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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微笑着啊。

海蒂冲进卧室的时候,发觉列昂纳多还在读那一封信。

她顾不上解释那些,给了他一个足够温暖而有力的拥抱。

“leo,不要想那些事情了……”海蒂喃喃道:“至少还有我在陪着你。”

青年怔了一下,试图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她叹了口气,抱着他慢慢道:“有些事无可挽回,我们只能看着它坠落进深渊。”

“但是你是值得被爱的,这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你优秀,体贴,善良又有才华,你的存在不是一个错误。”

你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列昂纳多沉默了许久,伸手回抱住了她。

“谢谢……”他低声道:“我确实感觉好难过。”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 45 章

达芬奇很快有了新的委托——斯福尔扎希望他帮忙为宫廷里设计一座城堡, 而且是有双螺旋楼梯的那种。

海蒂则挑了一个时间, 去给他专门定做了一套工具。

保护手腕的皮具, 足够锋利的钢挫,精密度更高的圆规与卷尺……

她习惯了教他各种方法的日常,也不断地因他而启迪。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 海蒂又开始准备撰写新的著作,系统讨论化学实验方面的操作问题。

她原本是近代科学的收益者,如今却转变为了奠基人一般的存在。

海蒂思考的更多事情, 不是怎么把那些现代的内容转移到现在,利用它们进行牟利发财。

她如前世一样,在思考着如何创造出更加务实和必要的事物。

但在那个不断开放和自由的世界,人们做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谄媚神祗, 爱与欲望也是可以被平等接纳的事物。

她在这样黑暗的时代, 如果能够保护女性和儿童,减低夭折率和带着民众规避瘟疫,意义比创造无线电这种东西更加长远。

海蒂工作的有些疲倦,她伸手揉了揉鼻梁,忽然看见窗外那双带着笑意的褐色眼眸。

“Leo——”她下意识地唤道:“你从斯福尔扎宫回来了?”

“跟我来,”达芬奇把新摘的一束白色风信子隔着窗子放进了花瓶里, 示意她走出来:“我终于做出来了, 你先前谈论过的那个东西。”

海蒂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他的脚步去了后院。

有几个工匠把什么东西搬了过来, 气喘吁吁地向他们两行了个礼,接过酬金之后吹着口哨离开了。

藤筐里装着两个巨大的木轮, 以及如同锯齿一般的铁链,还有些三角型的木架之类的部件。

——当初达芬奇在画代步工具的时候,她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从图纸到散件都已经全部做好了。

海蒂失笑着帮他把两个轮子拿了出来,两人控制着木轮的位置,开始利用钉子和绳索固定这些东西。

显然这是一个自行车,轮边已经被轧裹好了耐碾压的皮革,方向盘和脚蹬的形状也非常符合她的记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达芬奇有些不确定踏板的位置,做了一半匆匆跑去拿了记事本来,算各种角度和距离的位置。

“如果两个轮胎的距离拉近或者拉远,骑车会更省力还是费力?”他写画的速度非常快,甚至会渐渐忽略海蒂的存在,投入的去研究车架和支撑物之间的关系。

海蒂在他再度走神的间隙里,蹲下来拾起了工具箱里的钉子。

这不是螺丝,而是一种带螺旋的铁钉。

“Leo,”她皱起了眉头,见他还在飞快计算着,又扬声道:“Leo!”

列昂纳多抬起头来,两三步蹲在了她的旁边,神情关切而小心:“是不小心划到了吗?”

“看这个,”她伸手给他展示铁钉,询问道:“现在的人们都在用这个么?”

列昂纳多笑了起来,解释道:“在边缘增加螺旋纹,可以增加摩擦力,让钉子咬合的更加紧。”

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这些工匠就不能更聪明一点么。

海蒂接过他手里的铅笔,借着他的膝盖在本子上写画。

“你看。”她画出六边形体的螺帽,还有钉子的螺旋纹:“如果给这个钉子加上一个禁锢物,摩擦力会?”

“但是钉子的末端——不对,我们可以把钉子的末端磨平,保持和顶端一样的粗细,”列昂纳多思考的速度越来越快,拿着草稿道:“只要有足够好的打孔器就可以了——比如钻头!”

海蒂笑了起来,点头道:“它会比钉子更加可靠,而且也不会砸伤人的手指头。”

列昂纳多扶她站起来,俯身帮她拍了拍衣裙的尘土,低着头笑了起来:“我有时候觉得,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们喜欢和敬畏的事物,他们沉迷和抗拒的事物,似乎都和我毫无关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比起父母的疏远,他从少年到青年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不合群的孤独。

做弥撒的时候,分食圣餐的时候,他都如同在扮演着一个虔诚的城民而已。

“可是,”他抬起头来,握着那张图纸注视着她道:“在遇到你以后,我忽然发现,原来也有和我一样的人。”

原来也有人觉得圣经乏味无趣,可以陪他研究青蛙的骨架一下午,还一起买了牛血和猪肺做各种实验。

“你所想象和创造的这些都和梦一样,”列昂纳多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问道:“海蒂,在来佛罗伦萨之前,你感觉过孤独么?”

她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把自己所经历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他。

她曾经拥有的一整段人生,曾经求而不得的许多遗憾,还有不得志与被曲解的无数段故事。

不被认可,不被理解,不被接纳。

隐瞒了大半辈子的犹太人身份,对电影和演出的不甘心,还有被当做丑角的许多个瞬间。

她一直很孤独。孤独到想告诉他,其实我来自遥远的五百年后,而且知道与你有关的所有事情。

你会成为举世无双的伟大艺术家,你的故事会被后人争相传颂。

列昂纳多见她久久不语,以为是自己提了什么失礼的问题,很快道:“我不是有意问这些的,请你不要介意。”

海蒂抬头望着他,还在想象着那个并不可能的选择。

如果她告诉他她所真实认知的一切,Leo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惊骇恐惧?愤怒?还是更深的无力感——

五百年后的未来有他幻想和渴望的无数事物,却终究是他无法抵达的彼端?

她忽然感觉这个选择天真而又残忍。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乡的一首歌谣,”海蒂继续按照记忆去拼装链条还有刹车,她不想再碰触那些回忆和想法,便转移了话题,为他唱起了一首怀旧的老歌:“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Wherever you're going, I'm going your way那一年《蒂凡尼的早餐》红遍整个美国,抱着吉他的赫本坐在窗上唱着歌,给无数人留下过不灭的回忆。

而此时此刻的海蒂唱歌的样子,也同样温柔而又动人。

舒缓如摇篮曲一般的歌谣在寂静的庭院里流淌,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些慵懒,让人想到波河上漫游着的船只。

列昂纳多凝神看了她几秒,从旁边的小屋里取来了里拉琴,抬手扬起了琴弓。

丝滑而又悠长的琴声伴随着歌声一起徘徊,一如载着那轻舟的一弯河水,月光穿过云杉树,如轻缎一般散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她意识到是他在拉琴,唱着歌忽然笑了起来:“We're after that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g round the bend……”

等最后的尾音在风中飘散的时候,列昂纳多停了下来,想要开口告诉她一些事情。

他知道她身上有无数的秘密,因此也越发难以抗拒与她有关的一切。

奇异的语言,大胆的想法,还有与医学机械火。枪有关的无数事情……

那张精致而充满古典美的脸庞,反而才是他最后望见的珍贵。

爱她的感觉如同心脏被分享了一半,在随着她的呼吸而跳动,在因为她的皱眉而停顿。

我……已经不知道爱了你多久了。

也许有几个月,可也好像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一样。

海蒂……

她意识到了什么,正开口想要解释,却听见了德乔的声音。

“大人——”她还是习惯用这个称呼:“萨莱在集市上偷走了别人的钱包,现在在被殴打,您快去看一下吧?”

达芬奇怔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海蒂意识到了什么,把组装到一半的自行车放到旁边,匆匆接过披肩和他走了出去。

小男孩已经被狠狠地抽了几个嘴巴,哭的眼睛都红了,跟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拼命地挣扎着。

海蒂过去拦住了那位粗暴的鞋匠,在解释的同时鞠躬道歉,同时承诺会给他相应的赔偿。

萨莱直接在那鞋匠松手的一瞬间逃到了达芬奇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不敢放开。

这样子,倒像是那鞋匠在欺凌着他一般。

“这小混蛋不光偷走了我的钱包,还把里面的两里拉全都花了个干净!”鞋匠几乎是暴躁的吼出了声:“我要做多少双鞋子才能换两个金币!你把钱拿去做什么了?!”

男孩几乎是把头埋在了达芬奇的衣摆里,无助又恐惧的打着哆嗦,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海蒂皱了下眉,开口道:“Leo,你先把他放开。”

达芬奇迟疑了一下:“他太小了,还被打的这么狠,我担心……”

“我们都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他。”海蒂重复道:“你先让他站到这里来。”

那鞋匠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半晌那孩子才嗫喏着站在了她的手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海蒂注意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他有了一双新鞋,但显然不是今天才买的,侧边还沾着些许的鸭绒。

她这四五天里没顾上他的事情,也没有发现这些转变。

不仅如此,袜子和衬衣也是全新的,料子也非常不错。

能够负担这些开销的,只有一个人。

列奥纳多。

-2-

“孩子,”她保持着理智和镇定:“你把钱花在哪里了?”

小男孩又试图用哭泣来逃避问题,挣扎着想往达芬奇那里逃。

后者一脸的不忍心,却也不好阻拦海蒂。

她握紧了男孩的手,重复道:“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人逼过你。”

“茴香糖,”男孩小声道:“还有吃的。”

鞋匠翻了个白眼,似乎要开始再次咒骂。

海蒂直接掏出了四枚金币,递给了他:“这件事是我们看管不力,也请您平息怒气。”

她尽可能简短而利落的解决完这桩问题,把萨莱和达芬奇从集市里带了回去。

萨莱被关进了房间里,被吩咐着‘先冷静一下,想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

海蒂关好了门,才转身去看达芬奇。

“他身上的那些,都是你买的吗?”她问道。

列奥纳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以前太可怜了。”他轻声道:“我只是想……对他好一点,德乔都有一件加绒的披风,不是吗?”

海蒂伸手揉了揉眉心,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她和他的分歧不在于教育观念上,而是他在本能的想补偿过去的自己。

从袜子和衬衣的成色来看,都绝对不是萨莱那个出身的学徒应该匹配的东西。

在她忽略细节的这些天里,这个男孩显然利用撒娇和可怜模样换得了不少好处。

孩子是如同野兽般的存在,拥有更多原始又直接的嗅觉。

他们哪怕不会说话,都能够判断出谁有亲切感,谁不怀好意。

而如同面对母亲般充满隐忍和爱的存在时,他们反而会啮咬抓挠——因为他们直觉上知道,对方不会离开,只会继续默默忍耐下去。

海蒂无法指责他更多,此刻只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不能再留下他了。”

达芬奇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想要为他辩解:“萨莱只是太年幼和顽皮了,他本性是善良的——在我疲倦的时候,他甚至会踮着脚帮我按揉肩膀,他是个好孩子,海蒂。”

海蒂皱着眉摇头道:“我们早就开诚布公的谈过。”

“偷窃的第一次可以教导,第二次就应该直接让他走了。”

大概是这又与抛弃这个字眼有关系的缘故,达芬奇捂住了额头,为难而又沮丧。

“海蒂,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们从未在吃穿上对他有过亏钱,他做这些事也只是出于玩乐而已。”

“难道这不是更加危险的存在吗?”海蒂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悔改吗?”

她打开了门,让那个孩子走出来。

萨莱又是那副天使一般无辜又可怜的模样,还在小声地抽泣着。

他显然被吓坏了,先是惶恐的看了海蒂一眼,才又逃到达芬奇的怀抱里。

“你知道错了吗?”达芬奇的口吻是责备中带着心疼:“绝对不能有下次了,知道吗?”

下一次之后,是不是还有下下一次?

“不。”海蒂看出他息事宁人的态度来,语气平静而冷淡:“他该走了。”

她说的话不可以失去效力。

今天退让一次,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威慑,最后也只和耳旁风一样。

更何况,这个孩子从被抓到,眼睁睁的看着她赔付了金币直到现在,都不曾道歉过一句。

她不欠他任何东西。

“我会安排德乔今晚把他送走。”

她不能允许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于她的环境里——何况这个孩子原本和她就不是被抚养者和抚养人的关系。

“海蒂——有什么事明天再慢慢谈好吗?”达芬奇护着他,尽可能的照顾着她的情绪道:“我们不用这么着急,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会儿,你也累了不是吗?”

海蒂忽然笑了起来。

她居然还想着要告诉他自己的来历,还一度试图用和现代人一样的姿态去接触和认识他。

“好。”她轻声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海蒂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大概是自己从前对他太过宽容的缘故,他其实和那孩子一样。

拉着她解剖尸体,在她面前抱怨教廷,耍赖偷懒不肯画画,渴望着她的认可和接纳。

有些小任性,也喜欢撒娇。

——他护着那个毫无廉耻的孩子,其实是知道她会让着他自己。

可她不喜欢这种角色,也不打算再这样下去。

她头一次回卧房的时候关门落锁,还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

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时,海蒂闭着眼整理情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从生日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是对自己有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