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央只有一半张嘴能轻松地动了:“这是哪里?”

她目光坦然,陈子邯倒不敢看她了:“是我认识的一家医馆,你放心她是不会把你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的,真的!”

他这是真吃错药了?

她无语:“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耳根更热,略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短暂,但那目光却是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一扫而过:“你不是女人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自己带你来的,别人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那你怎么知道?”

“我…嗯你别管了,反正我知道。”

他这般扭扭捏捏地是在干什么?

沈未央膛目结舌地看着他绞在一起的两手,感觉浑身都起了小疙瘩。

陈子邯却很是自然地端了药碗:“我喂你喝药,大夫说没有大碍真是万幸啊!”

她也不矫情,就着他的手这就喝了下去,能万幸地活下来,当时还要感谢沈从流的手下留情,那软刃的威力她知道,可以把人劈成两半。

想起他来,她又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沈从流到底去了哪里,也许是京城也许是边疆,他从前总说忘了本家在哪里,可她知道他心中有恨,总也放不下那些,虽然他不说,她也笃定他性格不好,大体是长歪了要回去报仇。

可不管怎样,她希望他能放下那些东西,活过两世,她相信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周常在经常对她讲这大公子平日作为,那即便不是皇子贵孙,也定然牵扯很大,别说杀了他,就算是伤了他,也麻烦不断,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葫芦山匪窝已然被夷为平地了,这件事也是周常在偷偷告诉她的。

现在很麻烦,陈子邯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还不知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见她闭上眼睛了,陈子邯更是放柔了声音:“你先睡一会儿,我叫人去通知你家里人和周知府,一会儿送你回去。”

未央嗯了声,他这就出去了。

陈子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而此时,一直站在外间的男人给了他一个眼神,两个人一前一后这就离开了这间屋子,到了院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院,哪里是什么医馆,院子里站着那个女人已然拿回了所需药材,对着男人低头:“主子放心,我会一直顾看着她的。”

他轻轻嗯了声,陈子邯有些紧张得看着他,也压低了声音:“大哥这就要走吗?”

月色下,能看见男人褐色的眸色盛着些许疼惜,他按住他的肩膀,脸上的皮肉绷得紧紧的:“知道这样一个秘密,你高兴吗?”

“额…”陈小公子脸又热了:“大哥说什么呀!”

“我知道你心里欢喜,”他一身玄色长袍,从上到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佩饰:“机会我给你了,想要的话就自己争取吧,今天城里定是严加搜查,我明早再走。”

陈子邯不傻,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想到自己纠结了这两年的问题,突然铁树开花有了这么大一惊喜,简直不能形容自己有多欢喜。

可他仍旧有些忐忑:“可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我甚至连你的真面貌都没见过…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沈未央的秘密,你们…”

话未说完,男人已然转身:“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确定要知道吗?”

他语调忽冷,陈小公子顿时怔住,又听他阴测测说道:“知道秘密为什么叫做秘密吗?就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守住秘密,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子邯见他几次,显然知道他的习惯,立即转换了话题:“这几年得大哥相助,我总算在陈家有一席之地,正如大哥说的那样,只要成了这次竞标陈家更会如日中天,那样的话大哥若有需要邯郸的地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人未作声,回头看了眼那还有着光亮的屋子,半晌才道:“嗯,送她回去吧,有事就让映红给我传信。”

陈子邯应了,每次见到这位数次帮忙的大哥,都让他压力很大。

这几年来,他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公子,变成了陈家的顶梁柱,无不受他教诲,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未央的时候,她那番做派,让人自愧不如。

偷偷地见了她几次,大哥让他看着她是怎么以一己之肩,照顾一大家子人的。

他说她叫未央,即使家里都是稀粥菜叶,再怎么困难,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那次他在酒楼遇见,不想她们竟然取笑他,之后一直与她磕磕绊绊行商走到了今日,仔细回想那时,大哥的脸就不断变化着模样。

这小院不能久留,他赶紧走回屋里,轻轻推开房门,剑伤未穿过身体,应该不会太大的问题。烛光还跳着火花,沈未央仍旧闭着眼睛,只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你可算回来了。”

他到床前,开始收拾东西:“我这就送你回去。”

麻劲已经过去了,未央能轻轻动一动了:“喂,陈子邯,你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怪异吗?”

他就像多年的好友,完全无视掉她奇怪的眼神:“有什么奇怪的?”

说着回头对她一笑:“不过,这次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了哦,你要怎么报答我?”

沈未央额角直抽:“你想让我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不起,都说大恩不言谢,你省省吧。”

陈子邯也不以为意:“都说沈小善人不发善心的时候就一铁公鸡一毛不拔,原来是真的啊!”

她已经和他熟悉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了吗?

她暗暗汗颜,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也索性什么不问了,该睡睡该吃吃,陈子邯果然没有骗她,他背着别人给她藏了这医馆里,家人和周知府还都不知道,他连夜又将她送回了沈家,因为怕爹爹担心,也只说受了点轻伤。

一家人担惊受怕自不必说,也给周知府送了口信,就说她轻伤没有大碍。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又有人登门拜访。

两队侍卫队开路,顾琏城首次光明正大地来了沈家,沈未央躺在床上悠然地喝着蜜水时候,他刚好进门,也不问前堂,也不见长父,径自到了她的闺房。

当然,只是简陋的闺房,铃铛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大公子目光浅浅,盯着他,直接下了命令:“你出去。”

他眨巴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听话乖乖出去了。

屋内只剩未央,她哧溜哧溜喝着蜜水,靠在软垫上面看着他十分惬意:“嗨,顾大公子,我又救了你一次呢!”

顾琏城最是厌烦男子做这种强调,只是淡淡看着她:“勉强算是,顾某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了,你这为了做皇商也算够尽心了,商人能如此心性,极其不易,翻看了这几年山东历事记,你这几年风生水起,可谓极致,罢了…”

他目光似是勉强:“告诉顾某,你收了多少粮?明日可随我入京。”

沈未央越听笑意越是大:“实不相瞒啊大公子,我是真不想入京,也不会入京,现在沈家除了几口人的口粮,真是一粒都没有。”

这是,在耍戏他玩么?

男人目光如刃,脸若冰霜:“顾某最恨言而无信之人,那么安眠香呢?”

她嘻嘻地笑:“对不住,其实我那日带了去,可惜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样的话也只能重新给大公子烧制了。”

他想起昨日她手中的锦盒,见她这么轻易地就能制出的香,嗤之以鼻,想也是多心了,世上哪有那样凑巧的事情,面前的这个人,也无非是他行走旅途上面所遇见的其中一个,并无不同。

再没有心情在此闲聊,他从腰上解下块带字血玉,这就扔了她的床上:“不管怎样,终究是救我一命,他日有求,可去京城寻我。”

说着立即转身。

沈未央笑,对他连连摆手相送:“好啊,期待再次与大公子相见,后会有期哟!”

完全就是一小公子腔调,他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不过突然想起一事,又心中疑惑:“你那些粮食哪里去了?”

她将血玉拿在手里,掂了掂:“都倒给陈家了,所以,大公子若为粮,还是带着陈子邯回京吧。”

悄无声息的,倒卖出去大赚一笔吗?

原来这才是她最初的意愿,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捋顺开来,那么救他时候那么奋不顾身的,也是为了什么呢?

他回头看她一眼,对了,这世上本该如此。

人人都唯利是图。

再不犹豫,轻蔑地看着她的笑脸,顾琏城走出了这个屋子。

外面侍卫队也随之离开,沈未央对着那开着的房门啧啧出声,真是个不懂得照顾别人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面,这样的人能有个好归宿么,手中血玉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还有琏城二字,不过,去京城?

她嗤一声,端起了蜜水。

随后又将血玉扔了出去,刚好落在地上,叮呤摔成了几瓣。

招灾惹祸个东西,正好铃铛进屋,沈未央一努嘴:“去,把这东西给我埋院子里去。”

后会有期?

见一次伤一次这是犯冲吧,还是后会无期好了…

第9章 若有去

第九章

少年站在暗屋内,身边都是淡淡的香味。

年少的沈未央蹑手蹑脚地跳到他后面,突然大喊一声:“哥!”

他回头,额头都是汗:“我说很多次,不许叫我哥。”

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在这闷热的屋里制香。

不许?

她家家老大年纪比爹爹小不了多少,让她叫她都不爱叫,这小哥长得好看,她到这世上以后总觉孤独,有了他再好不过。

他说不许?

她伸手扳着他的肩膀,这就跳着粘了他的后背上面:“哥哥,哥哥!诶呦我要掉下去了!”

他背脊溜直,根本就抱不住,小未央低叫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从流伸手托住了她的两条腿,是真正的背起了她。

他褐色的眸子怎么看怎么好看,她双手搂紧他的脖颈,那时是那样的开心。

“哥,你教我制香吧。”

“哥,我也想学武,到时候是不是能飞檐走壁啊?”

“哥,你长这么好看可怎么办,我不想你嫁人诶。”

“哥,你背我…”

“哥,我浑身疼…”

昏昏欲睡,书本子一下掉在脸上惊醒了。

沈未央睁开眼睛,往日温馨景象还在脑中残留,这让她一时又恍惚起来。

刚才看书,看着看着就困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今日竞选,铃铛出去看热闹去了,家中只有爹爹和几个孩子,她身上还疼,不想动。

沈从流还没有消息,他的样子一点点在她眼前浮现,正是担忧,外面响起了孙叔的声音,家里来客人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这会儿陈子邯提着两大包东西就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他还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期期艾艾才到了她近前来。

未央习惯性笑笑:“哟,这不是我们陈小公子吗?不在周府竞标,怎么到我这来了?”

陈子邯将礼品放在了床边的梳妆台上面:“整个山东,现在谁能比过我陈家粮多呢,未央放心,此事定成。”

她不是担心他好么。

自从这一伤,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才好:“哦,那就好。”

陈小公子略低了头,坐直了去:“我给你带了些大补的东西,你怎么样?现在还疼吗?我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如能选中明天就该押粮上京,有段时间不能见你,不过等我回来…”

他神色当中,略有忧色,未央仔细看着他的脸色,很是奇怪:“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多年的冤家,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他一想到她是个女人,整个人都别扭:“你的秘密,我会保守的。”

自从他突然救了她以后,他都怪怪的,她是男人还女人,他眼里区别那么大么?沈未央挑眉看着他,只是轻轻的笑:“保密也好,不保密也好,那都是你的事。”

说着翻起书页来:“你是先救了我呢,还是先知道我是个女儿家的呢?”

她虽然没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但他也压下了目光:“我…”

沈未央前前后后回想了下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由不得她不怀疑:“还是,谁告诉你的呢?”

陈小公子眨巴着眼睛,彻底装死:“是啊,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想不起来呢!”

她笑,一抬头笑靥如花:“算了,不想说就算了,你可以保密,也可以说出去,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我做女儿家也不错哦,听说现在律法又出了新条律,要保护女子呢!”

他愣住,可这件事他不想与别人分享。

这小公子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未央笑:“到时候我就找一个像陈小公子这样的娶家里来,嘿嘿天天看着他,养着他…”

他耳根通红,早已经忘记了刚才想要说什么了,正逢她嬉笑面容,倾身向前:“小公子,我逗你呢,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嗯?”

她拍腿而笑,陈子邯面露恼色,凶巴巴地站起来,这就往出走:“我脑袋叫门挤了才来看你!”

眼看这人生气要走了,未央这才想起来:“喂喂喂,陈子邯!行刺那个人抓到了吗?”

他气哼哼喊了句不知道,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说:“没抓到!”

然后头也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更像是落荒而逃,她托腮,认真的想,其实她很有潜质做个风流的女公子嘛!

顾琏城身在山东,接连出现意外,此地已不能久留。

本来他也只是为粮而来,这就聚集了山东大户,如今沈家虚晃一招,粮食都倒走了,他注意力也就放在陈家的身上。

陈子邯开仓点粮,顺利竞选成功。

沈未央有伤在身,乐得清净,就在自己窝里趴着看了一天的书。

铃铛回来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懒得回应,只听他说到那个刺杀顾琏城的刺客已经被抓到的时候,才赫然睁开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刺客抓到了啊。”

“怎么说?”

“不过好像围捕的时候被直接杀掉了,我多嘴问了周小姐,据说仵作晚上还需验尸…”

刺客一旦被抓到,定然会严加用刑审问。

一天已然过去,这天都快黑了,她不等他说完,推他出去叫孙叔套马车,她身上的伤一动就疼,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铃铛不知她要干什么去,知道她身上有伤死活拦着,她一手掐了他的脸,不许他告诉爹爹,这就勉强撑着上了车。

每走一步,伤口都嘶啦嘶啦地疼。

还叫孙叔快些赶车,这就一路强忍着到了周家。

首先,她调理呼吸,让孙叔进去找周常在,不多一会儿,这女人就跑了出来,未央脸色如纸,在车中等她。这个时候,周家正摆着宴席,周常在上车,见她这副样子一脸担忧:“不是说伤得挺重吗?怎么跑出来了?”

沈未央喘息着缓解疼痛:“听说那刺客被抓住了?”

周常在嗯了声:“对,花费了不少人力,未免后患大公子下的命令是就地捕杀。”

她皱眉:“这位大公子杀人不眨眼,他到底什么人?难道都不审问审问?”

周常在疑惑地看着她:“他不审问不是更好,这在山东出了两次事,我觉得这样挺好,未央,你怎么来了?”

她已有疑问,沈未央说谎是面不改色:“我就想看看是谁干的?阴损缺德扎我一剑,不往他身上戳两个窟窿不解恨!”

周常在看她咬牙切齿地模样直笑:“行了,看在他是个挺好看的公子份上,别恼了,反正也死了,你都伤这样了,别乱走快回去吧。”

未央脸色更白:“不,我想看,常在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好奇…”

沈未央一向与别人不一样,周常在到底还是应了她,这就带了她去了仵作那。

才下过雨,地上湿滑,她觉得头也晕,脚也浮。

老孙在大门口等着她,周常在走得很慢,据说这具尸体立即就要破开了,未央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面。

夜色渐晚,周常在推开房门,仵作正在查看男尸的掌心。

这具尸首就赤-身躺在木板上面,脸上和腰间都盖着一块白色的方巾。

沈未央已经听不见她们在议论什么了,她脑中嗡嗡作响,直直走向那个已无气息的人,有什么东西从心上脱落开来,她闭眼,再睁开,猛然掀开了他脸上盖着的方巾!

露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仵作拿着个轻薄的面皮对周常在正解释着:“他还用这东西易容了,显然是有预谋的。”

不是沈从流。

虽然从身形上看很像,但不是他。

未央松了口气,这就差点疼晕过去,她故意骂了两句,说是解解恨,这就与周常在告了辞。外面月色很美,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只是,好疼!

她扶住墙根,只怕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沈未央认命,彻底失去了力气,可就在她整个人都要摔倒下去的时候,忽然一人从房檐跃下,他一身玄衣,一伸手给她捞了个正着。

多么熟悉的气息,沈未央双眼里,再忍不住流下泪来,这就抱紧了他的脖颈。

男人抱着她一跃而起,又跳上了房。

他给了老孙一个信号,然后抱着她这就入了夜色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