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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尝到甜头了?”

达芬奇试图握住一块没有处理过的冰块,低头舔了一下。

他感觉舌头差点粘在这上面,整个手掌都被覆盖了一层凉意。

海蒂撑着下巴看着这个南方人笨拙又快乐的玩着冰块,突然很怀念空调的存在。

空调、电视、出租车、飞机……

她揉了揉额角,把淡淡的遗憾感抛在了脑后。

总归是有失有得的。

-2-

达芬奇感觉自己在发生着奇怪的变化。

他是个发育正常的男人,有时候早上也必然要处理一些小问题。

但不管是在贵妇们面前演奏里拉琴的时候,还是和领主产生争执的时候,他都能保持理智和得体,如同自己敬仰的前辈那样时刻温和有礼。

可现在有些时候,他在海蒂身边时,似乎容易变得紧张和笨拙。

比如她只是要伸手拿自己手边的盐壶,或者给自己递一杯橘子汁。

当她靠近自己的时候,他会有种隐秘的忐忑和期待,如同等待着吃到糖块的小男孩。

但离开她,再次去大教堂里参与设计的时候,他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成熟而清醒的男人。

……她不会真的是个女巫吧?

达芬奇画了一半起重设备的受力图,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女巫,他也不会出卖她的。

旁边的教士们凑在一起聊着天,还比对着彼此戒指上宝石的大小。

“达芬奇——休息一下吗?”红衣主教笑着挥手道:“听说洛伦佐先生这个月就要来米兰了?”

达芬奇怔了一下,询问道:“什么时候?”

“他没有和你说过吗?听说是为城堡里的那位领主夫人庆祝生日。”主教摆摆手道:“肯定又要送不少礼物,可惜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皱了下眉头,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海蒂那晚惊慌失措的来找他之前,是和克希马一起把洛伦佐送回去的。

他不确定洛伦佐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或者有什么粗鲁的行为。

可她似乎并不想再见到他。

距离上次离别已经有半年多了,他注意到海蒂并没有主动给领主写过信,但还是会简短的答复从佛罗伦萨来的信函。

如果洛伦佐这次过来指明了要召见她,也许会强行把她带回去。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竟然心里有明显的愠怒。

这种感情难以解释和分析,也不太像和朋友什么的有关。

青年不愿意往更深的地方去想,却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她现在显然比在佛罗伦萨来的更快乐。

等从教堂里返回住所之后,达芬奇踌躇了许久,还是决定带着她暂时避开他。

他不希望她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也希望她每晚都睡的安稳而放松。

“——提前半个月出发?”海蒂叉起了炭烤海狸肉,表情有些好奇:“怎么这么早就走?”

达芬奇低头切着橄榄,并不高明的撒着谎:“路上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早些走比较好。”

海蒂想了想,扭头看向了专心啃大腿的阿塔兰蒂:“你能帮我照看一阵子吗?可能要麻烦你不少。”

半张脸都是油的少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专心啃肉。

他们在第三天收拾了大概的行李,带着几个仆从一起向费拉拉公国出发。

九月初一到,天气凉爽了许多。

橄榄树结出饱满的果实,栎树和槭树都挺拔而翠绿。

他们一起坐着马车踏上了全新的旅途,两个人在思考着截然不同的事情。

海蒂一直趴在车窗旁把头探出去,在专心观察着路边交错出现的各种植物。

她需要见到类似图鉴里的那种地衣——红色的一串串小果子挂在顶端,深绿色或者发黑的叶面,而且估计并不算显眼。

达芬奇靠在另一边,有些忐忑和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好像这种擅作主张并不算友好和忠实。

而且他莫名的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比如那种色彩的晕染是怎样的技巧,以及她到底是怎样来处理光线的。

可是开口去询问,又怕她觉得自己聒噪而吵闹。

这个问题会不会很幼稚?

她以前回答过类似的提问吗?

达芬奇忐忑的在脑海里把那个问题修改了好几遍措辞,半晌还是闷闷的靠着车厢没有说话。

还是不问了吧。

这种略微有些窘迫的感情亦是从前没有出现过的。

以前哪怕只是问有关硫酸铜蓝的制备,他都能不厌其烦的和她一点一点的抠细节,也从来不感觉会打扰到她。

那种坦坦荡荡无拘无束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如今的任何事情似乎都能间断着让他胡思乱想。

他想每一天都看到她,想和她一起为各种小事笑半天。

可真的坐在她的身边,又好像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如果波提切利在就好了。

他绝对知道该怎么办。

海蒂已经目不转睛的看了接近两个小时的窗外,达芬奇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跟自己表示无声的抗议。

我现在真有些像个蠢蛋。

达芬奇叹了一口气,还是咳了一声,有些不安的唤道:“海蒂?”

“嗯?”海蒂终于坐了回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道:“一起来些三明治吗?”

达芬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把话题别了过来:“我有件事需要向你忏悔。”

“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有关美第奇来访的事情和她解释了一下。

等他低着头把自己的想法解释完,便有些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对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规避麻烦不是件好事吗?”

再说了,人家是为了领主夫人的生日而来,跟她恐怕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德乔那边早就得到消息的话,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她扬长而去。

海蒂拍了拍他的肩,从午餐篮里取出了中午做的三明治,和他一起分享着下午茶。

她翻出了自己复写的那份植物速写,拜托他帮自己一起找找这个东西。

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变得轻松了起来,晚上还一起唱着歌去山泉边取水。

等到了晚上,列昂纳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今天晚上,这车厢里没有德乔和阿塔兰蒂,沿途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酒馆客栈。

他们今晚要一起在马车上睡一夜。

海蒂傍晚在山泉旁玩的很尽兴,连裙摆都打湿了一些,这时候靠着随身带着的小软枕睡的很安详。

他原本也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另一侧沉沉睡去,却有些难以放松。

夜晚来临,万物俱寂。

他可以听见隐约的蛙鸣,以及她悠长而轻微的呼吸声。

如同天使挥舞着羽翼一般。

他三十一岁,她二十三岁。

可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是被包容和照顾的那一个。

月光如同银纱一般拢上了她的侧脸,鼻梁和细眉的形状都被勾勒的古典而又温柔。

列昂纳多静默的看了几秒,忽然马车绊到了一颗圆石,车厢往另一侧晃了一下。

她在沉睡中跟着摇晃了一下,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青年坐的笔直而僵硬,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他没有和女性有过这样的接触,而且也颇不习惯这种被依靠的姿势。

对方显然睡的很香甜,只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额头的位置,继续做着好梦。

列昂纳多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忽然开始怀疑很多事情。

他甚至感觉自己一整晚都要这么僵着保持绅士了,连眼睛都只能仓皇的往窗外看——

明明在浴室里已经看过了许多女人的**,画起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羞耻。

可他甚至不敢这样亲昵的低头看她。

风信子的淡淡香味伴随着她垂落的长发散了出来,肩头的温热也让他有些呼吸急促。

列昂纳多此刻感觉窘迫而又紧张,两只手也如同接受检阅般放在膝盖上,坐的笔直如三角尺。

对方大概梦到了什么愉快的回忆,还在睡梦中蹭了蹭他的肩头。

他在感受到那个细微的动作时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内心开始祈祷她赶紧醒过来,以及最好在醒后不要误会他是个怎样心思恶劣的坏人。

然而海蒂就这么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直到六点的晨光照进车窗时,她才打了个哈欠缓缓醒了过来。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闻到领子附近有淡淡的无花果树香气,显然不是她惯用的那一款。

海蒂揉了揉眼睛坐正了一些,又打了一个哈欠道:“早上好leo——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对方显然还有些不清醒,但坐姿依旧规矩而笔直。

“不好意思,我昨晚好像是靠着你睡着的。”她失笑道:“你可以放松些了,还请不要生气。”

海蒂明白他对接触异性的不自然,这时候安慰的也非常体贴。

达芬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只是有些不习惯。”

昨晚夜风有些冷,他小心地给他们两披上了一条软毯,后来望着月亮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依靠着对方的感觉……很温暖。

他好像也做了一场好梦。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3章 第 43 章

公爵女儿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有红扑扑的脸颊, 长发柔顺而有光泽, 是优雅又活泼的小淑女。

在达芬奇到来之前, 她便已经出手大方的买下了多幅画作, 而且家里也添置了好几座她亲自挑选的雕塑。

公爵夫妇对这个孩子颇为宠爱, 不仅给了她最好的教育, 而且纵容她如男人一样去骑马射猎,把她培养的健康而又博学。

在这个时代,男性最好的职业选择是神职或者从军, 而女性则在出生之后便要接受为出嫁而准备的各种学习——比如纺线与缝纫, 又或者是如何烹饪酿酒。

在遥远的东方,女性被裹上小脚被奉之为美,而在费拉拉公国附近的威尼斯, 同样流行着让女性穿上二十厘米有余的高台鞋, 美其名曰为规避脏污。

这些事物无形的限制着女性的出行,让她们不得不龟缩在家中充分劳动,却不能参与外界的许多事务。

在女性地位逐渐下降的中世纪,有伊莎贝拉这样性格开朗又独立自信的小姑娘, 实在是黑暗里的一抹亮色。

海蒂在抵达的第一天,就被她亲切的赠与了好些礼物。

这位小姐慷慨的与她分享了私人浴室, 还吩咐侍女送上了一篮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

她喜欢艺术,热爱科学, 同时也赞成让女性更多的参与世俗事务。

海蒂在短短几日里教了她一些来自《元素四论》的小常识, 又教会了她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连带着受到了公爵夫妇的欢迎。

“您是如此的善良和睿智, ”公爵夫人温柔道:“费拉拉公国将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这句话,无异于在告诉她,这个不大不小的城邦将提供对她私人的庇护与支持。

海蒂惊讶之余认真的感谢了一番,又帮夫妇两人也检查了身体。

一位有并不算严重的糖尿病,控制饮食就可以改善状态。

另一位则是失眠多梦,适当散步和睡前热牛奶都效果不错。

这一次他们两过来,目的之二是邀请达芬奇为伊莎贝拉小姐画像。

他虽然先前因出色的战争机器设计而闻名,但同样也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

达芬奇在小姑娘面前放松而又友好,画素描时效率也还算不错。

伊莎贝拉坐在窗旁,不时看看木板后的画家,好奇的提着各种问题。

从油画的材料到笔刷是不是猪鬃毛做的,再到他最喜欢圣经里的哪个故事。

“对了,”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你是美第奇小姐的情人吗?”

画家差点把铅笔画到板子上。

他擦掉了歪斜的线条,咳了一声道:“只是朋友……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伊莎贝拉注视着如同麻雀尾巴一般的一翘一翘的笔杆,还是有些不得其解:“美第奇小姐这么美好,难道你不想做她的情人吗?”

“她还没有结婚。”画家更正道:“而且情人并不是一个很光彩的身份。”

“那她的求婚者一定很多吧。”小姑娘在椅子上摇晃着腿道:“你见过几个?”

达芬奇低头数了一下,不确定道:“十二个?”

从大小领主到骑士富商,最近在米兰也有人提着礼物被关在了门外。

正如波提切利所说的那样,人们对美好的事物有天生的感知,以及下意识的占有冲动。

小姑娘捧着脸赞叹了一声,严肃的点了点头:“她这么好,确实不能随便嫁给其他人。”

达芬奇怔了一下,低头笑着继续描绘着肖像。

是啊。

她自己已经说过了,以后不会爱上任何人。

在想起海蒂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的内心如同闻到蓝莓的知更鸟一般,在绕着灌木忐忑不安的转着圈。

想要多试探一些,又不敢再往前走。

而被谈论的对象正在花园里漫游,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都秋天了,怎么还是会被花粉呛到。

海蒂多画了一份草图交给了阿塔兰蒂,拜托他帮自己找找那株植物。

这花园设计的广阔而又精美,连树篱迷宫的设计都颇为适合拍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