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扶着她下车,前门自有门童过来迎接。

老孙并未一边去,却跟了过来:“小姐可听我一言,这些天老爷们都着急小姐的婚事,我见你也烦心,自古以来娶夫都是大事,但是不管何时何地两情相悦都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那就娶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总不能错。孩子也大了,小姐也要为他想一想,有可心的就成吧。”

未央沉吟片刻,有些失神。

她对老孙点点头,大步向前。

老孙抬头一看,立即止步,在这酒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这两年变化较大,此时也成熟不少,此时一身白衫更显得俊秀英挺。

也正因为看见了他,未央才恍惚的,莺歌扶着她些,二人这就走了过去。

陈小公子双唇微抿:“事先说一句,我可不是跟着你来的。”

她恍然失笑,这就走了进去,一楼大堂口不少伙计跑来跑去,有些还有点眼熟,未央笑笑回头对他笑道:“这酒楼该不会是姓陈吧?”

陈子邯挺胸抬头:“嗯。”

她随意转了一圈:“可有雅间吗?”

他跟在她的身后:“有的,雅间还能听曲儿。”

说着引她上楼,沈未央身子沉重,刚走两步就停了下来,陈小公子连忙伸手来扶,她也并未避让,真的在他的扶持下上了二楼。

二楼有雅间,就近进了。

莺歌上不去前,柳堂也在楼上,眼见着这个没有眼力见的直要跟着去,赶紧扯了一把。

未央坐定,陈子邯给热茶推了她的面前去:“要听曲吗,我帮你安排,不是我说你,都快生了应该在家里好生养着。”

她靠在椅背上面:“不想听曲,这两天日子多了,孩子越发沉重起来了。”

他回身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倒茶:“去年我就想开个酒楼,你给我拿了那么多的银子,现在已经翻倍挣了,未央,我还给你。”

陈子邯第一次这样平淡地和她说话,就仿佛是多年的朋友那样。

外面是青天白日,再没有那样美丽的月光,他端坐如斯,意识逐渐飘远了去:“你现在被顾琏城踢出钱庄,实在太冤。”

说了这一句,又觉得说那个男人的事情,毫无意义,也就抿唇不说了。

未央笑:“你也以为我是因为那些身外之物?”

他蓦然抬眸:“难道你…”

动了心了的?

显然这更让他难以接受,看着她的表情都怔怔的,半晌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外面偷听的两个人都要急死了,偏偏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未央端起茶碗来,四下打量着雅间,陈子邯的审美向来不错,可能是因为早期总是追随着她的脚步,她多半还能接受。

不知他想了半晌都想了什么,她刚喝了两口热茶,他人就站了起来。

陈子邯双目赤红,来回在她面前踱了两个来回,忽然一拍桌子这就在她面前停留了下来:“沈未央你现在身怀有孕,而我却还未嫁处子之身,你也无什么身家了,我手上还有百万家财能助你东山再起,怎么样?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看着她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他都急了。

她着实被他这心急的尽头逗笑了:“什么怎么样?我想说什么?”

陈小公子挑眉:“给孩子找一个爹爹,怎么样?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待他如己出,你已近临盆,不能再拖下去了。”

未央回头,珠帘外是歌舞升平的世界。

陈子邯得不到她的回应,更是急得一撩袍跪了下来:“沈未央!你就算为了孩子…”

话未说完,她已垂眸:“那你是为了什么?”

他向前伏在她的膝头:“我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但凡你对我还有一点点情意,也不该这样与我决绝!”

一双清泪从他眼中落下来,掉在她的腿上。

厚厚的棉裤都没能遮住,他时有委屈,时有不甘,却是不起来了:“未央未央未央未央,除了你,谁都不行…”

沈未央伸手拍在他的后背上面,他更是抱紧了她的双腿:“你说你还让我怎样,我卑微到了尘埃里去,就连孩子也能当成自己的,别说你现在只是一时失意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也愿意,你还让怎样?”

她双腿动也不能动,只能叹息。

早上出来的时候阳光明媚,日头正好。

陈子邯久久也是不动,到了后来干脆就坐在了地上,未央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不由失笑:“其实我一点也不好,这你是知道的。”

他抬头:“你当然不好,你从前坑我不能忘以,后来坑我一直思念,如果你现在不答应我,还会坑害我生不如死,不,是直接去死…”

未央叹息着:“可我答应你了,才是坑害你。”

陈子邯坐地不起:“哪有人坑人坑一半的…”

就像多年前他在她面前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好欺负,天天有一种快来坑我来坑我坑我我我我的错觉。

她的心情,莫名就愉悦了起来。

莺歌在外面探过头来:“小姐回去吗?昨天晚上苏老爷过来说过的,今天会带着表公子来过府探望,讨论婚事的。”

陈子邯眼皮突突直跳:“沈未央,你是因为有了合适的人选才不愿意娶我的吗?”

未央伸脚动了动:“你起来,起来说话。”

他呆了一呆,随即站起身来,莺歌的上半身已经探进来了,在外人面前,总得保持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一身雪衫已经有了褶子。

背对着她,他脸面全无:“你…就当今日没见过我,刚才也不是我。”

引得她发笑:“刚才不是你,那还能有谁?”

陈小公子抬步要走,沈未央知道他最后的尊严都快要撑破了,她急忙叫住了他:“邯郸留步!”

他站定,直背对着她。

她轻轻抚着肚子:“既然成亲,总要三书六聘,你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喜服,回头我叫人去你家下聘。”

80|第八十

第八十章

说起喜服了,陈小公子自然得意。

他打的何尝不是和苏凤至一样的主意呢,未央一松口,赶忙令人回去准备,当初给顾琏城制作喜服的时候,他就给自己也做了一套,如今拿出来用正好呢。

未央下楼回家,他赶紧回去报喜。

山东那边的爹爹已经接过来了,他娘和爹爹起初是不大愿意的,不过他夸大了些许事实,只道从前就受过许多以万计的真金白银,也就说不出别的来了。

毕竟她还有根基在,陈家庶子能有这样的婚事,也不算错。

隔日,沈家果然来了媒人拿着未央的八字来合,直美得邯郸日日开怀,虽然沈家已有没落之势,但聘礼还是少不得他的,两家考虑孩子的出生问题婚期定得也近,一共也没出半月,这就全部都定妥当了。

完全没有违和感,陈小公子日日陪着她,就好像真的是他的孩子一样,开始热衷于给孩子起名字,两个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窝在沈家后院里面,一起翻看诗词,费劲脑汁给孩子起小名和大名。

顾琏城在外省置办了许多稀罕玉器做聘礼,他若成亲,自然要有第一公子的风范。

他出外有个月余时间,还是被急件给叫回来的。

蛟河就说有情况,他以为是孩子又不妥,可急急得赶回了燕京,这些个下面的人,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还不知有异。

蛟河伸手撵走了所有的小厮,自从真正的太女殿下回归之后,顾琏城回归了顾家子的身份。他住在顾家,这一次立此大功,女皇特赐府邸,并且之后会有御赐的郡王封号上谕,暂时因为没有收拾妥当,还未对外公开。

只在他吃穿用度上面,又讲起了排场。

一天到晚伺候的人数目一直在增加,似乎想把这些年对他的疏忽都补偿上一样。

男人长身而立,站在高柜旁边,他手里还拿着一对耳叩,是精巧的玉石所制,准备给自己大婚的时候佩戴的。

想想也这么长时间了,未央的气该消了吧。

他的不就是她的?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耳叩,眉眼间竟是笑意:“这到底是怎么的了?如临大敌的?”

蛟河不敢再瞒,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大公子…”

顾琏城拿起一只耳叩来在眼底细细端详:“什么事情至于你这样?你看看这对耳叩怎么样?我大婚的时候,就叫未央给我佩戴。”

蛟河汗如雨下:“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因为不知真假,信中也未明言,市井传言说…嗯说沈小姐不日即婚了。”

他不以为意:“这还用说,你不追我也该回来了,眼看着孩子还有多半个月就要生了,再不成亲成何体统?”

蛟河不敢抬头:“可…可是?”

男人皱眉:“可是什么?有事快说!”

蛟河跪爬两步,战战兢兢说道:“可我听说是要娶陈小公子,因为总见不到沈家人,所以不知真假,原来我也寻思着放着孩子亲爹不娶,不可能娶别人,再说那些身家都在大公子手里攥着,沈未央不可能不要,却没想到前两日有人在戏楼看见陈小公子和沈小姐一起了,听说姿态亲密,婚期都定了,就这几日了!”

顾琏城怒不可遏,一手将耳叩摔在了柜子上面:“混账东西!”

他抬腿就是一脚:“你怎么才说!”

赫然转身,心再一沉回身坐了镜子前面:“婚期都定了?真是笑话,我倒想看看她真要舍了那些身家分文不要了,去娶什么陈小公子?”

蛟河连连称是:“现在沈家命脉都在大公子手里,沈小姐的确不该轻举妄动,原本我是不相信的,但是事事都有个万一…”

话未说完,顾琏城已然抿唇:“万一?除非她是真的不想要那些身家了。”

他脸色阴沉,一脸戾气。

蛟河还待要劝,他却已然不耐:“闭嘴!”

哪里还敢开口了,屋里地上还放着几个箱子,都是在外地带回来的稀罕物,此时见了都觉烦躁,顾琏城一个踹了两脚,更是失态。

沈未央静养了几天,又有点坐不住,陈小公子每日必到,他给孩子起了很多很多个名字,因为天气冷的缘故,窗户也不能开,听他说起月光多美,不由得失笑。

现在的他,看什么都美。

漆漆的夜里,这么静寂的夜里,她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没由来的烦躁。

再过三日,就是她的大婚之日。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的心里,似乎瓦了一块,不知如何安放才好,陈子邯和柳堂都在床前,莺歌在后面给挑着灯火。

柳堂也是一脸喜色:“我们小公子今早起来就做了一个好梦呢,我觉得你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啊!”

陈子邯略有嗔意:“这还用你说,不过我跟你怎么说的了,早上我还记得是什么梦,这会可想不起来了!”

柳堂立即狗腿地补充道:“你梦见小姐一口气生了三个小娃娃,一个管你叫爹爹,两个管你叫爹爹,老三也管你叫爹爹,个个伸手向你讨要银子花,就乐醒了。”

对,是这样的。

陈子邯偏过头来笑:“对对对,我梦见你一胎生了三个!”

未央眉眼弯弯:“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快了,估计成亲以后也没两天,不知道是个男孩还女孩儿。”

她两鬓处都有些许的碎头发,靠坐在床上脸色柔和。

莺歌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笑,忽然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他赶紧开门去看,片刻之后,再回身已有异色。

未央抬眸见了:“怎么了?”

他连忙摇头:“没有事没有事,是沈大老爷来了,打听小姐来着,我说你睡下了,不去也没有关系的。”

她沉吟片刻:“天色也还早呢,既然伯父过来探望我了,不去不好。”

陈小公子在旁附议:“对,我陪你过去。”

未央淡淡瞥着他:“你就算了,我伯父最是讨厌轻浮的小公子模样的…”

话未说完,他就急了:“我哪里轻浮了!”

她起身下床,就着他的手穿鞋:“你我还未成亲,就这么腻腻歪歪的,他不喜欢,你就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挑眉笑笑,侧脸过去:“好吧,那你亲我一口。”

她飞快倾身在他脸边啄了一下,然后下地,莺歌给披上了斗篷,柳堂在她后面直给自家主子使眼色,陈子邯只当没看见,默不作声。

莺歌在前提灯,未央慢步在后,主仆二人这就走了出去。房门呱嗒一声关上了,柳堂连忙上前推了陈小公子一把:“公子你看见没有,莺歌脸色不对,哪能是大老爷来呢,弄不好是顾家大公子过来也说不定呢!”

陈子邯只将自己放倒在床褥上面,手里抓着个婴孩儿的小衣抻着看:“都快成亲了,他还不回来才奇怪,没事,我总得给未央些时间,好叫她忘了他。”

外面很冷,北风卷起她的裙角,直到出了后院,未央才顿足不前,莺歌连忙回身给她打着亮,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她扬眉笑道:“什么时候你竟也有这样的心眼了?说吧?到底是谁来了?”

莺歌扑腾一下跪下:“只求小姐以后千万别叫陈小公子知道,不然他还不记恨我一辈子!”

她垂眸,已经猜到了:“他人在哪里?”

莺歌连忙起来引路:“在大门口,原本是要来的,但是一听说陈小公子在就不肯进门了,福宝说顾大公子前些日子出京了,是才回来的。”

未央嗯了一声,脚步不停。

不多一会儿,到了大门口处,她犹豫片刻,伸手摸了摸肚子,里面他的骨肉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这会儿在里面来回的翻动起来。

莺歌见她不动,折身而回:“小姐怎么了?孩子在闹吗?”

她点点头,随即对他笑笑:“不碍事,我出去见见他,正好了却了旧事。”

他这就扶着她,慢慢走了过去,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沈未央在门内,在缓缓开启的门缝当中,看见顾琏城消瘦的脸。

他一身锦衣,头上紫玉冠发,此时淡淡瞥着她简直贵不可言。

仍旧像初见模样,是那样的高高在上。

未央顿笑:“既然来了,怎么偏就在大门外站着,而不要进去呢?”

顾琏城负手而立:“我不过出门些许日子,回来时候竟有人跟我说你要成亲了,而且还要娶个与孩子无关的男人,可是真的吗?”

莺歌提灯,一只手轻轻搀扶着她,未央不动,始终站在沈家大门的里侧看着他:“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呢?”

他也不动:“你的身家在我这里,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沈未央,你可仔细想过了?”

她挺着肚子,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疲乏得很,面前支撑着了,脸色不变:“大公子想要的东西得到了,不是吗?”

她目光淡淡的,仿佛是浑不在意。

顾琏城却是语塞,顿时恼羞成怒,他也不知道自己恼怒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她这么一说心里将要爆的是什么,他很想上前一把将人抱住,或是亲或是哄,或是温言细语或是跪地哀求,话本子里面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女人通常都那样心软,求一求,就万般舍不得了。

可他毕竟是郡王了,又习惯在上风,万万是做不来的。

另外还有一丝丝的侥幸,多少次了,他以为她会离开他,但是她都没有…

风起,乌云散,顾琏城看见她唇动,用无比熟悉的腔调对他说:“三日后我将大婚,届时欢迎顾大公子前来道喜。”

81|八十一

第八十一章

铺天盖地的红,沈家一院子的喜气洋洋,因为和外面人结交不多,所以宾客不多。

在外看来这婚事办得就比较低调了,但是只有陈子邯知道,未央把能给他的,都给他的,她仅剩的几家铺子全都给了他名下。

因为毕竟抗旨了,也不宜太过张扬,聘礼看着也不多。

原来他自己备上的东西,许多也没能用上,可即使这样,他也日日开心,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每天都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未央常在身旁,婚事一直进行得有条不紊。

顾琏城始终没有来,陈小公子一身喜衣,早起还修了眉,因是盼着迎亲的轿子来,一直站在窗口远望,听着喜乐逐渐近了,简直神采飞扬俊秀之姿更甚。

北风刮过屋檐,石子打在瓦砾上沙拉沙拉地响,沈未央身子不便,恐怕不能亲自下车来接,不过她人来就好了,他转过身去,已然迫不及待。

柳堂在门口拦着:“公子你也太心急了,时间还早呢!”

陈子邯当然心急:“时间早点晚点都行,未央身子重,我可不能叫她多等。”|

说着硬是要闯出去,外面又有守门的小厮拦着,陈家的家主也命人死活将他按了回去,他在门边,看见外面守卫着他的人都是人高马大的,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前日晚上,可不是这么安排的。

因为未央身份也特殊,身体情况也特殊,迎亲就是意思一下,他的原意是越快越好,等他到了沈家,坐稳了沈家主君的位子,别的事情都可不在意了。

母亲明明就同意了。

怎又反悔!

他怒不可遏,可门口那么多人拦着,根本不能叫他出去。

沈未央的确是到了陈家门口,这宅子当初还是她送给陈子邯的,后来被他改了建设,很久没有来过,竟然不知道被他建得这么的美,就连门口的石狮子保护神都和她门口的一模一样,可谓用心至极。

她一身喜服,因为身着宽松,肚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大了。

陈家大门开着,正对门是青砖石铺设的蜿蜒正道,两边宾客众多,其中一个妇人站在当中,负手而立。

莺歌上前,按照计划好的那样上前请安:“我们小姐身体多有不便,现在已经到了门前迎亲,还请陈小公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