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鞭子打在了厉娅身上。厉娅剧烈地抖了一下,含泪起身,快步跑上台阶,站在他们下面两级的位置,仰头说:“我不要听这个,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怕听你说这个。”

卓临城向她脸颊的方向伸出手,最终又缓缓放了下去。他静静看着她,负疚地说:“对不起,我爱的人不是你。”

厉娅的眼泪将她脸上的脂粉冲出沟壑,她自知狼狈,连愤怒的底气都没有,哀哀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不待他回答,她像是于电光火石间找到答案,她指向孙菀,大声诘问:“因为她对不对?你喜欢她……你居然喜欢她?”

见卓临城并不否认,她重重抽噎了两下,抬手拂去脸上的泪痕:“我真蠢,生日那天我就该猜到的……”

她恍然在原地站了半天,忽然尖刻地叫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偏是她?她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宁愿喜欢一个读到高中都不知道穿文胸的笨女人也不喜欢我?”

一旁,孙菀如同被重重抽了一个耳光,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厉娅,小腿因耻辱发起抖来。她紧咬的唇上,一丝血痕沁了出来。她忽然不想再站在这里,她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一定是一场噩梦,从噩梦中醒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

她木然挣脱卓临城的手,踉跄地历阶而下,她刚走到马路上,身后就传来卓临城紧张叫唤她的声音。

她顿下脚步,没有回头,厉声说:“不要叫我!”

她掩住耳朵,一行热泪无声地滚了下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朦胧的视线里,她无比狼狈地拉开车门,落荒而逃。

第十七章(1)

孙菀关了手机,在屋子里闷了几天,直闷得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她像一只鸵鸟埋首在沙里,既不敢面对厉娅,又没脸面对萧寻。她将自己那晚的乱性归咎于酒精。她把百度上有关长岛冰茶看似温和,后劲极大的评论看完,时刻蜷缩着的心才略宽了些。

黎美静见她每天缩在家里,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老辣而刻薄地指出:“那天你急匆匆出门后,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看你最近哪里都不对劲,说你生病,却没见你咳嗽鼻塞发烧,说你没病,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腊月里只见你早出晚归,该不是夜路走多撞邪了吧?”

孙菀想着卓临城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是啊,我是撞邪了!”

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会把自己推进背叛友情、背叛爱情的深渊。

在家里煎熬了七天,孙菀到底忍不住开了机,此起彼伏的短信铃声持续了一分多钟,她看着不断交替的“萧寻”“厉娅”,一颗心几乎被内疚拧出血来。

未等短信铃声落下,她神经过敏地将手机远远丢在了床角,将头埋进衾枕里。大脑里天人交战数百回合后,她犹豫着打开了最近一条来自厉娅的短信,入目是一行极简短的话:

什么时候不想当鸵鸟了,打电话给我,我们谈一谈。

孙菀捧着手机,干涸的眼窝里泛出点泪光。

她不敢打电话给厉娅,折中地发了条短信,约她在A大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孙菀抱着一颗被泼咖啡、甩耳光的心,准时去了约好的星巴克。她原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不料厉娅去得比她更早。

她静静坐在角落的大幅窗玻璃下,穿着一件白色的皮草。皮草是很容易被穿出暴发户气质的东西了,但厉娅驾驭得很好。不同于那晚,她今日化了淡而精致的妆容,整个人显得既明艳又贵气。

孙菀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忐忑地坐下,她见惯了她的美,但还是在她的容光下自惭形秽了一把。

厉娅眯着眼睛久久凝望着孙菀,嘴角渐渐勾起一丝似是而非的苦涩笑纹:“你爱上他了?”

她口中的“他”让孙菀尾指轻轻一跳,她垂着头,屏住呼吸摇头。

不等厉娅再开口,孙菀连忙将卓临城让她请人物专访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又再三强调,他们那天晚上都有些喝高了。

厉娅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就没有人物专访这回事。他不过是在跟你玩皮格马利翁游戏而已,你居然真的就一头栽了下去。”

孙菀一愣,微微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厉娅。

“你看过赫本的《窈窕淑女》吗?高贵的语言学家爱上了贫贱粗俗的卖花女,就像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雕刻的少女像——太过感性单纯的人都很容易爱上自己倾注过心血的作品。”厉娅面无表情地将所有方糖都放进自己的咖啡杯里,端起浅浅啜了一口,幽幽说,“离他远点,否则,以后连皮带骨被他吞了,你都还不知道怎么着的道。”

孙菀的鼻尖骤然红了。桌子下,她的双手紧紧蜷着,连十指刺破掌心皮肤都未曾察觉。

“老孙,这件事情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那天晚上说错了话。把头抬起来,好好看看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以后,我们可能很难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孙菀听她这话说得突兀、凄凉,骤然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厉娅轻轻吁了口气,将一杯柠檬水推到孙菀面前:“还记得我的梦想吗?纽约大学表演系。我马上就要去那里了。一部电影作品,三封推荐信,一张国际信用卡,他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着抖,“算起来,我其实是赚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这几天,我把什么都想清楚了。他盯上了你,却拿我当跳板来你身边,以为事后付我一笔报酬就可以好聚好散,却没有想过哪怕一条跳板被踩久了也会痛。”

孙菀口中的柠檬水酸得几乎难以下咽。

默了良久,厉娅手中的咖啡勺“咚”的一声掉进咖啡杯里,一行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她眼角滚落。

她抬手抹去眼泪,抽泣了一下:“听过剥洋葱的故事吗?这一年来,我每天都在剥洋葱,只想看看他的真心在哪里,但是剥到如今,我已经相信,像他这种人是不会有心的。我走了以后,会彻彻底底忘记这个人,彻彻底底忘记这里的一切。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惹不起他。”

孙菀一颗心绞着疼,她绷着苍白的脸,不停摇头:“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他了。”

“由不得你的。你觉得他费了那么大力气,会半途而废吗?他之所以在这时候抽掉我这块跳板,是因为他已经到了他想要到达的位置。你千万小心。”

厉娅的描述让孙菀不寒而栗,卓临城在她心目中的完人、贵人的形象,被厉娅这几句话轰为齑粉,潜意识里,她对卓临城生出一种莫大的畏惧来。

和厉娅从星巴克分手后,孙菀心里空得厉害。站在北京四通八达的街头,她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徘徊了良久,她神情灰败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鼓楼医院。

到了医院楼下,她在小卖部里买了几斤新鲜水果,心情沉重地往住院部走。

一路上她都在担心怎样跟叔叔阿姨解释最近的音信全无,她更加没有勇气面对萧寻,生怕被他看出一点点有关那晚的蜘丝马迹。

短短几百米的路,她足足磨蹭了二十分钟。切实站在萧妈妈病房外时,她惴惴不安地靠着墙壁,深呼吸了几口,才鼓足勇气挤出微笑推门而入。

她的目光刚落到萧妈妈的病床上,嘴角那点微笑瞬间凝固。她懵懵然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陌生男人,疑心自己走错房间,正准备退出去验看,然而,病房里其他的熟面孔又提醒她,她没有看错房号,而是别的什么错了。

她顿时发起慌来,脚步机械地走到那张病床前,嘶声问:“我阿姨呢……我阿姨是不是换病房了?”

那个陌生男病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见她面色吓人,忙将无辜的目光投去对床的老病号。

孙菀被他的目光一提示,立刻扭头问对床那位:“余叔叔,我阿姨呢?我阿姨去哪里了?”

那个老病号目光闪烁了几下,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大前天夜里……去了。”

“去哪里了?”

孙菀如遭闷棍,大脑选择性地跳过“去了”最通俗的意思。

老病号为难地说:“她前天夜里过世了。走得很突然,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男朋友和你叔叔前天大清早就托送遗体回家了。”

孙菀犹不肯相信,眼泪颤悠悠地悬在眼眶里不肯落下。她哆嗦着去翻手机,找到萧寻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没头没脑地往门外走。

她边走边迎着夜里的寒风大口大口吸着气,外界的一切嘈杂声全都远远遁去,全世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电话通的那一瞬,她大哭出声:“萧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阿姨……”

萧寻反倒比她平静:“菀菀,妈妈以后都不用受苦了。不要哭,妈妈生前一直都很坚强,她不喜欢看见别人哭。”

孙菀哽咽着拼命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下,她断断续续地说:“我马上买机票来西安。”

萧寻静静地说:“不、不、你别来,过完头七,我就回北京。”

孙菀顿住脚步,站在医院温暖的大厅里,她紧紧握着手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端传来寒风凄厉的呼啸声,像有一股来自遥远、虚空黑暗里的冷风钻进了孙菀的衣领:“你不多陪阿姨一段时间吗?”

“不需要。公司的假期只有那么长,我必须回来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孙菀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有什么比守孝更重要的?”

“有很多。比如,我要做事,我要活下去,活好一点。逝者已矣,没有什么比活着的人更重要。”

孙菀眨了一下眼睛,他的声息明明就在耳边,可是为什么她竟然会生出一种错觉,他在一片茫茫风雪中抛下止步不前的她,往走越远、越走越远了。

第十七章(2)

大年初五那天,孙菀等回了萧寻,却送走了厉娅。

孙菀站在航站楼的落地窗前,怔怔望着那架波音747轰鸣着升向白亮的高空,最终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航站楼里坐了一个下午,面前是从未停止的人来人往。她忽然很羡慕这些人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羡慕他们能被一个人收容。她生命中仅有的两个会收容她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她的直觉告诉她,仅剩的那一个,也在用不动声色的方式从她生命中撤离。

孙菀的直觉没有骗她。

正如墨菲定律提醒的那样,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可能已经发生了——她很快就等到了萧寻的告别。

萧寻跟孙菀摊牌的那天,是四月里一个下雨的星期天。他在西餐厅旖旎的乐声里告诉她,他接到公司任命,即将随公司的精英团队去美国做子公司的业务拓展。

孙菀竭力让自己平静:“这就是你要处理的‘重要的事’?”

萧寻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要去多久?”

“至少是三年,或者更久。”萧寻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垂眸盯着面前的鸡尾杯。

孙菀用自己都陌生的怪异腔调问:“是赵一霆任命的?”

“不——”萧寻敏感地断然否认,“是卓总和董事会议定的。”

“卓总、卓临城?”孙菀声音里起了哭腔。

萧寻有些诧异从她口中听到卓临城的名字,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静。

“一定要去吗?”

萧寻喉头动了动,神情黯淡了下去:“一定要去。”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我一定不让你去呢?”孙菀含泪盯着他。

“菀菀,别这样。”

孙菀探手抓住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哽咽着说:“因为阿姨去了,这里已经不再有你的牵挂,所以你要撇开我,去寻找你本来的前途了,对吗?萧寻,你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萧寻的眼睛平静而哀伤:“是。我以前以为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是现在我才明白,那么多条路里,只有一条是活路。菀菀,我已经做错过太多选择了,以后都不能再走错。”

孙菀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她抬手拭去眼泪,冷冷讽刺:“这样听起来,我只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一个会阻碍你前行的掣肘。我记错了,那个说爱我,说要我和永远在一起的人,竟然不是你!”

萧寻在她的责难中轻轻摇头,苍凉地说:“很久以前,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可以荫蔽每一个我所爱的人。但现实是什么?现实是我只能让我妈妈住在最恶劣的病房里,让她用最便宜的药维持住生命,最后看着她被病痛一点点折磨致死。很久以前,我觉得我头脑可以为我换来一切。但是现实告诉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头脑甚至不如400CC血值钱。菀菀,我特别怕未来有一天,我连你也保护不了,我特别怕未来有一天,你会瞧不起我。原谅我这么选,我不能什么都不是地爱你。”

孙菀捂住嘴,双肩不停颤抖。她听懂了,她不恨他了。可是对一个即将失去爱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恨不了更痛苦的事?

她缓缓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人生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力量其实很孱弱,孱弱到什么都抓不牢、握不住。

他们很平静地吃完了那顿晚餐。出门时,雨已经停了。因为彼此要去的方向不同,他们很有默契地在门口分道扬镳。

孙菀迎着夜风,游魂一样往前走,她一再告诫自己稳住、稳住,然而眼前却像播电影片花似的闪出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明明很清楚却又不明白他们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了。她经常在脑子里设想他们的未来,她想过要和他结婚,她恬不知耻地设想过他们的蜜月,她甚至连他们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可是这如在眼前的一切,就这么变成泡影了。

她越想就越觉得冷,冷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冷到极处的时候,她不甘地停下脚步,大声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喊:“萧寻!”

他闻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孙菀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一下子搂住他,失声恸哭起来。

等到她哭得脱了力,只能发出气若游丝般的呜鸣,他才轻轻掰开她交握在他面前的双手:“不要去送我,也不要等我。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孙菀用力地点头。

她能给他最后的爱,只剩下成全了。

萧寻走的那天,孙菀没有去送他。但是他走后的那几天里,她的耳边时不时会传来飞机轰鸣起飞的声音。那种声音让她焦躁、惶惑,如处世界末日。

她迅速憔悴下去。很快,403搬来了一个新的室友。新室友的到来填补的因厉娅离去留下的空洞,孙菀像讨厌入侵者那样讨厌那个新室友,但她阻碍不了她慢慢和马蕊、江明珠打成一片,也阻碍不了她用她的痕迹、气味慢慢将厉娅的影子抹去。

那个学期结束得黯然无光。

第十八章(1)

进大三那个暑假,孙菀成天缩在家里看乌烟瘴气的港式无厘头喜剧,看得几乎吐出来,又改换成好莱坞的青春爱情片。看电影的间隙,她一边啃薯片、巧克力一边笑得满眼泪水。

侦察兵一般精明的黎美静看出了些端倪,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几次,虽没有得到准确答复,但心里也有了个底。大约是不放心她,那段时间,黎美静不再出去玩牌,晚上一收工回来就抱着之前托孙菀买的笔记本电脑看股票。看股票的间隙,她不是找孙菀问东问西,就是故意和她斗几句嘴。

按照以往,孙菀非和她火拼起来不可。但是这一两年来经历的磨砺,让她成长为一个知好歹的人,她明白黎美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爱她、排解她。

因着彼此的理解、容忍,整个七月里,她们母女俩破天荒的没有犯一次口角。

八月初,黎美静接了街坊一个流水席,没日没夜地忙着采购、拾掇食材,孙菀看在眼里,不好再缩在家里做闲人,得空就去店里帮黎美静打下手。好不容易帮黎美静把那个酒席做完,闲下来的黎美静不知怎么生出了一个愿心——把店子传给孙菀。因故,她非逼着孙菀跟她学做大菜。

孙菀觉得她得寸进尺,当场就黑了脸。黎美静好像完全不觉得让一双本应“剖新橙”的素手去杀鸡斩鱼有什么不妥,连珠炮似的说:“你别看不起我这个店子,你A大高材生又怎么样,毕业后还不是一个穷打工?我教你个乖,宁肯睡地板,也要当老板。我为你想得这么周全,你还不……”

她话还没说完,电视机里正在放的古装片里很应景儿地来了一句“谢主隆恩”。

黎美静指了指电视:“听见了没?学着点!”

孙菀哭笑不得。

孙菀的细胳膊终究没有拧过黎美静的胖大腿,被迫下了厨房。

在厨房里待久了、看多了,孙菀渐渐对黎美静有了一点新的认识,比方说,她虽然市侩,但是做起菜来,动作凌厉而舒展,态度严谨细致,颇让人肃然起敬;她虽然粗俗,但是无论多复杂的菜式到她手上,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行云流水地弄齐备,看上去又添了几分大师风范。

一个礼拜后,孙菀从纯看客开始上手。很快,她就从做菜里找到了乐趣,没事儿就在厨房里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用不同的食材、作料调出新的口味。她舍得花几个小时将河虾仁儿掏出来切细,捏成丸子放进藕片孔里上火蒸烂,也舍得花一天守着一锅佛跳墙。守汤的时候,她就在汤水细微的翻滚声里追忆过往,想着想着,那些梗在她心头的恨意、委屈、痛苦,以及不甘就像是被锅里的热汤泡软了,煮化了,熬没了。

她想,她和萧寻固然结束了,但是她的爱情还没有结束。她依然爱萧寻,只是那种爱不再焦灼炙热,而是变得安静绵长。她不知道她对他的爱会持续多久,但一定会是很久、很久。

帮黎美静料理完那个流水席,已经是八月中旬,燥热的伏天业已收了尾。

半个多月烟熏火燎下来,孙菀原本饱满的双颊急速地清减了下去,瓷般细白的皮肤亦变成了略透着憔悴的象牙色。因为瘦,她原本柔雅平和的五官便凸显了出来,遗传自父亲的深刻眉骨、高挑鼻梁,再加上那双微凹杏核眼,使得她的脸上有了一种至坚至柔的西域风情。

因着这清减,孙菀仿佛眨眼间生出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

孙菀举着自己瘦了一圈的手腕跟黎美静闹罢工,黎美静翻了个白眼说:“矫情什么?大姑娘长开了就这样,跟你十六七岁时抽条是一个理儿。”

孙菀觉得跟黎美静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撂了挑子,如往日般缩在家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啃起考研书来。

黎美静暗暗观察了她几天,见她果真是重新振作了,也就故态复萌,杀回了股海赌桌。

这天午后,孙菀做完一套政治真题,百无聊赖地趴在书上,望着窗外那株赤槐的浓荫,听着远处的蝉鸣发呆。就在她神思渺远,欲会周公的时候,客厅门“啪”地被推开了。

风风火火的黎美静撩开孙菀卧室门口的帘子叫道:“别看了,赶紧起来帮我做事!”

孙菀纹丝不动地趴着,眼珠转向她:“干吗?”

“六点钟我请了人来家里吃饭,我打牌忘了点儿,自己一个人做不下来了。”

孙菀有点儿纳闷:“你请了什么人?”

自有记忆以来,孙菀从没见过黎美静请过人吃饭,更加没见过她把人往家里请。

黎美静柳眉一竖:“让你做点事儿,怎么那么多话?去,把厨房那条鱼剖了。”

孙菀只好起身,绕过她往厨房走去。

“慢点。你还是别弄鱼了,味儿大,把香菇先发了,小菜都洗好折好。”黎美静一边跟着她往厨房走,一边忙着下指令。

孙菀斜了她一眼:“抽风!”

黎美静探手将一条黑鱼塑料袋里抓住,拇指插入鱼嘴,食指紧扣鱼鳃,将黑鱼按在砧板上,抓起菜刀麻利地拆鱼骨,切鱼片:“一会儿煮豆芽还是油菜?”

孙菀不紧不慢地撕着香菇:“豆芽。”

说话间,黎美静从柜子里翻出她压箱底的那套骨瓷盘拿出,将整齐划一的薄鱼片装盘。

孙菀不冷不热说:“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来?”

就在这时,家里门铃声响起。

“去开门。”黎美静一刀将砧板上的鱼骨扫进垃圾桶里。

孙菀应了门,也不急着回厨房,好奇地想看看黎美静的“贵客”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