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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反而一声都不吭了。

另一个摇篮里的阿尔贝托扒在边缘,奶声奶气地也喊了一声‘aa’。

列奥纳多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

他甚至有些没有站稳,一手把一个孩子抱了起来,高兴的几乎要原地转圈。

“海蒂——”

“我也听见了,”她撑着下巴慢悠悠道:“你可以再高兴五分钟,等会我就要吃醋了。”

到了如今,她终于不用再指导佛罗伦萨学院的任何研究了——

从电磁学到工程学,从化学到药物学,越来越多的科目开始发展出自己的体系和轨道,而且也不断聚拢着更多的研究者。

有些论文和进程报告递交过来的时候,有些公式和内容她已经都看不懂了。

这是件好事。

越来越多的专业化人才在陆续的诞生,科学的体系也在缓缓地打开。

美第奇家族给予了米兰大学和威尼斯大学等机构同样丰厚的赞助,在政治和商业的双重影响下鼓励着更多的科学研究,更多的新理论如同鸟群一般在不断破壳而出。

列奥纳多带着孩子们玩够了,才依依不舍的把他们放回摇篮里,重新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听说了新旧贵族的那些事情吗。”

“听说了。”她回复完信函,把纸笺递给了候在旁边的德乔:“听说今天他们在会议里打起来了?”

“我劝的架。”亲王露出骄傲的表情:“有个老伯爵的头发都快被扯掉了。”

海蒂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而且更准确的说,这事一开始就是她煽风点火造成的。

尼可罗在发现端倪之后,由衷地对老师和他的爱人发出了赞叹之声。

“真是一对啊。”

新旧势力在同时发展着,相关的矛盾和冲突从帝国成立之初就已经颇为明显了。

在意大利帝国建立时,由于地方政府的相继成立,老贵族们其实是被剥夺了许多东西。

他们仍然保留着领地,不再拥有收税权等各种权力,但在投资很多行业时拥有专属的政策加持,甚至可以抵押或者出让一部分所有物向政府贷款。

女皇和她的智囊们深谙制衡之道,在各种补偿上让他们感觉自己重新拥有了更多的好处——比起农民手里那点可怜的稻谷,以及其实完全是个负担的军队,他们现在有更多抢夺市场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新兴的 商人们也在全力以赴地博取着机遇与财富。

他们比起那些耽于享乐的贵族,更加敏感也更加肯吃苦。

伴随着市场和秩序的再次繁荣,新兴阶级也不断壮大着,下议院的发声也在不断地加强着力量。

老贵族们希望得到更多的优待,新贵族们需要更多的平等,而女王需要他们吵起来。

她不断创造着给他们开会讨论的场合,而且颇有先见之明的平衡了不同的权力,让他们能够相互牵制相互影响。

上议院和下议院原本都以为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不觉间会议是越开越长,而且争执也越来越激烈——

双方都在不断地意识到现有法律的种种缺陷和不足,以及渴望着推出更多有利于他们本身的政策。

也就在这个过程里,他们也在无意识地看重着女王的倾向,以及用各种方式去得到她的重视。

王权,政策,规则,创新……

许多匹马被这持续不休的争执捆绑在了一起,用更快的速度在往前奔去。

达芬奇今天去开会的时候,一进门就感觉所有人在盯着自己。

旧宫的会议大厅金碧辉煌犹如天神的宫殿,但气氛却严肃森然到了冰点。

按照预先的安排,这一场会议将讨论对农业和手工制品出口扣税问题。

达芬奇昨天并没有睡好,半夜被小孩们闹腾到眼下都有些微青。

他还没认清楚那些议员的脸庞,就被一簇又一簇人争着握手。

“亲王殿下——”

“达芬奇先生——”

“请您一定要听听我们的诉求,殿下——”

“不要理会那些庸俗的商人!”

这一路走过去,就如同是在花车游行一般,光是几十个人同时争着开口都让人有些头晕。

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开始听双方的发言和辩论,期间一度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老绅士们总是很在意行文的礼节,说话时也会刻意的停顿和铺垫。

列奥纳多都没有注意到另一派人不耐烦的眼神,听着听着隐约感觉自己开始做梦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伙子先插了一句话,接着有人站了起来,然后场面就失去了控制——

两拨人一开始是把声音越抬越高,后来索性扯着嗓门在那里高喊。

混乱中有人一抬手碰掉了谁的假发,紧接着又有人把那顶假发抡圆了胳膊扔了出去,大伙儿索性翻出坐席开始互相推搡,甚至有人开始试图用厚厚的法典砸人。

这件事倒是非常的文艺复兴——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古罗马的元老院里就发生过类似的斗殴事情。

而且在五百年后,这依旧是某些议会的古老传统。

达芬奇本来想在开会的途中打会儿瞌睡等结束,没想到混乱中一顶帽子直接冲着他的脸砸了过来,直接歪扣在了他的头上。

“你们冷静一点——”他试图劝架:“有事都坐下谈!”

另一个老头怒吼了一句脏话,直接把刚泡好的一壶茶扔了出去。

混乱中列奥纳多下意识地开始找尼可罗,然后发现那个青年坐墙角在吃着罐头,完全没有掺和这件事的半点兴趣。

……这大殿的墙壁上还镶嵌着波提切利和自己的画,真被一杯开水泼上去完全不好修复啊。

亲王殿下有些头疼地溜了出去,找了一把长号回来运足力气吹了一声。

那声音就跟大象开始尖叫了一样。

人们愣了两秒,还保持着互相撕扯衣服的状态。

达芬奇又吹了两声,彻底把他们给镇住了。

“女王明天就要过问会议进程了,”他板着脸冷冰冰地开口,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而且你们的这副做派,也是在向我证明你们的冲动和无智——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话。”

好些人立刻就怂了,把衣服头发拨弄几下又灰溜溜的回了位置。

还有些老头不情不愿地又骂了几句,免不了被另一拨人瞪视一番。

达芬奇现在瞌睡也醒了,随手把长号挂到了旁边,示意会议继续召开。

中午恐怕没空回去陪海蒂吃饭了。他有些悲哀的想着。

这帮笨蛋估计要一直开会到下午。

大概是刚才他们扯头发揪衣服的太激烈,眼下人们重新坐了回去,反而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角落里的尼可罗抹了把嘴,终于放下了罐头。

“嗝。”

☆、第84章 第 84 章

亨利七世是个很奇妙的存在。

欧洲陷在风云诡谲的派系斗争中, 每个国家都如纺锤般搅上好些了冗长又古老的故事。

海蒂原先在前世里所保留的那些认知,在现如今已经完全——完全不够用了。

她如同一个初学者般通过各种机构了解着来自不同国家的多个情况, 而且必须依靠自己来判断哪些传闻是真的。

亨利七世如今刚刚登基四年, 同样也是年轻又野心勃勃的君王——至少在历史的后续评价里是如此。

但现如今收集到的情报, 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

——他是如今最适合意大利的盟友, 没有之一。

海蒂在过圣母降临节时给自己手下的情报机构改了一个名字, 称呼他们为‘神谕所’。

这个称呼有些渎神, 毕竟真正领导和指示他们的是君主本身,而不是上帝。

但在另一方面, 这也一如教廷和议院的关系。

颠倒也是一种好事情。

托洛伦佐的福,神谕所已经把诸多的关系网于十年前就洒到了海外的诸国, 而且因为资金的不断注入,让消息的反馈和沟通变得更加及时, 也一度在诸多战役上给予了他们足够重要的情报。

也就在海蒂登基掌权后不久, 神谕所就递来了消息, 声称他们在法国遇到了英国的间谍。

——虽然间谍不会明晃晃地在头上盖个戳暴露自己, 但同行总是对同行有最敏锐的嗅觉。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 西班牙、匈牙利、苏格兰等国家也传来了同样的消息。

但这与英王在表面的行为是截然相反的。

大部分的风评都认为这个人‘温和宽厚’、‘勤政不休’、‘谦逊好学’。

如同在评价一个人畜无害的羔羊。

他不动声色地扩张着情报机构的规模和深度, 掌控着整个北欧的政治动向,表面却格外的沉着与温和。

以及冷漠。

“去年这个时候, 法国军队去入侵了布列塔尼亚半岛,”尼可罗慢悠悠道:“好些邻国都联合起来进行反法抗争, 但英国一点反应都没有。”

“和我们一样。”列奥纳多往茶里又加了一勺牛奶:“他清楚英国现在耗不起了。”

比起所谓的‘正义’与‘光荣’, 他需要捍卫更加重要的东西。

“我听说, 他深受血统的困扰?”海蒂接过了小瓷杯,抿了一口道:“是和斯福尔扎有同样的困扰吗——都有个篡位者的污点?”

“不仅如此,”列奥纳多把小茶壶放到了一旁,示意尼可罗也尝一杯:“如果单论血统,他还没有他母亲玛格丽特郡主来的正统。”

这位年轻的王在少年时疲于逃亡与躲避,又借着玫瑰战争的机会被母亲扶持上位,一路走来都颇为不易。

血缘和出身注定了他无法得到某些古老家族的认可,王权又被越来越声势浩大的议会干扰着,即便是头戴王冠也如同披着枷锁的囚徒一般。

也正因如此,他肯冒着风险来意大利帝国赌上一把,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囚徒无法靠自己解开枷锁,但也可以求助于外界的力量。

亨利七世出现在比萨港的时候,接驾的阵列气派而又阔绰,而且帝王夫妇也亲自抵达了此处,向他致以亲切而诚恳的问候。

他们一同返回了佛罗伦萨,再次收到了无数贵族的欢迎和簇拥。

年轻的国王虽然有些惊讶,但仍旧稳住了气度与身段,在宴会上谈吐从容且不卑不亢。

等浮夸而繁华的赞礼与舞会逐一结束,贵族和议员们纷纷离场,把时间留给了君主们。

他带的官员并不算多,措辞也婉转又保守。

海蒂喝着茶听了半个时辰他们的发言和诉求,终于抬手示意停顿。

她对繁文缛节的耐心并不算多。

“不如我们更直接一些。”女王看向他,抬眸笑了起来:“尼可罗·马基雅维利,把合作条约递过来。”

早已印刷好的四份条约被呈递到英国人的手中,从各方义务与权力的保留,到合作的具体内容都写得清楚明白。

人们露出惊诧又赞叹的眼神,整个会议厅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将委托马基雅维利先生对条约进行说明和阐释,”她从容起身道:“希望你们可以在五天内了解并总结出修改清单,然后我们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会谈。”

现代人突出而又不自知的优秀之处在于,他们拥有‘量化’的能力。

比起划时代科技的奇异之处,许多思维上的特殊点也同样能发挥出颇为震慑的效果。

量化,指的是将一件事的执 行步骤,预期效果,风险管理,成本估计等一系列情况,进行最直接了当的梳理和总结。

这种思维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同时开阔并清晰很多方面的认知。

海蒂把繁复而枯燥的工作留给了上下议院,把需要谨慎选择的中层决策留给了她最亲近的智囊们,自己在这两年里摸索着建立了一个直截了当的会议和执行程序。

等女王和她的手下们一走,亨利七世身边的官员们就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

“陛下——她希望和我们进行学术合作!而且我们可以派遣留学生来意大利了!”

“女王居然希望互通更多港口?她还想和您谈谈贸易方面的事情?!”

“我的老天,陛下您看第十七页!”

亨利七世本来以为这次来访会有许多试探与口舌,免不了要费上许多时间在与外交官员的周旋上——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从抵达佛罗伦萨的第一天到第五天,他们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看!文!件!上!

而且五天真的完全不够,他不得不再次拜访女王,又争取了五天的时间。

一群官员对着措辞严谨的条约看了又看,每天喝十壶茶都没办法缓解头昏脑涨的状态。

这也太变态了吧?!

到底是什么人能写这么洋洋洒洒大几十页的东西啊?!

写作团队的小头目马基雅维利先生不慌不忙地陪着他们喝茶看公文,表情依旧轻松又淡定。

近千条大小要求被描述的清晰具体,而这些他全都能够倒背如流。

一开始官员们还不肯拉下面皮问他,后面就开始排着队来核对确认,一度半夜都试图敲门问个明白。

合作范围非常的广,而且没有给任何钻漏洞的机会。

从情报分享、地图探索、科研合作,到对法国和西班牙的共同态度,各种时态和设定都无缝切换,写作的比英国人还要英国人。

亨利七世一开始还试图掺和这件事情,可在跟着看了五天之后感觉偏头痛都要犯了,把这些事情都扔给了可怜的属下们,带着卫兵再去找女王喝茶。

他还有很多事需要想明白,不能把所有时间都砸到那摊羊皮纸上面。

“您终于来了?”海蒂笑着站起身来,身旁的亲王也放下了糖勺,笑着打了个招呼。

“也许我反应太慢了一些,”亨利七世慢悠悠道:“也让你们见笑了。”

“从前听英国商人说,他们的国王从早到晚都在处理公务,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海蒂示意他在旁边落座,身后的德乔把刚煮好的热茶捧了过来。

“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件好事。”亨利七世叹了口气,举起茶杯道:“我们已经感受到了意大利帝国的诚意——”

足足七百六十四页的诚意,看的他眼睛都快瞎掉。

“但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您咨询一下。”他眸色加深,确认般地看了眼旁边的列奥纳多。

“他值得信任。”海蒂不紧不慢道:“请您直接说吧。”

“我想问的是……”亨利七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对抗着内心的犹豫不决:“您是怎样获得自由的?”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想了解的问题。

这种自由不是指拥有多少私人时间,而是如何行使和扩大他的权力。

议会,贵族,财政,军队,还有多个国家的掣肘与威胁,这些都如同泥沼一般困住他的行动与选择,让人几乎动弹不得。

成为最高者是很孤独的事情,因为这将意味着能够咨询与寻求帮助的人会越来越少。

他的父亲已经离世,母亲也同样没有相关的经验。

可是每一次的抉择,每一次的斟酌,最终的结果都将由他一人承担。

亨利七世原本以为,自己结束了在法国的逃亡,在登基为王后将拥有全新的生活,而且会更尊贵,也更有选择的余地。

可这四年下来,情况并不算特别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