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不放弃,循循道:“我猜二爷年少时吃苦不少,咱们夫妻间,说清楚旧事才好向前看。”

陆晋却不攒头,抬头看远方碧蓝天际,轻嘲道:“受苦?谁不受苦,无非是打骂折辱,而后立志图强,无聊得很,说起来也腻歪。”

他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从未将从前苦难放在心头,而今也无需从头回顾,他早已经或者一直以来都在向前看。

云意没声响,未料到被他一句话轻巧说服,亦反省自己是否太过拘泥往事,夜深人静顾影自怜,略显矫情。

他轻夹马腹往高地上去,“与你说说我阿妈——”

云意打起精神来听,听见他略略停顿,继而说:“忘了是哪一年,朝廷与北元开战,那时候父王还未得爵位,不过是先头将领,出征关外,遇上我阿妈。这一见便难舍难分,赌咒立誓要倾心相待,谁晓得带回乌兰城,父王也有妻室……那河东狮忍不得,处处为难处处刁娜,至于我父王,呵……”

他冷笑不屑,接下去,“也是软蛋一个,根本护不住我阿妈。她怀胎七月,无意中得知生产之时必是‘难产’,连孩子都不留,要母子皆去。她孤身一人无计可施,只有大着肚子逃出陆家,再跋山涉水逃回齐颜部。我出生时阿妈身体已十分虚弱,没几年便撒手人寰。我听长辈说,那时候我还小的很,不懂事,阿妈身子都凉透了,我还在阿妈身上翻生乳酪,砸吧嘴要吃。”

云意伸手把他耳后的小野花取下,这花这模样,与他的沉痛往事着实不配。

陆晋长舒一口气,低头再抬头,已平静如常,“那年我刚满十岁,王府突然派人来齐颜部打探阿妈下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王被太医断症,这辈子再也没得生,而西北荒僻,孩童多有夭折,为保陆家子嗣连绵,才又想起我这么个便宜儿子。接下来的事不说你也知道,无非是陆寅陆禹一对废物,想尽了阴招来折磨人,横竖都已经过去,糟心的东西还是不与你说起为妙。”

云意轻抚他手臂,郑重道:“以后都有我来疼你。”

“真乖——”他低下头亲吻她红润饱满双唇,于漫漫草原深深吻过、亲近过,已觉无憾。

回程走得慢,路上风景更值得留恋。云意感叹,“到今天才知草原美。”

陆晋心生歉意,“是我不够尽心,早该带你四处走走。今儿夜里吃烤全羊,一定头一个喂饱你。”

她适才满意,咧嘴笑,“算你还有那么点良心。”

赶马至营地,远远就遇上苏日娜秋水望穿的身影,云意的笑容停顿,陆晋也不似先前快活。无奈叹一声,翻身下马,“我与她谈一回。”

“我信你。”

陆晋终于承认,“是该说清楚。”慢慢将云意扶下马背,叮嘱她等着他回帐子里一道用午饭,适才招手叫来查干,心里终于有了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念头,知道要避嫌,才多找一人作陪。

第92章 摊牌

九十二章摊牌

于苏日娜而言,望见陆晋撇下云意径直向她走来,心中自是骤然一喜,再而见他面色凝重,身边还跟着查干寸步不离,多少生出疑虑,不知他这一回是为何而来。换上她习以为常的关怀慈爱,多年以来,她在他生命中几乎扮演者唯一的女性长者角色。

“跑累了?快进帐里喝杯奶茶休息休息,恩和从醒来就一直叨念着朝鲁叔叔,心心念念要谢你。”她侧着身子往后,以相对卑微等待的姿态迎他入帐。

甫一现身,恩和便极其欢喜地扑上来,嘴里叽里咕噜都是朝鲁叔叔,与他说着说那,兴奋劲始终不停。

陆晋随意捡了个座儿,把恩和安稳放在膝上。而巴图个子小,自己也知道这时候不该上前,轮也轮不到他露脸,只得在角落里当自己不存在,不出声就不会惹阿妈生气。

恩和坐在陆晋身上,专心致志玩他的九连环。

苏日娜忙着倒茶上点心招呼陆晋,暗地里瞄一眼柱子似的杵在门边的查干,烦恼他怎么还不识相退走,没料到让查干瞪回来,没丁点惧意。

她伸手从柜顶上抽出缝了一半的皮袄,拿了针线坐在陆晋身边,一面做活一面同他闲话家常,“昨儿送来的皮子我想了想,一件留给恩和冬天用,另一件给你做个皮袄带去京城,省得陆家人再刻薄你,大冬天的没衣穿,一件破棉袄,一双草鞋瞎凑合。”

没料到陆晋并未顺着她道谢,反而问:“巴图呢?”

苏日娜往巴图那望一眼,继而皱眉,“他还小,哪用得着这些。”

陆晋仍然坚持,“我不必了,日常衣裳起居都有云意打点,你多照看巴图。”

他显然一愣,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望向陆晋,“朝鲁这是……嫌弃阿姐?”

陆晋随即否热,“你是我大嫂,是哈尔巴拉大哥遗孀,谈不上这个。”

“那是怎么一回事,又不是头一回给你做东西,往常都收的好好的,这是……有人说嘴了不是?”她勉强扯起嘴角,带着笑,却是满腹猜疑。

他扶了一把腿上摇来晃去的恩和,淡淡道:“恩和大了,该给他找个师父。”

苏日娜装出欣然来,“还需另找什么,朝鲁就是草原第一巴图鲁,恩和跟着他朝鲁叔叔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接着转向长子,“恩和,你说是不是?”

恩和握着九连环,背书似的说道:“恩和将来要跟着朝鲁叔叔入关打仗,打打打,把汉人都杀光,到时候去京城,帮朝鲁叔叔抓汉*狗!抓起来,一个个拿鞭子抽,抽多了就服了,哈哈!”晃着汉人的九连环,好生得意。

陆晋面色蓦地一沉,心存不满。齐颜部受北元与汉人朝廷两方打压是不错,但苏日娜忘了,他陆晋身体里也流着汉人的血,即便是她母亲,也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齐颜人。什么汉*狗,什么蛮人,自五胡乱华之后即便是江南地区也难找到不混任何外族血统的纯正汉人,更不要说卯足了劲改姓更名修习汉学的所谓“蛮夷”。

不知这股嚣张又狭隘的民族自豪,及对外族的鄙夷不屑,到五百年后是泯灭无踪还是大行其道。

懒得再绕着圈装委婉,他的耐心只在对待云意时冒头,对旁人,一贯是开门见山,不服也得服。“高齐从关内来,学识武功都是一等一,给恩和当师父绰绰有余,这事儿我做主了,明日起就让恩和跟着他学。你多照顾巴图,族中有中意的,挑一个能依靠的也好。”

苏日娜像是被刺中伤处,忽然站起身来,连夜做了一小半的皮袄子落在地上,沾了灰。“朝鲁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愿不愿意嫁人,哪一点碍着你,要你如此揭人疮疤。你…………”

陆晋最不耐烦看人哭诉委屈,她用错招数,他眉头越收越紧,回头看查干一眼,那小子伸长了脖子往上看,打算袖手旁观。

他忍了许久,最后撂话说:“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是夫人挑拨的吧?”苏日娜仰起脸,满面泪痕,眼底显现的是她积攒多年不能驱散的怨恨,而仅存的期待,也都在他的话语里被逼成了怨毒,“夫人见不得恩和,更见不得我。”

“她为何见不得你?能见她一面都是祖上烧高香。”

他开口即是的回护更令她恼怒,苏日娜带着哭腔,恨恨道:“汉女阴狠歹毒,见不得朝鲁对恩和好,暗地里挑唆使坏,就是如此!朝鲁你忘了王妃是如何对你阿妈?汉女都是一个样,不不不,汉人都是一样,全都是下*贱人,明着打不过就暗中陷害。朝鲁,你不能被她骗了!”

陆晋本就不耐烦,这会儿听她怨上云意,更是不能忍,但碍着这么多年的情义,总不好为此翻脸,只好按捺着层层上窜的怒火,咬牙道:“你自己想想清楚,以后有事找高齐即可,京城事忙,这几年我恐怕不会再回。”

“朝鲁!”她几乎是尖叫着喊他的名字,把站在门边发冷的查干吓出一个激灵。“你以为她就干干净净吗?你被她蒙上了眼,什么都看不见!”

他拍桌而起,“苏日娜,我虽敬你是大嫂,你也该适可而止。”

苏日娜根本听不进,红了眼,要鱼死网破,“她跟曲鹤鸣眉眼传情不清不楚,只有你,我可怜的朝鲁,只有你受了这汉女蛊惑,还傻傻蒙在鼓里。”

“够了!”他当即大喝,把恩和震得扯高了嗓子大声哭。

苏日娜还要说:“我亲眼看见,光天化日曲鹤鸣抱住她安慰,汉女不是最重名节?碰一下都该上吊自裁,如不是他俩暗通款曲,她充满爱意的眼神从何处来?朝鲁,睁开眼,她迟早害死你!”

“你住嘴!”他盛怒之下,实难自控,食指指向苏日娜扭曲的脸孔,警告道,“再多说一个字,休怪我不念旧情!”

这一下不止是苏日娜,连背后观戏的查干都变了脸色,赶忙冲上前去拉住陆晋,“二爷息怒,息怒,看在哈尔巴拉老大哥的份上,消消气。”

换个人来,诽谤的话还没说完,必定已死在他刀下。

陆晋尝试着平稳呼吸,停了片刻,才一字一句说道:“你今日所言,我但凡在外听到半句,不问缘由,全都算你头上,该怎么做,你自己拿捏清楚。”

语毕不等她回答,转身便走,

查干跟在后头懊悔不止,要早知道苏日娜会说这些,打死他也不来。

陆晋突然停步,转过身来,吓得查干一连退上好几步,过后也不必陆晋开口,他自主发誓,“属下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属下是蠢人一个,在中原混的久了,听不懂蒙语。”

陆晋抿唇不语,扔下查干自顾自回到云意帐内。

她身边已准备好丰盛午餐,见他来,仰脸便是笑,甜香美好似春花开,只需一眼便得来一整日轻松快活。

“回来了?我可是等着你一筷子都没动哦。”眨巴着眼睛,邀功请赏。

回来时的怒气不知都跑去了哪里,望着一张如花笑靥,再也生不起气来。想来也是,她这也看不上那也不中意的,昏了头才会跟曲鹤鸣不清不楚,再而说,这两人结怨颇深,曲鹤鸣对顾家有着血海之仇,难能不计先仇恋上她?

除非是发了疯不要命。

但偏偏有人为爱扑火,难以预料。

他点点头,净过手坐在桌前,接了她递过来的象牙筷,叮嘱她,“少吃点,留点肚子,晚上有烤全羊等着。”

云意笑着抱怨,“念叨了一年多的东西,真到了特尔特草原也没让人吃上,你说你讨厌不讨厌?”

“讨厌。”他答得干脆利落,过后说,“我已经跟苏日娜说清楚。”

她没回话,只少少应上一声,专心致志与去爱她的山椒牛肉、清汤雪耳以及凤尾大裙翅,心里念叨着,搬了小半个厨房上路可真没做错,草原的东西连吃几餐就腻歪得紧,比来比去还是汉人会做菜,千变万化,用不厌倦。

喝汤时又听见陆晋自己与自己感慨,“早该摊开来讲清楚。”

她品着鲜汤,只当没听过。

第93章 回程

九十三章回程

云意吃东西莫名透着一股子喜庆,陆晋看着看着忽而产生要过节放炮、满世界发红包的错觉。

“好吃吗?”他这算是明知故问。

云意点点头,眼睛里放光,像……黑夜里的大炮仗。“好吃的呀!”

他顿时心痒痒,想揉她一把。傻姑娘也就吃饭的时候可爱得紧,可惜不能填鸭似的整日往她嘴里塞东西,不然多完美。

“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往后都给你搜刮来。”

闻言,云意若有所思,正经想了一会儿才说:“有点儿想吃熊掌,要新鲜的。”

陆晋放下筷子应承道:“得,明儿给你打头熊,剁了爪子清蒸。”

“别……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怪血腥的,还是不吃了。”赶紧的,喝口汤压压惊。

他笑她没出息,“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你就不吃了?对不起公主往日名声啊。”

“我……我有什么名声啊?”她支支吾吾,心虚。

“狍子野鸡大雁,整个特尔特草原都让你啃干净,坤仪公主以吃为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故意呢,坏心思调侃她。

云意面上挂不住,绕过圆桌来捂他的嘴,“不许胡说……我……我才没有!”可惜小手被他一把攥住,捏在手里反复摩挲,朗声笑道:“好好好,不是你,是我,是我饿得把草都啃光。”

她闹气脾气来两腮鼓鼓,活像只河豚,被陆晋拉到身边来,就着他的杯子喝上两口热茶,再一次开始对“吃”做梦,恍然道:“我听人说狍子肉极鲜极嫩,嗯……有点儿想吃……”说完还要砸吧砸吧嘴,仿佛脑子里冒泡,嘴上就能真尝得到滋味儿。

他对她这副模样全然不具抵抗力,抱紧了就亲,前前后后吻个尽兴。过后还要问:“好吃吗?”

云意道:“狍子味儿,你就是只傻狍子。”

陆晋笑得合不拢嘴,心甘情愿当这只没脑傻笑的草原狍子,“吃完带你出去散散?”

她一歪头,靠在他身上发懒,“不想去,困得很。”

“吃饱了就睡,真成小猪了。”他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把人抱起来,故意加重了力道往床上扔,果然见她揉着屁*股抱怨,“疼死了!成心害我呢!”

“下午你自己玩儿会儿,我去把新兵的事情办好。”

“赶紧的,正事要紧。”

他正要走,跨出一步又转回来,曲指敲她额头,“不许瞎生气。”

“得啦,跪安吧,啰嗦——”

他不甘心,真在她额上敲上一记,“不听话。”

她转过脸,巴不得他快走。

到夜色浓郁之时,她随意绑了个辫子出门去,总算正经参与一回齐颜部夜间盛会。

篝火越烧越旺,两只剥得精光的小羊羔被架在火上翻烤,一时浇上热油,一时又抹上粗盐佐料,四周围更有草原歌舞作伴,热闹非凡。

但她只管紧盯着由惨白渐渐变为金黄的烤羊羔,一轮一轮炙烤,外皮渐渐开始滴油,每一滴喷香勾人的油脂落到火里,都能激起柴火噼啪乱响。更让人深呼吸,挺着鼻子去闻,单单闻到飘散的油烟,听见外皮爆裂的轻微声响,已足够美梦一场。

而陆晋实在受不了她看食物时那一类痴迷眼神,想不通那只光秃秃丑兮兮的死羊有什么可迷恋。无法设想他仪表堂堂、英俊威武的陆二爷居然有一天会因一头烤全羊吃醋,还真伸长了手捏住她下颌,把她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扭过来,正对他,“羊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好嘛,看你,看我家二爷。”她眨眨眼,心里想的却是,开什么玩笑,烤全羊金黄璀璨似宝珠,又能填饱肚子让你享尽人间幸福,自然比你这个麻烦精好上千万倍。

不行不行,光是想一想都要流口水。

简直称得上是日盼夜盼,终于盼来烤全羊上桌,今晚长辈不在,第一刀献给陆晋。他取小刀片成薄片,云意等不及,渴望的眼神灼得他后背都是烫伤。正好将刀上一小片送到她嘴里。这一下也不管合不合规矩,有没有仪态,云意就着他随身带的小刀将带皮带肉汁液饱满的羊肉片送进嘴里,顿时只留下满口香,齿间的动作更像是与羊肉的一场缠绵,短促但惊心动魄。绝妙的口感,把灵魂都要赶出天灵盖——因*承受不起。

这下也不必再问好不好吃,合不合口味,看她那副眯着眼享受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对烤全羊有几多爱恋。

一片吃完,她跺着小脚顶着红扑扑一张小脸嚷嚷,“还要还要!”

陆晋一挥手,让余下的人另烤一只,烤得最嫩最入味的这一头就都留给云意,不再往下传。

他负责片肉,她负责张嘴,她吃得高高兴兴不愿停,居然还轮到他担心提醒,“少吃点儿,晚上积食肚子难受。”

她抽空瞥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恨”,吃一顿烤全羊吃出了将军百战的气势,谁挡杀谁。最后是他实在看不过眼,把剩下半个羊架子送给邻桌,再将她横抱起来扛回帐中,才阻断了她这次几近自杀的暴食。

回到住处,借着烛光才看清,她竟然流了满脸泪。他不禁忧心,抬手拭了拭她眼角,安慰道:“往后要是想吃,在院子就能做,傻姑娘,为这个就能哭一场。”

云意挥开他的手,正色道:“你懂什么,我哭是因为……太好吃了呀,吃一辈子都不够。”

“…………”陆晋没话说。

她双手撑住下颌,还在怀想,“好好吃啊,配着风,配着草原、星空才有这等滋味儿。这是可遇而不可求,回了京城厨子做得再好也是枉然。”

陆晋不能懂,“油汪汪的东西,连吃三天保管你腻得一辈子都不想再吃。”

“你这人就是爱煞风景。”

“后日回城,你赶紧的,能吃多吃。”

她果真如此,顿顿羊肉,吃得整个人都带膻味儿,陆晋都不爱跟她凑一块,破天换的,换他嫌弃她。

到时间如期出发,云意终于要辞别草原,于她而言算是解脱,她唯一留恋的就只有喷香四溢的烤全羊。而陆晋离开故地,总有伤感,将余下事情交代清楚,再领上新招三百齐颜少年,上马启程,往繁华世界探险去。

路上绕了些许,经过她远嫁和亲途中遇上阿尔斯楞骑兵之地。云意望着路边风景,心情愉悦,与陆晋开起玩笑,“老实说,二爷是几时迷上我的?”

陆晋邪邪一笑,挑眉道:“那天一大早,你在水边唱的什么曲儿,再给唱一遍。”

“你先说。”

“你先唱,唱得好再告诉你。”

两个人就这样依着你先说还是我先唱循环往复二十次,终于有人败下阵来,云意清了清嗓子,唱起来早已经久远在回忆里的小曲,“碧窗下画春愁,捞一笔,画一笔,想去岁光景。描不成,画不成,添惆怅…………”少女清脆娇柔的歌声仿佛将他带回那个露珠未散的清晨,初见是她坐于水边,微微低头,拢住长长的发,编成松散的三股辫,粼粼波光倒映于她清澈眼底,从此他只看得见她的眼,胜过人世间浩瀚风景。

回忆里都是美好,风轻云淡,美人如玉。

陆晋老神在在,点点头,赞赏道:“不错。”

“该你说——”她兴致勃勃,像个不经世事的幼童。

陆晋眼珠偏向右上方,想了想才道:“我那时候想,这姑娘心真大,命都快没了,还能唱着歌儿编辫子,傻不愣登的,谁要啊?”

云意撅起嘴来生气,“你不是要了么?”

“我这不是还得拼了命挣功名,要不怎有家财,养得起这么个……这么个一顿一头羊的厉害人物。”

这话没说好,惹得云意闷声赌气,到晚饭才开口跟他说两句,缘由是——晚饭有新鲜狍子肉。

颠簸数日终于抵达京师,云意累得厉害,入府就回屋子里补眠。而陆晋是天生劳碌命,还得上衙门办公,路上见缝插针听回报,乔东来多番犹豫,终是鼓足勇气开口,“二爷,这些日子您不在京中,府里头闹得厉害。”

不闹才奇怪,他没在意,随口问:“闹什么?谁在闹?”

“王妃娘娘——”

听了个头,这下来了兴致,靠着车壁丢开奏本,专心听乔东来回话,“娘娘这又哭又上吊的闹了三四回,不过王爷都没管,现多数都住在公主府,这传出去……不大好听啊。”

“公主府?”

“长泰公主府。”

陆晋皱眉,没能把长泰公主与相熟之人对上号,“长泰公主又是何人?”

乔东来道:“二公主,顾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