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想也知道是谁,立即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爹!”

他回手安抚她:“没事,都回京这么久了不曾来见过,忽然想见定是有事,我去去就回。”

她还是不放心:“我陪爹爹过去。”

他笑笑,也就由着她了。

神秘男人是乘车来的,沈未央和他二人合力把爹爹抬上马车,从沈家的后门走出去,父女二人一路无话,不多一会儿,车停了。

下得车来,发现是一个无人的巷口。

里面停着另一辆马车,左右有侍卫把守,车边背对着她们站着个女人。

未央推着沈爹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那女人回头,她一身常服,负着双手。

看起来比传闻当中的女皇要苍老得许多,两鬓斑白,双眸中尽是沧桑。

沈君玉只是淡然地笑笑,甚至还挥手示意,对她打了个招呼:“是你呀。”

女人笑,也是迎上前来,她停在距他一丈开外:“之前我就想过很多次,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看来,沈郎还这么年轻,朕却是老了。”

沈未央定睛看着她,一点好感皆无。

从前的事情而言,她就是祸根,怎么想怎么不能和颜相对。

女人看着她的目光却是些许温柔的:“你就是未央吧,听琏城提起过你,一直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未央缓缓欠身:“过奖了。”

沈君玉拎起长命锁来:“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

女人背后的手也伸了出来:“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这个。”

沈爹爹笑,坦然相对:“我不是故意留着的,离开京城以后,一度吃不上饭,拿着这个东西去当铺,大一点的见上面的小字不敢收去,小一点的铺子才给几个铜板,勉强维持一顿饭菜,后来还是未央说不能叫他们捡了便宜去,才给我赎回来的,要不是阴差阳错的,这些年也早就送出去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是在撇清。

女人看着他的双腿,难掩愧色:“对不起,是朕连累了你,当年是朕…当然这些年也想过你会过得不怎如意,却不知道变成这样。现在别的朕不能应你,却只问一句,可有什么心愿,朕帮你完成。”

沈君玉一直看着她,脸上无悲无喜:“好啊,能帮我治腿吗?我很多年都没有走过路了。”

未央抿唇,别过了脸去。

他的腿已经废了,才能有点知觉就已经很不错,即使是女皇陛下又能怎样,她无言以对,向前了两步:“除此之外呢?”

男人笑:“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家里女儿孝道,儿子乖巧我很满足,若是非得问的话呢,能问问顾君后吗?他害我沈家家破人亡,取我家财万贯,现在拿走我们的那些东西即使不送回来,能知道为什么吗?”

未央怔住,她以为爹爹从来都不在意的,却没想到提及当年往事,也能如此犀利,话虽然并没有明说,但分明就是要女皇问罪君后的意思啊!

当然,也得女皇陛下真的能为他出头才好,正是胡思乱想,对面的女人却是将那银链子放在了爹爹的手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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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陛下的亲口允诺,是这样的轻易。

轻易得就连沈君玉都怔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否则很快,未央真正的身世就该浮出水面,他的哥哥会更加难堪,他和苏凤至的处境也会变成对立,至于这个女儿,恐怕还不知道会多烦恼。

所以他只是笑笑:“此生能得女皇陛下垂怜,君玉已经足矣,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陛下切莫在意,如果真的很想帮我,不如命我沈家女未央,早日恢复女儿身,堂堂正正的给沈家光耀门楣。”

未央蓦然抬眸,沈爹爹说这番话的用意,她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从未想过爹爹也有这样敏捷的思维,如果女皇能够亲下旨意,那么她什么样的家世,也就只能是沈家女了。

女人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说有些话想对沈爹爹说,让未央回避,其实她过来也没别的意思,想确认一下女皇陛下对爹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顾君后再作恶,作得再恶,也都为了当今圣上。

他巩固了国库,也稳住了朝廷时局,千言万语,也都为了这些皇权。

还试图和皇权的最高拥有者讲罪责,幸好爹爹的话都是半真半假的,不然还指不定有什么大祸临头的事情发生呢。

顾琏城翻脸比翻书都快,在这一点上面,可谓像极了上位者。

她退后再退后,这就出了巷口。

沈未央静默在巷口出处,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沈爹爹就被人推了出来,他神色如常,只对她笑言说回家吧。

她推着他,脚步不快:“爹,咱们回家吧。”

沈君玉嗯了声,手里的长命锁还叮铃作响:“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十分聪慧,现在这种情况你也瞧见了,爹爹是进退不得,你伯父想要重振沈家威望,但是爹爹不想,爹就想我宝贝女儿未央啊,过自在日子就好。”

他从来都是这样,未央笑:“我多挣点银子就高兴了。”

爷俩都是笑了,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轻松的,自在地,去了那些纷扰的东西,才最纯粹。

回到沈家以后,很快就从宫里传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据说女皇数他十宗罪,不顾与君后的夫妻情义,竟然去了他的后位,并且发落了寒山寺里去念经赎罪了。

韩湘子回来以后,落实了这个消息。

她说太女殿下在皇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能挽回女皇决然的心意。

未央在沈爹爹那里得知,顾君后在后宫这些年,也是独宠一帜的,从前的君后也是顾家所出,那个男人从模样上讲和爹爹可能没什么相像的,但是令女皇念念不忘的是他的脾气秉性和沈爹爹如出一辙,可惜他身体病弱,很早就过世了。

之后也是故人所托,也是时局造就的,顾君后这就进了皇宫。当时他只是贵君,不管当年对错,但是可以肯定的说,他在位时候,为女皇做的事情是最多,因为这些年对他的亏欠,所以女皇对他还算礼让三分。

却未想过,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革去后位,看来的确是积怨已久。

沈爹爹更是没想到,还有些忐忑,怕是影响到未央和顾琏城的关系,她浑不在意,当年顾君后做了那些害人的事情,即使是有什么因果报应也是他的业障,和她有什么关系。

至于顾琏城么,她回京以后还没见过,自然没什么想法。

她接连两日都在房里制香,吴样代替她出去打理钱庄,忙得很。

紧接着,又一道旨意下来,沈家女未央忍辱负重,为了太女政事,为了汇通天下,所建的各地银号,女扮男装入了东宫。

不管理由多么的牵强,女皇御赐小商印,行掌各地商事。

看起来是长了沈家的脸,但是事实上这和顾君后那些年做过的事情有什么分别?

说来说去还是打她钱庄的主意。

百姓之间,把她的事情传出了几个版本,都传疯了。

她索性大门不出,光只在家里吟诗作画,烧香拜佛了。

晚上,沈未央正在书房作画,沈爹爹叫铃铛来找她,原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不过铃铛说爹爹拿着一幅画,看了小半天。

她加快了脚步,果然在院子里就能够听见伯父的怒吼声。

伴随着还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铃铛在前,未央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他很是敏感,这个家得来不易,隐约着也感觉出了一点什么东西,刚想要转身,想了想回头喊了声哥哥。

她站住,声音温柔:“怎么了?”

铃铛期期艾艾地问她:“你…你不会不要爹吧?”

未央笑:“怎么竟说傻话,我就这一个爹还能不要他?”

他似是松了口气,这才转身跑开了。

她似有所思,大步向前。

到了门口,里面已经没有了声音,未央在门口敲了敲门框:“爹爹。”

沈墨玉正低着头,蹲在地上捡东西,似乎是一个陶碗,都碎成很多块了:“进来吧,你爹爹有话和你说。”

他头也没抬,发顶已经白发了。

未央回眸,看见爹爹对她招手:“到爹爹这里来。”

她走过去回身坐下,沈君玉手边上,正是原来她书房里的那副画,他推了过去,神色淡然:“这幅画想必你也看过了,你伯父原来说是我年轻时候的模样,其实不然,爹爹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察觉到,苏凤至就对门那个男人,对你是一直很亲厚,其实不瞒你说,这幅画是他少年之作,根本不是爹爹。”

“什么意思?”她佯装不知,紧紧盯着他的眼:“爹爹对我说这话怎样?”

“你这个孩子,”沈君玉叹气,伸手过去拍拍她的手:“你伯父不叫我对你说,可我想我这一个废人,给未央做了这么多年的亲爹,殊不知人自己有爹,叫人日日相见也不知真相,可有些对不住你。还不如告诉了你,以后有两个爹爹疼你爱你,多好?”

“爹!”沈未央一手翻过画轴盖住了上面少年的脸:“别胡说,我只有一个爹爹。”

“嗯?”他还嗔道:“难不成你只想去找你亲爹,沈家都不想回了?”

“爹爹!”

她一下跳了起来,这就到了他的身后,双臂交叉着在后抱住了他:“没有爹爹就没有我,这么多年没有我,那人也活得好好的,可是我没有你看了是活不了。”

沈君玉笑,握住了她的手:“贫嘴,难不成爹爹百年以后你还要跟着爹爹去不成?”

她贴着他的脸,只觉心慌。

爹爹从来都心思单纯,此刻对她摊牌,还不知道意欲何为。

未等她开口再说别的,就听他幽幽说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怔住,说的也是,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怎能听着自己身世还那样淡定呢,可她对爹爹的心意是真的,从未想过亲身父亲会不是…

沈墨玉把地上的那些碎块都捡了起来:“我怎么也劝不住你爹,未央你看看我们沈家,看看你爹爹,他这些年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都是因为什么?母亲当年是给我们留过退路的,我在你爹爹离开京城的时候,以为都给了他,事实上呢,都被那人私吞了,你爹爹碍着琏城还不叫说,怎么就不能说了?顾家害了多少人…”

沈爹爹皱眉:“哥哥!”

不管再怎么说,顾琏城现在和未央也在一起,那些多少年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计较他早已淡然了。怎么也没想到女皇回去立即去了顾君后的后位,这个消息也令他倍感尴尬。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伤害别人向来不是他本意:“未央别听你伯父的,爹爹现在就为你过得好好的…你真的不想认那个…”

话未说完,未央已经不叫他说了:“爹爹!今日你说的这些话权当没有说过,我也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回事,如果他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尽力帮他,但是别的,我做不到。”

父女二人在一起依偎着,没有半分嫌隙。

他见了那个女人,而后发生的这一切,他多想对女儿说声抱歉,可她虽然日日在家,眉眼间却不见愁意。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呢…

沈墨玉在旁边看着,也是唏嘘,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未央一脚迈进了政治圈地去,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谁也不知道,

当然,顾琏城也不知道。

如果知道两个人毫无关系,是那样的容易,顾琏城也不会在上次她走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说。不,如果知道,也不会轻易叫她那么离开。一经小别,不曾想两个人变成了一个笑谈。沈家女女扮男装三入东宫,为的不过是常伴太女左右,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站在鉴宝轩的门口,看着过往的百姓失神。

母皇的一道圣旨,成就了未央美名,也迫得她不得不为朝中做事,若说之前分她钱庄的红是暗地里分,那么现在就是明晃晃地抢夺了。

而且,因为父后的原因还不许他进宫,责令他在外思过。

那些商行,都给了沈未央掌管,是什么意思,他一个人,忽然卸下了万千重担,却是那样的不知所措。

未央又该怎么看待他?

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母亲又要重蹈覆辙。

天空当中灰蒙蒙的,夜色已晚,只能看见来往人影,看不清仔细模样。蛟河在他身后给他提着灯火。

“大公子,很晚了,咱们回吧。”

“回哪里?”

“回顾家吧。”

“我不想回去。”

他抱臂以对,真心的落寞。

蛟河都看在眼里,也就陪着他站着,不多一会儿顾家来车相接,顾惜朝乘车而来,她才受了老家主的意思,过来接他。

顾琏城站在石阶上面动也不动。

顾惜朝下车到他面前:“大公子,回顾家吧。”

他忽然悲戚地察觉到这些年忙忙碌碌,看起来他似乎一直高高在上,其实就是一个隐形人,他什么都没有。

摇摇头,他长身而立,只是抬眸看着天边的月亮。

月光很美,风起,带起他的袍角,顾琏城听见一声吁,又一辆马车停在了街边。

他心里砰砰直跳,回过眸去,车帘微挑,露出里面半张脸来,与他有些相似:“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他抿唇,随即别过脸去:“怎么是你?”

女人笑,难掩笑意:“不是我,你以为是谁?沈未央吗?大公子还不明白吗?她和你已经再不可能了。”

的确,她回来那么久了,从未有过一点音信。

顾琏城语塞,立即转身。

蛟河低呼一声,却是叫住了他:“哦,天!大公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女声就在夜风当中传了过来:“怎么?我怎么听见有人叫我名字呢?敢问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车上女子了立即松手,放下车帘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不过是依仗着样貌和太女相似,却不能暴露在人前。

顾琏城回身,只见沈未央一身女装,负手而立,她眉眼如画,只觉这一场景是梦是幻。

四目相对,她站定,对他伸出一手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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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半弯,沈未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他的手。

顾琏城站在石阶上面,当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似乎开了一朵花。他低眸,走了下来:“去哪?”

她笑笑,只看他:“跟我走就是了。”

他回头,不许蛟河跟着,这就跟着她的脚步了。

夜空当中,灰蒙蒙的乌云早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繁星点点,映着两个人的脚步。东宫的马车就停在街边,未央停在车边,只是握紧了男人的手。

车上人又是冷声道:“大公子可是想好了?”

顾琏城反手握住未央的手,她的目光就落在东宫的车夫身上,平日这车她也是常坐的,她冷笑一声:“却不知车上坐的是什么人,藏头露尾的脸都不敢露,少说也见过几次的了,今日不如一次说个清楚!”

说着,她松开顾琏城的手,提着裙子,这就上了马车。

沈未央动作也快,一头就钻了车上去,顾琏城连忙跟上,等他上车时候,车内两女正是互相打量。

他不知应该怎么解释,回身坐在了未央的身边。

她今日一改平日素色,做回女子装扮,可真是动人,一身的广袖锦色百褶裙,从头到脚,明珠少点,既有艳色,又有英美。

她眸色淡淡地落在对面顾瑾瑜身上,不轻不重的哦了声。

瑾瑜相貌与他相似,平日也是习惯了太女风范,如此在她面前,却也着恼:“你哦什么哦?”

沈未央挑眉:“原来你就是常住东宫的那个见不得外人的。”

女人更怒:“大胆!”

她当然大胆,想起那日伤着她的脸了,未央只是冷笑:“既然知道自己大胆,胆敢冒充当朝太女,自然应该千万小心,还敢出来满街乱晃,我瞧着你是时日不远了啊!”

顾瑾瑜看向顾琏城:“你可听着她说什么了?”

顾琏城也看向未央:“这件事我稍后对你解释,瑾瑜是我表妹,因着我也受过不少苦…”

未央回眸:“你闭嘴。”他抿住唇不言语了,她这才继续说道:“如果早有真主,她早就不必再去假扮太女了,用脚趾头想她也是假的,我对于她是谁不感兴趣,现在皇上对你们太女一党是百般挑剔,大为不满。我呢,也拜你们所赐,一脚踩进了贵圈来,虽然不在一条船上,但还请这个人,尽量别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顾瑾瑜一口气梗在喉间,是怒也不是,恼也不是。

她本来就应该是隐在东宫的,尤其在这个时候,更不应该与顾琏城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沈未央就是吃准了她动她不了,只能咽下这一口气去。

四目相对,只见她眸色当中尽是冷凝。

说起来,也是呈口舌之快,意识到自己在干特别幼稚的事情,未央回身下车。

顾琏城垂眸,刚是犹豫,就听见她在外面唤他:“怎么?你是要跟她走吗?还不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