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便宜?苏霓锦一愣,还有这么还价的?

不过幸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苏霓锦虽然贪财,但总的来说还不算黑心,闻言道:

“其实也还好,这不是复写版嘛,复写复写,鲁大师又不是复写了一张,三百两卖的就是字,其他卷轴和纸什么的,又不值几个钱。”

那书生看着苏霓锦,由衷赞道:

“老板,你果然是个有气节的书画商,不像其他书画商那般钻钱眼里,势利眼还不老实。这些话,你原本可以不必对我和盘托出的,就冲你这么实诚,这幅画我买了!”

说完,那书生就从衣襟里掏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了苏霓锦。

“得嘞!公子敞亮!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苏霓锦收了钱,欢天喜地的去给人包装,仔仔细细包好送到人家手里的时候,还特地像模像样的叮嘱了一些书画保存技巧,这样细致入微的服务态度,又让那公子体验了一把做上帝的感觉。

那公子高高兴兴的捧着字画离开,苏霓锦开开心心的把三百两银票折好了装进贴身荷包。

祁昶觉得若不是他今晚亲眼所见,他是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能把卖假字说的这么高尚,滴水不漏,让人就算事后反应过来,也不能追究她什么责任。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明说了这字是假的,你知道是假的,还非要买,那事后怪谁?

苏霓锦又做成了一单生意,心情正好,回身看见祁昶还在,她也没有一开始的尴尬了,堆起笑脸上前问:

“罗统领,你不在广云楼跟我哥哥吃饭,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对了,话说回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霓锦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短打装扮,脸上还粘着胡子,钻到人堆里都平常的找不出任何特点来,往书摊后头一坐,简直能跟后面的背景墙浑然一体,他怎么能这么精准找到她呢?

祁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眉峰一挑:

“生意还不错嘛。”

“嗯?”苏霓锦眼睛圆瞪,似乎感觉祁昶这句话像是从后槽牙发出的,不过她摸了摸自己鼓胀胀的荷包,明亮的眼睛旋即笑弯如新月:

“还成还成。”

祁昶目光扫向她的小小书摊,颇不是滋味:“所以……吃饭了吗?”

苏霓锦还以为他要问出什么,没想到是问她吃没吃饭,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丢丢的感动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一会儿人散了我再随便吃点就好。”

吃饭什么的,哪里有赚钱重要?

祁昶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怕不这样的话,可能当场就要敲开这个女人的脑子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一只手按在苏霓锦的书摊上,祁昶克制说了句:

“我饿了。”一晚上都在找她,祁昶也是滴水未进。不过他现在也不是真的饿,毕竟气都气饱了。

苏霓锦看着他,说道:“你饿了为什么不去广云楼呢?”

“你还敢提广云楼?”祁昶冷笑,露出森森白牙,他这辈子受的气都没有今天一个晚上多。

“为什么不敢提?我哥没在吗?他没招呼你?”苏霓锦问。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罗统领应该在广云楼的雅间里,跟她哥哥谈古论今,推杯换盏,要是她哥上进一点的话,说不定连兄弟都结拜上了。

可罗统领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没跟哥哥会师,或者会师的时候,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才让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来找自己。

一定是这样。

苏霓锦用她作为女人的第六感,清楚的感觉出了事情不寻常,凑近祁昶问:

“你跟我哥……怎么了?”

祁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一手按在她的书摊上,正巧按在苏霓锦心尖尖上的一幅字画上面,赶忙扑过去阻挡:

“抬手抬手,别拍出印子来。”

说着,上前一把就将祁昶的手抱了起来。

祁昶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两团柔软嫩滑的真丝棉絮里,仿佛带着电流,将他全身上下都电了个遍,通体舒畅。

苏霓锦把祁昶的手拿开,从某人的魔掌中解救出了自己心爱的字画。

祁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到在书摊前忙来忙去的苏霓锦身上:

“你还要多久?”

苏霓锦头也不回道:“不知道集市什么时候散。”

“……”祁昶幽幽一叹,无奈的从衣襟中抽出一张银票,送到苏霓锦面前:“这些够买下全部吗?”

苏霓锦随意瞥了一眼,淡定的目光在瞥到银票上的数额时,瞬间变得不淡定了。

双手捧起被祁昶随意丢在她书摊上的那张银票,捧圣旨都没有捧这个来的恭敬。

五千两的银票,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摸了!

苏霓锦艰难的将目光从银票上转移到冷眉冷眼的祁昶身上,顿时感觉祁昶全身镀了一层金光,无比的伟岸圣洁,苏霓锦差点就跪下来喊爸爸。

“够够够够够!”

苏霓锦特地一连说了五个‘够’,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祁昶居高临下看着她那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很快便恢复过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苏霓锦拿着银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正要跟上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这些字画怎么办?你买了就不要了吗?”

祁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放着吧,有人会收的。”

苏霓锦虽然不是很懂放在这里,有谁会来收,但不管怎么样,人家老板已经付了钱,那这些字画,连带这个书摊都是人家的了,人家是要放着也好,丢了也罢,都是老板愿意的事情。

将五千两银票仔仔细细的叠好,装入贴身荷包里,然后开心的拍了拍后,追上了刻意放缓脚步等她的祁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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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苏霓锦跟着祁昶一路走到了长安街。

苏霓锦远远就看见这座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招牌,心中十分纳闷,这人到底对广云楼有什么执念?

第一次他说救了苏轸父子的时候,就想让她请客广云楼,被她拒绝之后,第二次帮苏佑宁提前拿出羽林郎终赛的考卷,提的要求还是广云楼,现在他又把她带到广云楼来了。

苏霓锦简直要怀疑,这广云楼是不是他家控股的产业。

要不是家族控股产业,就他这种执着度,也算是狂热粉了吧。

要是以前的话,苏霓锦肯定不愿意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请客,不过今天晚上是个特例,人家老板花这么多钱把她的字画全都包圆儿了,她请老板吃一顿好的,合情合理。

做生意嘛,礼尚往来很重要。

“两位客官对不起,本店今日已客满。”

祁昶带着苏霓锦走到酒楼门前,刚要进去,门口的伙计就赶忙过来阻止。

“客满?”苏霓锦很惊讶。

不愧是首都人民,消费能力杠杠的。

祁昶冷眼盯着那胆敢挡路的伙计,苏霓锦看见他似乎在咬后槽牙,知道他今晚心情不好,别回头跟人家伙计打起来,苏霓锦赶紧未雨绸缪拉住祁昶的胳膊,说道:

“算了算了,既然客满,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好了。”

“就这里!”祁昶急急说了句,门口伙计有些为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陪笑。

二楼正东边的雅间窗户里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目光似乎就盯在阴沉着脸的祁昶身上,为了看清楚,那人还特地从二楼窗户探出了半边身子。

“那不是……”

那人刚一开声就赶忙捂住了嘴,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似的,灰溜溜的缩回了身子。

祁昶被苏霓锦从广云楼门前拉开,祁昶从石阶上下来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苏霓锦的手,明白她这是怕他跟人起冲突。

目光一动,祁昶作势要抽回胳膊身子往后转去,果然苏霓锦发现他这个动作以后,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祁昶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偷笑,不过只有一瞬便恢复过来,接着只要感觉苏霓锦抱住他胳膊的力道略微松一点的时候,他就作势要转身回广云楼,然后就又能喜提苏霓锦的‘好言相劝’加‘拉胳膊阻拦’套餐。

一路上祁昶玩的不亦乐乎,简直快上瘾,连晚饭都选择性忘记要吃了。

苏霓锦拉着祁昶的胳膊,陪他在长安街上转了好几圈,他都没有选出一家他愿意进去吃饭的地方,苏霓锦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腿也酸的厉害,终于放弃了对祁昶的阻拦,两手一放,蹲在地上叫苦不迭:

“不走了不走了。你爱去哪儿吃去哪儿吃,我反正走不动了。”

祁昶这才察觉好像玩儿的太过了。

看着她把自己抱成小小一团,蹲在地上的样子,不满的俏丽小脸上写满了疲惫,祁昶看着心上一抽,干咳一声,道:

“饿的走不动了吗?”

祁昶有点自责,只顾着自己好玩儿,让她跟着饿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到。

他也不知道他们就这么在长安街上逛了多久,反正现在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路边上的摊位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店铺的伙计出来放门板,收帆旗,不知不觉,居然磨蹭到了现在。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祁昶说。

像七夕这种节日的宵禁会比平常晚一个时辰,所以尽管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了,但想要随便找个吃饭的地方还是有的。

苏霓锦却抱着膝盖摇头:“走不动了。不吃了。”

祁昶有点不好意思,屈尊降贵的也蹲了下来,用只有苏霓锦一个人听见的声音,温柔劝道:

“再坚持一下,哪怕随便吃点什么。”

这句话是刚才苏霓锦拉着祁昶的时候劝他的话,现在被祁昶原封不动的搬过来劝苏霓锦。

苏霓锦斜斜的看了看他:“随便吃点儿?不遛弯儿了?”

祁昶嘿嘿一笑:“不遛了,不遛了。”

苏霓锦气鼓鼓的蹲着不动,祁昶只得亲自上手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然后反过来由他拉着苏霓锦的胳膊向前,苏霓锦垂头丧气,已经累得不行,根本没有发觉祁昶拉着她向前走时,脸上那春风得意的表情。

两人又在街上走了一圈,祁昶尴尬的发现,就在刚才还门庭若市的长安街,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饭庄,酒肆,酒楼全都关了外门。

“怎么全都关了?没有夜里开的酒楼吗?”祁昶问。

“有!”苏霓锦无精打采的回了句。

祁昶转过头来看她:“有吗?那咱们去吧。”

“青楼。”苏霓锦没好气道。这个点儿还能开着的,除了青楼就是楚馆,哪个正经酒楼大半夜的开?

祁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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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之后,祁昶和苏霓锦坐在了拂柳巷口的馄饨摊前,等着他们今天的晚饭——最后两碗鲜肉馄饨送上来。

祁昶这辈子都没像今晚这样狼狈过。

好好的一个七夕佳节,怎么就过成这个熊样?

苏霓锦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都没有平常那么精神了,祁昶心有愧疚,说道:

“下回我请你去……”

还没说完,就见苏霓锦腾的坐直了身子,摆出尔康手拒绝:“别提广云楼。我不可能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了!”

这位罗统领已经用他的绝对实力,成功的将苏霓锦对广云楼的所有期待消磨殆尽。吃饭的地方那么多,何必要盯着个跟自己八字不合的广云楼不放呢。

祁昶想了想才明白苏霓锦说着话的意思,不禁笑了,语气略显宠溺:

“好。听你的。不去广云楼。下回我请你去比广云楼还要好的地方吃饭。”

祁昶这话说完,苏霓锦还没开口,就听送馄饨上来的老伯笑道:“京城还有比广云楼更好的吃饭地方?老汉我在这卖了十年馄饨,还没听说过有那样的地方呢。”

馄饨老伯一副‘年轻人你别逗了的’神情让祁昶很是不高兴,刚要出言反驳,手臂又被苏霓锦按住:

“算了算了,赶紧吃吧。吃完我还得赶回去呢。”

祁昶炸毛的情绪被苏霓锦的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直接给撸顺毛了,转而问她:

“你这么晚回去,你爹娘不说什么?”

苏霓锦喝了一口鲜美的馄饨汤,感觉丢了一路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我和我哥约好了,不管谁先回,都在后门等着,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苏霓锦为了能在七夕单独行动,早就做好了周密的计划,连怎么撤退都计划到了。

祁昶闻言失笑。

原本他是不打算吃面前这碗馄饨的,可看苏霓锦吃的连连点头说好吃,他也忍不住拿起了调羹,试探般喝了口汤,大半天滴水未进的胃口在一口汤下肚之后,果断闹起了空城。

于是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人生第一次,坐在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前,吃下了他人生第一碗馄饨。

那味道之鲜美,以至于直到多年以后,让这对登上世间至尊位的夫妻俩,还时不时的飞跃皇城,跑来这里吃一碗。

吃完了馄饨,卖馄饨的老伯就开始收摊了。

拂柳街离苏家不远,祁昶送苏霓锦到了苏家后院,果然看见后院门外昏黄的灯光下停靠着一辆马车,马车外头蹲着个人,应该就是等妹妹等的不耐烦的苏佑宁了,他低着头靠在后门石墩子上,没看见苏霓锦回来。

苏霓锦对祁昶道:“我到家了。天色已晚,你一个人怎么回去?要不我让我哥把马卸给你吧。”

祁昶目光落在苏霓锦脸上,刚才两人吃完了馄饨就走,祁昶竟没看见苏霓锦的唇边沾着一小片葱花,这要是旁人,祁昶定要嫌弃的退避三舍,可对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竟无半分嫌弃,直接伸手将那片葱花捏掉,然后给苏霓锦看了下。

成功看见苏霓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祁昶才对她微微一笑:

“走了。”

月光下,他的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苏霓锦看呆一秒。

等到祁昶转身之后,苏霓锦才反应过来,小声喊了声:“诶,你要马吗?”

祁昶没有回头,而是抬起胳膊对身后的她摆了摆,算是回答,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离开。

第三十四章

苏霓锦看着祁昶离开之后, 才转身入了苏宅后巷, 看见苏佑宁靠着后门的石狮子乖巧的蹲着, 两眼空洞无神盯着前方,连苏霓锦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发现。

伸手在苏佑宁眼前晃动两下,苏佑宁才猛然惊恐回神:“嗯?回来啦。”

苏佑宁从地上起身,脚都蹲麻了,身子前后晃动,幸好苏霓锦眼明手快扶住了他,苏霓锦见他这失魂落魄的,不禁问道:

“哥,你怎么了?”

苏佑宁恍惚片刻,摇了摇头:“没, 没什么。”

嘴上说是没什么,其实苏佑宁现在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回想刚才在广云楼的情形,苏佑宁觉得比那日晚上和父亲一起遇刺还要惊险。

“让你去招待罗统领,你怎么没招待啊?”

不仅没招待, 竟然连人都没留住,害的苏霓锦被遛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