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并不影响什么。”祁昶说。

罗时明白的点了点头,祁昶忽然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对罗时问:

“你知道广云楼吗?”

罗时一愣,赶忙点头:“知道。城中最大的酒楼,菜肴酒水皆为一绝。殿下要去吗?”

祁昶的表情似乎一松,不过似乎还想维持多一点他高冷的人设,硬是绷着没笑,点头道:

“要去的。”

罗时刚要问殿下想什么时候去,可话还没问出口,祁昶就自己接着说道:

“下月初七。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罗时掰手指想了想:“是……七夕?”

七夕是一年一度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民间男男女女相会的日子。罗时虽然没过过这个节日,但并不妨碍他知道。

祁昶抿了抿唇:“嗯。”

点完头,祁昶就转身了,罗时觉得有点莫名,殿下特地停下来问他这些干什么?又跟了两步,殿下再次停止脚步,罗时差点没刹住撞上去。

“罗时。”祁昶头也不回的喊他,罗时上前,祁昶侧身对他压低了声音道:“七夕那日你去准备些东西……”

祁昶在罗时耳边说了一通话,把罗时说的更加云里雾里,殿下这是要干嘛?

不过过硬的专业素养,让罗时识相的什么都不多问,直接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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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霓锦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门都不出,苏佑宁来找她,她也只让皎月告诉苏佑宁她在写字,苏佑宁纳闷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好学,在书房外跟她说了一声,他已经定好了初七那天晚上广云楼的雅间,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突然刺啦一声,书房的门从里面被突然打开,苏霓锦穿着一身蓝布罩衫,头上裹着头巾,手上很干净,身上倒是有些墨点残留,苏佑宁不禁打趣她:

“哟,还真在练字啊?要我说,你那字就别练了,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苏佑宁看见墨点就想起了前段时间,苏轸受伤在家休养时对他的摧残,每天逼着背书做学问,让苏佑宁现在看见书就头疼,不过也是多亏了那阵子苏轸给他来了场突击训练,让他在考羽林卫最后一项时多了几分底气。

苏霓锦在忙,没多少时间跟他扯闲话,直接说道:

“我一个姑娘家,七夕那天跟你们两个男人去吃饭,我名声还要不要了?”苏霓锦想要找理由,还不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一大堆:“你自己去吧,正好给你创造一个跟罗统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苏佑宁觉得有点别扭:

“瞧你说的,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我是去请教,去学习的。别说的好像多不正经。”

提起这个,苏佑宁还有话说:

“也就是你,没事把时间定在初七晚上干什么?你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总觉得怪怪的。”

苏霓锦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她是特意选的。原因嘛——

对苏佑宁勾勾手指,让苏佑宁凑到面前,苏霓锦对他说道:

“哥,七夕那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出门,爹娘问起来,你就说我和你一起的。成不成?”

苏佑宁疑惑:“你刚还说你一个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呢。”

“我不跟你们一起,但你得跟爹娘说,我是跟你们一起的。懂我意思吗?”苏霓锦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苏佑宁狐疑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边,警醒问道:

“你……要去会情郎吗?”

七夕是男男女女相亲见面的日子,是一年没几次的真正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妹妹要他瞒着爹娘,除了她想私会情郎之外,苏佑宁简直想不出任何别的理由。

苏霓锦被苏佑宁问住了,好半晌没开口,苏佑宁见她这反应,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自家妹子跟野男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画面了,这还得了?

“你真有情郎?他什么人?家里干什么的?长什么样?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上回偷偷跑出去是不是就为了跟他见面?”

苏佑宁的思想就像决了堤的江洪,一泻千里,拦都拦不住,一副今天苏霓锦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苏霓锦扶额冷静了一会儿,无力道:

“你怎么不去写书啊,这么能编?”

说完之后,苏霓锦果断打断了苏佑宁接下来的话,把书房门大开,让苏佑宁进去,似乎书房里有苏佑宁想要知道的答案一般。

苏佑宁半信半疑的进书房看了一眼,只见短短几日,书房里就挂了好几幅卷轴字画,书案上铺着白纸和裱画的米胶工具,地上也是废纸遍布。

“你干啥呢?”苏佑宁问。

苏霓锦指着被她铺在书案上的两幅字对他问:“分得出来那副是真的吗?”

苏佑宁疑惑的走到书案边,对两幅字画进行一番比对后,无奈摊手:“哪幅?”

这个答案让苏霓锦觉得很满意,然而并没有打算回答苏佑宁的疑问,直接将两幅字画的卷轴卷起,对苏佑宁道:

“我七夕那天晚上就是办这个事儿,可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的偶像制造话题,别到时候两人相对无言,那多尴尬,是不是?”

苏霓锦推着苏佑宁出了书房,如是劝道。

这番话提醒了苏佑宁,觉得苏霓锦说的很有道理,他和罗统领没见过面,到时候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还是事先把一些他平日积累下来想问的问题整理一下,到时候统一问,这样一来一去,话题不就有了嘛。

苏佑宁为自己的机智喝彩,高高兴兴的从苏霓锦的书房前离开,苏霓锦看着自家哥哥对罗统领上心的程度,一度有些不太理解直男的思维,她这个傻哥哥要是能把对罗统领的兴趣转移到女人身上,那苏霓锦何愁没有嫂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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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乃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

这日祁昶特地早早批完了折子,在天际夕阳落山的最后一刻骑马出宫,赶往与人相约之地。

祁昶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迫不及待想要见谁的期盼感觉。

“我吩咐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祁昶对一旁罗时问。

如果罗时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这几天殿下已经问了他至少三四回,罗时不厌其烦的回答:

“殿下请放心,一切都按照殿下吩咐的安排好了。”

得到肯定回答,祁昶放下心来。

两人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广云楼外,今日长安街上尤其繁忙,到处人、流如织,成双结对的男女比比皆是,有的驻足摊位买东西;有的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有的更是手牵手在街上游玩……总之,到处都充斥着节日的味道。

广云楼作为京城第一的酒楼,平日里都客似云来,更别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了。

“苏公子来订雅间的时候,广云楼所有的雅间都已经订出去了。属下只能让人请出大内的腰牌,才勉强让酒楼老板匀出了一间。”

苏家不了解广云楼的运作,以为跟一般酒楼一样,只要有银子就能随来随定,若非罗时插手,只怕苏公子连这雅间都订不上,更别说请殿下吃饭了。

祁昶一身华服,手执纸扇,一派风流贵公子的模样,一入楼就吸引了多数眼光,罗时报了雅间号后,柜台后的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显然是早就得知了那间雅间今晚要来的人非同寻常,所以他亲自接待。

掌柜的领着祁昶和罗时上楼,祁昶悠闲打扇子的动作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骤然停住。

只见那雅间门口,苏佑宁翘首以盼着,祁昶展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对带路的掌柜问:

“那雅间来了几个人?”

掌柜的一愣,然后指着苏佑宁道:“就那位一个。公子请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小的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祁昶暗哼了一声,合起折扇,气冲冲的果断转身下楼,掌柜的不明所以,罗时赶忙跟上,问祁昶:

“殿下,怎么了?”

祁昶的声音几乎从后槽牙传出:“来的是苏佑宁。”

罗时‘啊’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殿下期待的人是谁,罗时肯定知道,那现在发现误会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属下派人来问,说的确实是‘苏公子’订的,没想到,那个‘苏公子’是真的‘苏公子’。”

苏家小姐出门喜欢穿男装,对外都自称‘苏公子’,罗时一时疏忽,也就没跟派来盯梢的人说清楚。

完蛋了。

罗时心中默默哀叹一声。

太子殿下也不知要怎么怪罪他办事不利。

祁昶在楼下站立了一会儿后,果断出楼,罗时紧随而动,祁昶停止脚步,说道:

“你上去会会苏佑宁,只当不知道她的事,别说漏了。”

祁昶吩咐,罗时愣了片刻后,果断领命:“是。那殿下您……”

不等罗时问完,祁昶就将折扇插到腰带上,大步流星走出了客似云来的广云楼大门。

殿下身边有暗卫盯着,就算罗时不在,也不必担心殿下的人身安全。

罗时往楼梯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去了。

苏佑宁在雅间门口等着,看见罗时的那一刻,赶忙迎了上来,两人进了雅间,对面而坐。

“罗,罗统领,没想到您真的肯赏光。在下敬你一杯。”苏佑宁早在罗时来之前就打好了见面要说的话的腹稿,所以暂时看起来还挺沉稳。

两人喝了杯酒之后,苏佑宁正打算按照计划,说一点早就准备好的话题,跟罗统领好好的请教一番。

“那个……”

苏佑宁刚刚准备开口,就见雅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手捧鲜花的女子鱼贯而入,只见她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篮子盛放的鲜花,散发着清香。

一篮子,两篮子,三篮子……直到把雅间里放满了鲜花篮子之后,那些女子才齐齐对罗时和苏佑宁行礼告退,苏佑宁拿着酒杯的手一直悬着,诡异的看着自己和罗统领被包围在了鲜花的海洋里。

“这个……”

苏佑宁干哑着嗓子打算问怎么回事,就见雅间外又走入一个蒙着面的抱琴女子,对两人行礼过后,便主动坐到了纱帘后,琴台前,放下她手中的琴,指尖微动,悦耳的琴音自幔幔纱帘后传出。

鲜花,琴音,七夕佳节,罗统领……

苏佑宁吓得发出一声鸭公般的尖叫,然后果断捂住了嘴,举着酒杯的手想放下,可身子僵硬,怎么都动不了。

罗时也觉得相当尴尬,这些惊喜都是殿下为苏小姐准备的,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忘了跟掌柜说取消,才造成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见苏佑宁像是被吓到了,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罗时见他这杯酒已经举了很长时间,怕他胳膊太酸,便抬手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短暂的肢体接触让苏佑宁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炸起,眼睛里迸射出惊恐,都不敢与他对面的罗统领对视了。

“苏公……”

罗时刚开声说了两个字,苏佑宁就像弹簧似的跳起来,手忙脚乱对罗时又是拱手,又是转身,又是挥手,好一阵忙碌过后,才稍微找回一点自己的步调:

“我,我想起来家,家里还有事,就,就先告辞了。告辞。”

苏佑宁几乎是从雅间逃出去的,出门途中绊倒了不止一篮子花,跑出雅间后,他急奔下楼,差点撞翻了楼梯上送菜的伙计。

罗时盯着苏佑宁逃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知道这个误会大了!

都怪那苏小姐,非要躲着殿下干什么,就好像她能躲得过似的。

而另一边,祁昶从广云楼出去之后,直接转到最近的一条暗巷中,将食指曲着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响哨,暗巷中,十几个黑衣暗卫如鬼似魅般出现在祁昶面前,祁昶对他们吩咐两句之后,暗卫们便领命出动,如他们出现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次消失在暗巷。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谁也没有注意到街面屋顶上那些一掠而过的黑影,用很短的时间便在长安街上织就出一张细密的网。

苏霓锦换了一身男装短打,脸上粘着小胡子,坐在她临时搭建起来的书画摊后头数钱,觉得摊位前人影一闪,又有人拿起她摊位上的字看,苏霓锦以为生意来了,热情抬头:

“这位客官想要谁的字画,这里应有尽有,保证真……”

苏霓锦的话被生生掐断在了喉咙。

祁昶展开她摊位上的一封字画卷轴,却并未看字,而是越过字画,对上了苏霓锦来不及遮掩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苏霓锦的心都快被他那锐利如刀眼神看的跳出来了。

第三十三章

苏霓锦是有很长一段时间, 整个人是呈现石化状态的。

人流穿行, 喧闹五彩的背景世界里, 两人四目相对,尴尬无比。

“老板,这幅王柳一是真迹吗?”

一道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望,苏霓锦回过神来,在心虚和赚钱这两件事上,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收起惊愕,堆起笑脸,从摊位后走出,来到那问字的书生身旁,故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这字是百年前书法大家王柳一先生的闲庭赋, 不二价三百两。”

苏霓锦从祁昶身边经过的时候,还稍微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祁昶从出生开始,就从未受到过如此对待,最关键的是, 他被人这么对待了,居然一点都不想走,还继续留在这里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他是疯了吧。

不过,苏霓锦现在一心赚钱, 根本没有顾及到她身后的那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是什么心情, 只见那书生将卷轴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 最终还是放下, 说道:

“三百两?虽然字迹是很像,可我怎么不相信这是真的呢?尤其你看这个轴和纸,根本不似古物。老板你莫不是骗人的吧?”

祁昶双手抱胸,看向苏霓锦,让她爽约,还敢跑来这里卖假字,眼看要被人当场揭穿了吧,一会儿闹起来,他可不会帮忙的!

祁昶赌气的暗想,不过想归这么想,身体却比他的思想实诚,往前略靠了靠,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要确保就算发生什么争执,他也能在对方动手的第一时间护住眼前的人。

苏霓锦被人当面怀疑字画是假的,也不紧张,还笑了起来,笑的那个质疑她的书生一头雾水,苏霓锦对那人勾了勾手,那书生便凑了过来,祁昶眉头微微蹙起……

“我走南闯北,做这行这么多年,总算又遇见行家了。”苏霓锦煞有其事的说。

那公子一愣,被人说‘行家’,脸上略显得意:“你既承认了,那这肯定就是假的了。你刚才还说是真迹,还要卖三百两?”

“不不不。”苏霓锦神情淡然,对那公子摇了摇手指:“这幅字说真非真,但说假也非假。公子此言差矣。”

祁昶和那个质疑的书生都被苏霓锦这句‘说真非真,说假也非假’的话给说懵了。

“什么意思?”书生问。

苏霓锦左右看了两眼,一副像是要对那书生说什么惊天大秘闻的架势,下意识的抬起胳膊要去搭那公子的肩膀,祁昶眼明手快,在苏霓锦还没搭下去的前一刻,托住了她的胳膊,苏霓锦往他看了一眼,心虚的收回胳膊,但依旧保持与那书生凑在一起的姿势,说道:

“这位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卷轴和纸虽然都不是古物,但是字却绝对是王柳一的真迹,你知道百年前的纸张保存起来有多难吗?一般人收藏了以后,肯定要在卷轴纸面上包浆做保护吧。包浆纸与真迹融为一体,多年后再被分割开来,包浆纸上就印下了真的笔迹,这幅字,就是我大祁最出名的第十八代鲁班传人鲁大师亲自复写出来的。对了,鲁班你知道吧?”

书生满面震惊,还未从苏霓锦说的那一套神乎其技的包浆纸传奇中回过神来,骤然听见苏霓锦发问,慌忙点了点头:

“知,知道。”

“知道就好。”苏霓锦又道:“所以,这幅字虽然是复写版,可实实在在就是王柳一先生的真迹,你说是不是?”

书生懵了:“呃,是,是的吧。”

“当然是了!你瞧这笔锋,这神韵,除了王柳一先生有这气魄,你觉得当今世上还有谁人能写出来?”

苏霓锦舌灿莲花,别说书生了,就连见多识广的祁昶也不得不佩服她胡编乱造的本事。

“要知道,一幅正儿八经的王柳一字画,时至今日,少说也得三万两吧。我这幅真迹复写版卖三百两,你觉得贵吗?”苏霓锦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

那书生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贵不贵。确实如此。王柳一先生的全幅真迹值那个价。你这复写版,卖三百两,非但不贵,我觉得还有点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