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以“我们学校食堂从空中看是一口棺材,操场前的三个旗杆是三炷香……”等“花絮周边”作为总结陈词时,韩一一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至少眼前这个初中今年不会有人报考阳明中学了。

结束介绍后,麦芒心满意足地喝着酸奶跟韩一一回教室。

韩一一觉得身为阳明的学生自己有义务今天再也不让麦芒出教室。可不一会儿,麦芒看见窗外驻足的参观家长又蠢蠢欲动了。一一连忙按住她:“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热情。”

麦芒仿佛曾被校长握手托付必须不辱使命一般说:“我爱我的学校。”那架势就差左手放胸口右手握拳宣誓了。

韩一一望着她“毅然决然”的背影,无奈地面朝下撑着课桌演绎失意体前屈:“她真是被你爱得好辛苦。”

“一一,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如果想不到别的人,一定要来找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陪着你。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不想你自暴自弃。”

怎么会……忽然变得严肃。

临近夏天,周身裹着燥热,行道树偶然在风中慵懒地摇摆一下,发出声音“沙沙沙”。

Accompanyyoutotheend08

为了配合开放日的种种活动,阳明北门喷泉周围布满了展板。下午三点半活动已经全部接近尾声,所以当谢井原踏进校门时,制服有别于普通学生的阳明中学校级学生干部会员都在门口撤展板和条幅。

大多是女生,因此身形颀长挺拔的男生会显得异常醒目,其中一个谢井原认识的。

阳明中学前任学生会主席夏新旬,目前就读于高三,在任何理科竞赛中都是谢井原的劲敌,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他还欠谢井原一个人情。在谢井原认出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谢井原,笑着招招手走过去。

“快高考了还在掺合这些?”井原先指着背景中乱糟糟的人群和展板开口。

“下午被拉去主持辩论赛,结束后就过来帮忙了。毕竟是在校时最后一个开放日嘛,尽点义务也是理所应当。”

井原眯起眼,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你们学校是依据长相选学生干部的么?”忙碌着的百分之八十皆为美少年美少女。

“是啊。”夏新旬想都没想顺口回答。

井原惊讶得瞪圆了眼。

夏新旬笑着解释说:“进校时各班班导通常是依据成绩推荐候选人,但因为投票代表都是同届新生,互相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投票依据一是演讲口才,二就是长相了。”

好吧,如果说这还情有可原,那么……

“听说你们学生会竟然批了‘早锻炼有害身体健康’的课题,并且因此取消了早锻炼。那也是投票决定的?”

无数和麦芒有关的不合理事件中,井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桩。因为认识夏新旬的缘故,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接班人——现任学生会主席,是个和麦芒脑回路相同的异端。

提起早锻炼事件,夏新旬彻底乐了:“这我也听说了,但不一定是我们学生会批的,去年改革,很多部门有变动。”说着拉过附近的一个男生,“季霄,早锻炼被取消是哪个组织批的?”

被叫住的男生原本蹩着眉一脸严肃,在听到“早锻炼”三个字时突然也笑起来:“所有组织同时批的。最初在三院通过答辩,我们自管会是权益保障委员会上报的提案,你们学生会是体育部上报的提案。总之无论哪边都全票通过。”

“其实就是因为学校里做决定的都是学生,学生没有一个人喜欢早锻炼,所以那课题生效也是民心所向。再说,全票通过的提案,只要不是太过分,换我我也肯定批,大势所趋啊。”夏新旬补充说。

井原基本听明白了。

一方面,阳明中学,是一所由于彻底贯彻素质教育而彻底模糊了是非黑白的学校,难怪麦芒能够在此如鱼得水。另一方面,再正常正直的人只要生存在麦芒周围一段时间——由于她不断宣扬的“原则去死”理论——也会模糊了是非黑白。

当他自己从麦芒班导师办公室走出来时,再次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井原把手机递给麦芒:“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像欺骗导师这类事可别找我。”

女生接了手机,兴高采烈地跑回教室去还给韩一一。校有校规,校规规定凡是老师课上没收的东西,一律在学期结束时统一归还,但面对长着谢井原这种脸的诚实可靠的“家长”以及“韩一一上课时用的手机其实是麦芒的”这种理由,凡事总有例外。这当然是麦芒的鬼点子。

井原看向一步三蹦跳的妹妹,宠溺地笑笑。

为了麦芒,打打这种程度的擦边球都觉得无伤大雅。

为了京芷卉,难道可以冷漠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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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谢井原拨了一个电话,却不是打给京芷卉,而是保送名额的原归属者——柳溪川。柳溪川上学期期末从学校楼梯上失足摔下去,脚部骨折,之后就一直没来学校。所以电话接通后,井原必然先询问对方的康复状况。

结果女生在电话那头朗声嘲笑:“傻瓜!怎么可能摔那么一小下将近半年都好不了!早就可以跑马拉松了。”

井原有点无语:“那你究竟是什么原因一直不来上课啊?”

“没原因,就是想翘课呗,家里待着多舒服啊。”

“……”

两个女生简直就是一个生活在天堂一个生活在地狱。

柳溪川和谢井原的关系类似“哥们儿”,因此井原毫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保送名额的事你听说了没有啊?”

“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保送没有就没有呗,F大的保送对我而言基本无意义。反正F打我随随便便都能考进,关键是我现在在犹豫想报P大……唉,纠结死了……”

井原打断她:“溪川。”

“嗯?”觉察到男生的语气变得郑重。

“如果毕业前你还能碰到芷卉,能不能把‘保送对你而言可有可无’这件事告诉她?”

“为什……”溪川冰雪聪明,还没问完就自己领悟了答案。

接着是几秒的沉默。

“她现在怎么样?”溪川问。

“很消沉。”

井原接着说:“虽然在保送的事上,京芷卉绝对是做错了。但你跟她是好朋友,她是不是像现在传的那么不择手段你也很清楚,如果你不告诉她,她肯定内疚自责一辈子。假使你现在真的恨她、不再当她是朋友,那就当我没说。”

过半晌,那头再响起女生的声音,是带着笑的:“你这人,不是‘冷面贵公子’么?要冷血就冷血到底啊,插手我们女孩子的纠葛干嘛?像个居委会大妈!还有还有啊,为了自己的女人欺负自己的闺蜜是非常损人品的,你知道伐?”

男生松下紧绷的神经,极力敛住嘴角扬起的笑意:“为了自己的女人,我人都可以不要做要人品干嘛?”

“算。你。腹。黑。”震惊得一字一顿了,“长假后我会去学校交志愿表,到时见。”

“到时见。”

挂上电话,井原发现惊呆的还有正巧经过房间门口的麦芒。

“怎么了?”

“哥哥,你怎么可以冒出这种黑帮老大的台词?”

“过头了么?”

“绝对!”

男生在床沿坐下,朝她笑起来:“麦麦,谢谢你。”

虽然曾经承诺过要给她全部,但其实,反而总是麦芒给了自己更多。

小姑娘带着那些天真烂漫的、缺乏规则的、毫无逻辑的执念,懵懵懂懂地,莽莽撞撞地,走自己的路,意外地打破全世界的格局。

太大的道理,她是不分的。

可也绝不会错到离谱,因为她足够善良热情。

于是所有人自私、冷漠、阴暗的或者冠冕堂皇、明哲保身的部分在她面前都渺小得无处容身,只留下最真最单纯的内核去爱人、关心人,最后懂得,自己是能够给人温暖的人。

Accompanyyoutotheend10

之后的周五是全区统一举行物化生和劳技实验考的日子,阳明中学和圣华中学在同一处考场临近的时间段。祁寒心想,也许能碰见韩一一。

他故意动作稍慢,拖到圣华最后一批入试场,果然,大量穿阳明制服的学生已经充斥于各个试点。他一边完成物理电路实验,一边四下张望。老师在记分卡上写下“A等”的时候,祁寒看见了一个背影有点像韩一一的女生,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结果那女生刚一出门就混入一群穿同样制服的女生中间朝楼下涌去。祁寒决定先回试点拿上自己的记分卡,退回教室,教室里已经换了一批考生正在做实验。

男生向刚才打分的老师询问自己记分卡的去向。老师往不远的一张备考台指了指:“那边。”

备考台上只剩自己这单独一张。

男生拿着就走,等到了楼下化学试点才发现不对劲,吓出一身冷汗。记分卡学校姓名一栏赫然写着:阳明中学麦芒。

祁寒再次回到刚才物理试点,在备选台上来回翻找,自己的记分卡还是不知所踪。

估计是对方先拿错了。

祁寒没辙,下楼去化学试点找到一位打分老师陈述情况。

“这么多人也没法给你找回来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记分卡都会拿错!你哪个中学的?叫什么名字?”

“圣华中学,祁寒。”

“祁寒?诶?这名字我有印象啊,刚打过分,是个女孩子嘛。看来她好像还没发现记分卡拿错了,替你考了A等,那你也替她考吧。反正你们市重点学生百分之九十都是A等。”

祁寒一想,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就换着考吧。反正较难的物理化学都A等,生物和劳技的考试相对较水,肯定差不到哪去。

直到电话查分那一天,祁寒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

生物科居然是E等,必须补考。

男生气得差点砸坏听筒。盛怒的结果就是——

完全无辜的韩一一这天傍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莫名其妙地被对方劈头盖脸大吼一通:“你说!你们学校怎么会有人蠢到不会用显微镜找细胞!找到一个都不会不及格啊!那个女生……叫什么盲来着?她是有多瞎啊!到底有多瞎!……”

“罪魁祸首”麦芒这厢倒是悠哉得多。

吃晚饭时,井原想起今天是实验考的查分日,便随口问麦芒考得怎样。

麦芒撑过头咬着筷子:“我好像总觉得,忘了点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我忘了考生物。那天考完劳技我就直接回家了。”

“不是吧!”井原大为紧张。

“可是啊,我刚才去查分,不知为什么居然得了全A。”

井原默然无语,埋头吃饭。

内心OS:

我高一时实验考要求还挺严格,没想到时隔两年已经水到这种境界,连考都不考竟然给A等?还是说,在麦芒的世界里,nothingisimpossible?

【三】

Accompanyyoutotheend01

在麦芒的世界里,的确没有什么不可能。时隔几天,数度对麦芒的“脱线幻想”嗤之以鼻的韩一一面对着令人哭笑不得的现实,只能无言地耸耸肩。

麦芒说“有闪光灯”那就一定真有闪光灯。

麦芒说“有变态跟踪狂”,那就一定真有变态跟踪狂。

这天大课间,韩一一和麦芒从操场回教室,正谈论着某热门电视剧中某帅哥演员的发福。

“怎么能胖成那样啊?真幻灭!”

“当初开始追这部剧就是为了看他,多娇艳啊,做人墙背景时都blingbling闪着光。对比他现在和早期的照片根本就很难让人相信是同一个人嘛,他是准备向谐星界发展吗?”

“该不会是吸毒了吧?”

“屁。吸毒的后果正好相反吧。话说与其让他再胖下去,我宁愿他赶快开始吸毒。”

韩一一笑着扭头,飞快地瞥了义愤填膺的麦芒一眼:“你也不必那么激动啦,其实我发现他演技突飞猛进,看起来比以前更有魄——”最后一个“力”没能续上,因为视野最角落那个小脑袋已经不知去向。

接着听麦芒大喝一声。

韩一一立定,转过身。被喝住的不只韩一一,走廊上的学生基本都停了下来。

麦芒跑起来像兔子,又快又灵活,在人头攒动的走廊上左避右闪,迅速揪住一个逆流而动的男生后背处的衣服,往后一拽,对方转了半圈一个趔趄,重心没稳住,麦芒紧接着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脚背就势勾着对方的胫骨带出一个弧度,右手拍在对方肩胛处,看似没什么力道,却出人意料,她不是在拍而是借着惯性在推。男生毫无疑问地趴倒在地,刚要撑着地面站起来,麦芒就转身往他脊背中间坐下去。

整个过程比起武侠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韩一一觉得其流畅度决定了没有一个导演会中途喊停。更令人乍舌的是麦芒放倒对方的气势,整个走廊上的学生无一例外地像被施了定身术,鸦雀无声,看向事发地点。韩一一是其中唯一一个没有目瞪口呆的,介于她进高中第二天就见识过了麦芒和某男生在拌嘴过程中突然一口咬向对方胳膊的豪放行径。

男生们之所以总是败给麦芒绝非体力不敌,而纯属对她的攻击尺度估计不足,在经历了“懵”(——怎、怎么回事?)到“震惊”(——不是吧!居然用咬的!)再到“怀疑”(——你是人类吗?)的心理变迁之后,有碍于“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也难再报以相同级别的回击。

麦芒的“一击毙命”若放在江湖很有可能成为武林绝学。首先,你不知她何时出招;其次,你不知她出什么招,那“一击”总是与时俱进、日新月异,以极端的创意挑战你的想象力;最后,她速战速决毫不拖沓,战术类似小李飞刀,反击之前你已经gameover了。

和围观人群相比略显镇定的韩一一此时比较关心的是,那可怜的男生到底怎么招惹麦芒了?

麦芒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地左拍拍右拍拍,从男生校服口袋里掏出个数码卡片相机,开启后翻了翻里面的照片再关机,卸出存储卡放进自己口袋,把相机塞回男生口袋,从他身上站起来,大声说道:“不许再偷拍我了。”甚至不屑去质问他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拉着韩一一继续往教室走去,身后留下一片唏嘘。

于是韩一一出现开篇所述的状态,恍然大悟之余,无言地耸了耸肩。

Accompanyyoutotheend02

圣华中学的校风远没有阳明中学那么开放,课间也不可能经常出现男生偷拍女生反被打趴在地的精彩好戏,如果非要举出什么喧嚣的例证,那么十有八九和一年A班的祁寒有关,讽刺的是,这位同学当初中考的志愿其实是阳明。

拜他所赐,一年A班的课余生活较之其他班级又丰富许多。即使期末复习阶段也偶尔会上演集狗血与悲情于一身的戏码。

两个月前,祁寒在隔壁班的女友突然在课间冲进A班对一名女生破口大骂,言下之意是对方不知羞耻死缠着祁寒,被骂的女生一怒之下反唇相讥,一口咬定自己才是祁寒的女友。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同班的另一名女生勾着祁寒的手臂和他有说有笑地进了教室……

经过混乱和劝架和调停才终于平息的这场战争,终于在两个月后让围观群众看到了续篇。

这天中午午休十分,在“三女友混战”中胜出的卫葳——也就是勾着祁寒手臂最后走进教室的那位——以正印女友的身份再次挑起战事,这次矛头直指祁寒本人,她手持一张照片挑着眉毛慢吞吞地问:“说清楚,这女的是谁?”音调不高,但气场恐怖。

教室里温度急剧下降。

只听这一句,大家也明白祁寒又一次贯彻了其恶魔的本性。

不过这一次说不定会踢到铁板,因为众所周知,卫葳在年级里的名气不仅因为其漂亮而且是因为其精明强势,往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以至于连上一级高二都流传着“不要和卫葳作对”的箴言。

祁寒自己也没搞清情况,当然有点慌神:“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