”钟勋一头雾水。

“还是我来说吧。”事关重大,孟大仙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兴趣。他盯着那张照片,神色沉重。“我们门派,每一代有五人,每人都只收一个弟子,按照五行相排,从不例外。我师父是上一代长辈中的大师兄,也是掌门人。在我之前,我师父还收过一个徒弟。”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眼神变得复杂,“我师父跟其他师叔师姑不同,他就是个普通的田间老农,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着神机妙算的大本事。他的第一个徒弟是村里的孤儿,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可我遇到师父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断了。我那会儿跟家里闹,被家人赶了出来,见他给人算命驱邪,就想跟他学本事,他不肯收,被我磨的答应了。我在师父身边学了几年,被师父引着拜见了其他的师叔师姑还有师兄姐们,所以虽然我师父是大弟子,但我却是我们这一代入门最晚的,只不过因为年纪大,才让星枕的师父喊我一声师兄。”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收的前一任弟子,受不住这样有本事却清贫甚至还要到处流浪的生活,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就应该过得好,于是叛出师门,怕师父找他算账,便在临走前给师父下了毒,还盗走了师门重宝。师父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他,可他却狡猾得很,早已隐姓埋名起来。”

孟大仙突然攥紧了拳头:“后来有一次我出门去帮人抓鬼,回来的时候师父不见了,等了许久,他身受重伤的回来,只告诉我要找到他的第一个弟子,将那人杀了,将属于我派的宝物夺回来,然后就——”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孟星枕淡淡地说:“所以大师伯是上一代最先逝世之人,我派虽精通医卜星相,却从不能占卜自己与亲近之人的命运,能看透他人的一生,自己的一生却仍然被命运操控,也许这是注定的。”

“我这些年来四处流浪,自己不想安定是一回事,找到叛徒清理门派是另一回事,我师父的死,一定要他付出代价!”孟大仙攥紧了拳头,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这个孩子身上有彼岸花的标记,必然是跟此人有关,钟队,请让我一起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

钟勋想都没想:“当然可以。”

孟大仙永远也忘不掉,对于一个十几岁叛逆无知的孩子,那个邋遢瘦削断了腿的老头意味着什么,无论是被老头子追着揍,还是被逼着背古书练大字学星象,都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师父不应该死的那么早,他的后半生曾经有无数次的后悔,如果那天早一些回去,如果回去的时候发现师父不在就去找他——也许师父现在还能活着。

可是晚了。

他现在唯一能为师父做的,就是完成师父的遗愿:清理门户,夺回师门重宝。

以道术谋私的人,不配使用孟婆一脉的力量。

清欢坐在沙发上,她已经换了一条新裙子,裙摆只到大腿上方,露出白生生的细腿,肌肤如玉,连毛细孔都看不着。孟大仙的话是极其克制的,很多事情只是一句带过,但她看到了对方发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手掌。能让不着调的孟大仙放在心上的,怕是也只有这桩事了。

他们过得太寂寞,太凄苦,可却没有一人抱怨,心甘情愿的守护着这个世界,默默地存在,不发一语。

“我也要参与。”

“不行!”

异口同声,在场四个人,除了清欢自己,其他人都不同意她的参与。

“为什么?”

“你才多大???”孟大仙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似乎不再伤心了。“你知道个啥?我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就告诉我,他的第一个弟子天赋极高!我都比不上!这些年来我苦心钻研学习,却进步甚微,鬼知道那天才怎样了!他逃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宝贝,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本事,怎么能这样轻易葬送?我们要是死了,你还能把道术传承下去啊!”

“师叔说的没错,小姑娘,这不是闹着玩的。”孟星枕也摇头,“我们都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卜卦这一方面,对于已经失去良知不肯担负责任的人而言,只是谋利的武器。如果那人厉害到了一定程度,也许他们的每一步计划都会被盘算在内,那样的话无异于螳臂当车,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跟师叔两人怕是不能力敌,还是要联系其他师兄弟共同商讨。”孟星枕问,“师叔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