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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找到轻薄的木板还有皮筋的话……”她飞快的拉着他去洗手:“我们可以造出能飞更高更快的作品出来。”

这种材料估计要去杂货市场里才能找到。

海蒂和他交谈着如何储存动能和设计机翼,一路走近了人声鼎沸的杂货市场。

妇女们围在大筐旁兜售着海鲜,小贩在叫卖着蜂蜜和糖浆。

还有人在表演戏法,摊位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让人目不暇接。

皮筋应该用牛皮还是牛蹄筋呢……她想到的是那些小孩做的航模,不断寻找着类似的材料。

列昂纳多也大概知道她想做些什么,跟着在旁边寻找。

他看到各种木戒指和银戒指,还有……鎏金的,镶嵌着红宝石的一根钢笔。

列昂纳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绝对不是另外一根,上面的磨痕都熟悉可见。

小贩露出狡猾的笑容,神神秘秘道:“这是我今天捡到的最大的便宜——有个小孩儿说他在路边捡到了这个,拿五枚金币就卖给了我。”

“捡到的?!”

“呵——谁知道他是从哪儿偷来的?”小贩摆手道:“指不定是哪个女佣的孩子偷偷进了主人的房间。”

海蒂刚好也找了过来,在看到那根笔的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笔居然出现在这里,如同被转移的赃物一般。

那小贩见有位穿着精致的年轻女人过来,举起那金笔招徕道:“来自威尼斯老公爵的旧笔——女士要考虑一下吗?”

海蒂怔了一下,直接问道:“多少钱?”

“十二金币!”他试图给出一个概念中足够合理的数字:“不能再便宜了!”

“那男孩长什么样子?”达芬奇皱眉道:“卷头发吗?”

“对,卷头发,长得还挺可爱的。”小贩咂嘴道:“搞不好是哪个私生子卖了他老爹的东西吧。”

两人在带着笔回去的时候,都有些沉默。

海蒂没想到会是达奥伦诺偷了她的笔——这样小的孩子,不光知道摸进卧室翻找出东西,而且还恐怕当天就把它转卖了出去。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行为?

她把那支笔收好,和达芬奇解释道:“回去了以后,先不要责罚他。”

达芬奇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好好跟他解释,应该会知道错的。”

海蒂点了点头。

在他们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卧室突然传来了什么被打翻的声音。

海蒂下意识地快步走了进去,发觉那男孩惊慌失措的站在床柱旁,衣服里明显鼓出来了一些什么。

她眉头一皱,开口道:“达奥伦诺,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开始发起抖来,如同想起了被痛打时的情景,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达芬奇有些担忧的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把东西拿出来,小恶魔。”

萨莱这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在海蒂耳中听着带几分宠溺和无奈。

列奥纳多不会单纯只认为,这孩子是顽劣调皮吧?

那男孩把衣服里藏着的小怀钟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还没等海蒂开口,他先开始小声的啜泣了起来,眼泪都不断地往下淌。

“我错了……我只是想给爸爸看看这个东西……”

“小恶魔,这种事是错误的,你知道吗?”达芬奇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而又认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可以拿,更不可以藏起来。”

海蒂示意他先过来自己这边,又多问了一句道:“达奥伦诺,你还拿过别的东西吗?”

男孩哭的更委屈了,开始抽噎着发抖:“没——没有。”

她皱起了眉头,把口袋里的钢笔拿了出来:“那这个是什么?”

“这——”男孩露出惊慌的神情,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自己是要被她虐待了一般:“我不知道,夫人,求求你不要惩罚我——”

海蒂深呼吸道:“达奥伦诺,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不管因为任何理由,你都不可以行恶。”

男孩哭的更大声了,胡乱的擦着眼泪道:“我没有见过它,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的很抱歉……”

他哭的委屈又可怜,如同被恶魔折磨的小天使一般,漂亮的小脸都挂满了泪珠。

达芬奇有些不忍的看向她,在开口试图息事宁人之前就被她堵了回去。

“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海蒂严肃道:“你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今天你只能在柴房里睡觉,而且不能喝橘子水。”

“如果再让我看见类似的事情,我们会直接把你送回你父亲身边,听到了吗?”

小男孩抽噎着点着头,还在试图反驳:“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请您相信我……”

小孩的天真与愚蠢从来都是相伴相随的。

海蒂心里叹了口气,示意他先出去洗洗脸。

她转头看到达芬奇神情复杂的站在旁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可能因为这件事,想到了小时候同样无助哭泣的自己。

他在童年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很不好的回忆?

他刚才……是害怕自己体罚那个男孩么?

-3-

“列昂纳多?”

达芬奇回过神来,看向她道:“这孩子……确实顽劣了一些。”

海蒂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放缓了一些:“不能纵容他,但也没有必要采取极端的行为。”

她前世生育和抚养了三个孩子,一直是仁慈又理智的母亲。

她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的小孩。

“也许他确实是想给家人带一些钱回去。”达芬奇下意识地解释道:“我们也不能把他想的很坏。”

海蒂注视着他,良久才移开眼神。

他的行为与话语,其实是相反的。

虽然叫他小恶魔,责备他不够守规矩,可行为却也在无意识的帮他遮掩和调停着。

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个男孩太委屈的样子。

这种补偿心理……恐怕也与他冰冷的童年有关系吧。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钢笔也好摆件也好,再也没有丢失过什么。

小男孩显然长了记性,虽然在见到她时变得更怯懦了一些,但做事也渐渐麻利了起来。

为了奖赏他的进步,海蒂送了他几个小玩具,男孩久违的又笑了起来。

佛罗伦萨再次传来了消息,听说是领主的病情还在反复之中,但并没有催她回去。

听说那边有些葡萄园的藤叶出现了一种怪病,好在目前情况并不算严重。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信也陆续寄了过来。

既有来自费拉拉公国的问候,还有其他在佛罗伦萨的老友的信函。

几个老贵族都盛情邀请她参加什么庆典或者宴会,波提切利则在罗马致以了遥远的问候。

海蒂从牧场巡视回来的时候,心情有些不太好。

接连的雨水让草仓受潮,好些奶牛都恹恹的,也不能确定是否是生病了。

十一月的天气潮湿多雨,米兰教堂前的广场便如同一面光滑的大镜子,往来行人的倒影都颇为清晰。

她举着伞回来的时候,发现列奥纳多在门口等待着她。

海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好像……这一年里,都会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泡在教堂一呆就是从下午到深夜,而且开始常常泡在画室里画画,可又不肯给她看自己的画稿。

而且总是会给她带一些小点心,虽然不算什么很精致的食物,却恰好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有些无声无息的事情……已经在不经意间成为习惯了。

由于细雨朦胧,那男人还没有看见她,举着伞时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三十岁的leo高挑又温柔,偶尔会有很小孩子气的一面。

可在战争和政治面前,却又比谁都要成熟。

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缓步向前走。

列昂纳多终于看见了她,快步迎了过去,帮她遮挡她身侧的小雨。

“你的衣服都淋湿了……”他下意识地道:“快回去烤烤火,我准备了热葡萄酒。”

“是去年酿的那一桶?”她任他接过自己手中的东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真是有些冻着了,今天突然降温,外面的风好大。”

她走进屋子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什么甜甜的香味。

“leo——”海蒂忽然有些期待:“你这次带回来了什么好吃的?”

青年有些拘谨的笑了起来,给她看自己亲手烤制的蛋奶杏仁糕。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他轻声道:“生日快乐,海德维希。”

生日原本也被基督教廷大肆禁止,因为它是从古希腊传来的异教传统。

好在从领主到他们,几乎没人把所谓的教条真正放在心上。

海蒂怔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都忘记了——今天是十一月九日吗?!”

“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个礼物。”列昂纳多给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葡萄酒,把旁边的画抱了过来。

“之前不是不愿意给你看,只是有些细节还没有完成好。”他的声音有些窘迫,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忐忑:“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像。”

纤长白皙的手指揭开了遮布,画中的美人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她穿着华贵的紫衣,东方气息的黑发散落在肩的两侧。

那浅蓝色的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而且色泽也极其自然。

海蒂怔在那里,忽然觉得内心当中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得到紫色以后,第一幅画是为她而作的。

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肖像画。

从唇瓣的光泽,到发间的宝石的点缀,柔美的线条如同被注入了情感与灵魂一般,让人久久不能移开眼睛。

海蒂曾经羡慕过西蒙内塔,但并不是因为她被那么多人爱恋和追逐过。

波提切利深爱着她,也为她画了一幅细腻又唯美的肖像。

那副画她后来在乌菲兹美术馆里见过,从碎发到眼睛的描摹,都美好的如同一首情诗。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拥有一副这样的画。

海蒂看着画中的自己,都有些找不到形容词来赞美它。

恬静又沉稳的姿态,还有那温润又有神的眼眸……

“leo……”她喃喃道:“这是我收过的,最用心也最美好的礼物了。”

这幅画跨越了五百年的岁月,在时间的绳结上如同星辰一般美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文艺复兴的起点,更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达芬奇,和他一起来到米兰。

可这一切都是如梦境一般的礼物。

达芬奇放心了一些,却还是谨慎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温柔的如同呢喃一般:“很美。”

海蒂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觉对方的表情也诚挚而又忐忑。

她忽然在心里有种模糊而荒诞的猜测。

leo他不会……对自己……

不……怎么会,他是达芬奇,是历史上那个如神话一般的人物……

海蒂感觉自己可能是过生日过的有些恍神,却还是走近了他。

当她靠近他的时候,她能听见那原本悠长平静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你难道……

“谢谢。”她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依旧保持着礼貌又内敛的笑容:“你是我心中最优秀的画师。”

在她试探的那一刻,那男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列奥纳多终于明白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

他甚至想伸手抱紧她,让她永远地停留在自己的怀里。

风信子的淡淡香味让人大脑一片空白,渴望更多亲昵的念头如同藤蔓一般滋生发芽。

“祝你长命百岁。”他轻声道:“永远快乐。”

在晚饭结束之后,阿塔兰蒂例行带着账簿和报告过来跟她交接工作。

他如今已经是小老板一般的存在,还培养出了好些个得力的手下。

不仅做事井井有条,而且还记得送她来自东方的瓷瓶庆祝生日。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列昂纳多今天心情很糟糕来着——他收到来自父亲的信了。”

海蒂愣了一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从进门到分开,他都一直在微笑着,还说笑话逗自己开心来着。

他……有难过吗?

“什么事情?”

“我问他来着,是皮耶罗又写信过来了,”少年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又给列昂纳多先生生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特意写信告诉他。”

很显然,皮耶罗把他当做了一个成熟又独立的人,也从未考虑过他自己作为他孩子的感受。

海蒂下意识地抓紧了手帕,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今天,很难过吗。”

“嗯,一个人很低落的在窗旁坐了很久,我也不好劝他。”阿塔兰蒂叹气道:“父母都各自再婚生育的感觉,恐怕和被抛弃了一样吧。”

这世界上本应是最亲昵也最熟悉的存在,不仅离他遥不可及,而且也似乎毫无关系。

他们有精力去养育更多的子女,却不曾考虑过他作为孩子的感受。

海蒂半晌说不出话来,仓促起身道:“我该和他谈谈。”

少年颇为理解的站起身来,挥手表示送别。

列奥今天遇到这样糟透了的信件,却还记得给她过生日,哄她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