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与我对桌而坐,举杯轻啄,目光在我身上寻梭。

他说:“我在想所花去的万两黄金是不是值得?”

男子面容端正举止稳重,保养的极好,只是眼角的皱纹微微泄露了年龄,已近中年的男子能保持这样的身材气度已是不易,何况手握巨富。面对声色犬马自需一份把持定力。

我为他斟酒,低眉侧目轻声道:“公子心中已有衡量,怎会多泫汶这一答呢?”商人重利轻离别万事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男子仰脖饮尽杯中酒,朗声笑道:“为这七巧玲珑心就值了。”看我的眼光也愈加炙热。

我顿觉心慌,有种莫名的情绪滋扰心间。“泫汶为公子再弹一曲助兴,如何?”

男子按下我欲抚琴的手,顺势纳入掌中,起身从身后抱住我,头抵在我颈间来回摩挲,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向我喷来。他声音满是欲望的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说着已经横抱起我向床边走去。

我挣扎,用力,却挣不开男人强劲的桎梏。

他略带笑意的看我:“这是不是所谓的欲拒还迎啊,妓女常用的手段?”他把我放到床上,下一刻就压了上来。

眼泪溢出,我已放弃了挣扎,木然的任由身上的掠夺者肆虐。心中莫名的情绪清晰而强烈,苦苦的填满胸膛,这才明白这种纹路清晰的情感叫做绝望。

时不我待!难道蝴蝶真的飞不过沧海吗?

身上的人轻哼一声,压着的重量随即消失,连带着微有酒气的温热气息。我只是紧闭双眼,咬着唇,也不思考,放任自己沉浸在漫天的绝望中。

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许久,男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暗自纳闷,刚才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一副急不可耐的人这会装什么君子?

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擦拭我的泪,似乎是极力温柔的描绘着那艳美的轮廓。手掌很大很硬,掌心的茧子粗糙。

脑中忽而一闪,有些信息闪过,还不及细想。男子的声音就在头顶盘旋:“你为什么哭?”

那威严中带着桀骜的语气!我猛地坐起来睁大眼睛,惊异的看着坐在床边的男子,张扬的黑衣黑发,黑漆漆的眼睛浅蓝的眼白,依然是平淡的表情却带着迫人的气势。

是啊,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手心怎么会有厚实的茧,那是长年握剑所留下的。

我食指指着他,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浞飏怔怔的看着我,轻叹一声,长臂一伸把我揽进怀里。我倚着他温暖的胸口,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服上。多久了,久到我对时间失去了计算的能力,我只是一个人倔强而执著的撑着,从来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让我感觉到温暖。而此刻,我眷恋这个让我漂泊流转的心有了片刻停歇的怀抱。即使预谋已久。

朱纱帐,红木床,浅紫的流苏,昏黄的灯。我吸了吸鼻子,闻到一丝血腥的味道,转头一看不由怔住。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中方才还压在我身上的男子倒在一片血泊中,颈间动脉被利刃割破血流殆尽,伤口粉红色的皮肉向外翻开,已呈暗红的血迹狰狞的溅了一脸。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死前惊恐的一刻,向外凸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我冲下床不可抑制的干呕。心中对眼前这狠绝杀戮的男子多了几分揣测。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浞飏虽然身份显赫却并非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自儿时起就接受特殊甚至严酷的训练。他的世界遵循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则,处事也是雷厉风行,果断睿智,对敌人则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一阵清新的凉风出来,冲淡了血腥的味道。浞飏背对着我站在窗口,手推开窗,玄铁剑离手斜摆在床边,脸隐在窗外看不清神情,风吹着他的发纷纷飞扬,于发丝间依稀可见皎洁的月色如华,天幕浓密的黑。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走进来满头银发驼背弯腰的年迈老妪,她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一步一迈缓慢而颤微的前进,自顾得仿佛是自己的屋子。便是流觞。

浞飏没有反应,沉思般的静立,黑色的背影似乎融进了更加漆黑如瀑如暮的苍穹中。

流觞走的很慢,每一步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走向倒在床边的尸体。头没有抬起,也没有言语,只是走着。突然,她精光毕闪老态不现,飞身掠起直奔浞飏而去。动作轻盈无声,一气呵成锐风凌厉,每一步似乎都经过准确的计算和上百次的实践,这致命的一击精确无误天衣无缝,已成绝杀。

我只觉眼前精光暴闪,寒芒破空,流觞手持利器晶莹剔透长不过三寸直刺浞飏要害。浞飏依旧背身而立,玄铁剑也不在手中。我已不及他想,挺身挡在浞飏身前。

一阵刺痛当胸而过,血肉撕裂的声音。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浞飏抢手揽过,他急速点了我周身几大要穴止血。而后横扫一脚,流觞反映不及应声倒地。玄铁剑顷刻出鞘架在她颈间咽喉处。

“谁派你来的?”浞飏声音里含着暴怒。

流觞不答,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我,里面有不加掩饰的惊慌。

尖锐的疼痛袭来,我眼前一黑,身体颓然前倾,袖间一缕发丝滑落。浞飏双臂一紧,把我拉向他,紧贴着胸口,面色忧虑焦急的看着我。

流觞瞥见地上的发丝,注视良久,紧绷的表情随即释然,然后倒地嘴角溢着鲜血,面色发黑气绝而亡,嘴角竟然带着安心的微笑。

“她是杀手。”浞飏平静的陈述,忽而他箍紧我,恶狠狠的怒斥:“谁让你挡那剑的,你怎知我避不开,你不要命了吗,笨女人。”

我清然一笑:“死不了就行。”

浞飏怒目相对,带我纵身飞出窗口,几个起落后轻轻将我放下。

一片荒芜的平地,只依稀见得远处座座绵延的山势。先前已停歇的雪势又至,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衬着明净的月光多了几分清净。我一袭白衣素净,长发散落披在脑后,弱不禁风的倚着浞飏,胸口依旧火辣辣的灼疼,却不及心中点点欣喜。

浞飏与我对视,眼睛漆黑浓着化不开情感,紧紧盯着我说:“随我回家。”语气郑重犹如盟誓。

心花在那一刻盛开,彼岸之花。

“好。”

他挑眉:“不问我去哪?我是什么人?”

“无所谓,只要有你。”

浞飏动情,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星光,那明亮足以映衬整个夜幕苍穹。他揽我入怀,我们于白雪纷飞的午夜紧紧拥抱。天辽地阔,万物苍生,而此时此刻,却仿佛只有我们两人而已,其他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只有彼此的真情感天动地,值得心花盛开。

想及至此,心中竟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感动,是的,不是晦涩的青葱年华的爱情悸动。浞飏于我,在这一刻,只是感动,被他冷然外表下的款款深情所撼动。或许,换个时间换个身份,我会义无反顾地爱上眼前这位俊美卓然的男子,然而,世事无常变幻莫测,只惟有这不堪回首的过往无法重新来过,抛不开纠缠烦绕的旧恨深仇,我的人生便是狭小的,容不下任何情感,那满满的都是仇恨。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一步步走来,将来,如果有将来,我和浞飏,我与很多人,我们应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在真相揭开的时候。

胸口突然挤压般的骤痛,喉间一阵腥甜,忍不住剧烈的咳嗽,喷出口口鲜血。

我与浞飏这才发现,先前的血并没有止住,仍然顺着那晶莹的通亮的利器汩汩的外流,身上的白衣已经是一片血红。

浞飏原本平淡处事不惊的脸上竟然有些惶恐的神色,在茫茫的夜色下几尽无澜,只是借着皑皑白雪晶莹的光亮略略看得。他咬牙道:“竟是‘冰刃’,我怎就忽略了。”说罢抱起我急速窜起,向着更加荒凉的空地飞奔。

我只觉得全身冰冷,身体里的温暖正一丝丝的流失,唯一的热量是浞飏紧紧贴着我的健硕的胸膛。

风,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浞飏把我罩在怀里。

我问:“什么是冰刃?我们这是去哪?”

“别说话,我带你回家。相信我,没事的。”浞飏的气息不稳。

我抓紧浞飏的衣襟,带着微笑静静的依偎着他。

竹仗芒鞋轻胜马,谁怕?(五)

竹仗芒鞋轻胜马,谁怕?(五)

流觞静静的端详我,试图透过表皮看出些端倪。

我平静的微笑,嘴角保持着舒适的弧度。

熏香腻人的气味依旧弥漫,浓稠的升起袅袅白雾。昏黄暗淡的灯光衬得肌肤透着小麦色的光芒,隐隐看得见其下青色的血管。

流觞问道:“要我杀你房间的男子?你知道他是谁?你以为会是浞飏?若真是浞飏又为何杀他?”

“做杀手不是不应该问问题的吗,流觞,你当真是老了。”我纤指轻抬,捋过额头松散的发丝,嗤嗤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手里有你感兴趣的筹码,作为交换,你为我卖命。公平交易,有卖有得自古使然。我保小雨日后安稳,你于夜半杀我房间的男子,无论是谁。”

“好,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你定不能食言!我要你对天起誓。”流觞怒目相视,然后悠悠道:“若真是浞飏,我即便拼尽全力也不无胜算可言。”

我正色,曲膝跪在地上,抬起右手对天盟誓:“泫汶定当于事成之后护小雨周全,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不超生。”惺惺作态而已,我早已不信苍天神灵,又何须其庇佑。誓言不过是空口白话。

我起身揉揉膝盖道:“你不必有所顾忌,只要全力一击即可。另外,你要用‘冰刃’。”

“什么?你可知道‘冰刃’伤人会血流不止?”

“知道。”

“知道你还…”

“流觞。”我打断她,“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吗?

胸口的伤依然灼辣,血浸湿薄纱的衣服,粘粘的贴在胸口的皮肤上,带着温热的体温。

长舒口气,伤痛虽然不减,可在这条荆棘密布的道路我又前行了一步,代价在所不惜。其实当时我并不确定我房间的男子是谁,浞飏那样面目冷然清淡事事藏于心中的人,要揣测他的想法实在不易,我本就没有把握他会出现,不过是又一次搏命。我要流觞杀房间的男子,若不是浞飏杀便杀了,若真是浞飏,情形便如今日,我会为浞飏挡上这致命一击,自此我们之间的纠葛又多一丝。至于‘冰刃’,一来其伤口无法愈合血流不止,凡间不能救治,浞飏需带我回去,二来它能让我见到想见的人。

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迎面而来,人随之腾空而起,被吸入无边的漩涡中。仿若在云端漂浮,发丝飞扬,衣襟掠起。

吸力消失,浞飏拦着我的腰一同落地。眼前是一扇巨大的双开门高耸伫立直入云霄,朱红的漆,金色的装裱,边上蹲两石狮,翘首,倨傲的坐姿,双眼滚圆。长方的额匾上用黄金书着两个字“苍砻”,字是行书,笔法苍劲有力,沉稳豪迈,于洒脱写意中透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苍砻!于心中反复轻吟,二百年了,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与绝望的磨蚀下,在了无尽头的屈辱与卑微的折磨下,今天,我终于能回到这里,这个令我万劫不复的国度,来面对那些害我的人,我倒要看看他们在看到这张熟悉怨恨的脸庞时面上的表情是如何精彩。

苍砻,凌驾于凡间之上的王国。眼前的门名曰“天门”,是与凡间的界线,很少人知道此门的具体所在。苍砻中人不可随意下凡间,而凡间的人更加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国家存在。凡间十年苍砻一年,我于凡间的二百年是离开苍砻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只是在等待苍砻的下一代君王的成长,便是今日的太子浞飏。因为只有正式的储君才知道“天门”所在,而其年满二十二岁时必然会来到凡间,为其象征君权的武器玄铁剑汲取天地灵气,自此身份更近一步,成为监国,直至上代君王退位便可登基为天子号令天下。

无论是小雨、流觞还是隐在幕后的人和我,都知道若要回到苍砻,唯一的机会便是遇到太子浞飏,唯一能带我回来的人也只是浞飏。自此,便开始了我与浞飏牵绊半生的纠葛。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一兵士模样的男子快步迎来,匆匆打量我,跪拜浞飏道:“太子可算回来了,御前侍卫和太子府的人都在找您,王妃天天来此等您。王上已离开一日,交待下来太子一旦回朝便立即前往。”

浞飏道:“不必废话,快去把赤色判官带到太子府。”

“太子?”

吧嗒吧嗒,血滴落地上的声音。浞飏连忙用力按住我的伤口,血顺着他的指缝漫下来。我的脸一定惨白的怕人,他失控般的大叫:“还不快滚!”

许是没见过浞飏如此,那男子竟然险些跌倒,踉踉跄跄的跑开。

“你一定给我挺住!”说罢浞飏复又抱起我快速飞掠开去。

在一座恢宏华丽的宅子门前浞飏把我放下,手依旧揽着我的腰紧紧地抱着我。还没细看太子府的模样,浞飏就一脚踹开大门,直走进去。

响声惊动了众人,一群丫头侍卫管事等等迎了出来,见是浞飏纷纷行礼。浞飏命令道:

“把所有御医都传来。”说罢直奔最近的一间厢房,扶我斜倚着床。

“爷,您可回来了。王的圣谕催了三次,明个就是祭天大典了,好在现在还不晚,爷启程便可赶上。”清丽温柔的声音。

我因声寻去,见屋子里直直的站了一排人,后排是一干丫头婆子,前面是三位宫装丽人,容貌气质具佳,都是难见的美人胚子。左边女子身穿大红箭袖短袄,同色棉裙,发丝均结成小辫,再以红丝绾起于头后,脸上虽是浓妆艳抹却不觉得突兀艳俗,这女子天生就是艳丽的,眉目间自带几分男子的飒爽。右边女子一身素色石青衣裙,青丝散落,美目低垂,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皙透明。正中的女子则更加富于魅力,单是那份周身自然流淌的清丽气质就非常人所能比拟,她头绾朝阳五凤挂珠钗,身着淡紫色正装窄褂棉裙,外罩紫色轻纱,面若桃瓣,目若秋波,静如一泓清泉涓涓流过,动似微微梅雨漫天挥洒,这样的女子只需一眼心底阴霾便可融化。

心中也大概有了了解,这三位女子应该是浞飏的妻室,当间的女子便是正室太子妃,方才说话的想必也是她。算来此时正是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王上携同一干女眷与满朝文武前往巫山皇陵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上酬神灵苍天下慰历代先王。而如此重要的场合,当朝太子却不知所踪是何等严重的事,难怪众人皆有惊慌之色。

而今浞飏带着我这身份不明的女子回来,众人带着探寻的神色打量我,那红衣女子的眼光颇为大胆,眼中似有不屑。

浞飏目光依然锁在我身上,头也不回的说:“去外面候着…”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点点的溅在我的脸上。浞飏面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

“爷、殿下!”三位女子一起惊呼,我注意到那位青衣小巧的女子叫的是“殿下”,也没有立刻扑到浞飏身边。

太子妃神色紧张,眼里盛满了浓浓的爱意:“爷你有伤在身,让御医瞧瞧,这位姑娘臣妾们照顾便是。”

“不必。”浞飏固执的紧握我的手。太子妃微微一愣,目光带着凉意打量着我。

浞飏嘴角挂着丝丝血迹,面上却冷淡没有表情,眸子星冷深寂,一切情绪似乎都藏在深不见底的心里。

我试图把手抽出来,他却加了把劲不放手,我急道:“你伤还没好,又带我走了这么多路,快去让大夫看看。”

浞飏泰然不动。我坚持把手抽出来,他狠狠的盯着我,手上使劲捏得我生疼。我一口气没上来,咳嗽起来,喉间腥甜竟咳出血来。

浞飏这才妥协,按住我的双肩,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别急,判官来了我便去医治。”

我只觉有两股厚重的气流自肩部缓缓流入体内,身子暖了起来,原本沉重的双眼似有了力气。

那红衣女子急急冲上前来,却被太子妃按住,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红衣女子俊眉轻皱,嗔道:“爷您做什么,伤那么重不能再损耗真气了。”哀怨的眸底涌着一抹深情,对我却是怒目相视,怨毒的紧。

这时,自外走进一白衣男子,他屈膝行礼:“参见太子、太子妃。”声音平和深沉。

浞飏抬手:“判官免礼。”

此时我已是强撑许久再也无力支撑,双眼一黑,便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一)

恍惚中有种强烈的意念让我恢复意识。是啊,用“冰刃”的目的便是要见这位执掌刑罚吏治的赤色判官,因为判官身份的象征赤色铁令是唯一能治愈“冰刃”伤口的,一个取于千年寒冰的冰心,一个铸于深谷岩浆的焰口,二者水火不容,注定相生相克。

用力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沉宁静的眸子,神情静,静中映着点点清冷。男子盘膝坐在我对面,手持赤色铁令对着创处,专注的运功导气。他赤着上身,精壮结实,脸上淌着薄汗,双颊微红。再看自己上身仅剩一件弊体的肚兜,大片的肌肤接触着冰冷的空气。我们几乎赤膊相对,他的面色却依然无澜,泰然自若。

我没有料到赤色判官会如此年轻而俊朗,不由一怔,待看见他颈上系挂之物,立马呆在当场。

天!竟然是他!二十多年,几尽沧海波折,本已是物事人非,人面桃花不知所踪,万没有料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位极人臣手握生杀大权。想来与他相识不过是儿时短暂的几年,记忆并不深刻,若不是他颈间的玉坠世间仅有两块,其上雕刻的紫阳花绝无仅有,我是绝然认不出他的。面前这张脸孔清清冷冷的,而我记忆深处的男孩笑容潋滟犹如繁花明媚,扯动酒窝露出虎牙,简单而单纯。

不知道当年他一个孩子怎么逃脱的,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在外面过着怎样苦难的生活,只是这样的处心积虑背后必定不会简单。

然,此时此刻,我不是瑭姻,他也不能做回自己,所以我绝对不能贸然与他相认,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是陌生的,我对所有人也必须是防备的,那次毁灭性的失败教会我,不能相信任何人!

“咳,姑娘醒了。”

大概是被我呆呆的看得不自在了,他清冷的声音打破一室晦涩的沉静。

我虚弱的一笑:“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言重,我不过奉命行事。”

沉默便又回来了。热气在全身游走,伤口灼烧般的疼。一拨拨热浪滚滚而来却无处宣泄,憋在身体里越演越热,如同置身烈火油锅之后。

于是我对自己说:想见的人既然见到,还是晕了吧。

黑暗再度迎面袭来。

一位美艳的夫人兰皙白指微抬,指着我狠狠的道:“贱人。”

一位双目迥然的男子缓缓凝视,哀哀叹道:“孽缘。”

一群身着朝服然然老矣的老者指手画脚:“妖孽。”

天下百姓市井之民愤愤然的议论纷纷:“祸水。”

我的名字还真不少。我暗赞一声,懒懒的睁开眼睛。

一室轻柔的阳光。桌上的瓶中斜斜的插着几束竹子,冒着小小的嫩芽,青青翠翠的仿似还滴着水,顺着节节竹节淌着。

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只微微有些刺痛。床边的椅子上搁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我小心翼翼的避着创处穿戴整齐,很普通的衣服,白底碎花的棉布套裙,一根粉红丝带束发。看来我这不速之客并不受女主们待见。浞飏此时定不在府中,祭天何等大事,他不是没有分寸缓急的人。

那太子妃仪态万千大家闺秀之态,我便要见识见识其中成色。

刚推开门,便有一小丫头笑意涟涟的招呼我:“姑娘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我笑着摇头。

“那太好了,我这便去禀报我家主子。”说罢转身欲走。

“姑娘且慢。”我拦住她:“我已无大碍,不如随姑娘走一趟,也好当面谢谢家主人救命之恩。”

丫头敛眉思着下,便点头应允。

飞檐琉璃瓦通透赤青,龙壁玉阶耀目寒白。我随她穿过重重院落廊道,来到一间最为宽敞的庭院,西北角被一座白石堆砌的假山占据大半,其形狰狞,其势狂野,其间一幅水瀑飞泻,碎珠溅玉,水声隐隐,溅起星星点点的水滴,远远看来竟颇似滴落玉盘的银珠,于阳光下闪着晶莹。水势顺山势蜿蜒曲折缓缓流淌,最后收于前方一湾碧湖。湖水泛绿,清可见底,垂柳依岸,碧叶连天。水中片片荷花开的茂盛,荷姿娉婷,迎风而展,偶有含苞待放者也是凌波冲天,做展颜之态。

凡间此时尚且飘着漫天白雪,这里却是满眼的色彩,处处生机盎然的春日。

太子妃与红衣女子坐在一旁的水磨青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摆着几盘花巧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