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宾客起哄,女人纹丝不动:“我儿邯郸,虽然并未出自名门,但也是身家清白的小公子,沈小姐既然是带孕娶亲,到了门前而不下车,既不拜见公婆,也不亲自来迎夫,可见并无诚意。”

莺歌还待开口,车上人已经掀开了车帘:“婆婆教诲得是。”

沈未央缓慢下车,莺歌赶紧回身扶住了她,二人走到大门前,她推开了搀扶着自己的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撩起了裙角,这就跪在了沈家的大门前。

冰凉的雪地上,她慢慢低头叩首:“沈家女未央,心喜于陈家小公子邯郸,喜不自禁今日前来迎亲,还望婆母让行。”

毕竟是有孕在身,陈家主自然不能叫她跪太久,不过为难她是必然了,只是侧身而立:“起来吧,想赢取邯郸,当着众人的面,就得付出你的诚意。”

莺歌再次扶起了未央:“小姐…”

她挺胸抬头:“我没事。”

两步向前,人群当中已经很多人都瞧出她的异样来了,世上女子行为多半都不甚在意,不过对男儿约束却很是严苛。

未婚产子者,一辈子都不会有人问责女人,也不会怪罪孩子的父亲,但是私生子的身份却令人抬不起头来,因为这意味着会有一个不光彩的父亲身世。

未央站定:“不知道怎样才能表现出我沈家的诚意呢?”

如果陈母不同意婚事,订婚的时候就应该会阻止了,现在无非是为了儿子体面,才拦住去路的。

沈家人纷纷上前,她回手令他们不许上前。

陈家主目光灼灼:“邯郸说愿与你一乘小轿同去,我且问你,你娶他进家门,到底想置他于何地?我儿邯郸对你可是真心实意,这你是知道的。”

未央笑,扬声道:“邯郸待我之心,天地可鉴,我娶他入沈家,自然是许以正夫之位,待他亦有真心,可想着举案齐眉,执子之手,相伴一生的。”

掷地有声,这也正是陈家主所想听到的。

她点头,只一摆手:“那么口说无凭,不如当众写下娶夫愿书。”

一般只有入赘的女子娶夫的时候才写,以证明对夫君的一心一意,不过未央并不在意那些,也只笑意吟吟,有人端了笔墨过来,她提笔在托盘上的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大一篇,这些不过都是些承诺,她对不起邯郸的地方已有很多,不能再叫他失望。

写罢,看着她放下笔,陈家主又道:“从此入你沈家,沈陈两家就是一家人了,来呀,清点聘礼!”

早有人抬了聘礼进门,两边宾客无比目瞪口呆,这样当众清点聘礼,若是多了还成,给自己儿子长了脸,还给女方留了最大的面子,可如果少了,可就大不妙。如今沈家失势,当着这些人的面上,那可不就是在打沈未央的脸吗?

未央也不急,只叫他们打开箱子盘点聘礼。

陈家主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她的原意是想去去沈未央的气,日后也好叫她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娶的邯郸,只有心生愧疚,才防婚生变故。

可当前面两个箱子的盖子都打开以后,她忙制止了后面人。

已经打开的箱子,能看见里面两层东西,其中一个全是黄金,虽然恶俗,但见那块头,数额不小。另一个则更是惊奇,全是上等的白玉,简直聆郎满目…

她未免有*份,却是没动,挥手叫人抬了去。

未央浑不在意,自然是把最好的都给了邯郸,还好陈家主并未全部打开,不然那些金银财物,只怕树大招风,引来祸事。

正常娶夫,还需要礼问。

到了门前,自然有人盘问,不过关于邯郸的一切,沈未央是耳熟能详,自然答得体面,直叫门内人欣喜若狂。

她身子重,不禁折腾,拦门的还双双给她拦住:“家主有令,别人怎么娶夫的,沈小姐就得怎么娶,我们小公子英姿俊秀,小姐身子不便,但起码也得给人背出后院才成啊!”

陈子邯在里面已经急了:“开门!谁敢叫她背我我就跟谁急!”

不过任凭他怎么拍着房门,外面人却是不动,未央知道这都是陈家家主的意思,自然不以为意:“没事,谁娶亲不得亲自来背呢!”

她伸手卷了下袖口,对两个守门的抱拳以对:“开门吧。”

房门这才打开,陈子邯急得冲了出来:“未央!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未央笑笑:“没有,放心吧,谁娶亲不得费些周折呢!”

说着回身就要背对着他:“来,我背你一段。”

陈小公子哪里能叫她背,只管将她扶正了身子:“背什么背,你想背的话可以留着以后背,今日到吃为止,我和你走出去就是。”

她身子沉重,说是想要背他,但是估计也真没什么力气背了,听他如此决然也是十分欣慰:“好,那就欠着,等以后再背。”

“走吧…”

外面奴仆小厮各分一边,沈未央将红绸交到他的手中,这就牵起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而行,鞭炮齐鸣,喜乐这就奏了起来,外面众位宾客无比拍手称好,夸赞这一对璧人。

沈家小厮在前迎接,喜娘也高声喊了起来:“吉时已到,走喽!”

陈子邯一脸笑意,与未央一起上轿,陈家主亲自送出,是扶轿而行。

天气很好,空中白云朵朵,北风也似乎温柔了许多,满街的百姓人头攒动,开路的沈家小厮不时在两边扬着铜板,引起一阵阵的哄抢。

外面的声音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沈未央也不去听,只一笑置之。

陈子邯头上还盖着红盖头,不等到沈家就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未央这是真的吗?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未央拍拍他的手安抚着:“当然是真的,一会到了沈家可别迷迷糊糊的了,我兄弟姐们不少,可都等着闹你洞房呢!”

邯郸笑意倾泻:“来啊,谁怕谁啊!”

正是说笑,前面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两边百姓议论纷纷,沈未央眼皮一跳,果然有人在外面敲了轿身:“小姐,顾大公子在前面拦住了去路。”

她低眸不动:“你且请他离开,我大喜的日子,不能下轿。”

话虽如此,可半晌过后,莺歌又来:“顾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还有侍卫队在旁,小姐你看…”

陈子邯这伸手,这就要掀开红盖头去:“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未央一把按住:“别动,我下轿没有事,你若掀盖头可就不吉利了。”

说着起身:“我去看看,去去就回。”

邯郸犹豫片刻,终究是温顺道:“去吧,我等你。”

82|八十二

第八十二章

眼看着就到了沈家大门口,顾琏城却偏偏在这个当口冒了出来。

陈子邯忐忑不已,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很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令他窒息,街上百姓无不议论纷纷,母亲就在轿外,轻轻扣着轿身。

他侧耳过去:“娘…”

陈家主掀开窗帘,略微靠近了些,声音是不大也不小:“没事,她若有心悔婚,在我难为她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能弃你于不顾。”

他略为安心,嗯了一声。

陈家主扬起声来:“起轿!”

可沈未央还没回来,轿夫面面相觑,邯郸已被母亲安了心,情敌还在前面砸场子,他哪能坐以待毙,探出手来就敲了敲轿子:“走吧,眼看着就进沈家大门了,误了吉时你们耽搁得起吗?”

轿夫也没有主意,陈母脸色一沉:“不然,你们怎么把我儿子抬过来的,再怎么抬回去?”

这哪里使得?

赶紧起了轿子,一队人又是吹锣打鼓,向沈家走了过去。

迎亲的沈家人里,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莺歌在前面看见了,也赶紧拽了拽未央的袖口,却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顾琏城同样也是一身喜服,他一夜未眠,在心底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早起还抱着些许希望,未央只是气不过,故意气他来着,只要他等着,就会回头。可他等来的,却是她亲自去陈家迎亲的消息。

他一身红衣,御赐的尚方宝剑提在手里,站在人群的当中当真俊美。

未央到他近前,折腾了半天其实已经身心疲惫,不过这男人梗着脖子,骄傲如他,风姿半分不减。

她一手扶着肚子,里面的小家伙来回踢她,而他的父亲却就在面前。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爹爹曾无数次问过她,既然总要给孩子找个爹爹,为何不找他的亲爹爹,顾琏城待她不能全是假意,原谅他就好了。

未央当时只是笑笑,自从入了燕京,她就和他绑在了一条船上,她在意的并不是她的所有身家,也不是汇通天下的虚名,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

顾琏城的背弃,是直接把船都带走了去,从未考虑过她一星半点。

倘若他想要那些东西,其实只要他开口,她可以给他,但不是以这种掠夺的方式。

就算她和他能继续下去,可经此一事,却再难信他。

她向往的日子,不过是随随便便的过着日子,生孩子两三,舒舒服服的享受人生。

显而易见,面前的这个男人不适合她。

顾琏城抿着唇,眸色深邃:“沈未央,知道我来是干什么吗?”

这让她想起初见时候,他高高在上的模样,未央笑笑:“不知道。”

他双手捧着尚方宝剑,眉目间英气焕发:“我为太女殿下做事十二载,女皇特赐尚方宝剑,赐婚的旨意你大可违背,陈家子你也大可以娶进门…”

就像应景似得,陈母扶轿而行,这就走过了他的身边。

喜庆的喜乐仿佛一声惊雷,就炸在他的耳边,顾琏城头上的白玉冠都似乎歪掉了,耳边的碎发被风吹起来,容颜略有失色。

不过他并未理会走过去的迎亲队伍,只看着未央目光灼灼:“可你这等负心与我,我杀了你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咬牙逼近,一手执鞘,一手拔剑:“沈未央,我再问你一句,你这婚事是非成不可了吗?”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十分绝望,穿上自己准备好的喜衣就冲了出来。

四周的百姓都惊叫起来,沈未央可不惊惧,径自迎了上去:“见过抢亲的,可没见过你这样抢亲的,顾琏城你现在穿着一身喜服,可知道我也曾为你准备了一套,只等你回了燕京就成亲的?嗯?可惜你抢先一步,却是步步逼人。”

男人怔住,随即抿住了唇,动作之间,就在众人的纷纷议论当中,未央已经伸手扶住了长剑,她甚至引着长剑就抵在心口处了:“说你聪明呢,你偏偏蠢到极致,说你蠢呢,却又八面玲珑,抢亲哪有这么抢的呢?顾大公子,说你和我的那些事情呢,有些还不能说,既然到底谁欠谁,谁负谁都说不清楚,就不要算计了,我今天大喜的日子,不能耽搁了吉时,你有心来观礼呢,我沈家敞开大门欢迎你,你若有心搅局呢,那就再不要见。”

她向前一步,逼得他后退了去:“更或者,你用力一剑,一尸两命。”

片刻之间,他没有再动,可却时刻注意着,生怕真的伤到她伤到孩子,周边都是人,顾琏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这里来的。

未央伸手一拨,这就错开了他身:“既然你不愿动手,那我就走了。”

她脚步也慢,回身之间,男人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莺歌在后面扶了她一把,才没被拖住,再往前走,就是沈家大门,回头就是顾琏城。

未央顿足,却不回头:“放手!”

他怎能放手?

可除了现在就这么抓住她,他还能做什么呢?

别人指指点点也好,议论纷纷也罢,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似乎都不值一提了,那些尊贵,骄傲,权势,地区,还有财富,都不值。

“未央…”

“…”

或许是他的声调太过于颓唐,她终于回过头来,站了他的面前。

可她只是叹息:“顾琏城,太迟了,你到现在为止都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娶陈子邯。”

他满脑子都是蛟河的那些话,求了她求了她的,双腿一动,这就软了下来。

未央本来就注意着他的动静,此时更是大惊失色,抬脚在他膝下一点,急急叫道:“顾琏城!今天你就是真的跪了,也不可能改变什么,白白丢你自己的脸!”

他怔住,身已挺。

腹中一阵刺骨疼痛,她再不犹豫,回头便走。

夹道百姓无不唏嘘,莺歌扶着她,也觉可惜:“小姐,他现在跪与不跪,又有什么分别,经此一事,恐怕以后嫁人时候也要叫人嚼舌头的。”

未央强忍疼痛:“你懂什么…”

蛟河早在旁边驱赶了围观的百姓,这会儿上前:“大公子?”

顾琏城还剑入鞘,背对着她的方向只是叹息:“罢了,是我太贪心了点,我以为她说的是真的,我以为她的就是我的,原来我错了。”

说着将御赐宝剑放了他手上,再不犹豫大步走开了去。

沈家大门口,几个小厮还在张望,见了她的影子也都赶紧迎了过来。

她左右环顾:“新人呢?”

齐齐回她道:“抬进去了,现在在堂里等着小姐呢!”

未央点头,更是加快了脚步,沈家院子里面,谁也没有提及顾琏城这三个字,都是笑容满面。苏家叔侄也在宾客当中,未央只当亲戚看待,因为最近冷落了些,这会儿也多有不满,幸有沈爹爹安抚着,就进了内堂去了。

陈子邯一人跪在堂口,显然已经等一会儿了,她大步进去,也跪了下来。

因为身子笨重,腿都不大好使了,莺歌忙扶着,陈母欣慰地看着她,那边喜娘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吉时已到!拜堂!”

陈子邯勾起唇角来,低声说道:“未央,谢谢你。”

沈未央与他交拜,笑笑:“傻瓜。”

三拜过后,她都站不起来了,陈小公子惜她吃苦,伸手揽着她的腰身,他亲手把红绸的一端系在自己身上,另一端交由在她的手心里。

喜娘一声礼成,又忙不迭地扶着她往出走。

宾客当中自有笑者,他也不管那个,若不是想盖头落地不吉利,早就掀开了去,抱起人就走了,可毕竟是大婚之日,只能先忍住到了新房再说。

莺歌在前引路,三个人是走走停停。

后面端盘子的喜娘和婆子们都嘻嘻哈哈的,北风吹过沈家的后院,屋檐瓦楞上扑棱扑棱地不知什么东西响个不停。

不知什么时候,也有单一的哨子声,参杂在喜乐当中,合着拍子。

未央也只当没听见,到了新房,早有人准备了酒菜,她脸色已经不好了,只管和陈子邯坐在床边上:“你们都出去吧。”

新娘子是个特殊情况的,喜娘也当明白,赶紧带了人就走。

莺歌在旁递上了秤杆子,未央拿在手中,卷了个小边,一下就挑起了红盖头来。

陈子邯俊秀的脸上,都是笑意:“未央!”

她回手又拿过莺歌递过来的耳扣来:“过来些,我给你戴上,戴上了就是我的人了。”

说着见他倾身过来,仔细给戴上了。

白玉石的耳扣,是她最后的一点心意。

陈子邯起身到了镜子面前,左右环顾,美不胜收。

莺歌按照她的意思端过来合-欢-酒来:“小姐请。”

未央拿过了,一手扶着肚子:“邯郸,快过来!”

她有孕在身,合-欢酒也是白水而已,他还在那照镜子,嘻嘻笑道:“也不能洞-房,这酒喝不喝有什么关系?”

她却是先一步喝下了,强忍着的痛苦才似乎能泄了出来,这就躺倒在了床上:“我总归得给你一个完整的大婚,邯郸,我怕是挺不住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顾不上喝什么合-欢酒了只管来抱她:“未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莺歌早跑出去叫大夫去了,未央伸手轻抚他的脸,只觉圆满:“傻瓜,是孩子提前来见咱们了。”

第83章 番外一

微风徐徐,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飘着排客船。

自从海外通运以后,来往客船多了许多,这两年陆地上一直不太平,到船上找事情做的工人又多了不少。

中间一艘大船上面,女人负手而立,正是离京的沈未央。经过这五年的奔波,她发起的通运船队,不少获利,甚至在海外买下一个小岛,偶尔还能接爹爹们过来享福。

苏爹爹现在就在岛上,岛上四季如春,他都不愿意回来,说是帮她打理庭院,其实是适应了那边的天气,倒是沈爹爹,只去过一次,也不是他不想未央,只是他又成家了,周大人一直一直等着他,到底是等到了他的点头,不仅如此,二人于去年竟然还给她生了一个小妹妹。

她当时不在燕京,却也从信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据说当时周大人是执意要给他留下这个孩子,可她年纪已大,可真是冒着生命风险产的女。

母女平安以后,周常在第一时间给她去了信。

未央十分高兴,早就想回来看看,一晃几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她的孩子也长大了,海水打在船身上面,听着船舱内孩子们不时的叫闹声,她不由得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