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中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和她面目相像,她笑得十分开怀:“伯父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子,想必也是人人倾慕的大家公子。”

沈墨玉沉默片刻,只是叹了口气:“我都忘记了,你祖母当年风光无限,不过也就是短短一瞬,她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原来是朝廷支持的,现在想起来不过就是人家的一枚棋子,等到那些白花花的白银都落入国库以后,直接接掌了沈家的所有,然后母亲还未得好死,留下我兄弟二人。”

他把账本往前推了推:“这是她生前留下来的,你看看,沈家都被朝廷给挖空了,当朝君后彼时还只是贵君。后来也是凭此才封为君后的,其中多少猫腻你应该能看得清楚吧。”

未央看着他,面露疑惑。

男人斜眼:“你别看我,这么多年我在顾家夫妻恩爱,承蒙顾家不离不弃,原来还十分感激来着,哪里看得到这些。不过这些日子才一点点想到的,找到这个账本时候,甚至都不敢相信,原来真相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沈未央翻开账本,里面果然一笔笔记录着许多账目。

最小的开资也有万两。

她无语:“这些东西只怕没有用了,要是拿出来还会引火上身。”

沈墨玉点头:“是,但有警示作用不是吗?现在你正在重蹈覆辙,知道吗?”

未央面色不改,把账本推了回来:“伯父不要担心这个,现在我和顾琏城也算各取所需,是合作关系,虽然现在他也算是我男人,但也没有关系,倘若我真是心甘情愿,就算我整个身家给他又能如何?可我若是不愿意,恐怕他想从我这拿走那些东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沈墨玉勾起唇角来:“你有心里准备就好,伯父是想给你提个醒。”

她伸手把牛皮纸卷拿了起来:“不过我喜欢这个,能把爹爹年轻时候的画像送给我吗?”

他点头,她立即就欢欢喜喜的放入了自己的锦囊当中了去,男人偷眼瞧着她这副得到的窃喜模样,在心里暗暗叹息。

多好的一个孩子,他把母亲的画像和账本也一并收起了来:“这些东西稍后我就会毁掉,只当今日你从未见过。”

未央欣然点头:“当然。”

沈墨玉看着那个画轴:“好了,那你先出去吧,你说得没错,既然顾家拿走了我沈家的东西,我自然也该讨要回来,现在那些在我手上的商铺以后也将是沈家的,扔给他们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你这孩子我很喜欢,但你的身家伯父不会去管,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好好孝敬你爹爹,伯父就很高兴了。”

那是当然,她爹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沈未央起身告辞,看着她离开以后,沈墨玉这才点了火,把母亲的画像和账本全都扔进了火盆里面,他打开画轴后面,那里面还有一副少年画像,他伸手在少年脸上划过,犹豫片刻,终于也扔了里面,木箱里面都是妻子在世时候写给那个男人的信件,他从容地一一挑拣出来,也不留半分,统统烧掉。

未央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才送顾琏城回来的。

更或者说,她是好奇伯父想要给她看的东西,能够得到爹爹的画像,拿回去给爹爹高兴高兴,这一遭走得也值得,从书房出来时候心情大好,脚步也觉得轻快了许多。

蛟河就在外面等着她:“轻君,这边请。”

其实她想回去了,不过看模样那个能折腾人的大公子是没打算叫她就这么离开,她下意识轻抚自己腰间的锦囊,这就跟着他走了:“干什么去?”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蛟河不亢不卑地:“大公子请您过去说话,他毕竟是个男人,身上又有伤,轻君多依着他些。”

她没有作答,只默默跟在身后。

不多一会儿,绕过长廊,踩着北边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积雪上面,沈未央到了角落里面的梅园,园门口都有人守着,里面有两三个小厮正在扫雪,见了蛟河都连忙起身问好,她一抬眸,这些个人都更是跪了下来。

她叫起,不禁皱眉。

想必顾琏城是交代过了,不然不能见到她都这番大礼。

蛟河在前引路,一路再无话,到了顾琏城的屋前,他伸手敲门:“大公子,轻君到了。”

里面应了声,他这才把房门打开。

未央进门,男人正坐在镜前,一个小厮在给他重新束发,屋里有四五个伺候着的,有的在打扫灰尘,有的在整理笔墨,有的在旁边侧立待命,还有的在挑炭火。

刚升起来的炭火还不大旺盛,小厮蹲在地上呼着火。

她四下扫了一眼,这就抱臂站在了门口,沈未央倚在门前,不由得吹了个口哨:“大公子果然好气派,说吧,非叫我来干什么?”

顾琏城在镜中看着她:“既然都到了顾家,你不该见见老祖宗吗?”

她抬眸,脸色略变:“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说到底其实我不过是嫁到东宫去的一个,见不见你们顾家的老祖宗,无关紧要吧。”

那位老人她曾经见过,若是从前,她见也就见了。

但是自从沈墨玉再三提醒她以后,她对顾家并无好感,所以态度冷淡。

顾琏城哪里知道这些,还只当她反感他而已:“你不想去?”

她实事求是地点头:“对,既然不日就要离京,我手下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你身体不适大可就留在顾家照看着,我也先不回东宫了,等都安顿好了,再走不迟。”

正好身边的小厮收手了,侧立一边。

他的头发束好了,既然人都到了顾家,怎能叫她轻易地就这么回去,顾琏城沉下脸来,转过头来是目光灼灼。

“老祖宗没多少日子了,你就当还老人一个心愿,不行吗?沈未央?”

“…”

“他这辈子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

“…”

“也不过是叫你过去敬个茶而已,你至于吗?”

“…”

男人目光渐冷,最后说道:“沈未央,我让你一成的利润,换你陪我去见老祖宗,如何?”

各地银号都建立起来之后,就能汇通天下,到时一成的利润也十分可观,原来她就心软架不住他声声的质问,差点松口答应,结果他主动让了一成,沈未央是见好就收,也就顺坡下驴,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侧身:“那什么时候去?现在?”

他脸色不虞,勉强撑住了:“等等,既然要去,你也拾掇拾掇。”

说着叫了蛟河进来:“给轻君准备的衣裳拿进来。”

他叫她也坐在镜前,这就叫人开始拾掇她。

原来以为也就是重新梳梳头发,不过她就知道他不会那样轻易地叫她得到那一成,先是有人来给她梳妆打扮,然后衣衫也换了。

她由着他摆弄,到最后,竟然是女子的装扮。

镜中人身穿宽袖锦褶裙,系着一条白玉束腰锦绣带,一身的繁复刺绣花样,分明是十分华贵的大礼喜服。

沈未央十分无语,她脸上也有精细妆容,耳上还给戴了珊瑚玉石耳坠,再一看顾琏城,果然是成亲大礼时候拜见长辈所穿的衣衫。

不由得失笑:“话说,大公子你是没嫁过,所以遗憾吗?非要这样打扮看起来怪怪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衣衫:“哪里怪?”

未央笑:“算了,既然答应你了,陪你走一趟就是。”

她一身裙装,乌发高绾,典型的京中贵女装扮。顾琏城的目光上下扫过,心中欢喜。

这就是他想象当中,沈未央应该有的模样。

女子先走两步,见他未动,又回过头来,一手提裙,一手做邀请状:“走吧,我的大公子。”

蛟河在后面看着二人并肩走出房门,还使劲眨了眨眼睛。

男的俊,女的美。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顾家奴仆满地,顾琏城与沈未央走过的地方,全都跪拜。

她与他来到顾家老太爷的门前,老人正在礼佛,就叫两个人先进去等候,顾家的祠堂里面,能看见顾妙语的灵位。顾惜朝在旁伺候着,老祖宗把最后一把香点了,然后叫他们进门。

地上有并排放着的蒲点,他拄着青龙拐杖,往上点了一点:“给你姑姑上柱香吧。”

说的是姑姑,沈未央还勉强能接受,也就随着顾琏城跪了下来。

她抬眸,下意识瞥了眼这位顾家的老太爷,冷不防他也正看着她,顾琏城跪倒在地,见她未动,连忙扯了她袖子一下。

未央低头,听见老太爷叹息一声:“你长得还是像你爹多一些…”

第35章 |

顾家老祖宗看着她,目光深沉。

沈未央只当不知,草草上了香,只默然地伴在顾琏城的身边,他也不勉强,顺顺当当给老人家敬了茶,然后告退。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未央对顾家有些许的抵触心理,所以,也都默许了她的沉默。

顺着他的心意去叩拜了顾家老太爷,她与他并肩走回。

在路上的时候,还不由得看自己的装束,实在可笑。

顾琏城见她脸上似有笑意,脚步放慢了许多:“才下过雪了,约摸着不能太冷,我看你那日也去看戏了,不如今天…”

话还未说完,她已经转过头回绝掉了:“我还有很多事情,大公子想看戏的话就去吧,我得回钱庄一趟。”

他抿着唇,为她的不买帐感觉堵心。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其实未央做女子装扮更为动人,只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

一起走回自己的屋里,顾琏城还试图挽留:“你待我稍作休息,一起走。”

她笑笑,伸手解开衣领:“不了,大公子这咄咄逼人的,要是在多留片刻,只怕被吃干抹净肉渣渣都不剩一点了。”

沈未央脱下裙子,解开长发来。

她站在镜子面前,丝毫不避讳他和屋里的小厮,既然敢大胆的在顾家叫她扮成女子模样的,那又有何惧怕的。

她倒是毫不在意,顾琏城却是冷下了脸色,不过也不等他发火,屋里的小厮早就避嫌,背过身去了。未央利落地把衣裙都换了,仍旧是来时模样,一边的男人脸色阴晴不定,她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与他挑眉:“背也背了,茶也敬了,大公子就在顾家养伤吧,我回去了,有事就叫蛟河去找我。”

她笑,与他告别。

外面寒风刺骨,沈未央乘了顾家的马车,原本是说送到钱庄去,可她路过鉴宝斋的时候,忽然改变了主意,这就下了马车叫车夫先赶回去。

鉴宝斋是顾家产业,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这就拿出爹爹的画像来,早有伙计认识她,迎了上来是恭恭敬敬:“轻君快请,不知今天到了小店…”

未央笑笑,把画像托给他:“你看看我想裱一副画像,得几日才好。”

他双手接了过去:“三日内就能裱好,到时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嗯还是送到东宫?”

她想了下:“仔细些,这副画很重要,裱好了就送到钱庄即可。”

先不叫爹爹看见,等她亲子拿了他面前,也好给他一个惊喜去。

小伙计连忙应了下来,又恭恭敬敬把她送出大门口,外面天冷,沈未央折腾了半天还没有吃东西,却是有些饿了。

她有些犹豫,是回钱庄呢,还是回沈家呢,还是哪也不去自己出去吃点东西呢?

早起要回顾家的时候,沈墨玉说什么也不许她带着小五过去,当然,她知道顾琏城也是不喜这个少年的,却不知伯父为何不喜。

不过既然他们都不愿意,她也就没带着,一个人的时候,适合发呆。

天空当中灰蒙蒙的,零星的雪花还在空中飘着,未央站在街头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今昔何年,不知何去何从。

明明就决意与沈从流决断了,但他说顾君后与他有仇,她一看见顾琏城,就总有芥蒂。

刺骨的寒风刮过脸边,沈未央觉得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圈圈里面,怎么走也走不出来,绕来绕去都是一个圈。

正是发怔,眼前一点刺眼。

不知是从哪里反射过来的亮光刺入了双眸,未央伸手遮眼,抬眸看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掀开的窗帘后面,能看见陈子邯拿着小镜子,在对着她晃着手。

她失笑,负手走了过去。

陈小公子拿着小镜子在眼前,像是在照镜子。

未央笑,站在车边:“咦?这是谁家小公子?”

他斜眼,就像是才发现她一样:“哟,这不是沈公子嘛,真巧啊!”

她笑:“是挺巧的。”

陈子邯将小镜子装入怀里,装模作样地瞥着她:“今天本公子心情好,捎你一程。”

她后退一步:“不用,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也不一定顺路。”

他不快,紧紧盯着她:“你去哪我都顺路,不行吗?”

沈未央但笑不语。

陈小公子脸色顿变:“怎么的?上我的车我还能吃了你?”

她:“…”

他声音扬了起来:“还不上来!”

好吧,也许是天气太冷了些,沈未央再不犹豫,大步走了车前,这就上了马车。

她一掀车帘,里面人就伸臂把她抓进去了。

未央也只觉得眼一花,人就被陈小公子拽了进去,他不由分说这双唇就堵上了她的,她下意识后退,结果这车内狭窄,陈子邯紧紧抱着她,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还纠缠着她的舌头不肯罢休,吮得她唇瓣发麻。

她索性由着他去,这家伙就像是泄愤似的,更多的是恼怒。

半晌,陈子邯放开了她,看着她双眸通红,就像是才斗败了的小狗子一样。

未央唇上火辣辣的疼,估计是破皮了,这几天也一直担心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很明显,他这是窝着火憋着一口气呢。

想说点什么,可刚一张口,就被他一指点在了唇上,陈小公子已经恢复了平常神色:“你别说话,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忽然和顾琏城搞到了一起去,我就想告诉你,早晚你有落他手的那天,说不定也身败名裂。”

她挑眉,不为所动。

他抱臂:“我就等着那一天,看是你道法高,还是他手段独到。”

未央抿唇,只是叹息。

少年只叫赶车,就再不理她,这车是回铺子的,也正好把她捎到了钱庄。

陈子邯先一步下车,还仔细拢了拢衣衫。

她随后才下,钱庄的伙计早就侯在了大门口。

未央交代了些许小事,只见钱庄的几个人都看着她眼神古怪,也不由得生疑,等她到了内堂,照了镜子才看见,自己的唇瓣是红肿出血,一看就是才刚撕咬过的。

她伸手轻轻抚过,回身坐了桌前。

这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划分银款,内堂很暖,胡掌柜一直侧立在旁与她合账。不过一会儿,隔壁的小厮在外面吵嚷着要见她,她听见了,忙叫人带了过来。

是陈子邯贴身的小厮柳堂:“公子让我过来问你借些银子。”

说着拿出了他亲笔书信过来,才分开不过半个时辰,竟然有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字,大概写的就是陈要在北街上置办一个铺子,现银不够,与她借银一万两。”

他也不嫌麻烦,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写的,明明也就三五句能说完的,啰里啰嗦写了两页。

未央十分无语,不过既然对方是陈子邯,他毫无逻辑可言也属正常。

这就准了,叫人取银给他。

然后又过半个时辰,柳堂又来,又是一封书信,只不过这次字数少了些许。

大意是刚才算错了,差的银子不是一万,而是三万,还要再借两万才行,她不知道陈子邯到底在干什么,不过也是应了,又叫人取银给他。

陈子邯第三次命柳堂过来借银的时候,顾琏城人已经到了钱庄。

自从沈未央从他马车上下来,就立即有人去报信,当然了,这位他们眼里的轻君行迹十分可疑,她双唇红肿,唇角还破了,陈小公子下车的时候还整理了下外衫,似乎是衣衫不整。明明就不来往的两个人,突然又同乘一车,在车上能做的事情,那颗就多了…

顾琏城还未等过来,第二波消息就到了。

说是陈小公子无理取闹,再三来钱庄借银,沈未央眉头都不皱一下,三万两白银就像是三两那样叫人去库里取了给他…

这怎么能行!

顾大公子连忙乘车赶了来,然后正遇见第三次借银。

他把人拦在内堂之外,不许柳堂进去见未央:“你回去告诉你家陈公子,国库丰盈,正好把欠他的三万多银子先还给他,叫他一会儿去福仙楼等我,我稍后就到。”

柳堂被蛟河等人直接架了出去,顾琏城心浮气躁,只觉得有一把火在烧自己,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的眉眼到鼻喉,从他的四肢流窜到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他走进内堂,沈未央拿着一本账本打开扣在了脸上,正躺在躺椅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步走到了跟前,她动也不动。

顾琏城伸手掀开她脸上账本,正对上她冷冰冰的目光。

想到她对隔壁那人的纵容,无名火突起:“沈未央,现在各地银号都需要投入大笔的银子,你可准备好了?”

她闭上眼睛,也不回答。

他微微眯眼:“等到真正用你的时候,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有银子。”

她撇嘴,懒得去想:“我的确没有太多了,先期投入太大,周转不开再想想别的办法。”

夫妻之道,在于智者算计。

在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提起陈小公子的,纵然他那样恼怒,想着这就去砸银子把他打发了去,也不能在沈未央勉强露出半分来。

他看着她唇边的破皮之处,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顾琏城冷哼一声,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