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泫汶无权无势地位卑微帮不到你,而你今日已是正妃,泫汶身份尴尬,即便有心怕是也无力与你争位。”

她看着我道:“我看得出姐姐不在乎这妃位的虚名,因此我想知道,姐姐到底要什么?”

我敛眉道:“你以为我会说?”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不会。小绻也不需要姐姐帮什么忙,只是希望…”

我断然道:“若是我有心妃位,今日你就不会在此。”

“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姐姐也尽管安心,小绻不会为难姐姐。”

很好,我心里暗赞道,你我各娶所需,争得双赢的局面。

然而,在我离去时,苏小绻沉声道:“但姐姐应该知道,浞飏必须是太子,我的地位才能得到保证,否则…”

我按上门闩的手一顿,没有说话开门而去。

她无疑是聪明的女子,对我言明目的换得开阔的前路,因她深知我虽坐不上太子妃之位,却可以左右太子妃的人选,可以决定她今后的日子是什么基调。

夜,孤灯未燃,茫然黑暗中我辗转不成眠,无端的心慌。

起身,懒得燃灯,黑暗中一双眼睛清明能辨前物,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却顾不得上许多,就着

茶壶喝下去,冰凉的水沿着喉间直顺而下,冷透心间。

茫然。端着茶壶呆坐桌前,举目望去,却只看得到尽端的墙壁,一迈的黑暗。

不知就这样忙无目的的坐了多久,院外依稀传来零碎的人声,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我立马起身冲到门边拉开门,冷风迎面打来,我不禁一颤,这才发现身着内衣,赶忙奔回室内套上件外袍冲了出去。未出院门便被人自后拉住,回身见是小灵,也是衣衫不整眼神疲倦。我挣了下没有挣脱她的手,急道:“快,放手。”

“夫人怎么了?”小灵诧异的看我,拽住我的手没有松,但也拉着我往前走。

我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出事了。”心慌莫名,我一路小跑的直奔浞飏书房。

远远的便看到屋外里里外外的站了不少人,偶有言语的却是轻声说话,怕吵了什么人似的。

我顿住脚步,立于原地,身子早已冻僵,此时竟移不开步子,那滴落在青石地上的血触目惊心,这画面再熟悉不过,梦与现实在我心中早已融为一体,每次走过那条血色蜿蜒的路,尽头都是横竖成排的尸体,无尽狰狞,慢慢的心酸。而今,我害怕,我害怕眼前这条路的尽头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害怕那黑漆漆的眼睛浅蓝的眼白再也不能漾着温情的看着我,我害怕,浞飏,我害怕失去你。

碧山锦树明秋霁,路转陡,疑?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室内黄色的灯光一闪,随即被很快的关上门隔断,出来的丫鬟带着哭腔道:“修爷让总管再催催张太医。”

川富对身旁一侍卫道:“速去,一炷香时间扛也得扛来。”

那侍卫得令应了声“是。”虽说是平常的声音,但在这样静谧的夜,周围的人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说话,他的平常语音自然显得十分突兀。

川富皱眉,目光严厉的扫视全场,声音虽低但不失威严道:“都给我听好了,爷昏迷前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不能惊动水汶阁内的主子,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有多少斤两…”

后面的话川富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了立于院内的我。

他眉头一锁,为难的看着我,只低低的叫了声:“夫人。”

我张了张嘴,吐出来的却是黯哑的断断续续的字节。

川富显然没有听明白我说什么,一脸疑问带着几分担忧。

我努力咽了下唾液,这才连贯的说道:“他…怎么样?”

川富道:“腹部中刀,没伤到要害,可…”

我心一颤:“刀上有毒?”

川富双手紧握,咯咯作响,咬牙道:“是,剧毒无名。”

无名!额上渗出丝丝冷汗,紧握的手被指甲刮伤细细密密的疼痛。我低声问道:“是地杀?”

“是。”

“这次…这次,怎么会让地杀得手。” 我拽住川富的衣袖问:“地杀不是暗杀他许多年了吗?他不是每次都能躲的过去吗?这次,这次为什么不行?”

川富暗灰色的眼睛微眯,看着我的眼神里竟有些恨意:“这…不是奴才应该说的。”

“川总管,泫汶想知道,求你!”我定睛看着他。

川富缓缓道:“殿下为了夫人安全,命令随身的鬼影留守水汶阁。所以…所以,殿下寡不敌众…”

我无语凝噎,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溢上心头,顺着流动的血液丝丝蔓延遍走全身。

他说:“没人伤得了你。”

浞飏,我不需要你用生命来履行你的承诺!

这种债,我背不起,亦还不清。

我低声道:“我想看看他。”说罢,不等川富回答便行至门前,推开了门。

灯,很亮。人,很多。灯下尽是纷纷人影晃动,细细簌簌的人声。却在望向我的时候一同停止了动作,注视于我。

我熟视无睹,宁静从容的走向软榻上的人,其他的人,我没有看到。

那曾经飞扬有些狂傲的眉眼紧闭,锐薄的唇失了血色,苍白的令人心酸。我从没有想到那样激昂孤峻,风神绝世的人物会这般了无生气的躺在这里,命悬一线。

泪吧嗒吧嗒的滴在浞飏的脸上,这么近,近在咫尺的俊脸剑眉,而我,只觉心里万般火烧,那么远,远至天涯摸不到那张脸庞。

一只大手拽过我的胳膊,把我拉离浞飏的身边。

我有些恼怒,奋力挣扎。

那人却加大了力道,禁锢着我,那清朗的声音隐着丝丝怒气冲我吼道:“别胡闹,耽误太医的诊治。”

我虚弱的垂下双肩,无力的看着那人道:“我不闹了,放开我吧,修涯。”

修涯看着泪眼朦胧的我有一瞬时的失神,眼底却犹如深夜无痕,然后递给我一条绢帕,放开了我的身体,不再说话。

我喃喃道:“他不会有事,是吗?”

修涯低头与我对视,那眼中撕裂的痛苦清晰而强烈,灼灼逼人,晃得我一阵炫目,却没有退缩。修涯展颜一笑,无比苦涩,带着深深的讽刺自嘲般的微笑,初识时哪位泛着青色胡茬,笑容清朗带着三分不羁的朗朗少年将郎,随着我流逝却无法握住的情感掩埋于岁月的洪荒之中。很久之后我都在想,那是对修涯的好感到底是不是爱情,还是我心中无法掌握的劣根性在操控人生,我喜欢看到修家人为情伤,心碎痛苦的样子?

这个答案我给不了自己。

无情的何止男子。

修涯道:“你可听过剧毒无名?”

我点头道,眼泪愈发汹涌了。

真真假假,戏里戏外,我已经分不清对错了。

无名,剧毒。这是最详细完整的医书上的仅有的关于无名的描述,其来源,配法,药理,解法…无一记载。简单的似乎世间并不存在这样一种毒。但浞飏手心不断蔓延的黑线却是身中无名的唯一症状。

我说:“有法可解吗?”

修涯摇头道:“我不知道。”见我泪水不止复又安慰道:“放心,张太医未进宫前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解毒高手…”

我低着头全然思索,并没有听到修涯后面的话。地杀,真的是昊殇所为吗?这个局布的精妙,自浞飏钠新妃那日起,网收的便是徐徐缓缓不急不慢,只为了这最后的一击。

我一脸倦色对修涯道:“我累了,想回去歇歇。”

修涯应道:“也好,有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水汶阁。

我坐在桌前,脸上的泪已干,妆已花,手脚冰凉,心中反而镇定下来。

浞飏,我说过这条路即便是万劫不复,也得你陪我走下去,这是至死方休的纠缠。而今,你倒下了,为了我。挡在你面前救你的人便只能是我!

我冷静的说,声音平定没有一丝的波澜:“月灵,我要见昊殇。”

月灵一惊,道:“夫人,主公他远在…”

“够了。”我打断她:“我知道他回来了。你只要告诉他,我要见他,马上!”

月灵看着我冷酷的脸,眼中泛起薄薄雾气,转身而去。

等待是中煎熬。这种感觉我在凡间的二百年无时无刻不在体会,那种仿佛无数尸虫叮咬骨头的

噬心痛楚,如芒刺在背内心不得安宁。

我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冷静,即便是面对昊殇,也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当月灵鹅黄色的裙摆再度出现在眼前时,我嘴角漾开一丝微笑,道:“大人手段果真层出不穷。”

昊殇手在脸上一拂,月灵的人皮面具便拎在手中,露出了那张深沉宁静,温润美玉般的脸和一贯内蕴冰冷的眼睛。

我说:“无名之毒可是大人下的?”

昊殇眼底似有深深浅浅的波纹涌动,却是极其细微的让人看不出端倪,他不答反问道:“你早就知道我回来了?”

我一怔,却只能如实答道:“只是猜测。”

昊殇走进几步,压迫感紧随而至,他胸口微微起伏,那声音似乎是在极力压抑自己,道:“你装作不知,今日,却为了浞飏,逼我现身。”说到最后竟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老实说,断我万般心思也猜不到昊殇会有此一问,噎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昊殇注视我良久,轻叹一声后敛去了凌厉的神情,冷冷淡淡的问:“找我何事?”

我低眉半响,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道:“救浞飏。”

“你再说一次。”昊殇神情阴冷,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

我紧握拳头,道:“求你给我无名的解药。”

昊殇忽而邪气的一笑:“你认为我会有?”

“嗯。”我坚定的望着他点头。

昊殇缓缓移开目光道:“你认为我会给?”

“我求你。”

昊殇身子一颤,道:“为什么?”

“没有他,这条路我如何走下去?”

昊殇盯着我神情郑重的问:“哪条路?”

我心中虽然疑惑他由此一问,但还是答道:“复仇之路。”

“没有他,我会帮你走下去的,我们。”昊殇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向冰冷的眼中竟晃着丝丝的期许。

于我而言,却是又一份沉重的债。我垂眸避开了他那黑亮的目光。低声道:“昊殇,我只是想

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不想牵连其他人。”深吸口气道:“所以,请成全我,救浞飏一命。”

我不敢去看昊殇的神情,只觉得周身俱是沉默的压抑,头上的目光似冷似热打在我身上。昊殇,他有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背负,我不想,也无力探究。他是否会给我解药,我没有丝毫的把握。自始至终,我都未曾看懂过他。

未阂的门吱嘎吱嘎的反复摇晃,冬末的阵阵冷风袭来,吹醒了凝思中的我。我下意识的去握紧桌上的白色瓷瓶,一丝冰凉入手,我才觉得这一切竟是真实的。

昊殇临走前的那句话在脑中想起,他说:“瑭姻,事已至此,牵不牵连他人已经由不得你了。”

音尘绝,帆来帆去,天际双阙(

昊殇给了我无名的解药,而我把解药给了苏小绻。苏小绻也没有多问,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着实没有必要摸清彼此底细。

我不知苏小绻如何解释解药的来源,浞飏也只字未提。我没有问,我不好奇,对我而言重要的是解药从何而来与我无关即可,与我无关就是与昊殇脱了干系。

一室阳光,案上燃着淡淡的药味熏香,在金黄的阳光下冒着袅袅青烟,很淡,很淡,却绵延不断冉冉而上。

软榻之上,依旧是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此时却是精神奕奕,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我坐于塌沿,手被浞飏紧紧的握着。我们双手紧握十指纠缠,相视无言。

屋子里很静,静的我几乎忽略了呼吸的声音。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而震撼。

此情此景,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浞飏,当你发现你用生命来维护珍爱的女子一直在利用你,一直在谋划如何杀光你母亲一家,你…该如何?你可知道,若是修家血流成河,你的手上也溅着鲜血。

许是察觉了我的落寞,浞飏松了我的手,环上我的腰,笑道:“有些饿了,陪我吃午饭吧。”

我说:“好。要不…”

我还没说完,浞飏便一幅求饶的表情道:“算了,我伤势初愈,经不起你的厨艺折腾。”

我想说什么瞬时忘得一干二净,挥手就去打他。浞飏身子到底是虚,躲了几下便气喘吁吁,索性一幅无赖样捂住刀口只叫疼。

平日里冷傲寡言的人,此刻犹如孩童般的在榻上赖着我不放,非说我弄疼了他的伤口。笑容情不自禁的爬上的嘴角,强敛着神情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打开门让别人也看看太子爷现今的样子。”

说罢抬腿欲走,却被浞飏一把拉回扑倒在他身上。唇就那样恰好的对上了。我睁着眼睛扫过他弯弯扬起的薄唇,浞飏却趁我愣神的片刻吸上了我的唇。用牙齿轻轻的咬着。手不安分的伸到我衣襟之内,覆上了高耸的乳房。我想着他重伤未愈不能这般擦枪走火,便挣扎起来。不料浞飏轻叫一声。我立马停了手,嘴上却道:“你就装。”但看着他皱紧的眉头不敢再动。浞飏也不动,呼吸一下下的有深有浅,嘴角扬起自嘲的笑容:“有心无力。”

我扑的笑出声来,浞飏愤恨的瞪我,双手抱紧我道:“就这样,让我多抱会。”

水汶阁。

遣了小淅去给浞飏送汤水。屋内只剩下我与小灵。

我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小灵一杯道:“你我相识一场,今个就以茶话别吧。”

小灵手上一顿,眼中满是惊讶的看着我问:“夫人要我离开?”

“是。”

“为何?”

我轻轻的举杯,仰头喝下杯中的茶水,道:“月灵,有些事,你我心里都有数,有些话,无需说得过于直白。”

月灵清亮的眸间一沉,直直逼视我道:“月灵与夫人交心至此,夫人以为我出卖了夫人?”

“谈不上出卖,昊殇本就是你的主子。你这样做合情合理,只是,我的身边不容许有别人的耳目,昊殇也不行。”

月灵眼神微动,似乎隐去了堪堪怒意,只淡淡问:“月灵若说,不是我,夫人会相信吗?”

我云淡风轻的笑了:“月灵,若没有人出卖我,太子大婚那晚府内的暗哨怎会死的那样轻易…”

“这能说明是我传出了消息?”月灵追问。

我笑意未减道:“浞飏留下暗影护我之事本是绝密,不该有人知道,我反复想过这个问题,谁会知道进而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狙杀浞飏呢?鬼影就潜在我水汶阁四周,我没有留心是以没有察觉,但你,这水汶阁内只有你,会武功,能察觉到鬼影所在,故通风报信,引地杀攻击浞飏。”

月灵愣愣的看着我,忽而厉声笑道:“好,很好。”

我说:“月灵,你待我不薄,我亦无权怪你,却留你不得。”

月灵眼中凌厉尽失,雾蒙蒙一片黯淡无光,轻声道:“你可知,我这一回去…”

我摇头道:“不会的,你做尽千般俱是为了他,昊殇不会责罚于你的。”

月灵看着我,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我只是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几个虚弱的字节,却理不出意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