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膛目结舌:“比起自恋臭不要脸,你若称第二,别人不敢称第一。”

不过想必他也察觉出自己的古怪来,这就挺直了背脊:“沈未央我可告诉你,不是每一次都要靠运气的,陈家对这次竞标可是势在必得。”

她毫不在意,懒得和他废话。

大眼瞪小眼,这就到了周知府家的后院,为了安全起见,顾链城一直住在这里了。

周知府随意请她和陈子邯来吃酒,没有目的那是不可能的,周常在早早就侯在了门口,小铃铛先一步跳下车去,他随即挑起车帘,靠边站好。

周常在向前一步,刚是露出半张笑脸来:“未央你…”

陈子邯却是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四目相对,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你怎么在这?未央呢!”

沈未央随后走出,她就站在车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日头,一手遮着阳光,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十分惬意。

陈子邯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大步先去。

周常在直跳脚:“沈未央你疯了!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未央笑,这就下车:“哪里是我疯了,分明是他疯了。”

二人并肩而入,守卫的衙役见怪不怪了,周常在早年和陈子邯是有过婚约的,可惜他执意为商,到底还是退了婚事,后来她娶了陈家堂亲,不曾想成亲没一年,孩子都没生出来呢,那人却是病故了去。

她的婚事也算坎坷,到姚廖这已经定过三次了,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都因为陈家,原来是娃娃亲的二人从此势不两立。

周常在一时没忍住,可怜兮兮揪着她的袖子:“未央未央未央!”

沈未央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过节的,利落拂袖:“你离我远一点,难怪别人要误会我和你有一腿了,天天黏着我真的好吗?”

话音刚落,这人嘻嘻地笑,对她抛了个媚眼:“误会就误会嘛,不然未央与我假戏真做真有一腿去?我保证让你做…”

大字还没说出口,未央一脚踩在她的脚尖,她戛然而止,一抬头看见姚廖正阴测测地看着她。他早起来的,是为自己冒失赔罪来了,这会看见她又黏着沈未央只怕气得够呛,周常在虽然是常常玩笑,但事实上一到正经动真格的,她还真就从不风流。

此时一见少年脸色铁青,赶紧迎上前去。

未央偷笑,更是加快了脚步,知府后院池塘花园面面俱全,那小亭和花林更是美轮美奂,直看得小铃铛目不暇接。

“哇呜,”他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哥哥你看,周大人家的宅子好大啊!”

“嗯。”

“哥哥,”铃铛得寸进尺:“咱们什么时候换宅子啊,能买个后院盖池塘那么大的吗?我想在里面养点鸡鸭鹅。”

“你说呢?”阳光一好,沈未央的心情就美,也只压低了声音:“阿大远在异乡得给他存点金银,二哥只知道要钱不知道挣钱,你三姐现在刚入朝堂,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打点?老四那老五那…你屁股后面还有八个弟弟妹妹,你觉得哥哥我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宅院吗?”

话虽然夸张点,但的确是要顾及得太多。

小铃铛嘻嘻笑了:“说笑而已啊,哥哥别当真啊!”

说话间已然到了前堂,周知府派人迎她入内,陈子邯简直变了一个人,他坐在席上,正与顾链城说着什么。

后者坐姿笔直,脸上没有太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听还是不在。

沈未央也只淡淡瞥了一眼,这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周知府身上:“多谢大人盛情款待了。”

周知府连忙重新引见,顾链城只坐在那里,看了她一眼算是见过。

周知府一直说着场面话,都是关于这次竞标的提点,陈子邯自然是仔细倾听,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未央可没忍住,一直挑拣着自己爱吃的,酒未离口。

别说这古代什么都不好,单单说这酒香,就难以超越,她最爱饮酒,一口一小口轻啜着,不想周知府却是对她皱眉。

她向来懒散:“多谢大人提点了,不过这次竞标我们沈家是重在参与,没有去京城的打算。”

这话一出,桌上几个人都看向了她,周知府更是惊诧。

“未央你这话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啊?”她晃着酒樽,把它想象成红酒的高脚杯:“现在这样很好啊,没必要往高地使劲爬,要知道爬得越高,很有可能摔得越惨也说不定啊!”

她舔了一口酒:“真是好酒。”

顾链城的目光此时忽然开口:“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商在你眼里是一文不值?”

沈未央酒在口中,只对他摇指,她就这点不好,喜爱喝酒,一喝还容易醉,铃铛急得不行,可他刚一上前,就被她拂开了去:“能够成为皇商,当然是极好的,但是我不想那么累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从底层生存下来的人呢,只要一抬脚就是高迈步,日日开心,但是在那高处的人呢,却是如履薄冰,日日忧心,所以不想那么过。”

她一手揉着额头,那几人也想到这么快会醉倒。

这人沾酒易醉周知府是知道的,赶紧对顾解释了,他只道无妨。

铃铛趁机告罪,劝着未央回去。

陈子邯盯着她神色复杂,顾链城始终未动酒菜,偶尔抬手也是用的左手,说到这山东的粮食大户有哪些了,他似乎一直凝神听着。

沈未央头疼告辞,她脚步不稳,只走到顾链城旁边时候还差点摔倒,小铃铛上前一扶,正好撞在顾的右肩上。

他胳膊未动,只是皱眉。

沈未央这就被人架出去了,孙叔依旧赶车等着她,铃铛小心给人扶到了车上,待车缓缓驶离,他想让哥哥靠在他肩头的时候,她却已经自己托腮坐直了身体。

目光哪还有半点迷离,真是一点醉意也无。

第5章 吴小样

第五章

小铃铛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嘴巴都合不上了。

沈未央只管挑开了车帘:“孙叔,去小样那。”

她不是没有小厮的,从前有个跟屁虫叫吴样,结果没几年刚有了点依赖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她家老五好上了,前年俩人成了亲,里外陪嫁花费了她不少银子。

马车绕到了南二街上面,没多远,这就到了沈家铺子。

沈未央向来懒散,起名字的时候,是简简单单,个个好记。等到了这粮铺时候,更是直接叫了沈家铺子,因为有她爹那尊活菩萨,她也算小有名气。

以前小样就是她的左右手,生意上的事情,他脑筋活跃,反倒是她家老五,就书呆子一个,现在城西私塾教书,也算省心。

眼前,这两口子就住在粮铺,未央下车,小铃铛还有点不知所以:“哥哥诶,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在周知府那打探点内幕消息啊,真的不想争皇商了吗?”

她只斜他一眼,这就走进了铺子。

伙计们正在倒粮,见了她如释重负:“公子您可来了啊!”

她一过去立即被人围住了,这些个七嘴八舌的说这两天小样心情不美,总是吹毛求疵,到处找他们的毛病。

这状还没告完,吴样已经一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立即静怡无声。

未央挥手叫他们先散了去,这就靠在了高桌旁边:“啧啧啧,看你这脸色,完全是一个怨夫啊,这才不到两年,过不下去了?”

吴样比她大三岁,可是看着她家老五何秀英一到十六岁,就立即缠上的。

他熟知未央脾气,知她玩笑,也难免给她一个大白眼:“你就盼着我俩天天生气天天吵架呢吧?”

未央笑:“谁叫你一门心思就非要嫁给她了,才知道她木讷了?”

他叹了口气,端了茶水来,亲手为她斟,了茶,又叫小铃铛去后院帮他看着火,熬着药呢。

说来他身上也带着淡淡的药味,见她一脸疑惑,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木讷,去年落榜就一直迁就她,今年开春又去教书了,多少缓解点不得志的忧愁,可你说这也快一年多了,她怎还没有动静?”

“什么动静?”

“孩子啊公子,”他面露忧色:“前日我给她抓了点补药,因着这个两日没与我说话了。”

“…”

看看,这就是早婚女子的悲哀,成亲一年多,丈夫千方百计地想要她受孕,可能吴样是想要个孩子,好捆紧老五的心,但这样真的好吗?

她是永远不会过这样的日子的,沈未央抿了口茶,无意再管人家的家事:“算了,说正事吧,陈子邯郸现在就在周知府那,两日后顾大公子要宴请山东大户,说白了都是为了粮食,我虽然不想去争皇商,但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大捞一笔还是可以的。”

吴样也是爽快,说到生意毫不含糊,立即就收敛起了那些小心思:“公子是想?”

沈未央以指蘸茶,在桌上画了两个圈,挨个点了去:“收粮,这件事你一会就去办,大户现在正在观望,就收零散户,放出口风去,说朝廷要粮。”

她画的箭头指着自家,他抿唇:“这样一来,零散户也只会抬高粮价,于公子无益啊。”

未央挑眉:“要的就是这样,叫他们知道拼着价也要收,以我那救命之恩的口风,那些个多疑的不收粮才怪。”

她一指头又点在写着陈字的圈上:“若说有财力,那还得是陈家。起初由着我的名声,也能收到粮食,大户碍着那顾大公子不敢相争,能收多少全都收过来,等陈子邯有动作了,继续抬价,你给我看准了,他什么时候动了真格去揽那些粮食了,你再由中间大户把粮食过继去,全都抛给他。”

吴样无语:“公子你这是坑人不浅,陈子邯的账本上恐怕又要记上一笔了。”

未央笑:“我不坑他坑谁去?专业坑他一百年…”

不过,她敲着桌面看着窗外:“我这也是在帮他啊,这样一来他也许就凭那些粮食能在顾链城那换点什么好东西了。”

说干就干,吴样先是将朝中缺粮的口风传了出去,到了黄昏时候,又大张旗鼓地开始收粮,沈家铺子向来有人缘,他从自家当铺那运来三四车的东西,风一吹过,偶然掉落了红绸,有人眼尖看见了,车上一箱箱的,好像都是现银!

这家伙,一传十十传百,这所谓的小道消息立即传了开来。

而此时,他们口中热议的沈未央,却是酒醉在家,怡然自得地喝点小酒,借着酒兴还在房内调制了新香,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她一手扶袖,耐心握着香盒。

自从那人走后,她第一次有了解脱的感觉。

也是时候去了对他的念想,她磨着香,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捻子,正是专注,窗口处忽然人影一闪,她双眸微挑,手一抖,香料都被燃尽了去。

窗开着,香气四下飘散了开来,那人未动。

沈未央眼毒,只一眼这就认出那个影子来,她缓缓迈步,俯身扒在了窗口边上:“大公子?外面不冷吗?”

夜色寂寥,外面没有人应声。

她更是探出头来,醉意朦胧地叫了声:“顾大公子?”

仍旧没有人,沈未央爬上了窗口,对月低叹:“诶诶诶,你这是闻香而来的吗?”

房门吱呀一声,男子推门而入,披着玄色的大斗篷整个人都一片素黑。

他戴着帽子,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来凤目清冽。

未央指着他笑,随即跳下窗来:“大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啊!”

她不提他来过的事情,只对他笑意吟吟。

来人掀开帽兜,解开蒙脸黑巾,露出他那木然的脸来:“不是说不想做皇商,怎又动作这么快,开始收粮了?”

她酒色微醺,一个回身这就坐了桌边:“自古从商,富可敌国也不许绫罗绸缎,家有万贯也能三夫四郎,地位低下,自高祖以来略有改善,但名流世族仍不屑一顾,百般瞧人不起,现在虽然可娶小郎君,也可锦衣玉食,但也不足为荣,唯有做了那皇商,才能让人高看一眼,大公子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想呢?”

完全没有让他过来坐的意思,这人足够自负。

顾链城负手向前:“这与你白日所说的话,可正不一样。”

未央吃吃地笑,借着酒意调侃与他:“心里话哪能都放表面上说呢,是吧大公子?”

她始终没再问他为何而来,屋内淡淡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这个味道也将她包围了,他脚步缓缓,到桌前看着那小小的香盒,里面香粉已然燃尽。

眼底是别人看不见的疑惑,这山东之行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低头见未央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这也撩袍坐下。

“沈公子对熏香还有研究?”

“嗯…我之前贩过香,”她坦然地笑笑:“后来喜欢,这就自己熏染了些,怎么?大公子对我的香有兴趣?”

“我在京城,也有香铺,但那些师傅,总也调制不出我喜欢的那种。”

“却不知公子喜欢什么味道的?”

他沉吟了片刻,未做声。

想了想又用左手拿起香盒来,仔细看着这个旧物。

这东西是二哥走之前,送与她的,未央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面,心中暗恼。

那日在葫芦山,分明就是多此一举,顾琏城身手不凡,仔细回想,在周知府酒宴之上,他身后还站有一人,那人长相普通却是站得笔直从未动过,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个…可这个大公子,也不知为何要刻意隐瞒自己会武,刻意营造弱公子形象呢?

许是看他目光久了些,他淡淡回望:“白日你撞我肩上,我就知道已然认出我来,前晚多有冒犯,沈公子不必介怀。”

额…

这话说滴,他不是应该抱歉,可这语气分明就是是我冒犯你了,没多大事你别介意…

未央向来不喜他人碰触她的东西,这会酒劲上头,更是恼:“那大公子不如说说,你来我这,到底是要找什么呢?”

他看她一眼,坦然说谎:“实不相瞒,我素来难眠,在山上可有闻见你身上熏香味道,却有困意,这安眠香味,可助我入眠,不知那熏香可还有香料?”

她怔了怔。

的确,她从前也睡不好,二哥便为她调制了这特殊的安眠香,

“原来如此,这般小事大公子无需上门,明日未央着人给你送去就是,伤了大公子只当赔礼了…”

“…”

顾琏城右臂尚疼,他本来想旁敲侧击,但白日里,沈未央突然在他面前踉跄,一下撞在他的肩头,疼痛之余,他立即警觉出他的故意,这才又登他门,没想到这个沈未央倒是个爽快人,说话也直来直去,心下的疑惑已散去大半,天下熏香那么多种,说不定也只是巧合而已。

他不愿再留,外面接应的侍卫哨声三长两短,这就起了身:“我为太女做事,万事都需保密。”

言外之意不能乱说,未央连连点头,这尊大佛自然是早走早好。

顾琏城到了门前,又站定:“周知府库里,都是你的粮食?”

她无语,就知道周大人那张大嘴什么都得告诉他:“嗯…是。”

他淡淡一声:“周大人说你沈家看着寒酸,其实家财丰盈,说你经商有道,是山东大户的金主之身。”

这个…

她笑笑,起身送他:“这你得问问陈家,他承不承认,我只一小小商人,其实就做了几年的粮商,勉强维持日子,周知府严重了。”

他不为所动:“两日后宴请山东大户,严不严重一问便知。”

顾琏城遮上脸,压下心头不屑,这个沈未央,典型的小公子作风,饮小酒,又喜香,动作之间无不带着小白脸的韵味,那市侩嘴脸偏还怡然自得,孤芳自赏自负得紧,最是让人厌恶。

她恭恭敬敬送他到了大门口,一转身笑容顿失,这会屋里定然都是他讨厌的气息,看来只能再熏一次了啊啊啊…

第6章 沈从流

第六章

日上三竿,对于未央来说,才是一天的开始。

可其实这个时候,吴小样已经和陈子邯交手了几个回合,现在山东一带粮价飙升,等消息传到未央手里时候,粮户已经处于观望状态了。

沈陈两家不断抬价,观望的人群从小户这就变成了大户,一切顺利。

她洗漱一番,吃了口早饭。

这就想起熏香的事情来,二哥在走之前,送了她不少香料。

这两年也快用尽了,只不过触景伤情,加之她想戒掉这种香味,可有几日没添辅料了。

原来的香料就放在她旁边的厢房里面,沈未央拿出钥匙,独自到了门前,这屋子原来是老二的,自他走后就锁了起来。

心情大好,这就开了门锁。

屋内有些潮气,未央大开房门,直奔里间而来,老二的屋子是最为简朴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去床头挂着副画,再没有别的东西。

即使这样,她也常年锁着,因为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在老二的床下还有暗门,放着她的家底地契之类的重要物件,沈未央伸手扶住画轴,后面有一小小天地,她伸去一手摸着,原本惬意的神情立即变了。

大力拧开画轴,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这个暗格,里面明明放着二哥送给她的安眠香,她久久不能动。

其实她本是女儿家的事情,除了她爹爹,老大老二老三都知道,老大出海去了他国流浪,老二拒绝了她的心意也远走他乡,再无消息。

她曾对他笑言,说这个暗格,只会装她最重要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后,不由自主地把他留下的安眠香放了进去,原来不打算再用,可实在难以戒掉对他的思念…只许久没有再来拿过,怎就没有了?

未央将画轴放回原位,又查看床下暗格,里面所有东西都似未动过。

她环顾四周,可并未发现什么有人来过的蛛丝马迹,仔细回想刚才开锁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异常,沈未央甚至都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但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看这香料只剩这么些,生怕最后的念想都没了,这就收了起来,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屋里摆设依旧,她有段时间没过来了,桌上都是灰尘,二哥的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本来下了的决心顿时柔软起来。

当年她刚能温饱,爹爹就救了那少年。

老大尚且还能干点杂活,他一身的伤,就一天天的寻死觅活。

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她这也忍了,可她爹怎么照顾他他都不领情,甚至还怪他多管闲事,气得她骑在尚且有伤的他身上给他一顿揍。

然后三天没给他吃饭,后来他好了以后就默默留了下来。

说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爹爹给他取名沈从流,当时是她们家里唯一同她们姓沈的孩子。后来才知道她爹捡了个宝贝,沈从流不但长得好看,还会武艺,她的武艺是他教的,熏香也是他教的,起初的香都是他制的,彼时翩翩少年往前堂那么一站,来买香的公子小姐们是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