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春吗?

南山想到这名字便皱了皱眉。她以前知道裴良春不是好人,但没料到他的本事竟已到了这种程度。若任此人发展下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边在议论此事,另一边,妙鲜包则也揪着裴渠在说道。

徐妙文机智地分析完朝中局势,末了道:“有一个人我始终看不明白。”他皱着眉说:“裴良春到底是那一派?”

“我回来不久,只比徐兄更看不明白。”

徐妙文哼哼道:“最狡猾的就是你,心知肚明偏偏什么都不说。你还不信我吗?怕我会抖出去吗?”

“这与信任无关。”裴渠还惦记着小楼里偷运出来的那些书,他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得抓紧时间全看完才行。至于徐妙文的絮絮叨叨,则真的是可听可不听的分析。

徐妙文瞧出他的心不在焉,迅速翻了个白眼道:“我还有个事要告诉你。”

裴渠抬头看他一眼。

“你还记得我先前找九郎试探你那学生的功夫吗?”

裴渠波澜不惊的脸上好像又快起杀意了。

徐妙文怕被他再次掀翻在地,再不敢卖关子,忙道:“我当时的确怀疑你那学生是内卫,不过现在不光我怀疑,裴良春已经设计好局让那丫头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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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七证明

徐妙文的一套说辞与沈凤阁南山所揣测的也无多少出入。只是他认为裴良春在站队的过程中,既选择了明面上与圣人一起,暗地里又与上远有所勾结。所以这次裴良春要试探设计南山,才能顺利借到上远的力。

不知道圣人是否知道他认定的这只狗竟是如此吃里扒外。徐妙文暗暗琢磨着,那边裴渠已是起了身。

他迅速翻翻白眼:“摆出这样无所谓的姿态来做什么嘛!你心里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宝贝学生吗?上回我不过是让九郎去探一探她的功夫你就掀倒我,这回你那兄长可是要看她身上的刺青耶!要剥掉衣裳才能看的哟!你还、能、这、么、放、心、吗……”

因为神情言语都太欠揍,徐某人一个“吗”字还没落音,便如愿以偿地挨了一拳。

他捂脸瘫倒在地,嗷嗷喊道:“你这个、这个……”

结果他的万年好友很是无情地转头出去了,徐某则是捶了好半天的胸才缓过气来。

卢湛进京这天长安热得要命,随圣人一道往骊山行宫去的车驾队伍浩浩荡荡,尘土漫天飞,官道上路人寥寥无几。这样看起来,西京城竟有点荒芜不景气的感觉。

当然,这也只是天气太热大家都懒得出门的缘故罢了。

南山与结社的娘子们一道坐在马车内。娘子们叽叽喳喳议论着近日琐事,但再也没人提及已经被没入掖庭的长孙娘子。

人间事太多,没有多少能一直被惦记。他日还是一道饮酒作乐的姊妹,如今成了阶下囚,寥寥几句惋惜过后便抛之脑后不会再提。

车队不急不忙行了好久才到骊山行宫,已是入暮时分,隐约可听得钟鼓声。娘子们各自结伴去放行李,南山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崔三娘便提着包袱小跑了来。她掀开帽帷,笑着道:“在这愣着做什么?快去放好东西吃晚饭。”

南山点点头,崔三娘拽过她便往住处走。

南山来之前从沈凤阁那里拿到了名单,这次会有哪些人来她自然一清二楚。她被崔三娘拽着走了几十步便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沈凤阁。沈凤阁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却似乎在提醒南山要格外小心。

南山未作任何回应,只跟着崔三娘继续往前走。

夜越来越深,晚饭也已备好。上远并没有与结社的娘子们一道用餐,她只过来瞧了一眼便走了,毕竟另一边才是更重要的应酬。

结社娘子们在王娘子的安排下开始了夜间活动,小仆备了好酒好食,统统送去了汤泉池。

给娘子们预备的汤泉池清净又隐蔽,换好了衣裳便可以直接去泡汤。南山说要帮娘子们看东西,故意一直默默地蹲在屋子里,直到崔三娘跑来说:“这些事让小仆做就好了,王娘子让你过去呢,你不去吗?”

崔三娘曾是个天真纯善的姑娘,南山这时觉得她面目有些陌生。许多事不好轻易评价,换个立场可能就完全不同,南山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了想,最终收起了所有想法,淡淡应了一声:“那我换掉衣裳马上就去。”

崔三娘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

南山见她离开,这才转过身不急不忙地换衣裳。泡汤泉时可以穿干净裙子,但上衫定是脱掉的,于是穿条齐胸的白裙,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齐胸裙用白贮固定好,披上薄衫,南山低了头往汤泉池去。

结社的娘子们似一点也不担心被人看了去,汤泉池四周点满了灯笼,照得十分亮堂。南山过去时,王娘子道:“小十九,你在三娘旁边泡着,让三娘看着你,别又泡得晕了过去。”

王娘子说完便转头与其他娘子谈天喝酒,好不开心。南山靠那汤泉池近一些,已是被热气袭得难受。她下了水,旁边崔三娘扶了她一把,看看她额头沁出来的薄汗,又瞥了一眼她仍旧罩在身上的薄衫,道:“你要这样泡吗?”

周围的娘子都露着膀子惬意地泡着汤泉,南山这样的确有些格格不入。她尴尬笑笑,慢慢脱掉薄衫。崔三娘的眼睛像是长在她身上一般,从她开始解外衫时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显是想盯出什么来。

小仆这时走来,帮忙将南山的衣裳拿到一边去,崔三娘忽伸手按了按南山的上胳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笑道:“很漂亮的手臂嘛,果真是没有什么疤的。还硬硬的,你好像一直很有力气。”

南山略显拘谨地在汤泉池子中泡着,崔三娘安慰她:“不必担心会晕的,若觉得不适马上告诉我就好。”

南山点点头。她索性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泡在这令人不停冒汗的热水里,感受着夏夜里疯狂的虫鸣声,和身边的一切动静。

娘子们的谈话声像纷繁潮水般涌来,虽然好像只是些琐事,但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也不少。她听得专注时,又感受到身边崔三娘的不安分。

崔三娘似乎急切地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些什么来。因为只要是梅花内卫,身上则必会有刺青,谁也不会例外。而这刺青一律都是刺在肩臂,可南山两只手臂包括肩膀都干干净净,甚至连颗痣也没有。

崔 三娘找来找去,因一无所获已经有些焦躁。南山闭着眼甚至能感受到她气息中的焦虑,她又沉默了很久,直到出汗出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这才骤然睁开眼吐出一口 气来,声音有些低哑地与崔三娘道:“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她眉目间全是痛苦之色,汗顺着下巴往下滴,呼吸也有些急促无力。

崔三娘见她这脸色确实像是快要撑不住,连忙招呼小仆来:“快,扶南媒官上去。”

王娘子闻声朝这边看了一眼,崔三娘无奈皱皱眉,搭了把手,与小仆一道将南山扶了上去。

南山低头吸气,她转头与王娘子及崔三娘道:“实在对不住,某先回去了。”

“小十九路上当心。”王娘子甚至特意叮嘱了她一句。

南山点点头,按紧胸前白贮便要去找外衫,小仆一开始也是帮忙找,可找着找着便苦着脸说:“南媒官的外衫不见了……许是方才被哪个娘子错拿了。”

南山听到这一句便知可能是被人算计了。她将白贮系紧打死,确保裙子不会掉下来,便低了头脚步匆忙地往不远处的屋舍去。这一程路很短,就算半途遇到什么恶人,南山也不是没有招。

但她不想在这种地方动用武力,于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拼命走路。

身后有脚步声。

南山快步继续往前,但已是从厚厚的白贮带中摸出了暗针。对方的步子比她快比她急,南山预估着对方快要赶上时,都快忍不住要转身施暗器。可她刚要回头,从侧旁小路上则忽跑出一个人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忽有一件大衫从她身后围裹过来,随后伸来一只手,几要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她微微一愣,对方却是暧昧开口,像是说给别人听:“泡汤也不能穿成这样乱跑啊,都给人看光了。”

南山忽然松了一口气,她从声音和衣衫上的气息辨出了对方是谁。

裴渠这时冷眼看着方才跟在南山身后的那个家伙:“千牛卫尾随茶山结社的娘子行径太恶劣了罢?中郎将就在那边,我不会嫌举报麻烦的。”

那家伙已是反应了过来,转头就跑,裴渠因猜到他是谁的人便懒得去追。

南山听那脚步声已远得没边,松懈下去的一颗心陡然又提了起来。裴渠虽没有揽得很紧,但她却要命地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到最后便只能听到自己的。

裴渠骤然松开手,只稍稍看了她一眼便偏头低咳了一声。南山手忙脚乱地系衣衫,但素来淡定的她手却有些发抖。

裴渠见状,伸过手去,规规矩矩地替她顺平两边交领,替她穿好大衫。

他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南山觉得那手指烫极了。她应该有好久没见过这位老师了,他还是老样子,做什么事都像刚从菜地里出来,十分平静,身上的味道也还是很清新。

给她穿好了衣裳,裴渠这时却只剩了一身中单。虽然也不是很体面,但到底捂得严严实实,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渠什么都没有问,只道:“快回去换了衣裳。”

下半句“快将我的衣服换下来还给我”到底没说出口。

南山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其实她要问的有很多,譬如他今日为何会在这里,难道是怕她会出事?他猜到自己今日会被算计吗?既然猜到这点……

那么,关于自己的身份……

南山方才好像真在热汤池子中泡晕了,想到这里她竟忍不住皱眉再仔细深究了一下,随后抬起头,一本正经看着裴渠。

裴渠也大大方方回看她,见她久久不说话,便说:“若没什么事就快去换衣裳,看着我做什么?为师很好看吗?”

南山这时已清醒了不少,手压着宽宽松松的大衫道:“老师不疑心我的身份吗?他们都怀疑我身上有梅花刺青。”

她说着手都快要松开,裴渠却按住了她的手。

第48章 四八各自

裴渠的动作已表明了他的态度,不怀疑,也不想试探她。他或许内心十分急切地想知道这些年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但他清楚这样打探并不是合适的办法。

若有一天她愿意坦荡荡地说出来,那自然是最好。但若她想将过去全部埋葬,也没什么要紧。

南山也是聪明人,尽管她此刻也很想知道这只大禽兽“不好奇”的外表之下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方才的事多谢老师,学生去换衣裳。”

裴渠见她走远,偏过头却看见不远处一闪而过的沈凤阁。

夜愈发深,风减了燥热,竟有些凉意。南山迅速换好衣裳,折回来将裴渠的衫子还给他时,另一边正在下的一盘棋也快到了收尾的阶段。

圣人邀宣武卢节帅下棋,而卢湛是个粗人,棋艺不精,可最后却与圣人打了个平手。圣人的示弱与让步是显而易见的,卢湛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遂识趣地起身告退。

卢湛甫一出门,圣人忽紧紧握住了棋盘一角,仿佛是想借个力,可身体状况却是已经告急,他还没能完全站起来,心口便痛得令人几乎要跌下去。

繁复无解的病痛令人生厌无力,圣人努力撑住棋盘,弯着腰急促又剧烈地吸气,手背上青筋凸起,棋盘微微颤抖好像随时都会崩塌掉。

人的意志力从来都有限,他撑久了觉得实在无法再继续,便整个人像落败者一样狼狈跌倒在了棋盘上。

行宫外的吴王宅邸内,小佳音正在努力背书。他是没有空歇着的,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年纪可能多的是玩乐时间,但对于他而言,玩乐是个奢侈的赏赐。三天两头被圣人召进宫,总有严苛的老师考查他的功课,若完成得不好,便罚得很重。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因为要降大任。天真的小佳音这阵子似乎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但他更想回到从前。将要降的大任对他并没有吸引力,他只想和父亲与世无争地过日子。

可素来看着很避世的病弱父亲,这时候却只鼓励他:“佳音,你必须要撑下去。”

失了父亲这个后盾,佳音便只有了前路。他隐约知道身后有很多只手,前面也有很多只手。身后的手不断地将他往前推,前面的手则用力地扯着他,要将他拽进某个大坑。

时辰不早,吴王终于隔着门同走神的佳音道:“佳音睡罢,明日再看。”

小佳音敛回神,合上书本赶紧回:“儿知道了。”

吴王隔着门看里面灯光映照出来的小小身影,虚弱地咳了咳,素来与世无争的眸光里,却隐约有些不甘的意味。

更鼓声敲响,远在骊山的师生二人则一同走了很久。换好了衣裳的南山与裴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同散步,聊的不过是一些很琐碎的事,甚至聊到怎样种菜。

话题轻松起来,谈得也很愉快。一路星月凉风相伴,撞上巡逻的千牛卫中郎将,被警告了几句,师生二人便转了方向,打算回去了。

要分道扬镳时,裴渠喊住南山,道:“先前开的药方这阵子还吃吗?”

南山摇摇头,老实说她已对治好味觉这件事不抱希望。再加上实在太忙也无人照料,熬药这种事很麻烦,她将先前抓的药吃完便再没吃过。

裴渠上前一步,离她很近时,不知从哪儿忽变出来一只小药瓶。他没着急给她,却是问:“你是生病致此,还是因为服了毒药才这样?”

南山目光里有些许闪避,但她迅速地回说:“应当是不小心误食了什么,才会这样。”

“我知道了。”裴渠将药瓶放到她手里,“吃吃看。”

南山目光中有一丝犹豫。

裴渠于是又加了一句:“相信我。”

南山最终收下了药瓶,抬头问:“老师从哪里得来的药?”

裴渠没有回,却说:“这个药没有问题的。”他怕南山不放心,于是又将药瓶拿过来,从里头倒了一粒服下:“你明日看看我是否还活着,若我还活着你就放心吃。”

“我不是那个意思……”南山小声地说。

“我知道。”裴渠忍了半天没忍住,伸手轻按了按她的脑袋,说:“快回去罢,晚上要小心。”

南山点点头,她握紧手里小瓶说了声“我先回去了”,便在裴渠的注视下转过身离开了。

裴渠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南山消失不见,这才往住处走。

这 夜并没有结束,圣人躺在寝床上望着帐顶的绣纹走神。刚刚从病痛中缓过来的身体似乎还很迟钝,口腔里散不去的苦涩药味令人久久无法入睡。早年以为这天底下没 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哪怕曾经最亲近的人一去不返再无音信、哪怕诸王群起而反、哪怕天下人都诽他恨他……现在想想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但生死却不同。

有些坎,的确是迈不过去的。哪怕当年再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现在他不过是卧在榻上的孤独病翁。

他缓缓闭上眼,好像一片黑暗中反而能看清自己的路。

而这个节骨眼上,闭眼看路的却并非他一人。

袁太师府内,老太师喝完药正闭眼打坐,他多年前就开始谋篇布局,走到现在前路已是十分清晰,他的部署已全部到位,自己哪怕在这个时候死掉,也是没什么所谓的。但看不到那个窃位贼最后哀痛后悔的模样,好像有点可惜。

那个家伙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一定不能让他如愿做到死,要将他赶下去才行啊!袁太师念至此哈哈哈地笑起来,配上他天生的丑模样,神情看起来十分怪异。

门被敲响了。

袁太师霍地睁开眼,却听到外面传来稚嫩童音:“祖父祖父!”

“哎呀,小十六。”袁太师起了身,头却摇摇晃晃。他站住后立刻扶住了旁边的高柜,稳了稳身体,这才过去开门。

小十六娘抬头看看他祖父,天真地说:“祖父的脸色为何这样差呢?”

袁太师扶住门笑笑说:“小十六还不去睡?”

套着松松垮垮袍子、头发散乱的小十六娘摇摇头。跟着她身后的小仆忙解释道:“十六娘已是睡了一觉,是方才醒的。说是做了噩梦,睡不着了,非要过来……”

袁太师和蔼地问:“小十六做了噩梦?梦到什么了?”

“梦见、梦见……”小十六娘表情越来越难看,她回头看看一路跟来的小仆,又低头看看祖父的鞋子,本想说梦见祖父去世了,可话到嘴边却换成了:“梦见祖父不要我们了……”

袁太师笑起来:“祖父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看到祖父在这里可放心了?”

小十六娘却仍旧高兴不起来,她点点头,很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袁太师却已经催促道:“小十六快去睡,都这个时辰了。”

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跟着小仆往卧房去了。

如水月光照进来,从走廊一路铺进室内,很是奢侈。袁太师觉得很是疲乏了,便躺回去睡觉。

这时夜深人静,裴良春点了一盏灯坐在暗处听完来者的汇报,竟是微微皱起了眉。

南山身上没有梅花刺青,却又出乎意料地与沈凤阁走得很近,这到底是为何?还有拿瞿松华这个新冒出来的线索去试探,竟是南山对此反应比较大,而沈凤阁则是几乎没有反应。

裴良春思量许久,原本一派清明的脑子竟也陷入了混沌之中。

他将自己想象成了对弈者,殊不知自己只是棋盘中的一颗棋子。他没有身为棋子的觉悟,便逃不掉被碾压的下场。他将圣人的宠信当作资本,却不知是骗他卖命的诱饵。

没有人阻拦他,连他的父亲都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就等待时机将他掀倒。

而他素来识相的七弟,这时候却两耳不闻窗外事般地只读眼前书。书册都很旧了,字也很潇洒,看起来有些费力,裴渠一页页翻着,好像透过这些纸页笔墨依稀能看到一个人。

痴迷毒物的人都疯狂,他从中体悟到了那份癫狂和天真,偶尔也会思索那人是在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下写了这些。裴家百年来能避开世家压力洒脱自在活着的人,似乎只有这一个,可最后却也没有好下场。

她成了典型的反例,族中当裴氏根本没有出过这一号人,都说她是疯子,丢尽家族颜面。裴家人的生存之道,是恪守正统的,每个人自出生便被教导要以谁为榜样,一辈子都被固定在某一条轨道上为之钻营奔走,走到死。

裴渠回头看看自己几十年的人生,最后合上了手中书册。

深夜有人来,他起身走到门口,拾起一张纸条,而周围已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纸条上写着“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正是他让南山写过的那一句。

其实许多年前,他也教朝歌写过这一句。那时他也是收到了这样一张字条,被朝歌看见,朝歌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教她写下来,再逐字解释给她听。

他微微愣神之际,有小吏端着凉饮从走廊里路过,看到他道:“裴少府还不睡可是觉得太热了?要不要喝?”

小吏说着便递了一盏凉饮过去,裴渠接过来抿了一口。小吏问:“这是光禄寺新调的凉饮,裴少府觉得如何?”

裴渠干巴巴地回了一声:“还好。”

小吏不客气地又说:“裴少府说得太笼统啦,是酸是甜好歹细细评价下嘛。”

裴渠握着那盏颜色有些黯的凉饮,却回答不上来。

第49章 四九最长的夜(上)

再漫长的夜都会以新一天的到来而结束。骊山的清晨比起总乌烟瘴气的长安城早晨要自在宜人得多,少了每日急急躁躁的街鼓声,替为悠闲鸟鸣声,站在高处极目远眺,视野所及尽是沐在晨光中的长青松柏,百年来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从未变过。

河山比起人是更久远的存在,就算是这样,河山也并不能永恒。万事万物既生则必有消弭的一日,没有例外。

想明白这一点,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好像变得毫无意义。但认为它毫无意义便可斩断一切关系避世不碰吗?哪有那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