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咽了咽口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
等教室里其他人都走完了,她才决定好还是不问他了, 自己好好琢磨一下, 这样还能给他一个惊喜。
向晚背着书包, 站起来, 正要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她轻声问道:“要一起回家吗?”
霍珩扯了扯唇角, 半晌, 才应了一声。
他更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她一起呆在这个教室里。
哪儿也不去。
有她在身边就够了。
然而她要回家,他也要回那个——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 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心底的阴暗面不断滋生。
他嫉妒江珊,嫉妒她的家人,嫉妒她身边每一个人。
如果能把她绑在房间里,让她只陪着他,只照耀他一个人,这样该多好。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让她发现,隐藏在他平静表面背后的一颗心脏,是如此的肮脏和丑陋不堪,她一定会害怕和远离他的。
她一直生活在光明和温暖里,又怎么会想陪他堕入黑暗。
这一切不过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
顾煜一打开家门,就看见向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挑了挑眉,走过去,将手上江珊让他帮忙给向晚带的柠檬蜂蜜水搁在茶几上,朝她眼前推了推。
向晚轻声说了句谢谢,拆开吸管的袋子,将吸管插了进去,抿了一口。
顾煜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长腿交叠,狐疑地看着向晚:“啧,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记得你八百年没看过电视了吧?你每天一回来不都呆在自己房间做卷子的么?”
向晚脸红了红,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在等你回来。”
顾煜顿了一下,眼尾上挑,唇角微勾:“说吧,等哥哥回来什么事?”
向晚挠了挠头发,眸光微闪,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就,我想问一下,你喜欢什么…就是你一般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顾煜眯了眯眼眸,一脸不敢置信:“哟,你今年是不打算给我送王后雄了?”
向晚:“…”
打算啊,没有不打算啊。
她抿了抿唇,诚实地回道:“我不是要送给你的。”
顾煜脸顿时黑了:“那你是要送给哪个男生的?所以跑过来征求我的意见?”
向晚再次诚实地点头。
顾煜在心底冷笑了好几声,他佯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最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向晚:“我喜欢王后雄。当然五三也可以。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这个。其他的都是虚的。”
“…”
*
国庆长假最后一天。
暮色被黑暗笼罩,伫立在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
向晚和霍珩出了电梯,一起往外走,谁都没有说话。
刚从辅导机构大厅出去,向晚就听到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姐…”
小朋友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乎是同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哥哥!哥哥!”
向晚顺着声源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之前那只不敢一个人坐电梯的小团子。
团子两条小短腿“蹬蹬蹬”地朝这边扑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这边,手上做出动作,想要阻止团子往这边跑。
与此同时,向晚注意到霍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可怕,暴躁冷戾,狭长的黑眸正阴沉沉地看着小团子和他身后的女人,眼角那颗泪痣也泛着刺骨的寒意。
谭婉追了几步,弯腰想将儿子抱住,结果他蹿得太快,她没捞到人。
她咬了咬牙,跟在后面气急败坏地骂道:“霍江临,你不要命了吗?你往哪跑呢?”
她看了霍珩一眼,目光里七分怨毒,三分恐惧,“都跟你说了,他不是你哥哥!他克死了他的亲妈,现在还想来克我们母子!他就是一个晦气的怪物,早就该死了,结果命硬的很…你听妈妈的话,不要过去了!”
向晚从女人的话里听出了霍珩的家庭情况和她家差不多。
眼前的女人应该是他的继母,那只小团子是女人的亲生孩子。
然而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谁用如此刻薄狠毒的语气说过一个人。
也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能如此歇斯底里地去诋毁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
向晚觉得胸口堵得慌,她想上去跟女人吵架,想要女人跟霍珩道歉。
她不仅是这么想的,身体也这么做了,她迅速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手腕被人紧紧地握住。
霍珩垂着眼睫,脸上没什么情绪,眼底却藏着什么脆弱易碎的东西。
他将她拽到自己身前,松开了她的手腕,两只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嗓音微哑低沉,近似呢喃哀求:“不要听,好吗?”
向晚看着霍珩空洞无神的眼睛,只觉得心脏更加难受了。
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
她的母亲也再婚了。
然而,她在家,有顾叔叔护着。
在学校,有顾煜和江珊两个人护着。
他们从来不让任何人说过她的不好,也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她的父亲。
他们从来都将她藏在身后,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向晚鼻尖酸涩,眼眶红了一圈,她微微踮脚,也抬起手来,捂住了霍珩的耳朵,“你也别听,好不好?”
少女掌心温热,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耳朵上,鹿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雪白的脸颊挂着未干的泪痕,浓密卷曲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霍珩眼睫颤了颤,心脏像被温水浸泡过一样,柔软不堪。
他想告诉她,这些东西他早就听腻了,没事的,一点都没事。
然而他喉咙干涩无比,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贪念她对他的担心,贪念她施舍在他身上的感情。
谭婉蹙着眉看着向晚,神情十分不屑:“小丫头,看人的时候要学会擦亮眼睛看,别以为他长得好看就什么都好了。阿姨好心提醒你一句,他十岁的时候就会放火杀人了,靠近他,你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看到霍珩正抬步朝她走过来。
他的步伐很慢,周身似乎带着无形的煞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可怖极了。
十月初的夜里,晚风冰冷刺骨,少年漆黑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她的目光阴狠暴戾,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谭婉心一紧,神色开始慌张起来,小腿开始发软。
她丝毫不怀疑,霍珩此刻是真的想杀了她。
一个连自己命都不要了的人还怕手上多一条别人的命?
这种人就应该抓去枪。毙,就应该抓去坐牢,当时霍振国怎么能因为他未成年就把他保了出来呢?
她正想转身抱着霍江临往前跑。
就在此时,站在一旁吓坏了的霍江临大哭出声:“妈妈,哥哥不是坏人…”
向晚也跟着喊了一声:“霍珩…”
谭婉连忙将霍江临藏在背后,她战战兢兢地看着霍珩,“…你不是不回来吗?你现在出现在临临身边又想做什么?”
霍珩背对着向晚,冷眼看着眼前情深似海的母子:“滚。”
谭婉浑身微微颤抖,她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你敢对临临做什么,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弯腰,牵住霍江临的手,疾步朝汽车方向走过去,动作飞快地上了车。
女人和男孩离开后,向晚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脸颊和眼眶都发着热。
她刚刚好像没忍住哭鼻子了。
有点丢人怎么办。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到霍珩的脚下。
霍珩也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垂着眼睫,认真地打量着向晚轻微晃动的影子。
这好像是小姑娘第二次为他哭了吧。
他不想她哭,她哭起来,他的心会更难受。
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着,这些年,她是不是也为别人哭过。
一定是。她这么善良。
霍珩没哄过人,也不太会哄人。
他抬步走过去,从兜里摸出一块抹茶夹心曲奇饼干递过去,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道:“乖,别哭了。”
向晚看着他掌心上躺着的饼干,熟悉的浅粉色印花透明包装袋,她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她上次给他的那块。
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只小团子说他哥哥不喜欢吃甜的。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一点鼻音:“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霍珩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有些灼热,“你给的,我都喜欢。”
向晚茫然地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儿:“那你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
“…”
霍珩缓缓转过身,垂着眼睫,哑着嗓子说道:“别过来。”
向晚心里害怕又无措,她拼命摇头,眼泪一直往下流:“可是你受伤了…我们去医院吧?”
036
“魏俊生你能不能走开?”
又过了二十分钟,入场仪式终于结束, 每个班级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开始挨个发言。
向晚她们班在操场最边上, 没一个人在认真听领导们情真意切的人生感悟,三三两两地小声聊着天。
江珊偷偷摸摸地将位置换到了向晚前面, 侧着身体,和她说着话。
向晚手背在身后, 她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说道:“珊珊, 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
江珊眉梢一挑,“好啊。如果你的魔术能让小爷我开心,小爷今天中午就大方一回,破例给你加两个鸡腿。”
向晚弯了弯唇,低声说道:“你伸手。”
江珊听话照做, 她抬起手臂, 手伸到向晚面前, 掌心朝上, 并一脸期待地看着向魔术大师。
向晚在她掌心中放了两颗奶糖,她再次笑起来, 露出洁白干净的贝齿:“喏, 请你吃糖。”
江珊:“…”
霍珩刚刚一共给了向晚四颗奶糖, 她已经吃了一颗,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奶糖今天格外的甜。
向晚喜甜, 她还特意看了一眼牌子,发现她以前也吃过这个牌子的奶糖,但是印象里,甜味并没有这么浓烈,所以之后也就没有再买过。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下了结论,可能是这个品牌改配方了。
江珊唇角抽了好几下,默了好几秒,才从白期待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她打开糖纸,将糯米纸包着的奶糖放进嘴里,余光瞥见向晚手里抓着的空糖纸,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糖纸给我吧,我帮你扔。”
操场上又没有垃圾桶,她“啊”了一声,狐疑地看着江珊,“你要怎么扔呀?”
江珊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眼底闪着耀眼的光,“马上你就知道了。”
说罢,她又猫着腰,从班级队伍外面朝前走去,一直来到十八班的队伍前面。
十八班有部分女生认识她,刚想和她打招呼,江珊立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及时地阻止了她们喊她名字的意图。
江珊顺利地混进了十八班的队伍里,并站在了她们班女生队伍最前面,她身前就是每个班级负责举牌的人。
十八班举牌的人是顾煜。
顾煜似乎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他身形高大挺拔,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衣角翩跹,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身后细胳膊细腿的江珊。
江珊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开幕式快结束的时候,她才将邪恶的小手伸进了顾煜的校服上衣口袋里,然后将掌心里的糖纸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手缩了回来。
等到主持人一宣布开幕式到此结束,各班有序退场,她转过身,拔腿正想往自己班级跑,胸前倏地一下多了一块木牌,挡住了她的路。
木牌上正面对着她,上面赫然刻着——高二(18)班。
江珊面不改色地回过身,对上顾煜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顾煜看着她明明紧张兮兮的却故作镇定的模样,低笑了一声,“你猜。”
江珊才不猜呢,她瞪了他一眼:“猜你大头。我还要去换衣服,马上就到我上场了。你再不让开,耽误了我们班的比赛,小心我们班男生集体围攻你。”
顾煜舌尖缓慢地舔了舔唇珠,“没事,告诉你们班的男生尽管来找我。”
江珊:“…”
校内的广播已经在通知参加男子一百米初赛的同学去检录处检录了。
江珊报了女子一百米,男生比赛结束后就到女生了,她推了推横放在胸前的木牌,“你快让开啊。”
顾煜一点也不急,懒洋洋地看着她:“老实交代,你在我口袋里放了什么,我就放你走。”
江珊顿了顿,无比真诚地看着他:“放了奶糖,你上午不是也要比赛吗?给你补充体力的。”
顾煜轻笑了一声,抬手从口袋里摸出江珊说的奶糖。
他敛着眼睫,眸光微虚,指尖捏着那两张糖纸打量了好几眼。
隔了几秒,他勾了勾唇,抬眸看向江珊,脸上神情慵懒散漫,尾音平缓而绵长:“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奶糖?嗯?”
江珊觉得再跟他闹下去,真的就要耽误班级比赛了,她蹙着眉,依依不舍地将手中仅剩的一颗糖丢给他:“给你,给你。”
看他故意耍帅似的,轻轻一抓,接住被她抛在半空中的糖,江珊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晚晚就给了我两颗,便宜你了。”
向晚就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和以前一样,笑盈盈地看着他俩玩闹。
她刚想走上前,余光就扫到霍珩也站在不远处,他瞥了眼顾煜手里的奶糖,又直勾勾地朝她看过来。
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里,不知名的情绪翻滚着,周身的气压似乎有点低,看起来有些许的不高兴。
向晚收回视线,长睫胡乱地颤了颤,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上前把手里的草团子还给他,就在这时,魏俊生插完班牌回来找霍珩,“珩哥,走啊,去换衣服啊。”
等霍珩走后,向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下次还是别把他给她的东西给别人了吧。
他刚才的目光实在有点吓人。
*
下午男子组一千五百米初赛开始检录,同时检录的还有女子组跳远。
江珊报了跳远,广播一通知,她和向晚打了声招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