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爸爸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是消防员叔叔。”

孟听点点头,闭上眼睛。

她太累了。

舒杨关上门,一拳狠狠砸在墙上。他嗓音颤抖:“爸,是妹妹放的火。当时我看到家里烧起来了,赶紧往回跑,她拉住了我,至今我还没见过她。”

舒志桐抹了把脸,沉默着不说话。谁也不了解他此刻的心痛。

孟听是他女儿,舒兰也是他女儿。可是因为他没有教好,一个小姑娘竟然会放火害自己的姐姐。

还好听听没有出事。

可是舒兰那是犯罪!

舒志桐哆嗦着手,半晌才道:“报警吧。”

他也希望不是舒兰,可如果真的是,那不管是谁,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舒杨别过头去:“这么大的火,楼上楼下都已经报警了。”

舒志桐没吭声,他强打着精神下楼给孟听买吃的去了。

这几天孟听的病房很热闹了,班主任和班上的同学都来了。那场火灾险些上了电视,学校还自动募集了捐款给他们家。

樊老师摸摸她的头发,一向严肃的脸上第一次这么温柔:“好好养嗓子,晚几天再来上课,大家都很想你。这里是学校捐款,不多,就五万块,是大家的心意。”

孟听点点头,唇角弯弯,茶色的眼里干净温柔。

她轻轻道:“谢谢老师。”

嗓音沙哑,让人心疼。

赵暖橙趴在病床前,笑嘻嘻的:“听听别难过,都会好起来,好多同学托我给你带话呢,你看这个小本本,都是大家写给你的祝福。”

孟听接过笔记本,每一页翻开都是不同的笔迹。

同学们写得很认真。

诸如早日康复啊,孟听女神加油,早点好起来之类。

最后四个大字——等你回来。

“我们班那个第二名欠抽,说你得早点好起来啊,不然他就第一了。”

孟听眼睛酸酸的,抱着白色的笔记本,笑着点点头。

赵暖橙他们走了,又来了很多舒志桐实验室的叔叔阿姨。

孟听的身体并不严重,只是吸入了有害气体得观察观察,防止有什么影响,加上嗓子疼。叔叔阿姨们买了鲜花和水果,病房都快堆不下了。

舒志桐一个个道谢。

人间冷暖就是如此。

遇见的坏人总是没有好人多。

等大家都走了,病房终于安静下来。舒杨坐在她床头给她削苹果,天光照进来,她侧颜精致美丽。又因为生了病,竟然隐隐有种羸弱绝色的模样。

孟听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

【江忍呢】

舒杨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苹果皮断了,他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不知道,他没来过,我没骗你。”

孟听醒过来后每天都会问这样一句话。

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在纸上写——

【江忍呢?】

【他今天来了吗?】

得到否认的答案,她就不再问。安静乖巧地不像话,舒爸爸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直到她身体慢慢好起来,舒志桐才松了口气,小憩了一会儿。

可是今天,她意外的固执,娟秀的字迹又写道【他为什么不来?】她眸中很干净,肌肤有些苍白。像个瓷美人,茶色的眼瞳里映出舒杨的模样,舒杨突然也有些难过。

他抿抿唇:“我不知道,好多人都来了,他却没有来。他本来就名声不好,多半就玩玩而已,如果他不来,那就忘了他吧。姐姐。”

他第一次喊姐姐,抬眼却见她大眼睛里水盈盈的。

她垂下眼睛,眼泪落在笔记本上,一字一字,认真得不行。眼泪晕开了笔迹,他看清她写的话——

【他不是】

孟听下床穿鞋。

盛夏的天,外面阳光高高悬起。

她还穿着医院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少女肌肤很白,唇色透着淡淡的粉。她纤腰很细,露在外面的胳膊也娇娇弱弱。

她突然这样,把舒杨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她垂下眼睛,白皙的脚背露出来,穿好鞋子,嗓音哑哑的:“我去找他。”

她总觉得,那不是一个梦,也不是她太绝望生出来的幻觉。

如果不是他,那个冰凉又发紧的怀抱,落在她脸颊上滚烫的泪水,都是什么?

可如果真的是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消防员及时赶到,把昏迷的她抱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说:然后忍哥冲进火海,看见在里面的是枝……忍哥: (转头就走) 都散了吧,是那个没良心让我上辈子杀人的坏蛋233333333

哈哈哈什么仇什么怨。你们要这么对我!那个秀秀你别走,我们好好谈谈。

顶着脖子上四万多把大刀,我压力也很大啊。

☆、第62章 我认输

这件事自然也就牵扯了进去, 只有舒杨请了假照顾孟听。

事实上, 孟听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她打电话打不通,发短信没有人接。

然而今天她慌得快哭了, 才打通江忍的电话。

她穿着蓝白色病号服, 身影伶仃。

“江忍。”

少年嗓音沙哑, 轻轻“嗯”了一声。

“你在哪里, 我可以来找你吗?”

那边安静了很久。

安静到彼此两个人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我看见了, 你把我抱出来的是不是?”

你抱我出来的对吗?

江忍看着窗前盛开的月见, 紧紧握住了被单。少年很用力, 用力到手背青筋鼓起。

他用尽全力才能淡淡道:“不是, 那么大的火,我进不来。”

孟听不相信。

可他不打算说给她听, 江董推门进来,看见江忍在打电话。

少年脸色冷漠苍白, 江董忍了又忍,才怒斥道:“挂了!”

声音吼得太大声, 连孟听都听见了。

江忍挂了电话,少年垂眸,望着手中的手机沉默。

江董好几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你疯了是不是,还要不要命了,醒过来怎么说的?分手,你倒是给我分手啊, 怎么着,命都不要,要去做人家的英雄。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这么伟大的儿子!”

高义跟在江董身后,不敢吭声,但是江忍出奇的平静。

六月的午后,他赤。裸着上身。身上一圈纱布,他没有理会歇斯底里的江董,冲着高义说:“把我衣服拿过来。”

“不准去!我看今天谁敢去!你要是嫌命长老子亲自打死你!”

高义领着江董的工资,自然不可能听江忍的话。

江忍也没在意,他分外平静。额上一层冷汗,去拿床边柜子上的衣服。

阳光照不进来,只有明亮的白炽灯,让他侧颜冷峻。

他抬手,忍着痛,穿上黑色的衬衫。

一颗又一颗扣子,他指节冰凉,扣到了喉结处。

高义看得眼圈都红了。

江忍抿着唇,抬手拨通了那个在心里早就默背了无数遍的数字。

“我在市医院住院楼b楼,vip712房,你过来吧。”

孟听颤抖着嗓音:“好,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江董脸色已经风雨欲来。

江忍打开遥控器,开了电视,上面在放一档闯关的综艺。上面的参赛者得跑过重重关卡,最后才能拿到大奖。可是很多人,即便再努力,也在途中就落了水。

他开电视的时候,恰好是一个男人闯到了最后一关,他本来都跳过去了,可是手上没有抓稳,功亏一篑。

江董江季显今年已经快五十了。他三十多才有了江忍这么个儿子。

这个儿子叛逆,多动,从生下来开始就哭闹不停,一点都不省心。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江忍这么安静,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他的世界。

他还记得接到h市这边电话的时候看到他的模样,急救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八个小时。

背部百分之十五的烧伤,还有他的腿,血肉模糊。

即便打了麻药,他睡梦中依然疼得颤抖,肌肉紧绷。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疼成这样,他愣是没有一滴眼泪。

江董来就弄明白所有的事情了,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冲进大火里,在房梁坍塌前,护住了一个少女。疯了吗?还要不要命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大罗金仙吗?

江忍甚至没有力气抱着她走出来,让随后赶到的消防员把她抱了出去。

江董说:“你把她叫过来做什么!”

“分手。”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太平静了,只是压抑的呼吸频率,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电话里给她说。明天你就转院跟我回h市!”

江忍死死握拳,转头看他,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电话里说!我也想电话里说,我和她打电话三分钟,这两个字想了无数次,可你让我怎么说,要我怎么说!我他。妈就算是不要这条命,我也想和她在一起!你以为我想分手!”

高义别过头,眼睛湿润了。

江季显过了很久,闭眼把走出了门:“让那个小姑娘过来吧。”

孟听边跑边咳,六月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她和江忍在一个医院,只是在不同的大楼,她呼吸疼痛,嗓音沙哑一路问过去。

舒杨担忧地看着她。

柔柔弱弱的姑娘很坚强,衣服甚至都没换。

他们上了七楼。

舒杨其实没有骗她,那天他赶回家到火灾现场的时候,确实是一个穿着消防服的人把孟听抱出来的,他一见那个场景急得不得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其他。他确实没有见到江忍。

孟听到七楼的时候,整个走廊安安静静的。

舒杨倒也没有跟着她,就在电梯口等。

孟听推开712的门,房间里电视声很大。明亮的白炽灯光下,他在专注地看一场综艺。

电视里欢声笑语,他弯了弯唇,态度懒散,最后转头看她。

江忍看起来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除了脸色苍白。然而她一步步走过去,他出声:“别过来了,就站那里。”

孟听眨眨眼睛,他第一次语调这么冷漠,她眼睛酸涩,依然往前走。

“我让你别过来了你没听不见吗!”

他伪装的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别过来了。

就像你以前那样,看见我就讨厌,多看一眼都不开心那样。

然而少女不怕他凶巴巴的语气,只是走到他床边,眼泪吧嗒掉,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江忍,你哪里受伤了?”

她水里水汪汪的,以前他看着这双眼睛,想要给她整个世界。

现在只是密密的疼痛,让他溃不成军。

她小心地伸出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语气软得不行:“哪里疼吗?”

心。那里最疼。

他闭了闭眼,少女小手软绵绵的,带着夏天的温度,让他微微发颤,江忍抽出手,语气带着笑:“疼啊,我没想到火会那么大,还没完全进去就出来了。快没命的时候我才发觉,没那么喜欢你。”

她轻轻应:“嗯。”那双眼睛干干净净,仿佛他拙劣的谎言无所遁形。她轻轻地笑,唇角弯弯,嗓音很哑,却像是哄他的语气:“没关系。”

他本来想说很多话,比如“离我远一点,你害死你。妈还不够,非要祸害老子是不是”?明明这是最有用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窗台淡粉色的月见摇曳。

他平静道:“分手吧。”

她大眼睛泛着泪光:“不要。”

“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谈恋爱?因为我妈!她也是你这种,长得不错又清高,老子特想看看你们这种人逢迎讨好懂不懂?孟听,你这样还不如沈羽晴。怎么着?嫌老子没给钱,钱包在……”

她又气心又疼。

她看起来那么蠢吗?她一点都不想听他乱说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

电视里噗通落水声响起,她弯腰,轻轻吻上他的唇。

呼吸绵长,他张扬的气焰仿佛一瞬没了。

慢慢冰冷。

她不信,他说什么她都不信。她轻轻亲他一口,像哄小孩子一样,语调又轻又软:“江忍,我看看哪里受伤了好不好?”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黑瞳冷冷。然而再冰冷,里面都只有一个她的模样。

她这年十七岁,哪怕病着,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因为温柔哄他,她眼里带着乖巧和亲昵。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顾一切说好。然而最后,他只是说:“你走吧,我累了。我明天回h市。”

她穿着病号服,可怜的模样让他喘着气不敢再看一眼。

江忍按铃,让护士把她带出去。

孟听终于哭了。

他见过很多次她哭,可是这是第一次,她为了他哭。

她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咪,嗓音呜咽说不要。

护士一根根掰开她手指,他手死死握住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一百。

巨大的音乐室、闯关声、欢呼声、失落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终于掩盖了她的哭声。

他见她一面就够了。她很好,大火里,她被他护着,一点儿伤都没有受。将来她只会更好。

孟听不肯走,里面的门已经被其他照顾江忍的护士反锁了。

她拍门他听不见,只有嘈杂的电视声,盖住了一切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