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问麦芒吗?”

“对,他什么也没对麦芒说。”

井原不禁蹙眉,这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03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世界似乎有点异变。”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麦芒锁着眉头歪过脑袋向卫葳寻求答案。

“你指的异变该不会是......祁寒失踪三天了吧。”

“什么,他失踪了?”

“孩子,你也反应太慢了吧!身边的座位空了三天,到现在才察觉到‘似乎有点异变’,你当他是微生物么?”

“可你不也是一直没察觉么?”

“谁没觉察啊!我只是对此不感兴趣罢了,祁寒什么的,完儿蛋去吧。”

麦芒跟进两步,以铜铃大眼迎住卫葳的目光:“开玩笑!他是你男友啊,怎么能失踪了都不感兴趣?”

卫葳脚下一个踉跄:“他什么时候又是我男友了?”

“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啊,你说完‘我叫卫葳’之后,不是连说了两遍‘祁寒是我男友么’?”

“麦芒!你怎么了麦芒?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这一年里,你都去了哪个次元?”

“欸,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

“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当然是......”女生一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分手的节点......哪儿去了?

对祁寒心灰意冷,从他和麦芒吵架时脱口而出“卫葳根本也不是认真的”开始,到被他当街甩开手勒令“离我远点,快走开”结束。

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面对麦芒的疑问,竟再度迷惑起来。

卫葳在烈烈日光下停下脚步,微蹙着眉,树影缓慢地在她无暇的面颊上晃动。

喜欢一个人,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被辜负的觉悟却义无反顾吗?

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共同经历的记忆那么多,不知该怎么回头,不甘心,想知道结果,哪怕是糟糕的结果,可继续前行,又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藕断丝连地徘徊在原地,自怨自艾着,直到麦芒......

我终于强烈地感到......

任我百转千回地猜度,你离我远去的速度也不会因此而放慢。最令人难过的事,不是你离开,而是你离开的原因我不明白。

没有勇气去问明白。

......这个答案,对我而言重要得过一切。

卫葳站在校园广场中央,回过神,朝不谙世事模样的麦芒淡然一笑:“你提醒得对,我忘了跟他分手。”

04

卫葳下了决心,但情势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想象。祁寒没有出现,祁寒的母亲却出现在了学校,和班导师站在走廊上神情严肃的对话。卫葳和麦芒吃过午饭回教室,在门外被截住。

“就是这个女孩。”几分钟后才知道是祁寒母亲的人指住卫葳对班导说道,语气仿佛逮住通缉犯。

卫葳一楞,停下来,麦芒也跟着站定。

问话者由班导担当:“卫葳啊,祁寒这几天没来学校,也没回家,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没回家?我以为他只是请病假了。不,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祁寒母亲激动地上前半步抓住卫葳的胳膊:“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你们手牵手的,你是他的女朋友吧,怎么会不知道他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这句话无论哪个部分对卫葳而言都是冲击。

看见你们手牵手。

是他女朋友。

离家出走。

原来急于摆脱自己的原因,是祁寒他看见了自己母亲。自己还莫名其妙的臆想情敌争风吃醋,完全不知祁寒因为这件事竟然离家出走。果然是......不知算哪门子女友。

卫葳无法作出反应,祁寒的母亲眼看就要情绪失控,班导见局势不对劲,刚想上前阻止,突然听见身旁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转过头看向麦芒的瞬间,小姑娘忽然不明所因的叫了声“妈妈”。

不仅卫葳满心疑惑地看向她,连祁寒的母亲都停下了推搡动作被移开了主意。

“七年前,我妈妈被谋杀了......"

一句话震得四下俱静。

“......回想起来,七年以前和妈妈共度的日子......她因为生活艰辛没有一天展露过笑容,因为忙于生计没有任何时间多看我一眼,导致她死掉很久我都没有发现,在那之前和之后我一直是在哥哥身后当跟班,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之所以爱妈妈,想念妈妈,全是因为哥哥在不断告诉我‘你妈妈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可有时还是没什么真实感,妈妈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再长大一点,我忽然想,妈妈在天上说不定也在后悔,突然我才又爱她又同情她。

“虽然我很笨,学不会数理化,不认识路,跑不完800米,没有男生要和我谈恋爱,但是我也想开心的活下去,让妈妈在天上也感到开心而不会一直后悔,每当我感觉到如果她活着会抱紧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就大声对天空说‘听见啦’。这就是为什么哥哥总是跟我说‘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

“我和我的妈妈,要靠这种信号总是受干扰的方式才能交流,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面对面说话就能交聊却不好好珍惜的父母和儿女。第一次见祁寒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手臂上全是伤,他为什么放学后总是在街上徘徊不愿回家?为什么无法相信别人对他的真情?直到他离家出走,你们也不内疚反省,反而来为难他的朋友,继续让他伤心。

“你们人类是敏感又孤独的生物,最容易受到伤害,灾难指不定哪天就会降临,世界说不准哪天就会终结,就算长命百岁,能够相亲相爱的日子和之后永久分离的日子相比还是少得可怜,不要再用失去的方式来确认无法失去。”

麦芒说完,便抽抽鼻子,拉起卫葳进了教室,留下走廊上祁寒的母亲隐隐有泪在眼眶,若有所思。

卫葳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什么,半响才得以成功发声:“我承认,这是认识你以来你逻辑最清晰气场最彪悍的一次发言,但是......麦麦你......”女生扶额,“为什么要说‘你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类吗?嗯,我也承认你不太像。但这么一来,最感人的一段话就彻底崩坏了,怎么听都像是外星人入侵者发起总攻前居高临下的挑衅宣言啊。”

“难道我不是说的‘我们人类’吗?”

“不是啊。”卫葳长吁一口气,“而且,我敢打包票‘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绝不是你所以为的涵义,仙人再仙人也不可能领悟你和你妈妈那种神仙级别的交流方式......话说我又忍不住想问,你通常是怎么感受到信号干扰的啊......总之,能把一句吐槽曲解得这么感人,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你在干吗?”注意到麦芒似乎早就没在听自己说话,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按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后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电话。

“喂,一一?......胡老师胡老师胡老师!别挂!我是麦芒,请把手机还给一一两分钟,她家出大事了,等我告诉她你再没收她手机哈。”

下一秒,应答的人又重新变成了她所熟悉的闺蜜:“什么事?”

“快叫祁寒从丁零家回去,别搞什么离家出走了,他妈妈今天到学校找卫葳麻烦啦。”

沉默了长长的十几秒,韩一一咬牙切齿地逐字念道:“......我知道了。”

阖上手机。卫葳问麦芒:“你没有感觉到最后从手机那头涌来一股强大的怨念么?”

“怨念?没有啊。你的错觉吧。”

05

翌日早晨,麦芒正埋头抄作业,来自身旁的阳光突然被挡去大半,一抬头,看见男生的希腊侧面,下一秒,转过来朝向自己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笑脸。

“家里的事解决了吗?”小姑娘急不可待发问。

“嗯,拜你所赐。我妈还特别问了你的名字,说你很直率可爱。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借住在丁零家?”

“像你这种人渣,除了我和一一之外哪还找得到不出卖你的朋友。但一一的妈妈很严厉,她又不可能让男生住她家,这种时候只能求助丁零了吧。”

“虽然事实如此,但一连串的推论都建立在‘我是人渣’的前提上,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男生边笑边垂下眼睑,想起被唤作‘人渣’的缘由,起身走向卫葳的座位,敲敲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女生仰起脸。

“不好意思,那天在街上没法向你解释。”

“算了,非常情况,再说你也没义务向我解释。倒是你妈妈,好像误解我是你女友了,来找我要人呢。”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我们......已经分手了对吧?捕捉到男生瞬间微愣的神情,女生不禁自嘲地笑起来,”虽然现在说起来有点可笑,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窘迫。

“你想分?“

“什么?”女生一愣。

男生脸上浮现出狡黠的戏虐表情:“想甩了我?”

“哈啊?”彻底失去反应能力了。

好在男生还算人道:“开个玩笑。不过,我想跟你说的是,有时候,重要性是需要距离来确认的,离得远反而让我发现了一些想要守护的东西......”

“东西?”

“......你愿意做回我女朋友么?”正色道。

与男生忽然严肃的神色相对比,此后的几秒,女生脸上渐渐展露出笑容:“嗯,这次的告白没有上次浪漫啊。”

“但这次是真心的。”

“谁知道呢?万一很快又变心了怎么办?”

“别人未必,但你总会有办法的。”

卫葳想了想,歪过头,表情天真的有点邪门:“我觉得你很幸福,你可以选择美女A或美女B,我却只能选择用钢锯或不锈钢锯砍你。“

“这句话的原版应该是‘你可以选择爱我不爱我,我却只能选择爱你或更爱你’吧?怎么被你改的这么惊悚血腥!我好不容易摆脱家暴阴影,你不能恐吓我啊!”

06

有时候,重要性需要通过距离来确认。

有时候,我也想求证一份感情是否经得起时空的考验。

一年365个日夜,两地14500公里的距离。

强烈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些都不会成为阻碍。潜意识中却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所剩无几的能够共同经历的日子里,尽一切所能去紧握幸福快乐,去为他分忧,去感受他的感受,心态犹如把每个明天视为世界末日。

芷卉忐忑不安的同时,井原自始至终放心不下的却只有麦芒,对女友的牵挂只字不提,未免让人有点失落。

“麦芒妈妈的案子,如果你这么担心,不如在出国前直接主动去面对,约高警官见个面,听听他的说法。我是这么想的。”

男生抬眼看面前的女生:“不知为什么,最近觉得你有往成熟懂事方向发展的趋势。”

“我本来就很成熟懂事,因为倒霉地遇见你才变得神经兮兮。以前和任何男生相处都能保持清醒,唯独你例外,强制命令自己做正事,但根本没心思,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我上课,上医院,上美容院,看帅哥,找人吵架,都没心思。更要命的是我觉得你处于清醒状态,陷入混乱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才会经常暴走。”

“那是因为我混乱的阶段比你早,大概在高三刚开学时。因为想再见她一面,所以转了班,因为想讨她欢喜,所以主动要求做团支书,毫无逻辑毫无原则,突然乱了方寸。男生想到这里不禁会心笑笑,“为什么最近总会被你引导着追忆怀旧?”

单纯的想和你在一起,世界里只有关于我们俩的未来和过去,就这样如童话般美好下去,可为了什么却终于不能。

现实世界过于喧嚣,充满世俗的荆棘,从你我相遇的第一天,所谓的少年心气与少女情怀就没有生长的可能性,相聚与分离被某些让人心无法平和的东西左右,过去是成绩、排名、升学率,如今是绩点、职位、奖学金,再往后,当所有人都以权利家境来做为般配不般配的衡量标准,还有谁能够保持一份天真?

07

和高警官约定的,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厅。没等井原开口,高警官便主动开门见山:“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案子。”

井原微怔。

警官瞥他一眼,继续说下去:“水果刀上留有毒贩指纹,两瓶罐装啤酒,其中留有受害者DNA、指纹和毒贩指纹那瓶有迷幻药成分,只留有嫌疑人DNA和指纹的那瓶没有。当年我认为是嫌疑人下药后将其杀害,因此没有自卫伤口。再加上邻居提供的‘曾发生过多次暴力’的证词,基本已经锁定了身为受害者‘男友’的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行动时,在嫌疑人家搜出了血衣,对此他无法解释,同样无法解释他当日的行踪,坚称自己整天在家睡觉,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但是审讯的第二天,他就顶不住压力认罪,我们就结案了。当时因为‘凶手’很快落网,没仔细检查过是否存在抗凝血剂,究竟血衣上的血液是不是案发当时留下的,事隔七年,已经不得而知了。”

在警官叙述案情的过程中,井原始终置身度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是对方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高警官故意停了两分钟,喝喝饮料,看看窗外,才无奈继续下去:“通过询问麦芒和她叔叔,我得知了麦芒家的一些情况,从侧面了解到一个单身母亲走投无路的困境。”说着目光又定格在井原脸上。

男生终于面露倦色叹口气。

“麦芒的爸爸在世时,她叔叔买房投资有多余的房子,给她家住,让她父亲写了借条。谁知房产商一房多卖,另一户办了房产证,叔叔亏掉了,这时她父亲受工伤死亡,叔叔突然拿着借条找她妈妈还钱。麦芒和妈妈被赶出房子,又无法偿还债务。住在贫民窟。我父母都是普通知识分子,也没有很多积蓄,几乎倾囊相助,替麦芒妈妈还了钱。但是麦芒妈妈不忍心总是麻烦姐姐姐夫,她又养不活麦芒。后来护士的工作也失去了,在拉面店打工,那个毒贩总是以她男友自居找她麻烦,还经常醉酒打她。”

“其实你是唯一的知情者吧,关于你姨妈的死因。”高警官索性抛出了观点。

男生平静的略一点头:“嗯。”

“......所以才会这么强烈的排斥重新开案,抵触通过催眠进行案情回忆,是怕在潜意识下泄露了你自己知道案情真相吧。但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怎么推理得知你姨妈是自杀伪装成他杀骗保?”

“我那种年纪哪儿知道推理,最简单的原因是案发前我无意中亲眼见过姨妈用注射器抽取自己的血液。"

案情中无法解释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到了。高警官半开玩笑地问:你就不怕我带了录音笔吗?“

男生眼中没有闪过一丝动摇:“录音证据若没有其他证据作证,那么这证据的证明力是有所欠缺的。更何况,你不能证明我刚才的话不是在被催眠情况下说出的,因此也完全无法作为证据。”

警官愣了半秒,最终信服的点点头。

不是逃避,也不是走投无路。

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是想让麦芒幸福成长的决心杀死了妈妈。因此绝不能让麦芒知道真相。

不能力挽狂澜,不能改变已发生的悲剧,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

陪你到世界终结。

08

井原走出店门,街道被盛夏的阳光映得晃眼,过了马路,他牵过笑吟吟等待着的芷卉的手:“如果没有你,我也无法摆脱这个秘密带来的沉重负担,所以,谢谢。”

“所以......我一直想问的是,如果我和麦芒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个,会选谁呢?”

“救你。麦芒他们阳明中学全体学生要求游泳测试合格。”

“啊啊啊啊冰箱!能不能不要现实感这么强烈!我也不是不会游泳的嘛!你就不能假设一个极端的场景?比如台风天洪水高涨的......"话说半截戛然而止,目光相撞,果然井原也同自己一样想起了夏新旬。

沉默突然降临。

过了十余秒,芷卉才喃喃低语:“不知道最近溪川过得怎么样,在演艺界出道,成了国民偶像,电视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好。“

“电视上看起来没有同组合的另一个女生那么存在感强烈,让人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