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张洪义这才作罢了,只是想到刚刚的事儿心中有些不大痛快。也不出声了。

原先兴致勃勃来逛布匹铺子,张洪义想要给百合做衣裳已经想了许久了,结果没料到竟落了个这样的结果,他兴奋劲儿被打消了一半,接下来再逛时兴致就不那么高了,二人又去买了棉花。眼见快过年了。家中又没什么吃的,转而又去称了些瓜子、花生、胡豆等,直到买了一大堆,正要转身走时,百合犹豫了一下:

“我想去驿馆,看看我大哥…”

周家原是文儒世家,从祖辈发迹时起,都是以读书为先,身体都并不强健,周家出事儿之后,家里人死的死,病的病,剧情中周百合被张洪义买走,她倒是熬过来了,可惜父母一辈子养尊处优,被流放时路途遥远,长辈染了病过世,父母拖着一口气来到营州,这里气候恶劣,再加上居住的环境又不好,周父周母并没有熬过几天,很快死在了营州,剧情中周百合倒是记得有大哥,可因为周家乃传世之家,对于儿女的教养严格,七岁之后男女不同席,两兄妹感情并不深,父母一过世,两兄妹虽然仍有血脉亲情,可感情并不深厚。

再加上周百合那会儿沉浸在自己的害怕恐慌之中,自然也顾不上这个大哥,后面也不知道自己那大哥如何了。

他到了营州时倒是没像家里人一样染病,可周百合这个大哥身体也不算强健,不知在营州这个地方熬下来了没有。

张洪义听她说起还有亲人,愣了一下,他开始一直阴沉着脸,为那掌柜的话耿耿于怀,连逛街都不太欢喜的样子,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现在听到百合说要去看大哥,他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见到未来大舅子,莫名就有些紧张了起来,脸颊也开始发红,他低头看自己的脚,他还穿着破草鞋,想到百合出身候府,自己那位未曾谋面的大舅子恐怕看不上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的,心中便暗自叫糟,他出来时没有收拾打扮,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想想自己若是以后有了女儿,恐怕也不肯嫁给自己这样的人的,光看第一眼印象就不喜欢了。

他想到自己以后若是有了女儿,要是像百合一样,便有可能会嫁给别人,心中就有些酸涩,可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现今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两人房都未圆,她会不会生女儿还不一定,万一生了儿子也是有可能的,这样一想,他又有些高兴了起来。

只是张洪义还没欢喜多久,又想起自己想得太远了些,首要之事是她提的要去看什么大舅子,儿子女儿都是后话,可以暂且不提。

现今百合本来就不想嫁给自己了,若是大舅子再对自己印象不好,肯定会极力反对,若是到时他一反对,自己岂非更难讨她欢心了?幸亏自己还未曾做过什么刽子手,否则真要去干了,现在那未曾谋面的大舅子恐怕更看自己不上。

想到这儿,张洪义哭丧了一张脸,想要拒绝,可媳妇儿想家人也是常事儿,他绞尽脑汁儿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打消了她的念头,最后只得厚着脸皮,跟她打商量:

“要不今儿先回去,明日再来,你看天色都不早了!”今天他头发没洗,也没沐浴,衣裳穿的是最破旧的,留了胡须,平时他嫌懒得收拾,一直没有刮过,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以往不修边幅,现在才晓得厉害,自己以前就长得不算英俊好看,大齐朝美男子爱扑米分带香囊的,他曾听说书的讲过,大齐的贵女们爱的都是那些骑马而过,马蹄都带香气的男子,只是营州这个地方连妇人平时要抹胭脂都没地方买,现在自己又哪儿去弄这些东西?

好在大舅子家中出了事儿,他估计也跟自己一样没钱收拾打扮,张洪义心中又略觉得妥贴了些。

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嘴角边一时笑,一时又露出凶残的神色来,偶尔还伸手摸自己的脸和下巴,那眉毛不时皱得极紧,一会儿又松开,跟神经病似的,百合看得头皮直发炸,忍不住伸手打他:

“你给我正经一些!”

“哎呀!”她一打,张洪义嘴里本能的就惨叫,他决定了今天不去看那大舅子,反正来日方长,急也急不到一时,他将东西全腾到一只手上,也不顾自己刚刚那声惨叫引来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连忙伸手搂了百合的腰,拉着她往家里的方向走:

“媳妇儿,现在咱们不去,你看天色晚了,再去驿馆回来天都得黑了,我跟你说营州这地方,天黑了可没人敢出门的,外头有恶棍,要害人的,你听我的话,明儿咱们回去好好收拾,我再陪你。”

张洪义这话音一落,百合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营州这个地方,有恶棍,还有能比过你的?”

刚刚那掌柜看他的眼神,百合可都瞧在眼中了,人家分明是拿他当恶棍看的,而且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显然以前张洪义就是声名远播的主儿,他这样的恶棍还拿别人来当挡箭牌,百合不信!

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原主跟那位大哥感情也并不深,剧情中二人甚至并没有互相来往,她刚刚那样说,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张洪义若是想去,两人顺道过去瞧瞧,他若不想去,百合也不会勉强的,因此听他说先要回家,百合也依了他,被他半搂半拉的带着往家走,走了两步她又挣扎:

“不要拉拉扯扯的,大街上,成何体统。”

“依你,依你。”张洪义松了口气,只要她不再坚持要现在就去看那未来的大舅子,他就已经心中欢喜了。

回到家里,因为有了要见大舅子的事儿,张洪义也不再那么纠结掌柜的态度了,只是摸着布匹时,心中还有些遗憾:“这布太粗了,该给你买丝绸的,你穿了,比那些什么太太穿着好看得多,她们怎么能跟你比?”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一)

张洪义并没有出过营州,不知道那些丝绸只是最低等的,甚至原主以前若是仍活在候府中时,母亲身边稍体面的丫头婆子,穿的衣裙面料都要比刚刚的丝绸好太多。

可是他一份关切的心,却比那丝绸珍贵多了,丝绸有价,可是情谊却无价。有句古话说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便是这么一个道理。百合眼神渐渐的柔软了下来,她看了张洪义唉声叹气的样子,有些好笑,又心里有些动容:

“好了,能有衣裹体,有饭充饥,能活着已经不错了,穿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丝绸穿着,心中不痛快,也不如粗布麻衣。”她这话听在张洪义耳中,他只当百合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心里越发有些不是滋味儿了,百合看他低垂下头沉默不语,伸手拍了他一把:

“快给我把你的床板取出来。”刚刚两人外出进买了些针线剪子,这会儿百合要让张洪义扛床板出来,他虽不明就里,但仍听话照办了,百合将线穿妥,拿了那布往床板上一铺,拿手比划了一下尺寸,拿了剪子就开始剪了起来。

张洪义买了布匹随她玩儿,自己烦完了丝绸的事儿,想起明日要见的大舅子,盯着百合看了一会儿,又躲到一边去了。

百合裁的是张洪义的身材尺寸,剪好了便开始缝,每缝好一块儿便将棉絮塞进去,中间也用针脚密密实实压匀了,这样一来结实倒是结实了,可是却又费功夫得多,缝了一会儿她要用剪子了,可翻来翻去却找不到了。

自个儿搁的东西百合心中还是有数的,她将针线捏在手上,抬头看了一眼,张洪义蹲在院子角落中,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唤了一句:

“张洪义。你将我剪子搁哪儿了?”

他应了一声,没有转过头来:“在我这,媳妇儿你等会儿。”

也不知他拿了剪子干什么,百合坐了等一会儿。他才起身,但并没有转过头,反倒拿手捂着脸朝这边手,剪子被他提在手中,这古里古怪的模样看得百合眉头直跳。伸手去扯他袖子:“你干什么了?”

张洪义手中拿着剪刀,她这一扯,他也不敢挣扎,深怕剪子扎到了她,百合只伸手一扯,就看到他袖子挪开了。

原本他那张胡子拉杂的黑脸上,此时下巴唇上被剪得乱七八糟的,他自己看不到,就胡剪一通,又没照镜子。有些地方甚至被戳破了皮,血珠儿直冒。

百合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连忙搁了针线示意他蹲下身来去替他擦,他倒也温顺蹲下了,百合替他将血珠抹去,他倒是不怕疼,甚至还嘻皮笑脸的。

“干什么折腾你自己,本来长得就不好看了,还非要将脸戳得破皮。”她嘴里喝斥着,动作倒是轻柔。张洪义眯了眼睛,听到百合这话只是‘嘿嘿’的笑:

“什么不好看?以前只是我有胡子,看起来老了些,若是胡子刮了。说不定也是美男子哩!”他脸皮倒厚,夸起自己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百合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拍在他脸上,刚刚他剪胡子时戳破了脸没见他惨叫,这会儿拍他一下倒是叫得凶了。

百合接过剪子。小心翼翼的替他将那剪得狗啃似的胡须修理干净,张洪义顺从蹲在她面前,她将余须修理好了,除开他脸上那几个细微的伤口之外,张洪义看起来确实顺眼了许多。

原本他不修边幅留了胡子,明明才二十的年纪,看上去却跟三十出头差不多了,现在将胡子一刮,虽然仍是脸黑面凶的,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不知是不是百合平日看惯了他乱糟糟的模样,冷不妨一收拾,确实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仔细看来,他跟美男子扯不到一块儿去,可是却也是浓眉大眼的,一张脸极具男子汉味道,若是在现代时,也算是硬汉类型的了,百合替他将脸上的胡须渣子擦掉了,这才示意他将自己的剪子拿去洗干净,他下午时无所事事,就蹲在旁边问:

“大舅子喜欢什么吃的?他喜欢什么东西?喜欢说什么样的话,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几乎比相亲时男女双方问对方基本情况还要详细,对于原主大哥的情况,百合是不知道的。

原主都不知道周家大哥到底喜欢些什么东西,两兄妹感情又不是多么好,再加上小时便被分离教养,男子在外,女子在内院,有时就是与长辈请安都是分开的,一个月里头都见不着几回,尤其是年岁大了些,原主学女红针线,学管家之道,学规矩学女戒女则,而她的大哥要学儒家之学,四书五经,以便科考,更是没什么往来,记忆中就是个苍白瘦弱,气态却又老成的年轻人罢了。

这会儿张洪义刨根问底的,问得百合有些烦了,就伸腿踹他:

“走远一些,不要烦我,随便去看一回就是了,再吵我,等会儿若是针刺进我手中,我打你。”

“怎么叫随便去看一回?”

张洪义有些郁闷,他紧张了一路,回来时都想着这事儿,深恐自己给她丢了人,她态度却这样轻描淡写的。他有些不甘心,嘴里嘟囔着,但确实是不敢吵了,深怕媳妇儿手中那针落进她肉里,一想到那种疼痛,有可能还会出血,他又紧张了起来,连忙想要伸手去拦她:

“哎呀,别做了,看你细皮嫩肉的,针刺到了可疼了。”

“我不做,你来做?”

百合瞪他一眼,他就是不安生,一会儿一个方法的来搅着人说话,他自己安静不下来,也吵得人家不能安静了。她发了脾气,张洪义倒是笑了,从一旁拿了针线出来:“说不定我也能做的,不会还不能学么?”

说完,他伸手去翻箩筐,可是有些事儿确实是需要天份的,他能两根指头将针掰断,最后却连针线也不见得穿得上,掌柜总共送了三根针,他就毁了两根,百合忍无可忍,脱了鞋要抽他,他才挡着脸跑了。

一整天时间百合动作虽快,可衣裳却只做了四分之一,晚上赶了工也最多缝完了前后两侧衣摆,还有袖子没做,张洪义催着她睡了,说是明天要出门。

他下午又出去了一趟,买了些瓜子点心等封起来,自己也不吃,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时,他还要求百合替他将头发重新扎过,捆得整整齐齐了,两人提了礼出门,来到驿馆时,听说周大官人已经与妻儿使了一些碎银,赎了身离开了。

周家是流放的罪奴,像这种罪奴,一般到了营州这块儿地,天高皇帝远的,只要他拿得出银子,便能自赎其身,只消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儿拿笔一勾,便能将他名字从那罪册上抹了,不用再往官府报道的,问了日期,说是四个月前就走了。

他离开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自己的妹妹被人买去了的事儿,可是他却并没有提,最重要的是周大官人既有银子,可以给自己和妻儿赎身,当初周百合买下来只要五文钱,他有银子却不肯帮妹妹一把,百合听得心中发寒,抓了张洪义的手,小声道:

“算了,回去了。”

张洪义一向还算是顺从她的,可这一回她伸手抓他,他不止没听,反倒还将百合手掌紧握住了,沉着脸问了一句:

“那么,周大官人离开之后,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他说话时声音洪亮,皱着眉头时表情凶狠,脸上又还有昨天刮脸时弄出来的伤痕,张黑子的名头在营州也是鼎鼎大的,那驿馆的人之前就认识他,听他开口问话,便缩了缩肩膀,深怕他要打人:

“说是在近北胡同买了宅子住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去那边打听打听。”

原主大哥这一回能赎身能有买宅子,周家被抄,他肯定身上留了一些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是剧情中他明明日子能过得下去,明明知道自己嫡亲的妹妹还活着,并且日子过得并不好,可他却并没有出现来看她一次。百合神情平静,张洪义却忍不得,拉了她手:

“走,看看去!”

事实上百合已经不想再看了,可张洪义却仿佛比她还要生气的样子,非要拉了她去。

近北胡同那边前段时间有人卖宅子,这营州的地界屋子并不贵,租的人倒是有,买的倒是不多,更何况周大官家买宅子的事儿,也算是方圆几里的稀罕事儿了,张洪义两人一过去,一问便打听到了。

那屋门紧闭着,门口贴了春帘,张洪义敲了门,屋里一个女声便不耐烦的喊:

“来了,敲得这样急干什么?”

说话功夫间,像是有男声问了一句:“屋外何人?”

没多大会儿功夫,有人来将门打开了,正是穿了一身青色袄子,双手笼在袖中,戴着一顶黑皮小帽的周大官人,一个穿着蓝底白花的妇人站在他身旁,两人一开门看到张洪义,吓了一大跳,周大官人脸色煞白,下意识的要关门,张洪义却伸手一把将门推住了,侧开身体,让出身后的百合来。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二)

“大娘子”那女人一下子就像是将百合认了出来,有些不敢置信的唤了她一句,显然是对于百合找上门来十分的吃惊。的所谓的女子三从四德,可是现在听周大郎说起,他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隔应与恶心。什么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他这个买回来的媳妇儿,从来都不是个顺从的人儿,表面看似不声不响的,可其实脾气硬着,主意大着呢,他也喜欢看她有时发火追了自己打时的样子,周大郎所说的话贬低了她,让张洪义总想替她找回一些场子。

最重要的是,什么叫夫死从子自己命大得很,他是要活到长命百岁,陪百合到老,看两人儿孙满堂的男人,周大郎竟然还敢诅咒他,两人走了一路,他倒无所谓,平时走街窜户的收猪,已经习惯了,可百合却不同,走了这样半天,她肚子都饿了,周大郎自家明明已经开饭,却连留两人下来吃饭的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若是换了平时,像周大郎这样酸腐的读书人,张洪义是看不上的,别说这种饭他不吃,就是请他进屋他也不进,耍了混惹毛了他,将这门也踹了。

可是这是百合亲大哥的房子,张洪义气得拳头都握紧起来了,最后却没出声儿。

都怪他,怪他太没本事,所以才会让百合遭人看不起,连着她的亲大哥也变着方儿的为难她,给她脸色看。

正有些尴尬间,百合伸手搭在他手腕上,刚要开口安慰他,屋里周大郎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往后这两人过来,不许进屋一个好女人,本该三从四德的,有了未婚夫,却另嫁了,又是什么好东西周家的祖宗家训都忘了。”

周大嫂有些唯唯喏喏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到周大郎这话,她仿佛替百合解释一般,细声细气的回:

“兴许是被逼的,看那汉子五大三粗,大娘子又哪儿是他对手呢”

“若是有心保贞洁,被逼不过,也该去死,她苟且偷生,为了活命甘愿嫁给那样一个贩夫走卒,幸亏爹娘这会儿过世,否则恐怕当真是要活活气死的,也只可惜了当初叶世子那样一门婚事。”周大郎叹息着,周大嫂好似问了一句:“那他们送来的东西丢不丢了”

两人仿佛是在往屋里走,声音渐渐小了些,只听周大郎沉吟了片刻:

“还是不丢,现在家中情况窘迫,能省则省吧”

听到这儿,张洪义哪儿还能再忍,他拳头握了起来,伸腿一脚重重踹到了门上,他力道奇大无比,那两扇原本看似结实的木门,被他这一重踹之下,摇摇晃晃的,发出吱嘎的可怜响声,紧接着摇晃了几下,嘭的一声朝里倒了下去,带起大片的灰尘。

媳妇儿被辱,简直让张洪义心中比自己被打了耳光还要痛,这这门板一倒下,还没进屋的周大郎两夫妻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转过身来,他瘦弱的身材背脊已经有些弯了,拧转身的动作尤其将这一点显了出来,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喊:“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张洪义拳头握紧了,他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之前要不是看在这周大郎是百合亲大哥的份儿上,他也用不着如此郑重的,如今来了遭人羞辱,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擅闯民宅了,直接朝周大郎夫妻二人大踏步过去,每一步踩得地上咚咚咚的响了,吓得周大郎不住后退的同时,他才伸手提小鸡似的将周大嫂提了起来,在女人的尖叫声中,他用力将周大嫂手里提着的东西抢了回来:

“还给我”未完待续。。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三)

那牛油纸上系着的棕绳儿被周大嫂勾在手中,张洪义这用力一扯,棕绳儿几乎要将周大嫂的手指也勒断了,她惨叫了两声,周大郎却不敢过来帮她的忙。张洪义可没有什么打不打女人的念头了,他一向对人只分外人与内人的,才不会因为周大嫂是个女人便对她心软几分,他用力推了周大嫂一把,直将妇人推得摔倒在地了,他才哼了哼,又盯了一旁吓得面色青白的周大郎,大踏步出去了。

他这一走,周大郎心中松了口气,随即又气得脸涨得通红,嘴里骂着:“有辱斯文,岂有此理!”

百合看了屋中周大郎一眼,又看倒在地上‘嘤嘤’直哭的周大嫂,张洪义抢完东西回来还余怒未消,拉了她的手就走。

两人出来了一天,回去时天都黑了,营州城天黑之后并不太平,昨日张洪义说的话并非全蒙百合而已,可是他走在百合身边,哪怕就是再有宵小,看到张洪义的身材,也不敢打二人主意。

四周行人渐渐少了,白日摆摊的商人都各自收摊回去了,张洪义在百合面前蹲下身来,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走了一天,百合确实也累了,看到张洪义的举动,也没跟他客气,一下子就扑了上去。

张洪义心情有些不太好,嘴里也不像平时那样说话多了,百合知道他是为了之前的事儿有些不开心,就逗他说话:

“今日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又拿回来了?”

说完,她还顿了顿:“早晨我想要打开吃一点儿时,还不准我碰呢。”

她这话音一落,张洪义身体抖了抖,险些将她从背上扔了下去,他这人一点就炸毛,百合趴在他背上,能清楚的看到他慢慢红起来的脖子耳根。早晨她说不用做早饭了,直接拿几块点心填肚子。当时张洪义护这几包点心瓜子跟什么似的,不准她吃,还说回头她若真喜欢,明天去买些。

今日送了人他又抢回来。此时被百合一提,张洪义面红耳赤:“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早知道就给你吃了。”他原本不是想要讨好大舅子,从大舅子这边着手么,可惜这个大舅子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好,原本以为养出百合这样一个闺女。兄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他真是怀着十分虔诚的心去拜见的,没想到会吃了这样一个羞辱。

他姓张的在营州城里,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这儿可是他的地盘儿!但是这一回不止没能护住自己,连带着媳妇儿也遭人羞辱了,偏偏对方还是他打不能打的。张洪义心头此时又沉又梗,若不是他的身份,百合也不会遭了他连累,他想到这儿,神色又有些低落了:

“媳妇儿。他不要你,以后我要,我会对你更好的,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呸!我从你的。”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有用自己的方法极力想要安慰‘受伤’的百合,他说的话并不动听,可却质朴的动人,百合心中发软,伸手去摸今日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他耳根又有些发红了,从背后依稀可以看到他咧起来的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又不听他的。”百合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她确实没将周大郎放进心里。她又不是原本的周百合,并不会因为周大郎的话而生气,若不是昨日自己随口提了张洪义记在了心中,今日其实她都不想特地出门的。她说完这话,张洪义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将她托高了些:

“不过媳妇儿,你跟我说说说,谁是什么叶世子,你又有未婚夫的?”他心中酸酸涩涩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搁久了,发酵之后的气味:“你跟我好好说说,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他想起以前百合说不愿意嫁他的话,之前还当百合是不喜欢自己,今日听到周大郎说了什么未婚夫,对方还是个什么叶世子,张洪义便觉得兴许百合是喜欢他,所以不想嫁自己罢了。

再想起周大郎说的应该为叶世子守贞,他心头既是气苦,又有些难受,问了出来既希望百合解释,可想想自己又是她什么人?她之前就说不喜欢自己,说不得也根本不会跟他解释了。

张洪义失魂落魄的背着她走,一时间觉得脚步都有些发沉。百合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趴在他肩头,想了想,还是将当初周、叶两家的恩怨跟他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

“周家以儒为本,从前朝开国时期便在朝为官,齐国定时,太祖求才若渴…”她从周家的起源说起,说到这一代周家的窘迫,张洪义以前从未掺合过这些,只听这些富贵人儿们为了权势争来斗去,原本以为有权有势的人便高枕无忧了,没想到穷人有穷人的苦恼,大老爷们也有大老爷们的担忧。

“我爹投靠太子,又恐他日二皇子得势,叶家是二皇子的心腹,为了讨好二皇子,才定了我跟叶氏候府的婚事。”她将原主跟叶世子之间的亲事说得轻描淡写的,张洪义听她这样说来,好像这两人之间并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关系,她好像对叶世子也并没什么爱慕之情,心头先是松了半截,可是张洪义心里却有些茫然了。

这些什么夺位争斗之事儿,在他听来,如同天方夜谈一般,就像说书先生所讲的戏文里的故事了,跟他好像隔了两个世界,他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与兄弟们胡混喝酒,为了下一顿酒肉钱要如何得来而烦恼时,她所在的家中谋的却是天大富贵。

他只求酒足饭饱,而人家求的是泼天富贵,这种落差梗在张洪义心头,如刺在喉。

以前他只觉得自己有一双手,凭劳力吃饭不丢人,只觉得自己文虽不如人,可好歹有把力气,能配得上这个娇小姐的,除了自己不识字儿,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差了别人许多,可现在实实在在的差距摆在自己面前,那岂止是有没有读书能跨越得了的?张洪义只觉得一股股的寒气从脚底窜起,那原本轻快的脚步,也开始沉了起来,双腿似灌了铅般,背上的姑娘原本在他看来轻如鸿毛,几乎不费力便能将她托牢,可现在才发现,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远比鸿毛重了。

那沉重的并不是她的体重,而是名为责任,名为欢喜,名为想要娶她的念头。

可是现在的他拿什么来娶?口口声声喊着说从她么?她的前未婚夫那样出众,出身世家,且又能文能武,据说还是天子宠臣,自己拿什么跟他比了?除了一腔热血,他姓张的什么都没有!

张洪义突然间觉得有些心慌,他不害怕对手,可他对于前途却有些茫然了,没人教会他责任与义务,偏偏他这只癞蛤蟆又不自量力的想要吃天鹅肉,于是自已将责任与义务扛上了肩头,人家说万般烦恼皆自寻,张洪义此时可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精要了,他发现自己在自寻烦恼,可麻烦的是他却根本不想要停止这种在他以前看来只是蠢如猪狗的举动。

“…太子被废,越王登位,周家被论罪流放,我跟叶世子之间自然不了了之了,他现在正是皇帝新宠,恐怕早已经另娶了他人,所以说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我大哥那样说,只是痴人说梦罢了。”百合微微笑了笑,感觉到这大个子心中的抑郁,他是一点儿不会掩饰心情的,欢喜时就咧嘴笑,着急了就直跳脚,不高兴了阴沉着脸,失落了此时连脚步都沉了。

这样一个男人,其实百合有些可怜原主没有发现他的优点,事实上若只过一辈子平淡夫妻,他这样的人远比叶世界适合。他的世界中没有功名利禄,仅有的爱都会交给自已人的,可惜周百合不愿意了解他,没给他接近的机会,便将他拒之门外了。

事实上张洪义确实恶霸,可只要周百合拒绝了,他不会碰她,可惜剧情中周百合却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有时姑娘们总向往那人人羡慕的感情,可却不知道,平凡才是福,有多少人想要求个平凡求个心安,为此不惜拜佛求经,却始终睡不安稳,可偏偏那平凡安稳握在手中时,却总向往那些别人手中的东西了。

别人家的东西,总是好的。

周家这样当初拥有泼天富贵,可说没就没了,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在看来,还不如张洪义过得快乐。只可惜围墙里的人要出来,外面的人却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百合冷眼旁观,总觉得如看了一场人生百态的戏似的。

听到百合说跟叶世子之间的婚事不了了之时,张洪义心里不由自主的涌出几分窃喜,他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又慢慢的恢复,一股豪情从他心中涌出:

“媳妇儿,不要怕,他没福气娶不了你,我娶!”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四)

百合听他说得简单直接,忍不住逗他:“你娶?你拿什么娶我呢?”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想要什么自己拿。”张洪义这话脱口而出,心里又渐渐安定了:“那什么叶世子,叶家,也不是生来就是候爷的,我还年轻,你咋知哪一天我也不让你穿上绫罗绸缎了?”他说完这等话,渐渐的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嘻皮笑脸的:“到时银子给你花,买几个小丫头侍候着你,什么也不干,光守着我了!”

“买几个小丫头侍候我,还是侍候你的?”百合问了他一句,他就像是被戳中了逆鳞的鱼似的,一扑腾跳了起来:“当然侍候你的!你又想冤枉我,随便给我头上扣盆子了。”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什么也不干,光守着你了,你有什么好守的?”他这样的反应很好玩儿,像逗猫似的,张洪义早没了之前失魂落魄的模样,大声道:

“守着我,当然是怕我被你打跑了,除了我,还有谁能扛得住你这么打法?早给打死了。”

“以后买几个丫环,再也不要你煮饭了,她们侍候你,你就侍候我…哎哟哎哟,媳妇儿别揪耳朵。”伴随着惨叫声中,两人影子月光下越拉越远,张洪义走得快了许多:

“…轻点儿轻点儿,我侍候你,我侍候你祖宗。”

“穿米分红色的缎子,红色的配你,紫色的也好看…以后一样买一堆,天天衣裳不重样儿的,让那狗东西掌柜狗眼看人低,不给我碰丝绸缎子,我媳妇儿什么不配穿?天上织女织的布都能穿得!”

“让你穿漂亮的绣花鞋,鞋面儿上有绢花的,串了珠子,走起来一晃一晃…”

他嘴里说着憧憬以后的话,仿佛身上充满了干劲儿似的。这一条路也不见远了,百合听他说着以后,又听他讲着要给自己买这个买那个,被他这样一摇一晃的。睡意倒是涌上来了。

张洪义身材结实,体力又好,百合趴在他身上,他背得稳稳当当的,他说的话虽然是幻想。可却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他将自己托得很牢,趴在他温暖结实的背上,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心,百合在他一摇一晃之中,缓缓睡着了。张洪义昨日想着今天要出门儿,吵得她半晌没睡着,今天起得又早,出来还走了半天,这会儿一睡去。均匀的呼吸洒在张洪义脖子间,他感觉到了,心里慢慢的就软了下来,仿佛刷了一层蜂蜜,又软又甜的。

以前她是不是什么叶世子的未婚妻,又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现在在自己背上了,他现在不如别人又怎么了?英雄不问出身来路,叶世子的祖辈英雄,人家能白手起家,不代表自己不行了。他有的是力气,只要想干,也不一定以后就比叶世子差了,说不定以后他的儿孙。也是世子呢。

张洪义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他不想将背上睡着的姑娘吵醒,挑了安静而又平整的路走,可是那心里软软的,却又总想要说些什么,哪怕她睡着了听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要办婚礼,请媒人重新来过礼的,穿大红喜袍,头上戴盖头…”别人有的,她也要有,人家没有的,他也要给她!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看不起她的人,认为她嫁给自己便像是罪该万死的人,清楚的看到,她嫁给自己,并没有嫁错。

百合醒来时,睁开眼睛已经在家中了,屋里静悄悄的,没听到张洪义的声音,她睡得沉,张洪义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他给自己洗过了脸和脚,连头发都拆了,衣裳也脱了她却不知道。就着月光,她看到对面床铺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影,张洪义不在屋里,这夜半三更的,倒是稀奇了。

刚刚睡了一会儿,此时也不太困,百合披了衣裳翻身起来,外头厅堂大门没锁,油灯也没点,她摸索着出门,就听到院门外有男声哆哆嗦嗦的道:

“…大哥,机会可只有这一回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刚刚也跟你说过了,你那小娘子出身富贵,前一个未婚夫又非池中物,大哥你想要她心甘情愿跟你,没半点儿本事怎么成的?你若没有地位,她始终不会心甘情愿跟你的,邓大知州招人呢,你若想好了,回头兄弟几个将名报上了。”

张洪义没出声,百合刚刚离得有些远,这两人说话又细声细气的,听不太清楚,等她走近了,只听到张洪义沉声回:

“容我思索,明日给你答复。”

那头听他这话,知道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恐怕心里应该是应允了,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连连就道:

“正该如此的,大哥,那么这样我便告辞了,你快些。”

“嗯。”这会儿的张洪义语气里没有平时的嘻皮笑脸了,反倒说不出来的严重,百合听得心头有些不对劲儿,唤了一句:

“张洪义。”

“哎,来了!”他听到百合的声音,慌忙探了头进来,那外面的人唤了句‘嫂子’,一溜烟儿的便跑了。

张洪义缩头缩脑的从外面进来,身上披着袄子,看百合出来,他皱了皱眉:“怎么睡得好好的,起来了?我说话扰着你了?”

“睡醒就起来了,刚刚外头的是谁?”

百合打了个哈欠,问了一句,张洪义停了好一会儿才答:“叶二,来给我道歉的,夜里风大,回屋吧。”他顺手拴了房门,拉了百合就要朝屋里走,嘴中念念叨叨的说她下床冻了脚,仿佛之前的严重认真好像是百合错觉似的。

第二天他几个结义兄弟来了一趟,几人一块儿约着出了门,百合问了他去哪儿,他死也不说,只是从这一天之后,张洪义仿佛就有些变化了,他平时盯着百合傻看的时间多了,有时被他缠得烦了百合伸手打他时,他也不敢躲,还理直气壮的:“自己媳妇儿,凭啥不能看的?”

大年三十很快到了,以往张洪义一个人冷冷清清过年,今年家中有人了,百合早早就准备了菜,一来是替他祭祖宗,二来两人也是要热闹热闹的,提前几日百合甚至就将花生、杏仁儿、蚕豆等零嘴儿准备好了,花了不少钱,可张洪义却像是很高兴似的,当初买的那匹青色的布,百合也做好了袄子,大年三十拿出来时,张洪义整个人都愣了:

“给我的?”

他有些不敢置信,这辈子还没穿过新衣裳呢,当初父母在世时,一般父亲穿旧的给母亲,母亲穿旧的再给他,轮到他时,哪怕就是一件旧衣,也很有一种激动感的。可是自从父母过世,这种激动感已经很少有了。

兄弟们对他也不差,可毕竟大男人,很难注意到他衣裳合不合体,头发乱不乱了,也不会顾他冷不冷饿不饿,最多大家只会相约喝酒,有麻烦了一块儿上,有问题了一块儿忙。百合递给他的新衣裳,是张洪义有生以来收到过的第一件新衣,那种意义是不同的。

明明她可以自己先给她自个儿做,可她偏偏先给自己做了,还之前躲着不说。张洪义这两天心中装了事儿,也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直到此时才发现了,他整个人都有些傻了眼,衣裳贵不贵重倒是在其次的,关键是那种被人记挂在心里的感觉,却让他心里说不出的百般滋味儿浮在心头。

“试试看,大小合不合。”百合要让他脱了外套穿上,他整个人都傻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傻愣愣的盯着她看。百合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拉他腰间汗巾,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本能的抓住衣裳,那眼珠抖啊抖的:“媳妇儿…”

平时百合打他骂他,可是关键时刻心里有没有他,一看就知道了,她嘴上不说,却又比那些能哄会道的更让人动容,张洪义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嘴里来来回回的只喊‘媳妇儿’,喊得百合烦了拿手抽他,他像是被打傻了,也不像平时那样‘哎哟’的惨叫,反倒‘嘿嘿’的咧嘴笑。

衣裳穿上身倒是合适,百合早估摸到他身段高,特地将袄子做大了,一大卷布,他一个人便用了大半。百合替他穿上了,腰身有些松,可是拿汗巾捆住便也不显了,倒是腋下有些紧,她比划了一下,将尺寸记在心头。

张洪义有些稀罕的摸着衣裳,那密密实实匀称的针脚看得他心中软得似是在滴出水来,袄子她缝得十分仔细,一点儿漏针的地方都没有,当初他得一件修改过的衣裳便已经激动得好几天睡不着,此时得了这样一件新衣裳,张洪义摸了又摸,伸手就想脱:

“搁着吧,现在穿可惜了,等下回咱俩成亲时再穿。”他有些舍不得穿上了,这件衣裳是百合第一次给他做的,他要好好存放着,以后传给子子孙孙的。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五)

只是张洪义想想又有些不甘心,这是自己媳妇儿做了送他的袍子,辛辛苦苦缝制的,之前看她熬了好几天夜,若是自己还没穿便传给了子孙,又有些可惜,儿孙以后自有儿孙媳会做,用不着他的,他要死了也带进棺材里。

他摸着衣裳傻笑,已经开始想得远了。

百合瞪了他一眼,伸手打他:“穿着。”她又去看他脚上,他穿着草绳,大冬天的,脚掌边沿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口,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她前几天就看到了张洪义脚上的情况,比着他的破草鞋量了尺寸,鞋底已经糊好了,只是还没开纳鞋面罢了,今晚赶赶工,明日大年初一,说不准还能做完他穿上一身新的出门拜年去了。

“谁要跟你拜堂?更何况谁拜堂要穿青色衣裳的?”她嘴里骂着,张洪义只是抓头傻笑,一时间手不知往哪儿搁,显然激动得有些找不着方向了:“你怎么自己不做?”

“我又不用出门见人,自己以后慢慢再做就行了,冷了我还能缩床上。给你做好,我再做我自己的。”

“媳妇儿,你真好!”张洪义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之间脸涨得通红,冷不妨伸手将百合搂进怀里,没等百合反应过来,就将她举了起来,低头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胡渣子上回剪过之后长出来,扎得脸上又痒又疼的。百合尖叫着伸腿踹他,他也不躲,只是有些心疼自己那件新衣裳,迭声喊:

“别踢别踢,踢坏了我不要紧,我的新衣裳可不能踢坏了。”他上回那件破袄子被踩了两脚还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将百合放下来,看到自己新袍子上那几个小巧的鞋印儿,张洪义有些忧郁的看了百合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自顾自拿了刷子沾水去刷袍子了,那爱惜的模样看得百合有些想笑,原本揉脸的手也跟着就放下来了。

大年初一几兄弟果然都来拜年了,几人提了一坛子酒。百合摆了瓜子、花生等出来给他们下酒吃,等到晚上将人送走,张洪义才在睡着跟她说:

“年后我不准备杀猪了,我想要加入邓知州的军中,我已经报名了。恐怕过两天就得走。”

事情好端端的,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他突然就说要参军,百合眉头皱了起来,一把从床上翻身坐起。张洪义背对着她在收东西,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不敢转头看她:

“我给你留了铜钱,我叮嘱大六子帮我照看你,要啥需要的,只管让他去买就是了。我要有空,会回来的。”百合没出声,张洪义心头也有些没底,但他深怕去看百合的脸,就害怕一看,自己好不容易硬下的心肠又软了。

此时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他故作忙碌的收拾着眼前那几件衣裳,并没有多少,他却翻来覆去的折叠,揉成一团又散开。紧接着再叠起。百合只是冷冷盯着他看,也不出声,张洪义开始还算是勉强镇定,可不知是不是被她盯着看久了。却越来越慌乱了,他手中折叠衣裳的动作越来越没有章法,直到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将手中的那件单衣‘啪’的一下扔到了床铺上,沉默着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隔了好一会儿。又去收捡他自己的东西,就总共那几件儿衣裳,他翻来捡去的,不止没有收拾整齐,反倒越收越乱,百合没有理睬他,张洪义眼眶只觉得酸涩得发烫,他紧抿着嘴唇,深怕自己一出声便忍不住了,许久之后他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出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我说话有用吗?反正你已经早做好了决定,张洪义,我又不是你的谁,你要去哪儿,不用跟我说的。”百合扯了扯被子,转过身,那身体包裹在被子中,卷缩成一小团,张洪义听她这话,转过头看见了,心中像是一把被抓住了,又疼又涩,喉间梗得说不出话来。

“媳妇儿,媳妇,别生气。”他神情慌乱得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后不知所措的孩子,他舔了舔嘴唇,显然此时心头也是乱糟糟的,他往百合床边一坐,想要伸手碰她,只是还没碰到,看她躲得远远的举动,脸上露出受伤之色,又将手收了回去,握成拳头搁在大腿上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小声的道:

“我,我知道,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也是应该的。”他这话说完,百合事也没有理睬他,张洪义眼皮垂了下来,此时看到百合生气,他反倒不像刚刚那样慌张了,反倒平静了下来:

“只是叶二说得对,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我应该抓住的。否则错过这一回,往后一辈子在这营州城里杀猪么?我若只是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拿什么娶你?你以前锦衣玉食的养着,凭什么要让你因为嫁我而过得比以前更累?”

百合听他这样一说,正要开口,他却强忍了心口的沉重,吞了口口水,伸手将她身体按住了,止住了她想要起身回头的动作:“拼一回,失败了,往后混不走,我回来继续耕田种地,替人杀猪卖肉为生,好好儿过日子,我也熄了那个心思,若是赢了,不管你喜不喜欢,你总是要嫁给我的。”

剧情中张洪义并没有去什么应征入伍为兵的,这会儿却莫名其妙闹出这么一桩事。百合进入任务这么长时间,张洪义时常与她嘻嘻笑笑的,她看过张洪义暴跳如雷时的模样,看过他恼羞成怒时的情景,也看过他黑沉着脸生气,却唯独没听过他用这么严肃认真的话跟自己说这些。

显然他心中是早就已经有决断了,这会儿不过是说给自己听。

他想要拼前程,显然是前些天里受了周大郎夫妻的刺激。男人都有自尊心,那日他问起叶世子,嘴上不说,恐怕心中还是在意的,百合突然之间心中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不要生气。”他有些小心翼翼的靠近,语气也显得有些轻,百合闭了闭眼睛:“我生气有用吗?”

张洪义听她这样一说,闭嘴不说话,显然她生了气也是没用的。这个男人平时看起来好欺负,可也有他倔强的一面,他认准了的事情,总要撞一撞才回头的,他靠在百合身上,手还捂着胸口,脸上的神情时悲时喜。

天色渐渐亮了,这一晚两人谁都没睡得踏实,百合早早起来烧火做饭,张洪义收拾了一个包裹出来,百合之前给他做的棉袍他舍不得穿,但放在包裹里了,厚厚实实的一大砣。

粥还没熬好,外头响起脚步声,有人敲门:

“大哥,好了没?”

张洪义小心翼翼看了百合面无表情的脸,小小声的‘哎’了一句,他眼睛盯着百合看,声音也不加大了,这一声叫鸽子叫似的,他自个儿察觉有些不对劲儿,装出一副好像在清喉咙的样子,还一连装模似样的假装‘哎’了好几声。

百合险些笑了出来,但却假装当没听到似的。外头的人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又拍了几下门,张洪义这一回不敢出声了,先看了百合一眼,百合提了火钳起身,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百合压根儿不打他,反倒提着火钳出门去了。张洪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院门被打开了,叶二等人都收拾了一个包裹背在身上,陆续进来。

“大哥…”

“你们谁提议要参军的?”张洪义跟在百合身后,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垂头丧气,抬不起头来。百合一开口,兄弟几人才注意到了她,这一看不免都有些惊艳。

她头发只用布条捆起,那脸素素净净的,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眯着眼睛看人时,似喜还嗔的,上回兄弟几人依稀记得看到百合,只剩瘦弱弱的印象,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就养得这般水灵。

难怪张洪义改了主意要参军,这样的姑娘,张洪义没半点儿本事,可是护她不住的。

“是,是我二哥。”百合打量着几人,几兄弟被她瞧得怪不好意思的,大六子结结巴巴指着叶二,百合想起昨晚听到张洪义口中所说的‘叶二说得对,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话,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抚了抚头发。

这一笑几兄弟不明就里,跟着都‘嘿嘿’的傻笑了起来,张洪义却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百合手中举着的火钳劈头盖脸就朝叶二抽了过去:

“叫你让他参军,叫你撺掇着他往外跑…”

叶二整个人都被打傻了,挨了两下,百合这几下又没收敛自己力气的,打在他身上虽然穿了厚厚的棉衣,可还是疼。

他傻了眼,下意识的伸手抱着脑袋,看了张洪义一眼:“大哥…”

却见他大哥连他脸都不敢看,别开了头去。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六)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嫂子发起火来这般凶悍,叶二吃了几下疼,终于受不了了,他不敢还手,张洪义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他看,若是他还了手,估计张洪义会打得他老娘都认不出他脸来,他挨了打,又不敢还手,开始还傻站着硬扛,可是发现百合对他丝毫没有手软之后,叶二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围着院子跑了起来,百合就跟在后头追。

叶二跑得快,她追不上了,想也不想便将手中的火钳扔出去了。

‘咚’的一下砸到叶二后脑勺,他终于忍不住了,捡起自己的包裹朝门外跑了:“大哥,你媳妇太悍了,你也不管管!”

几兄弟一看他跑了,都害怕自己也挨打,忙不迭的跟着跑了出去,这几人一跑,只剩了一个张洪义,百合目光落到他身上,他一见不好,也跟着往外躲,跑了出去末了还将院门给拉上了。

“张洪义,这回你跑,跑了若是死在外头了,我要改嫁了别人,别怪我没良心!”

她说的是‘改嫁’,证明她心头也认为她是嫁给了自己的。张洪义听到这话,心中又喜又是悲,喜的是自己这么久没听到她说要嫁给自己,悲的是好不容易听到了,又是自己要离家之时,他这会儿也将叶二给恨上了,若不是这叶二提什么主意去参军,当时他也不会去报了名,现在要跟媳妇儿分隔两地,他恶狠狠的盯着叶二看,叶二还在揉着脑袋,被他一瞪,敢怒不敢言的缩了缩肩。

张洪义忍了心中的欢喜。大声就道:“呸呸呸!童言无忌,我是要长命百岁的,你改不了嫁的!我就是死了,你也得给我守着!媳妇儿,等我回来啊,等我回来,回来时。给你买一堆吃穿用的。”

他还不想走。扒在门边,几兄弟生怕等会儿百合还追出来,扒拉着他飞快的走了。

“等我回来…”他走了很远了。那嚎叫声还在传来,百合看到落在地上的火钳,屋中冷冷清清的,看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想着自己刚刚发疯一样追着人打了半院子,再想到张洪义走时说的话。突然忍不住捂着脸,苦笑出声。

张洪义这一走,就是半年,他不在家中的日子。大六子因为在衙门有差事,再加上家中老娘还在,因此并没有参军。留了下来替兄弟们照顾家里人。他每个月都给百合送米与油过来,有时也不敢多留。深怕百合打他。张洪义临走时警告过他的,让他将百合当成他亲娘老子一样对待,若是百合出了差池,掉了根头发回来都找他拼命。

当初张洪义有多宝贝这个半路买回来的媳妇儿,陆六也算是看见了,每回对百合都是毕恭毕敬的,百合有时会问问他张洪义的行踪,只知道他进了军中特训,并在几个月前被编入军中,前往高昌镇守了。

那里比营州离外族还要近,营州若是名义上还算是大齐的地盘儿,那么到了高昌,就已经是属于三不管的混乱地带了,那里后方是营州,勉强属于大齐的领地,前方属于胡林部落,左右两方夹狨狄与楼兰二族,危险之极。

富贵哪里是那么好挣,不过是拿命去拼。

陆六只是一个普通的捕快,许多事儿问了他也回答不出来,百合开始还问着,后面渐渐就不问了,她每天将大部份的时间都用在了练习星辰练体术上,张洪义对她很好,这个恩始终是要报的,她准备练好了武功,看能不能想办法随他一起,往后若是有机会,也好救他性命。

两个月后,高昌一支骑兵斩杀了狨狄部落一个将领首级,为首的一个姓张的士兵勇武惊人,力大无匹,在此次征战中表现突出,而被邓知州召见,并将其战功报到奏折之中,送往京城。

此次战报大捷,新帝欢喜之下论功行赏,这个张姓士兵被破格提为偏将。

营州已经七月中旬,秋老虎威力仍在,百合现在已经不惧怕出门,她最近已经开始打算,自己是不是要离开营州这个地方了,毕竟张洪义一出门便是大半年没有音讯儿,前方高昌与几支部落展开了斗争,战事一触即发,随时可能打进营州城。

这里做为离齐国最远的边镜,又离胡人部族如此接近,一旦打起仗来,城池都要沦为战地,营州最近人心恍恍的,街上外族的商贩少了许多,反倒是提着长枪拿着盾牌巡逻的士兵多了,她的任务始终都是要进京都的,她准备先前往高昌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张洪义,若是找不到,她就准备要进京了。

前些天陆六来了一趟,送了些东西过来,百合问他张洪义下落,他依旧是一问三不知。晚上歇息前,百合还没熄灯,门外传来脚步声,张家这边的院子偏僻,平时根本没什么人过来,陆六前两天就来过了,他一般送米前来,也是半月左右过来一回,隔三茬五的虽然要过来挑水,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白天,不是晚上的,毕竟哪怕就是叔嫂,也是要避嫌的,百合听到脚步声,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顺手提了一把砍刀,候在门边了。

那外头的脚步声停下了,却并没有敲门,百合皱了皱眉头,正想要趴在门缝边往外看时,突然听到一串疾跑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跳了起来扒在墙头,她仰了脑袋去看,就见那高约三米多的围墙上,有人撑着墙根儿,翻了身进来。

她还没看清这人影,却准备先下手为强,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砍刀扔了出去,哪怕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只是刀扔了出去,本来以为会砸到那个人,她对自己的力道心中有数的,却没想到那人硬是在半空中都拧了个身,险险的避过了这刀,嘴里‘哇哇’的叫了起来:

“以前只是打人,现在一回来都拿刀砍我了!”

是张洪义的声音。百合心中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有些惊喜:

“张洪义?”

他翻身落地,穿着一身姜黄色的软袍,几个月时间不见,他依旧还是当初那模样,只是看上去眉宇间少了几分冲动,多了几分冷凝,不是张洪义又还是谁?

“媳妇儿,我回来了。”他咧着嘴笑,冲百合张开手来。

百合朝他冲了过去,他笑得更加得意,下一刻他还没将百合搂进怀里,百合已经一把跳起来勾住他脖子,他顺从低头下来,本以为自己久未看到佳人,可以享受温香软玉在怀的,却没想到下一刻百合伸手一把将他耳朵揪住,并拧了一圈儿。

“哎呀,痛痛痛,轻些,你怎么一回来就揪我耳朵,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他还是像当初那样,挨了打不敢挣扎,由百合去打他,嘴里却半点儿不肯服输的。

“有正路不走,你偏要喜欢翻墙,怎么就改不了这德性?你说说,你在外头呆了这么久,好的没学会,怎么这坏德性还是一样的?”

他嘴中惨叫着,不敢去抓她手,只得任由她拖着往屋里走:“我以为你是睡了,不是不想将你叫醒?谁知道你还没睡,等着我回来呢。这是不是人家所说的,心有那个啥,嘿嘿嘿…”

看到张洪义回来,百合心头其实是长舒了一口气的,她打了张洪义好几下,两人之间原本分离了好几个月的生疏,因为这一打一闹间,倒是消除了大半。

这一趟他回来得急,事前又没有半点儿消息,百合问过他还没吃饭,又二话不说开始生火。张洪义坐在屋中,含着笑意盯着她看,这屋里离他走时变化并不太大,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走了一段时间,破旧的屋墙显得有些亲近。

屋里打扫得十分干净,显然平时百合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他起身看了看米缸,里面还有米,水缸里也有水,显然陆六没有辜负他的嘱托,确实是将百合好好照顾着的。

张洪义心中满意,百合回来时没有说关心他的话,可他一进屋便问他吃了没有,这会儿给他生火做饭,这种回了家的感觉让他在军中时一直紧绷着的心都放了下来。屋里还有现成的菜,以及一些风干的肉块,百合切了给他炒了一大盘,饭菜一好,她又烧了水在锅里,自己正要去收拾善后,张洪义拉着她坐下,不让她忙了。

“回头我收拾,这一回回来我呆不了多长时间要走的。”他扒了一大口饭,显然是饿了:“可想死我了,平时没你打着,都不习惯了。”他有些傻呼呼的咧嘴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中原本美味儿的饭菜也吃不下了。

她手艺不错,去了军中时,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张洪义一开始还真吃不下那些东西,军里一切靠军功,没有本事的人,饭都吃不饱的,他开始前去因为脾气不好,又不懂事儿,还得罪过好多人,后面幸亏几兄弟一块儿去了,他身材健壮力气又大,普通士兵十个抵不了他一个,他够凶悍,人家怕他,才没受人欺负的。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七)

后面得了军功一步步往上爬,张洪义胆子大,又是奔着前程去的,上战场杀敌想到以后要封候拜将,便根本顾不得生死,几轮下来倒引起了邓知州的赏识。军中样样都能忍,可一开始跟她分离还真不能忍。

张洪义都不好意思跟人说,开始去军里时,他时常做梦都听到百合在叫他名字,‘张洪义张洪义’,有时他训练时本能的就答应一声,为此还受了好多罚,遭人嘲笑的。

可是这会儿百合真人坐他面前了,他反倒不好意思张嘴了。

听到他这一趟回来呆不了多长时间又要离开,百合眉头就皱了起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他扒了两口饭,犹豫了一下:

“邓知州赏识我,准备提拨我,说让我领队人马,深入楼兰腹地,若是能查探得了一些军情,逮几个蛮子回来,便收我为义子。”他力气大,个儿高,在一群新兵之中很是惹眼,邓知州确实不负知人善任的美名,很快注意到了他。“这一回我立了功,砍了敌人首级,论功行赏,你男人现今已经是偏将,也是有俸禄的人了。”他得意洋洋的,说完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袋子,朝百合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俸银,你捡好了,想吃什么,自个儿买去。”

百合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那袋子中应该装的不是铜钱了,而应该是银子,递来时看形状,好像还不小了,百合并没有伸手去接,他好像有些着急了,将筷子一搁,拖了百合的手,将这袋子放在上头:

“给我攒好了,这是以后娶媳妇儿的本钱呢。我干几年,挣了钱咱俩就回营州买了地,做老爷。”

他这话让百合忍不住有些想笑,看张洪义摇头晃脑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百合将银子收下了,忍不住瞪他:

“当初死活要当兵,现在又这点儿出息。”他被骂了也不生气,仿佛还一脸怀念的样子。

张洪义在家中并没有停留多久。当夜留下来过夜,第二日天没亮就又走了。他回来这一趟倒是巧,百合原本想要进京的,现在被他这一搅,又收了他那烫手山芋似的银子,想走也走不了,只得再等他一段时间了。

三个月后,陆六送米过来时给她递了消息,说是张洪义又立了功,已经被邓知州收为了义子。

而此时的大齐边境不稳。朝内好像也开始有了分歧。

当初先帝死得太快,死前急匆匆的废太子而立越王,废太子当时避了风头,领着残部躲入了自己的领地,如今休养生息两年时间,势力却开始死灰复燃了。朝内流传出先帝死因不详,越王帝位来路不明的声音,朝中本来就有忠于先帝的老臣子对于先帝的死耿耿于怀的,这一股流言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开始越演越烈。

新帝内忧外患之下。边境不稳,内里政权又不顺,便谋划想将废太子一举铲除。只是这会儿废太子并未真正谋反,他就是想要动手。也未免投鼠忌器,当初越王登位时,已经很是明显目张胆的清除了一番废太子余孽,现在若是动手,难免会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新帝手中无兵。大齐的兵力一向是用来对外,而并不是对内的,若是他想要抽兵镇压废太子,就必须从高昌等地抽兵。

大齐所有兵力分散于各大知州手中,这是为了以防军权集中于一个人身上时,到时若是将士谋反带来的麻烦。

各大知州执掌兵力多年,早成气候,新帝上位还不到两年时间,这些年老成精的知州,他不见得调使得动。若是手中无权,这个皇帝坐着也不算安稳的。外有蛮子与大齐为敌,内有军权分散不在皇帝手中的难堪,以及废太子的觊觎,新帝这个位置如坐针毡,他打起了想要接手这些知州手中权势的主意。

而新帝当初根基太浅,登位为帝时又太匆促,至今年生日短,才不过上位两年时间,他手中并没有多少人才,唯一还算是可用的,也就只剩一个叶世子了。

叶家忠于他,从他还是越王时期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为他效力,为他登上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叶世子天纵英才,且能文能武,早年还曾在军中担任过职位,又与皇帝私下其实有极好的交情,对于叶世子,皇帝自然是放心的,因此想出了要想将军权分放到他手中的主意,将他派为监军,允他有先断后报的权利,将他首先放往了营州。

营州是邓知州的地盘,他在这边经营多年,已经树大根深,邓知州手下总共有兵马十三万,是大齐六个知州手中,兵力最多的,最重要的,当初叶世子年少立军功时,曾在邓知州手下呆过一段时间,此人对于叶世子还曾赞赏有加,若不是叶世子身份出众,他当初还想收叶世子为义子的。

叶世子领着人,一路风尘仆仆进入营州,他穿着一身银色锦袍,手里提着红缨枪,骑着白马领着一队人进城时,百合正好出门去衙门向陆六打听张洪义的下落回来,陆六走在她身旁,叶世子一行人进城时带起的风尘吹了两人一脸都是。

陆六拿袖子拍脸,嘴里‘呸呸’的往外吐着沙泥,有些气愤:

“这些京中子弟,个个眼睛往头顶上看的,简直不把人当人看,大街上也这样横冲直撞的。”百合也被沙子眯了眼,此时泪眼迷蒙的,她穿着一身青布袄子,陆六的咒骂声传进她耳中时,她还在拿袖子擦脸,心中对于叶世子一行也是恨得牙痒痒的。

“你说什么?”

刚刚陆六随口的一句抱怨,他自己说得小声,却没想到那一群人中却有耳尖的人听到了,嘴里喝了一声,又拉紧缰绳勒马,嘴里发出‘吁’的一声喝斥,那马儿前蹄高高举了起来,鼻孔中发出响嚏,嘶鸣声后,马被勒停了,有个穿着铁甲的士兵回过头来,用手中的鞭子指着陆六便喝了一句。

他的举动让前头本来奔驰的马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走在最前头的叶世子勒住了马,那张冷漠而又似明月一般的脸颊露出几分不耐烦之色,他双腿一夹马腹,朝这边打马过来:

“干什么?”

“大人,这贱民口中对您不敬,该鞭二十,以敬效尤才是。”叶世子这一趟过来是为了夺权的,自然一来就要立威,随行的人员早在出京时就已经听到过皇帝的吩咐,此时正好陆六随口一句抱怨撞到了枪口上,他手中泡过了桐油的鞭子闪着油亮的光泽,这一鞭下来恐怕要打得人皮开肉绽了,二十鞭下去,哪怕就是不死,人也该废了。

陆六表情茫然,他不过随口抱怨一句,哪儿会想到会祸从口出,惹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麻烦。

他双腿抖了抖,本能的将百合挡到了身后,双手合十:

“军爷饶命,小民嘴舌讨嫌,并不是针对您的,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若是得罪了军爷,这便给军爷赔礼了。”看叶世子一行人的架势,明显就不是好惹的,他一个小小的营州捕快,若是真被这群人打死,恐怕不必赔钱儿都没人敢找这些人晦气。

自己死了倒不足惜,可家中还有老母亲,身后还有个张洪义托付的嫂子要照顾,他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的,因此陆六忍了心中的羞辱,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并伸手重重抽起自己耳光来。

‘啪啪’的耳光响声中,叶世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冷冷的盯着两人看,百合低垂着头,又被陆六挡在身后,脸上还被刚刚马蹄经过时扬起的灰冲到了脸上,这会儿揉着眼,看不清脸,叶世子只看了一眼,只当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罢了,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反倒目光落到了陆六身上,那眼神冰冷,不带丝毫的温度:

“赶紧处理了,正事要紧。”

陆六打自己的耳光,用的力道不小,为了保命,他是半点儿不敢偷奸耍滑的,才抽了自己七八下,那嘴角便已经破裂,面庞红肿,嘴边沁出丝丝殷红的鲜血,但他却不敢停,听到叶世子说让人将他赶紧处理时,陆六浑身打了个哆嗦,手下意识的就按到了自己腰间的大刀上。

他是个捕快,贱民一条不值钱,可再不值钱,若是这些军爷轻描淡写间便要了自己一条性命,他肯定也是不依的。

那将士看到陆六的动作,冷笑了一声,手中长鞭似宛若活灵的毒蛇,扬起便朝他抽来,破空声响起,这一鞭竟是要朝陆六脸上打来的。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这将士一来便专往人脸上招呼,也实在是有些过了。陆六不想自己今日只是随口一句话,就能惹来这样弥天大祸,脸色都变了,正要跳起身来,百合却放下了揉眼的手,一只手按到了他肩上。

我的盖世英雄(二十八)

百合力道不大,可被她伸手按住,陆六大惊失色之下,竟然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动了,他惊慌失措的唤了一声:“嫂子…”

“军爷,行行好,饶了我们两个吧。”那鞭子朝陆六迎面抽来,百合抬了头眯起眼睛,一只空余的手准确的一把将那似蛇头的长鞭抓在了手中。

开始几人原本目光并没有落到她身上的,只看她瘦瘦弱弱,穿着一身青色袄子并不起眼,谁料那将士一鞭抽出去,她竟然把鞭子抓紧了,这下子众人都吃了一惊,叶世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就皱了起来,回头看了抽鞭子的士官一眼,眼中露出冷漠之色。

那将士被他一看,有些恼羞成怒:

“贱人,放手!”他抽了一下,竟然没有将鞭子抽回来,这下子脸色不由有些变了。

百合笑了笑,她练了近一年的星辰练体术,这几个将士若保凭这一身蛮力可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并不想当众闹起事儿来引别人注意,她目光朝叶世子看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分隔了两年的原因她有了变化,还是刚刚这群人马蹄过处时掀起的灰尘扑了她一脸,亦或是她换了一身旧袄子,不是原主当初在京中那容光照人的模样,叶世子竟然不认得她,眼中丝毫没露出来一点儿熟悉与疑惑。

想到这儿,百合心中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

原主与叶世子定亲多年,叶、周两家之间同为候府出身,虽说二人私下并没有交集往来,免得落了私相授受的名声,可是京中长公主曾办过宴会,周百合跟叶世子是见过面的,并且还并不止是这一回,否则周百合如何能在剧情中后来一眼就认出了骑着马疾驰而过的叶世子?可现在他竟然不认得原主了,亏原主还心心念念想着要回京都,续了她那未了的情缘了。

“军爷。开开恩吧,我这叔叔口没遮拦,如今已经自掌嘴巴了,他对几个军爷不敬。回头禀明了家中长辈,必定让他跪祖宗牌位前忏悔。”百合说完,将手中的鞭子缓缓放了。

这一行人一停留的功夫,此时路边上围起来的人渐渐就多了,刚刚一行人冲进城来时。许多小贩以及来往行走的行人慌不择路之下赶紧避让,也有嘴中骂骂咧咧的,但没有像陆六这样倒霉被盯住,此时看到他们一个弱小妇人,一个陆六已经跪地上认罪了,这几人还不依不饶,许多市井间的闲人与陆六也是相识的,知道他那几个结义兄弟的厉害,陆六跟这群人臭气相投,虽说其余几人参军之后陆六一个人再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来。平时大家不喜欢他们也就罢了,可与这些外乡人比起来,营州城的人还是本能的站在了陆六这边,都七嘴八舌的开口:

“都是公门中人,吃同一碗天家饭的,既然都认了罪,几个军爷不如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