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却依旧靠在了柜边:“是记账还是付现银?”

沈未央走了过去,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来,这就扔在了柜上,陈子邯伸手拿了起来,把里面大大小小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然后拢了起来全推了木抽里面去。

随后把她的香囊又扔了回来,未央伸手接住,却是挑眉:“顾琏城叫你去干什么?”

陈小公子正吃了个瓜子,一口把皮吐飞在她的面前:“我呸,关你什么事?”

说着竟然一转身进了内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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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沈家的大门口,小五抱着一包衣裳,未央叫他把东西送进府里。

她在陈子邯那碰一鼻子灰回来,也不大在意,既然他还能吃得下东西,那也就是没事。回到钱庄时候,柳凤至差遣了人来,说是有点事情和她商量。

按道理说,他这样的身份,总是见面也不大好。

不过,很显然,柳凤至想得周到,他就在老王爷旧宅那里等着她,从不轻易露面。

这就回了沈家来,未央站在自家大门前,发现顾家的马车也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接走到了对门去敲门。

不消片刻,就有人来开门,柳凤至这院子趁没上冻的时候,扒倒了一些。

正堂这边还有三间能凑合住,先重新搭了地龙,若不看那荒芜的院子,倒也温馨得紧。屋里家什都是新置办的,柳凤至眼光不错,出手又大方,一溜水的新。

还是早前见过的那个小厮,一见了她就点头哈腰的:“公子过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沈未央嗯了声,这才走进。

柳凤至正在泡脚,估摸着是听见动静了,赶紧擦了穿上鞋袜,水就叫小厮给端走了。

他手也擦了擦,亲自来迎:“未央回来了!”

说起来,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有些殷切有些讨好。

不过,这样的目光她也见得多了,这就对他笑了笑:“柳大爷又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啊,可要知道我的时间都是银子堆成的哦~”

这男人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年,或许她会认为他是看上她了。

可人家当她爹爹的岁数都够了,自然不能有那种想法,这么一想,也就撇开了去。

柳凤至笑:“当然是有好事,不然怎么会叫你来呢。”

他请她坐,又叫人上茶。

未央看了看这屋里摆设,不由真心赞了一句:“柳大爷眼光不错,这些家什得不少银子,不过这院子还需要重建,只怕买这么早有点浪费了。”

男人早把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了:“嗯,你看着也喜欢?那说明咱…我俩眼光差不多。”

他想说咱爷俩,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立即改了口来。

沈未央不过是打量了下,都是些名贵的紫檀木所制,正堂摆放的桌椅都十分精致,不过她没有太多兴趣,也就扫了两眼。

小厮端了茶水上来,这屋里实在是暖,未央回身坐下,这么会的功夫小五从对门也赶了过来,也对柳凤至欠了欠身,这就站在她的身后。

柳凤至笑眯眯的:“今日叫你来,是为两件事。原来我买这个宅院的时候呢,其实手里还有些田产,不过都在别人的名义下,那也是我个不争气的侄女儿,这几年病歪歪的,她家里两房夫婿,一个比一个势利。现在我还没死呢,早就打我的主意,今年买了这宅院,可与你投缘,想借你手把那些田产倒卖了算了,给她们银子就是,省得那两个在家里日日的斗。”

未央抬眸看着他,也就嗯了声:“那第二件事呢?”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这就散去了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还有些为难的样子。

她拿起茶碗来,也不着急,这就抿了口。

半晌,柳凤至忽然叹了口气:“未央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宅院吗?”

他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抚着窗口的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并没有鸟儿,只是个空壳子。今日也像往常那样,柳凤至遮着半张脸来。

沈未央看着他,见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样子,这就回了头:“我看见顾家的马车在门口,谁在沈家呢?是伯父还是顾琏城?”

小五连忙应了一声:“都在,还问起你了呢。”

她哦了声,低眸不再说话。

柳凤至慢慢转过身来,斟酌着怎样开口:“小五和你们先出去。”

未央抬眸,那小厮就引着小五先出去等候了。

男人看着她,也坐了她的对面来:“其实这老王爷旧宅,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可住在这宅院里面的人,可是从未断过。未央你初到京城可能不知,这地方原来也曾姓过苏,出过三位学士,可谓气派一时,可惜在很久以前就流放了。”

她捧着茶碗:“我忽然不想听下去了。”

柳凤至笑笑:“权当是个故事吧,其实等以后你就会知道,这宅院与你也有些干系。”

未央毫无头绪,不过也扯了扯唇角:“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这都涉及到流放的罪民了,不能好办。”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半张脸:“是,的确不大好办。”

开口以后发现她还在听,这就慢慢讲了下去:“说来这件事说起来很难启齿,但是我能相信你吗?我想我能。也不瞒你,我就是苏家的幼子,当年被流放的时候正是年少,后来被熟人所托就留在了京中,早早进了醉红楼。听说我哥哥在流放的路上就没了,姐姐当年还有两个个孩子,也在京中偷偷送了人,大的我找到了,就是与你提起的那个侄女儿,小的是个儿子,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在醉红楼里面…在醉红楼里面过得还行,这些年熬过来也攒了许多的金银,只是这田产能从别人那里以侄女儿的名义买一些,这苏家的宅院却是买不回来。直到今年见了你,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房契在你那里我很放心,不过苏家当年不过是冤案一桩,我虽然不指望能恢复声望,但也想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自古以来流放出去的罪民,尤其我这样的男人,不得恢复户籍,但是未央,如果你能想办法帮我恢复了这苏家子的户籍,那么不仅仅向之前说的那样,百年后这宅院是你的,我所有的身家都给你。”

古人多看重名誉,这也不足为奇。

不过沈未央向来不愿置身于麻烦当中,她摊了摊手:“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

柳凤至也猜到她能有这样的反应了:“不,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开口,顾大公子定然无所顾忌,所以我才想着来找你。”

她诧异地看着他:“柳大爷这是太看重我了,我何德何能呢?现在我在东宫,也不过依仗太女殿下的一点权势,做不得大事的,至于顾大公子么,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他目光笃定:“未央,其实说起来,我和你娘也颇有些渊源。不过这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若帮我,我也能帮你。”

她站起身来:“恕我直言,我娘是谁并不重要,所以不必说了。”

柳凤至也不勉强,这就送得她出来,小五就站在门外,见她出来亦步亦趋地跟上。

男人看着这主仆二人的背影,久久也未回神。

天空当中竟然飘起雪花来,不知道为什么,沈未央心里有点乱,柳凤至说了那么多,明着是求她帮忙办事,但是她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目光当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蛟河就在大门口转悠,一见她出来了,赶紧上前:“轻君快回去劝劝吧,大公子身上还有伤呢,忙了一大天了还不肯回去。”

她懒得回应,忙了一大天?

分明是在大戏楼呆了大半天的吧?

回到沈家,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问了小五,这傻小子才期期艾艾挑紧要的说,沈君玉看了这么多天的名医,这两日腿竟然有点知觉了,他那位老大哥这就索性搬过来住了。顾惜朝过府请了好几次,可人就是不回。

按道理说,无缘无故的,沈墨玉不应该放着顾家的那一大家子事情不管。

可这一次,他还真就撒手了,顾琏城得了消息,连忙过来问问,结果人也同样不给面子,怎么说都就不回去。

现在天都快黑了,也下起雪来了,人都在沈家喝茶呢。

她懒懒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顾家和沈家的事情,其中不知道得有多少误会和陷害,哪能就那么简单呢?

沈君玉不去想,不代表沈未央不去想,她才不想管伯父的事情,到前堂打了个圆场,发现顾琏城已经去厢房歇着去了。

仔细一想,也到了上药的时候了,好歹这男人还知道顾忌没直接跑她的屋里去。

她与爹爹说了两句话这就要走,一边喝茶的沈墨玉却是留住了她:“那个醉红楼的柳凤至又叫你过去说话了?”

未央笑笑:“是,他没有户籍,想倒卖点东西也有点费力。”

沈墨玉到底是有些大家风范的:“醉红楼里混二十多年的人,心计深着呢,你少来往。”

这就是作为长辈的叮嘱了,她欣然应下。

他这就摆了摆手:“去吧。”

她连忙告退。

这一天,颇有些浑浑噩噩的。

沈未央也没去过问顾琏城的事情,也没去过问沈墨玉的事情,当然更没有去问柳凤至的事情或者是苏家的任意一件事情。她心乱的时候,就爱熏香,天黑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隐约听着小五说过,顾家这两只哪个都没走。

她叫这傻小子去外间睡了,自己则在屋里制香。

桌上摆放着她的日常用具,烛火烧得正旺,未央卷着袖子,正掺伴着香粉。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用自己的尾指指甲一点点的划开…

房门忽然大力地被风卷了开来,北风呼啸着还夹杂着雪花,带着一股股的凉气,从外间吹到里间,吹拂在她的脚面上。

她未抬头,只觉有人进屋。

小五的声音显得有点惊讶:“大公子…”

沈未央手一顿,人已经披着斗篷走进了里屋来,顾琏城当着她的面伸手解开斗篷的带子,这就一松手扔给了跟过来的小五。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她的床:“我有点累,先睡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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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当中,都是香气。

沈未央专心致志地挑着火苗,并未回头。

男人伸手解开衣裳,露出带血的受伤部位,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镜子,竟然也照得十分清晰,抹了药膏,他转过身去。

从小镜子里面,能看见女子秀美的侧脸。

她正小心翼翼地添着香,目不斜视地低着头,桌子上面摆着好多的瓶瓶罐罐,还有些许粉末,香气越来越浓,顾琏城察觉到这熟悉的香味是安眠香的时候,下意识多吸了两口。

未央开始收拾东西,不时看着火光。

他坐起身来,从她枕下摸出一本话本子来,随手翻开,竟也是一段奇缘故事。

讲的是一个女人休夫再娶,休夫再娶,一连娶进门三次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千古奇缘。顾琏城草草翻了几页,实在无语:“没想到,你还爱看这个…”

她不开口,只管捡自己的东西。

也不知怎么的,他就恼了起来,突然回身下了床,男人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的双眸看了两眼,然后一挥袖子,把她手里的玩意全都扫了地上去了。

沈未央低头,她脚尖上都是香粉。

顾琏城抱臂站在她的面前:“我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她扬着眉头:“嗯哼,现在听见了,怎么?”

他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全都在脸上:“你看着我,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依旧淡漠:“什么怎么样?”

竟像似半分也未放在心上,男人脸色更沉,这一天当中的不顺心的事情似乎太多了点,他从来都做能掌握的事情,此时看着她只觉无力。

顾琏城转身:“算了算了,我以后再找个女人就是。”

说着也不再管她,自顾着上了床去。

天色不早了,未央在他身后脸若冰霜,她叫来小五,给地上东西都收拾了,回到桌前坐下。

小五给她倒茶:“公子喝茶吧。”

她推开了来:“不用,给我收拾收拾旁边的书房,我去那里住。”

小五回头看了眼顾琏城,只觉他目光如刃,哪里敢动,只得慢慢地劝:“这都这么晚了,大公子肩上还有伤,还…还是…”

未央都不等他说完,起身就走。

当着小五的面,顾琏城颜面尽失:“沈未央,你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淡淡看着他的脸,未央只是冷笑:“你大可换了我,愿意和谁合作就和谁合作,但这原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再与我发那些大公子脾气,就爱哪哪去!”

她心情实在太差,是头也不回。

只留男人铁青着脸。

旁边就是她的书房,在屋里能听得见房门关得啪啪作响,小五大气也不敢喘,赶紧低头捡起地上的小东西。

顾琏城揉着额头,心如凉水。

姑父突然不肯回顾家了,按道理说,他与沈家走得越近才越好,但是自从沈未央入京,姑父就有点不大对劲。父君只叫他来劝,可他劝了劝了,请也请了,人就是不回。顾家那么一大摊子事情,还都等着他处理…

然后呢,沈未央还那样冷漠,

他闭上眼睛,开始理顺这糟糕的关系。

夜深了,沈家的宅院里面,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沈未央洗了手,在书架上面随手抽出一本书来,这就歪在了榻上。

脑子里面都是些烦乱的事情,奇奇怪怪的,越是不想去猜,越是有东西往脑子里面钻。

沈从流的,柳凤至的,顾琏城的,还有陈小公子那任性的小模样…

头疼,指尖翻开一页一页的书页,她迫使自己能逐渐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竟过了半夜去,沈未央困乏交加,到底是闭上了眼睛,榻上有被褥,倒也不冷,她合衣而眠,书就在手边。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能看见跳跃的火光。

烛火就快燃没了,未央重新闭上眼睛,很快,男人微凉的身子这就挨了过来。他掀开被子,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未动,感受得到他的呼吸就在脸边。

顾琏城伸手描绘着她的眉毛,描绘着她的鼻尖,他指尖微凉,来来回回地在她脸上划着。沈未央到底没忍住睁开了双眸。

她目光清冷:“我说大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语气无辜:“我睡不着。”

她后仰着脸,躲开他的‘魔爪’:“我问你追着撵着到我这干什么?顾琏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咱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到达真正同床共枕的地步吧?”

这么说的话,也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内。

不过他要是在意这些,就不会跟着她跑书房来了,父君曾告诉过他许多次,有的时候,伸手才有可能得到,矜持无用。

都说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就是这个道理,才刚发了脾气,这又恢复了平常脸色,顾琏城完全忽视掉她的语气,也完全知道说什么能拿得住她。

他甚至用他那冰凉的双脚贴在了她的腿上取暖:“当然是有正事要说,不能等到明天。”

沈未央忍:“有话快说。”

男人长发都散在脸边,当真是俊美无双:“现在天寒地冻,正适合北下去巡查各地银号,一部分钱庄掌柜的都在当地招募,你不是说要亲自安排人吗?要不要一起去?”

他这个混蛋竟然把冰凉的双手也按在她身上了,她继续忍:“什么时候走?”

这就是默许了的意思,顾琏城靠她取暖,因为离得近,连外衫都没披,直接钻进了这个屋子来。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唇角,才没勾起来:“在走之前,你得帮我劝劝姑父,他老人家不知道为什么不回顾家去了,顾家产业多半都在他手上,一时间扔给我我也接不过来,现在我姑姑都去了这么多年,家里还有个老祖宗,再怎么说,也不该有人能冒犯得了他。”

沈未央简直是忍无可忍:“他不回去是他的事情,能不能劝他回去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斜眼:“你就说办不办吧?”

她无语:“我困了,想睡。”

他没有动静侧身躺着,呼吸浅浅的。

未央半分睡意皆无:“我说…顾琏城你…”

话未说完,人已经翻滚过来,紧紧搂住了她…

似乎是有意的,又似乎是无意的,他手脚都凉,身上都是凉气。

肩上的宽袍松松垮垮,还能看见一星半点的血丝,可能是动作大了些,伤口又裂开了。

再怎么说,也是曾经无比亲近过的男人,她到底心软,也就不动了。

不过她睡不着,勉强支撑了片刻,可等她终于不耐想推开他一些的时候,他却已经睡着了。

这算个什么事啊,沈未央懒得再叫他,也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榻上狭窄,两个人睡是真的有点挤,等她习惯了旁边有男人的呼吸,也困得不行了才睡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也没睡多久,捱到亮天,她就赶紧起了。

顾琏城倒是真不把自己当成别人,这院子里面,别人可还不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估计是打定主意知道她会为他遮掩,才有恃无恐。

未央起身,系着袖口。

得趁没人发现之前,赶紧出去,这书房里平时也不来人。

就怕哪个不长眼的进来撞见,她穿戴整齐,不由得看着这个没心没肺还睡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