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那黑人眼神一变,挥手向叶赫氏天灵盖打去。

我一惊,须臾之间顾不得思量,纵身跃起,挥掌斜劈去挡黑衣人的手。

不料黑衣人那是虚招,身子一侧便卸下我的力道,反手一抓把我拉至身前,点了我的穴道。

叶赫氏刚欲惊叫,黑衣人出手急速点了她的哑穴。

黑衣人面对着我,语气平淡,愈发的成熟。他说:“堂堂蛮夷王后,会留下一个哑巴作陪?你既不愿开口,可是怕我认出你来?”

说罢,便伸手要揭我脸上的面具。

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原

我低低叹了口气道:“修涯,这是何苦呢?”

修涯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面罩外的眼睛抑郁深沉,无边的黑。

他的手缓缓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罩,青眉朗目,脊背挺直,蓄起了胡子的脸更显沧桑。

岁月和苦难的确可以沉淀情感。

他说:“你失踪多日,原来是来了蛮夷。”

“颠沛多日,幸得王后所救。”我说起了自己这一路的遭遇。

修涯深深的看着我,探究的眼神。

我说:“你怎么会来蛮夷?”

“爹无故在军中失踪,我怀疑乃是赫朗赤所为…”

“修元帅失踪?”

修涯点头。

我说:“军中守卫不弱,元帅怎会不惊动众人便失了踪迹呢?”

修涯摇头道:“我也不知。但若是谁有这个能耐,除了赫朗赤还能有谁?”

我说:“修涯,你先放开我。”

“我忘了。”修涯歉意的解开我的穴道。

我目光望向远处,轻声道:“塞外戈壁飞沙,草原上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色,我已经见过了,的确是平静的美,平静的令人感动,我此生算是无憾了。”

修涯闻言身子一颤,眼中澎湃的俱是暗黑色的悲伤,他握着双拳,在沉默中犹豫挣扎。

我见转移了修涯的注意力,却觉得无边的压力渐渐蔓上心间,压得胸口阵阵的疼。

修涯握住了我的手,失了笑容的脸上清朗的气息不再,星眸绞着我,字字清晰的打在我木然的心底, “若这次,你还会跟我走吗?”

我认真的看着他深情的眼睛,苦涩的伤感咽在喉间,只化作唇角一丝无奈的苦笑道:“修涯,我不能再辜负浞飏了。”修涯,若有来生,若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子,若我还有爱人的资格,那么,我便去寻你。但,今生,我不能放弃浞飏,因为我放不下心中纠缠的仇恨。

修涯握着我的手慢慢放开,背着身子站了半响。转向叶赫氏道:“你若是出声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我几乎不可察觉的摇了摇头,叶赫氏眼中含泪的点了点头。

修涯在她身上一点,便听叶赫氏厉声尖叫道:“有刺客。”

这样聪明的女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修涯不会杀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我摇头的含义。

叫声一出,帐外立刻人声响动,刀剑声起。

修涯挥手点了叶赫氏的穴道,拎起她,另一只手拽着我冲出大帐。

帐外里里外外的俱是士兵,手中的火把映明了黑夜。赫朗赤匆匆而来,目光扫了一眼叶赫氏,未在我这停留片刻。

赫朗赤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神态傲然睥睨天下,朗声道:“修将军这是做什么,天朝怎可如此欺辱我邦!”

修涯玉身长立,冷然道:“修涯身为罪臣,言行乃是个人之事,与天朝无关。”

赫朗赤道:“那你便是擅入军营,掳我王后的刺客。”

赫朗赤大手一挥,数十名弓箭手自后面窜出,拉开架势,对准了我们三人。

修涯道:“赫朗赤,你的王后尚在我手中。”

赫朗赤苍狼般的回眸中冷光一闪,肃然道:“我草原男儿怎可受人要挟,素闻将军修涯行事光明磊落,不料却是这般挟持夫人想要挟的小人。”话锋一转,直视叶赫氏,平淡的语气却不失帝王之势道:“朕,不会忘记你。”

叶赫氏眼中的泪终于滑面而出,却喜极而泣的微笑,咬着唇决然的点了点头。

修涯被赫朗赤一番冷言相激,不禁默然。

我看向赫朗赤,他虽然没有看我,但是我知道他看到到我,于是我轻轻的笑了。

赫朗赤似是知我所想,一束白刃的冷光打来。

我揭开了脸上的面具,在众人的抽气声中魅然一笑,道:“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赫朗赤定是咬牙切齿的恨我,但脸上却笑道:“原来是水汶夫人,不曾想别过数月,今夜能再见夫人倾城之姿。”

“只是…”赫朗赤挑起眉毛,“夫人易容改装混入我军营又是为了什么?”

我道:“陛下误会了,泫汶是被贩卖军妓的贼人掳来的,若不是易容改装,怕是活不到今日。”

“既是如此,今晚朕便设宴为夫人压惊,夫人走过来便是。”

我低声对修涯小声道:“挟持我,快。”

修涯一把揽过我,右手捏上我的脖子,把我挡在身前道:“赫朗赤,她若是有半分差池,浞飏定不会放过尔等。屠族之祸可想再尝?”

赫朗赤脸色变得很难看,狠狠的盯着我半响,强压着怒气挥了挥手,弓箭手霎时退到后面,士兵让出一条路来。

修涯道:“修涯如今已是草莽之人,所作所为全在个人得失之间,望王上见谅。”

说罢带着我纵身而出,向树林奔去。

青山环绕,密林葱郁,广袤的天穹暮色幽黑,无边无垠的蔓延至天际,璀璨星光点缀其间,和着皎白的月光映明了夜色。

春末夏初,原本清凉的夜风夹杂了几分稠稠的暖意,拂过脸庞留下些许残温。

这世间有的人,你以为情缘了绝,此生不见,却不想世事本就恼人,命中有劫数却无定数,没有人可以运筹帷幄料得万事,也许在转身的一霎,那个人,就再次莽撞的闯进你的生活。人,与人生而言不过微如蝼蚁,与天地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很多时候就算你抱紧身躯也握不住自己,何况别人的人生呢。

修涯静立远望,望向蛮夷的大帐方向。

我站在修涯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黑色的衣袂翩然,整个人透着萧索,惹人心酸。

情丝斩断,三生缘尽,此时此刻,修涯,我该怎样面对你,在我亲手杀了修升之后。

他,稍显暗陈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泫汶,我爹他…怕是已经…”

看着他颤抖的双肩,看着他寂寥的身影,我唯有柔声道:“不会,修元帅乃是非凡之人,不会出事的。”

修涯缓缓转过身来,闪着水光的双眼中痛色毕现,他说:“赫朗赤掳走我爹,不管他想要什么,不管爹屈服与否,赫朗赤都不会留下活口,不会给浞飏动兵的理由。甚至…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

我没有问修涯为何能够肯定此事乃赫朗赤所为,修升已死,其他的便不重要了。比之修涯,我更担心即将前来的浞飏。

我立在原地,沉默的看着修涯,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月色冷然的白,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

风止叶静,天地之间似乎突然归于宁静。唯有我与修涯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下下的,在彼此的注视中继续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却听一声低鸣,我心头一紧,抬头便见一只白色的苍鹰在树林上空飞翔。

我看向修涯,他显然也识得那只白鹰,神情颇为复杂的看着我道:“浞飏来了。”

我点了点头。

他说:“泫汶…”

我道:“修涯,别说了,说什么都晚了。”

修涯朗目密着深深的痛色,黑色的衣衫衬得脸上一片阴霾。他默然的看了半响,所有的情感俱

化作嘴角的一份无奈的微笑,却是那样的苦涩,他说:“是晚了,晚了…”他手摸上心口,

道:“泫汶,这里有你,我便不会寂寞…”

泪终于涌出眼眶,如同串珠断裂,一颗颗哗啦啦的滴落,我抱住修涯的胳膊,哭道:“不要说了,修涯,求你不要说了…”

修涯抬起另一只手意欲抱住我,却停在半空中,僵了半响无声的垂落身侧。

他手指凑到嘴边,吹响了哨声。

苍鹰盘旋而降,我放开了修涯的胳膊,他取下鹰腿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后道:“我送你去找浞飏吧。”

番外修涯——苍茫一梦

大漠黄沙漫天,随风而扬,茫茫戈壁,远眺无边。生命在辽阔的背景下异常渺小。

浮生几尽,皆归尘埃。

当繁华褪去,露出生活本来的面目,一切真实而茫然。

疼痛,生生不息止。

起风,风吹散了手边的信纸,在黄色的沙粒上翻滚,渐渐远去。

无法想象浞飏以怎样的心情写的这封信,来讲述那个有关情仇血肉的真实残酷的故事。那一笔一顿的字迹似乎映出了浞飏执笔的艰难,生生割开心中的伤口去面对荒唐的现实。

而我,思绪纷乱,情感无法明述。

于是,我又想起了她,于大漠的静夜里。

那个美若仙子坠入凡尘的女子,那个眸光清凉锐利的女子,那个心思狡黠睿智的女子…却也是我修家的仇敌的女子,泫汶,或是倾城瑭姻。

初见时,她临危不乱,寥寥数语逼迫我与长水出手相助,眼神中未见一丝慌乱。而面对生死一线的产妇,她声嘶力竭的呼喊、混着雨水的泪水,却是那样的善良真诚。那一刻,我几乎心动,为了这前所未遇的女子。然而,浞飏的到来如冷水当头而下,生生熄灭了我心中的悸动。

浞飏,我最好的兄弟,最知心的朋友。那样桀骜不羁,睥睨天下的人物,居然会为了这个女子,于深夜买醉,愁眉不展。居然会在她昏迷的时候衣不解带守候床边。

比之浞飏深情,我,唯有一醉,用冷酒浇熄情感的火苗。

然而,人生许是由些许不可预料拼凑而成的,上天戏虐的本性不改。当你决心放弃的时候,诱人的钓饵便伸到了嘴边。

姑母说,她是前世瑭姻,注定与我修家为敌,修溦的死便是她所为。她那样阴暗的女子会对你少些戒心,修涯,为了修溦的清白,为了我修家,你去接近她。

我不知心中到底有几分相信,也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靠近她,去了解她。

然,泥足深陷的人只是我而已。

泫汶做得很好很真,除了姑母,几乎没有人认为她还保留着前世记忆。她的一颦一笑,真切动人,媚惑人心,内里却满藏仇恨,对姑母刻骨铭心的恨,对修家根深蒂固的怨。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背负几世仇恨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心心念念的只有复仇,情感成了仇恨的祭品和怨念的牺牲品。

仇恨结成心茧,层层密密蒙了心脉。

她的真心,我们看不到。

她待我有几分情意,今夜,我突然不再想知道。

对瑭姻而言,遇到王上那样仁义天下以民为先的君主,是她的不幸。

而对泫汶而言,遇上了此情不渝的浞飏,也是她的不幸。

月,明。

大漠的天空格外的澄净,明月皎洁,遍洒银光,月色下一颗颗沙粒细小而晶莹,微小如尘沙,亦可以在大漠中生活的这样安静满足,我相信,我也可以。

浞飏,原谅我,我不想回去,去面对那满目疮痍,和每个人心底的伤痕。

也许,忘却,才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最好的解脱。

她,终究还是爱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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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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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树枝干粗壮,枝叶茂盛,越往树林里面走便越是繁茂,织密成网几乎遮了全部的天空,月光星光撒不下来,光线愈暗,四周灰蒙蒙一片,脚下也是杂草丛生。

拨开前面横出的枝条,我便看到了浞飏。的c5ab0bc60ac7929182aadd08703f1ec6

密林之中的一小块空地中,站着七八个人,俱是黑衣,没有点火把,我却在这一片黑漆漆中一眼便看到了浞飏。

浞飏回过身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身旁的修涯,他快步走来,一手拍上修涯的肩,道:“怎么样了?”

修涯重重的摇了摇头,道:“怕是真如你信中所料。”的9461cce28ebe3e76fb4b931c

浞飏回身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纷纷掉落,自他嘴间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赫朗赤。”

修涯道:“此地不宜久留。”的6cfe0e6127fa25df2a0ef2ae1067d915

浞飏抬起头,眼中已是清明一片,道:“出了林子不远便是我军驻扎之地,走吧。”

我低着头,绞着手中的绢帕,安静的仿佛没有我这个人一般。的bbf94b34eb32268ada、

浞飏走到我身边,手环上我的腰,抱着我纵身而起,向外掠去。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也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

军中没有女子,偌大的帐中只我一人,自行穿上侍卫送来的一套粗布碎花衣裙,粗糙的布料使皮肤微有不适,估计是命人自附近的农家找来的。

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于头后,未施粉黛的脸冰肌玉颜浑然天成,不经雕琢反而更加自然。

桌上摆着饭菜、糕点、茶水,燃着凝神的熏香,帐外立着两名佩刀的侍卫,冷面道:“殿下要夫人留在帐内。”

鸡鸣声响起,天色开始渐渐明亮。的3621f1454cacf995530ea53652ddf8fb

我倚着床侧,坐在地上,看着一桌的食物,看着天明天暗,看着黄昏的夕阳慢慢退下…

室内终于漆黑一片,我枯坐了一天脑中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想,整个人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心神俱疲。很累,很累…

于是我陷入了自我催眠的短暂迷蒙中。的1595af6435015c77a7149e92a551338e

但是当浞飏走进帐内时,我的意志瞬时清醒。的5dd9db5e033da9c6fb5ba83c7a7ebea9

他点亮了油灯,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的e4da3b7fbbce2345d7772b0674a318d5

他扫了一眼桌上未动的饭菜,不悦的看着我道:“怎地,不如赫朗赤帐中的饭菜可口?”

我一言不发的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菜便往嘴里送,已经冷透的羊肉透着腥腻,凝固的油在腻在嘴里,一阵阵的恶心。我侧身呕吐,连同胃里的苦水一道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