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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站在桥的另一头,神情讶异到无可附加。

这个男人……会制造色彩,会铸造青铜像,还会设计桥梁。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大军穿行而过之后,选择在深坑的另一端扎营休憩。

刚才还是桥梁的一堆木头,在达芬奇的解释和指挥下,又被几个伙计的手忙脚乱的重新组装成了原来的车。

除了木头上面多了好些压痕之外,使用性完全没有被影响。

海蒂站在旁边围观了复原的全程,一度有些怀疑她的眼睛。

“你看起来很惊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不是在我的手稿里早就写过吗?”

海蒂长长吁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怀疑你其实是梅林。”

“那看来,我的亚瑟王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笑意加深,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吾王陛下。”

露里斯在远处翻了个白眼。

篝火已经被支了好多处,一侧是拍打着波浪的海湾,另一侧是连绵起伏的高山。

星星点点的火光便夹杂在海与山的间隙,犹如天神坠落人间的项链。

人们的喧闹声被山风与海浪淹没,犹如寂静的虫鸣。

“说到梅林,你们听说过那个预言吗?”露里斯拨弄着篝火,看着低头吃着烤鱼的海蒂道:“就是红龙与白龙的传说。”

“什么?”达芬奇给她递了个盐罐,显然有些好奇:“你好像对北方那边的事情都很了解?”

“雇佣兵就应该如同老鼠一般,对各个方向的动静都足够了解。”露里斯摇了摇手指,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伴随着话语不断跳动着:“这个预言,在去年应验了。”

“什么?”

“什么?!”

“千真万确。”季诺家的二哥信誓旦旦帮腔道:“这不光是法国来的消息,威尼斯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在一千年前,英国曾有个国王想修筑一座高塔,但那座高塔无论如何加固,都会在深夜中崩解殆尽。

国王向他的魔法师询问这个问题,而后者把才七岁的梅林带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这是因为你的高塔是建在一片深沼之上的。”男孩注视着国王说道。

那看似平滑的地面,下面其实是暗流涌动的地下深潭。

“而深沼之中,会耸立两块巨石,中间则沉睡着一红一白的两条巨龙。”男孩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让人会忍不住想起他与大地之母的血缘。

国王召集了人马,让他们掘开了塔下的地面,果真发现了那谭沉湖。

而在巨石之间,也果真睡着火红银白的两条眠龙。

“所以——红龙是威尔士,白龙是撒克逊,”露里斯扶正了滑下来的胡子,压低嗓门道:“按照那位大魔法师的预言,这两条龙会争斗不休,最后红龙终将终结一切。”

海蒂伸手烤着火,听得有些走神。

暖烘烘的感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旁边有人还没跟上思路,摆了摆手道:“这就是个哄三岁小孩的睡前故事而已——石中剑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这个预言它确实是被实现了——就在去年的八月,亨利·都铎打败了理查三世!”季诺先生高声道:“他现在是英格兰全新的王!”

海蒂愣了一下,反问道:“金雀花王朝被终结了?”

“被终结了!如今人人都在谈论这位亨利七世!”

她怔怔地想说句什么,却又把想法全都压了下去。

方才涌起的睡意被驱散了许多,她的内心又如同涌起了伦敦的白雾。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从西泽尔·凯撒到亨利·都铎,危险的存在到底还有多少?

他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玫瑰战争,开创了堪称英国黄金时期的都铎王朝,让兰凯斯特的红玫瑰与约克的白玫瑰合并组为红白相间的都铎玫瑰,让这一王徽拥有了不灭的荣光。

“——而且这位君主,去年登基的时候才二十八岁!他这么年轻,还是梅林预言的灵验者,简直是传奇一般的人物!”旁边的伙计呷了口啤酒,越发精神的开始讨论这位传说人物十四岁流亡法国的无数故事。

海蒂把自己抱紧了一些,低头继续烤着火。

六月的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浅淡气味,篝火噼啪的声音和冗杂的谈论声也渐渐变得模糊。

她许久没有好好休息,此刻意识也如海潮一般开始缓缓退去。

欧洲大陆的晦暗风云,枪.炮兵马的喧闹争鸣,此刻都逐渐与她无关。

列奥纳多刚烤好一串野果,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发觉是他的领主靠着自己睡着了。

露里斯显然也注意到这位大人已经困到连祷时都撑不过去了,凶巴巴地瞪了一圈旁边的男人们,示意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声音小一点。

列奥纳多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头,接过德乔取来的银狐皮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睡的安稳而又酣沉,连呼吸声都轻巧安静。

人们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英法之间的纠葛与爱恨,深林中有夜莺在啼啭啁啾,他轻柔地让她滑下来睡在自己的腿上,把斗篷又盖紧了一些。

如果在肩头睡太久,第二天会脖子疼的。

那双褐色的眸子久久的落在她的面容上,如从前一样温柔而又专注。

“你是她的情人吗?”露里斯又开始试图啃烤熟的橡子,随口问道:“还是单相思?”

列奥纳多抬手帮她拢好耳际的碎发,轻声道:“我爱她。”

这句话是他从前不曾碰触和谈论的,如今在她的耳边倾诉,却又是如此的自然。

如果他再低一些头,就可以亲吻到她的眼眸与鼻尖。

可他只定定地凝视着她,不多冒犯与打扰,任凭她睡在自己的膝上做上一夜的好梦。

旁边的季诺露出会意又同情的眼神,给这位看起来无所不能却又有些彷徨沉闷的男人倒上了一杯热酒。

情窦初开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仿佛喜欢的人是蔷薇一般,触碰一下都怕惊扰到她。

“我们的领主已经睡熟了,并听不到你的倾诉。”露里斯嘟哝道:“你该趁着她醒着的时候再说这种话的。”

“这不重要。”她的二哥晃了晃酒杯,扬起眉毛道:“有些事情不讲出来,两个人也许反而能够走得更近。”

小树林里的猫头鹰咕咕了一声,犹如古老的晚钟摇摆着长针。

☆、第63章 第 63 章

他们顺着亚平宁山脉以西长途跋涉, 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马萨。

那座城市在这个时代还只是个小镇,轰垮城墙也只需要一炮。

在市民们惊慌失措的逃难时,打着九棱钻石旗帜的军团训练有素的进了小城, 不仅活捉了卷着金银细软想要逃跑的领主一家, 还找到了附近一带的地图。

地图着实是个好东西。

在没有卫星遥感技术的这个时期, 人们根本不知道其他区域是什么样子,哪里有山哪里有海。

现代社会里颇为科学的地图测绘概念在此时也刚刚诞育雏形,羊皮纸卷轴中的地图轮廓模糊又标记甚少,但也足够给他们一定的参考。

从马萨再往前,就是拉斯佩齐亚。

而攻打下拉斯佩齐亚, 就等于站到了热那亚的面前。

这座小城有还算自给自足的系统,粮食和渔业发展的都只能算一般般, 商业贸易也是粗糙的私人往来,没有独立的商队。

唯一的特产, 就是成色颇为不错的大理石。

不过这东西笨重而难以搬运, 所以对外的销量也很一般。

——也许米开朗基罗会很喜欢这里。

海蒂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 吩咐露里斯的二哥分走一小部分人守驻在这里,嘱咐他们在接受指令时比对指纹,以及养好用来送信的驿马。

军队在城内城外休憩了三天, 然后再一路北进。

卢卡, 马萨, 拉斯佩齐亚……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列奥纳多吹奏橄榄叶的声音, 忽然想到了什么, 拉开窗帘看向旁边骑着马同行的露里斯:“你知道与拉斯佩齐亚有关的情况吗?”

“听说是被热那亚人控制着, 看守的也还算严,”露里斯嘲弄道:“不过就是一炮和两炮的问题,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是说——那个城市有什么资源吗?”

“资源?”露里斯摸了摸下巴,表示并不清楚。

但她身后坐在牛车上的法比奥先生忽然说了句什么,似乎在回答这个问题。

海蒂把头探出了窗子,询问道:“老先生在说什么?”

骑士咧嘴一笑,单手把那老头提到了自己的马上,后者手忙脚乱的差点摔下去,怒气冲冲的瞪了她一眼。

“那是惩罚异教徒的地方,”老头死活不肯抚着她,便用双手抓紧了马鞍,晃晃悠悠的在窗口旁说道:“那里有数不胜数的煤炭——大人,您也知道主教们惩罚异教徒的方式,他们命令那些罪人拖曳这种肮脏的东西,连灵魂都可以染黑!”

海蒂皱起了眉头,重复道:“煤?你是说,那种可以用来做燃料的煤炭?”

“不仅仅是煤田——”老头在马鞍上被颠的如同坐在跳床上一般,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那是个充满罪恶的地方,连地下流出来的泉水都是魔鬼的黑色血液!”

海蒂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知道这个信息意味着什么。

意大利在百年之后的海军兵工厂基地,是不是就在这里?

当初她看战报和新闻讲解的时候,还好像看到过潜水艇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画面——

也就是说,这里完全可以作为近代工业的孵化器?

充足的燃料,优良的深水港,而且可以联动热那亚与卢卡两边,背后还有亚平宁山脉的庇护。

这是何等幸运的巧合!

军队由于被分员了两次,如今只剩下五千左右的雇佣兵。

但这些伙计们不但不抱怨长途跋涉的辛苦,反而还相当快活。

这位领主显然把他们的心情照顾的颇好,从丰厚的食物到大把的金币,活儿干的好还可以晋升军衔,得到大伙儿的羡慕和敬佩。

她虽然是个年轻美人,可没有人敢肖想冒犯——哪怕是两位季诺先生先后离开都没有任何影响。

原属于烈焰军团的许多人早就被比孤狼还要凶狠的露里斯·季诺驯的服服帖帖,对女性也习惯了尊重与敬畏。

糙汉子们在有钱赚有肉吃的情况下,其实也颇好说话,冒犯军纪的也全都按照律令处理,彼此打起官腔来也不曾顾念旧情。

如今五千人的小军团,想要攻占拥有上万人口的拉斯佩齐亚,从旧有经验来看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所有人都很乐观,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某些事情——

当拉斯佩齐亚的守军们终于等到这个传说中的敌人时,他们发现这些人连投石车都不打算组建。

这里的城墙高达二三十英尺,想要徒手攀登上去简直是个笑话。

在马萨城沦陷的时候,被俘虏的倒霉领主吩咐手下爬狗洞跑出去送信,给这位遥远的友邻寻求援助。

热那亚人才没有蠢到出兵增援,反而调动所有人马来照顾城墙。

将领和无数弓箭手在城墙上看到浩浩荡荡的军队时,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弄死那些不自量力的对手。

然而城下的人远远地就开始安营扎寨,然后帐篷便如沙丘一般开始林立起来。

——不是要打仗的吗?

怎么会没人组建云梯和攻城车?

他们卸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等那架设在四辆车上的巨.弩再次被组装完毕的时候,将领和领主的脸都绿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道理他们都懂,可是为什么这长弩能有这么大?!

不仅如此,火.炮也在一天之内全都组装完毕,距离卡在弓箭手完全无法触及的位置。

将领看见那小石块般的炮车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东西他以前见过,没什么威力,而且隔这么远恐怕连麻雀都轰不下来——

远处那在调试射程的炮兵引燃了火线,大概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一颗火球忽然被高高喷射到天空之中,竟是真的砸到这城墙之上了!

还没等守城者们反应过来,那炮.弹就已经炸裂迸溅,直接把修筑了上百年的巨石城墙轰出了一个窟窿!

硝烟直接晕散开来,连带着白色的烟雾呛得人喉头发苦。

被炸塌的附近那一块区域都变得摇摇欲坠,有些胆小的守军直接嚎叫着蹿了出去。

——这踏马的是什么东西?!

——别家军队的炮可不会连巨石垒作的城墙都能轰穿啊?!

拿着望远镜观望的达芬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两个部队的炮兵也练习看看。

“就当平时在试靶子和准头就好了。”他示意道:“不用太紧张。”

这边的将军已经慌的六神无主了,眼瞅着又有几个小黑点对准了这里。

有的士兵已经预感到这回他们是要直接轰击城门附近,连长弓都顾不上拿就往两侧逃窜,生怕自己跟那些碎石一块同归于尽。

“轰——”

“砰——砰!”

六七发炮.弹接连打了过去,在极其清晰的视野下直接击中了城墙和城楼,连带着让好几个地方都如同被按压的面包一般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打中了——又打中了!

巨大的气流直接让有些士兵都翻仰出去,在空中手足无措的哀嚎出来。

还有的砖石开始如骤雨一般往下疯狂的坠落塌陷,支撑点的破坏联动着其他的石块一起崩解,连城墙的形状都开始变得混乱!

“将军——这根本守不住啊!我们根本没办法躲开这些东西!”

“将军快跑吧!城墙就要塌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等一下!”将领喝道:“放箭!都不许跑!放——箭!”

在命令下达的同时,一长排的弓箭手拉长了胳膊,让长箭破空而出。

然而那些箭矢根本飞不了那么远,而且因为炮弹的气流被搅地方向偏离,如同被折断羽翼的麻雀一般滚落到地上。

“放箭——再放!”

“喂——达芬奇!你又带着人在这种地方试火.器!”露里斯刚清点完第三营的人数,听见闹腾声快步回了前营,吼了一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去侧边吗?炸膛了烧着帐篷你来赔啊?!”

海蒂指了指摇摇欲坠的城墙,眼神颇为同情:“我们好像可以告诉第四营,他们不用帮忙扎帐篷了。”

“什么?!”露里斯猛地扭头去看那城墙,也就在这一刻,那长长的高墙忽然塌了一块,紧接着直接开始陷落出一个明显的豁口出来。

有好些守兵根本来不及逃,跟蚂蚁一般掉落在塌方之下,随后被砖石压了个严实。

在这件事发生的同时,更多的守军开始奔散逃亡,压根不再理会那将领气急败坏的咒骂。

“要不……我们直接拔营进城吧。”达芬奇给予了一个足够诚恳的笑容:“我感觉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他真的只是让士兵对下准星而已,库存的好弹.药连引线还没装上呢。

在谈论之际,远处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

有个人高高的举起了白色的长袍,如同挥舞旗帜一般的宣告投降。

——这才刚驻扎一天半,连城门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这就打完了?!

“真是一帮怂蛋。”法比奥嘟哝了一声:“活该跟煤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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