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总是和名字阴气甚重的男同学在一起厮混。

电影结束以后,我和小宛一起对“小甜甜”同学进行拷问,“小甜甜”分外委屈,“我什么也没干呢!不就是我们班的宝贝女生有需要我出体力的时候到了嘛!”

小甜甜估计觉得反败为胜最关键的步骤是要引开话题,责问我道,“还说我呢,你这一天都傻乎乎地只知道笑,有那么高兴吗?是不是命犯桃花啊?”

某些人吧,对待战友和对待美女态度迥然不同,也就是我,懒得和这样的人计较。想当初刚大一时,他们总会坐漫长的公车送我回学校,混熟到现在,都是我自己抬抬屁股老实走人,他们除了有“拜拜,恕不远送!”的画外音伴随我以外,估计依旧继续学习他们的108号文件。

10月3号晚上,是我约好的家教时间,我还是颇为诚惶诚恐地前往,不知道前方是何等古怪的小女生。不过,一切都不是如我想象中那样糟糕,小姑娘很可爱,和我接触过的父亲温和有礼,反倒是母亲干练利落,原来她是一家具有相当规模餐馆的老板。

我们补习的地点,也就是在餐馆楼上。所以我和小女生一边听着楼下不时传来的卡拉ok对唱“(男)啊...寄相思风雨中,(女)啊...寄痴心风雨中。”一边喝着麦片,一边补习功课。还好,还留了一些数学思维在大脑里,应付起来比较容易,两个小时下来,小姑娘已完全缴械投降,一口一个“姐姐”了。

当我结束完家教,走到门外,惊愕地发现,韩宇已经在马路边上等候。怪不得韩宇在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路上一直问我家教的时间和地点。幸福好象来得那么突然,让我猝不及防。

韩宇站在马路边上对我微笑,我还是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学校的?”

“刚下火车没多久,我搁下包就过来了。”韩宇象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袋子,递到我的眼前,“给你带的,无锡著名特产。”

我以十二万分的热情打开袋子,却被无情的现实撞了一下腰。的确是无锡著名特产,不过不是大阿福,而是无锡酱排骨。

韩宇还在一边趁火打劫,“瞧你,最近面黄肌瘦的,是不是很久不知肉味了?正好给你补充营养,增强体力。”

我真是恶向胆边生,人家好不容易和大胖小胖集体吃青菜不吃大排才有如今大好局面,却被他评论为“面黄肌瘦”。

和韩宇幸福地手拉手,晃晃悠悠向学校方向走去。其实我来时是坐公车的,这里离学校颇有一段距离,可是沉浸于热恋中的人却一点也不会顾及双腿的感受,只会听从心灵的召唤。

我还是心有不甘,旁敲侧击道,“你看过《射雕英雄传》吗?”

“没有,当时《射雕》电视剧北京不让播出。”

我惊讶之余立即把自己的小小私心抛在脑后,不由得万分同情起韩宇来,“那你看过《上海滩》吗?”

“也没有!”

“真可怜,你们北京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连这么经典的片子都没看过!小时候丧失掉多少乐趣啊!”我啧啧不已。

“不过金庸全套小说我都看过,当然还有古龙。”韩宇估计是为了表明自己并不孤陋寡闻。

可我一听却只有无语问苍天,这个木头脑瓜子,看过小说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过了半晌,我还是执着地问了一句,“无锡特产除了排骨以外还有什么啊?”

韩宇如数家珍,“无锡特产挺多的,比如我们这次去吃的水蜜桃,虽然已过了最好的季节,但也好吃得要命。还有杨梅也不错,太湖银鱼也是它的特产之一。”

“你是不是就关心吃的东西啊?”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韩宇笑笑,“别的还有紫砂陶瓷,太湖珍珠,江南锡绣,无锡惠山泥人。我在无锡看过他们做的泥人,简单一点的有大阿福、皮老虎、小花囡、小花猫。憨态可鞠,非常可爱。可惜就是不好携带,属于易碎品”

韩宇忽然停了半晌,疑惑地看看我,挠挠头,试探地问道,“你不是被金庸洗了脑,想让我带大阿福回来吧?”

我被韩宇说中了心事,顿时羞红了脸。不过这个家伙看来无锡之行收获颇丰,连特产都头头是道地一一讲出。

我转开话题,“你们拍照片了吗?”

韩宇点头,“拍了,不过都在紫萱那里,一会拿给你看。”

“不用不用,下回吧!”

当我和韩宇走到校门口时,韩宇停住了脚步,期期艾艾地问道,“我还带了一样东西回来,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凝视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我点了点头,肉麻地说了一句,“你送我什么,我都会喜欢。”我是疯了吗?居然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到我的手心里。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精致无比的小银链子,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个吊坠,仿佛一滴淡蓝色泛着荧光的眼泪。看来女生天性就热爱这样的东西,我很欢喜。

韩宇看着我笑得象花一样的脸,如释重负,得寸进尺地要求,“那我现在就给你戴上吧!”

我一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居然默许他的行为。

可就在我俩躲在校门外大树底下,韩宇站在我的身后,费力地戴项链的同时,一群唧唧喳喳花枝招展的女生迎面走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紫萱。我的茫然眼光和紫萱凌厉的眼神在那一霎那出现了短暂的交集,我好象感觉到眼前火花四溅,听到电流噼里啪啦乱响的声音。紫萱由刚才兴高采烈地神情迅速转变为黯然神伤,看在我的眼里却是那样的不是滋味。

我适时地捅了捅身后的韩宇,让他搞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韩宇抬起头,这才看到向我们走来的美眉,居然语气非常轻松地打着招呼,“紫萱,你们这么晚还出去啊?”

紫萱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韩宇却颇不识时务地追问道,“咱们去无锡拍的照片呢?立夏说她想看!”

紫萱脸色苍白,尖利地回答,“想看不会自己去拿啊!今天我可没空了,我现在要出去。”

看着紫萱远去的背影,韩宇疑惑地问我,“她今天犯什么病了,吃枪药了吗?咱俩又没招她惹她!平常不是挺温柔娴静嘛!”

我内心独白,“你平常肯定招惹她了,不过现在这笔帐估计得算在我头上。”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们不是挺好的朋友吗?”

韩宇点点头,“看来这女生和男生是不一样,孩儿脸,说变就变。嘿嘿,你也不怎么样,时晴时阴,时暖时寒,时风时雨。看来孔子老先生的话的确有道理,‘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他还来劲了,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我只有采取我的致胜法宝,用我的膝盖顶了一下他的膝盖后转折处,他重心不稳,打了一个趔趄。

我得意地看着我的杰作,宣布道,“小人遭报应了。”

回到宿舍,拎着无锡酱排骨的我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之藏起来,可能是我鬼祟的样子引起小胖的怀疑,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却一把抓过我手里的袋子,以雷鸣闪电般的速度将里面的酱排骨抖落在宿舍中央的,集吃饭打牌化妆学习为一体的,摇摇欲坠遍体鳞伤的木桌上。(这张桌子还是我每天爬往上铺小窝的垫脚石。)

耳听得大胖小胖一阵欢呼,某些人居然自说自话地就打开包装,打算据案大嚼一番。

我急赤白脸地妄图将它们抢回来,一边嚷嚷,“你们不是在减肥吗?三更半夜地还吃排骨,不怕体重增加啊!”

小胖一边阻挡我的举动,一边咽着唾沫,“我容易吗?我这一个星期除了吃小青菜就是吃鸡毛菜,我的舌头都快淡出鸟来了。”

大胖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起哄架秧子,“立夏平常挺大方的人啊,今天是怎么了?”

小胖鬼精灵,仔细端详了一下酱排骨的包装,“啧啧啧,无锡特产,谁去无锡了。”

话音未落,江米条从宿舍门外走进来,嘴里念念有词,“他们广播台从无锡回来了。”自从我们仨夸赞过老江是我们宿舍普通话说得最好的一个以后,老江一直都对广播台垂涎三尺。

大胖和小胖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以后,一起“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换刚进屋的老江傻傻站在屋中央,“如什么此啊?说来听听。”

那两个家伙却乖乖闭嘴,招呼道,“老江,快点来吃排骨,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老江凑到桌前,却只有惊呼的份,“天哪,是无锡的酱排骨!林立夏?——”

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几个人是傻子。

申奥失败

在我被她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之前,我拎着脸盆逃出宿舍。在水房门口却和一个人撞个正着,还把对方的脸盆碰到地上。我定睛一看,对方原来是紫萱。我连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紫萱只字不语,板着脸从地上捡起脸盆,愤然远去。丢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处,她好象不再是以前那个和蔼可亲的紫萱了。

这学期的诊断学,内科学,外科学还是颇有点意思。而且带教的老师们已经换成了在医疗前线奋战的医生,他们在讲课的同时大量地讲解临床具体病例,这种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教学方法颇得同学们的欢迎。而且教课的地点也不再局限于教室和实验室,我们已经频繁地被带往医院实地查房和接触病人。当然,我们还没有资格成为一名称职的医生,但是我们已经能在临床第一线观察到老师们是如何查房,如何分析病例,如何与病人讲解问题,看在我们这些小不拉子的眼里,简直就是敬佩无比。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每天还是如常来往于教室和医院。我和我家教的小美眉早已混成一国的,她的数学成绩也颇有进步,不过,我现在已不仅仅教她的数学,她妈妈已经任命我为全方位的家教老师,一周去四次,总而言之,缺哪儿补哪儿。好处是,不但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帐,还有各式水果点心茶水一旁侍侯,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只要是轮到晚上家教时间,韩宇都会于结束时间在楼下等候,美其名曰夜黑风高不安全,我自然是幸福地默认,虽然我经常于晚上独自逛南京路淮海路,早就练得艺高人胆大,可是女生嘛,该装傻的时候就不必再逞强了,我深谙这个道理。

韩宇在上海有一堆亲戚,他和大胖小胖一样,也会在周末经常回去补充营养。可是自从和我重归于好之后,他回去的次数大大减少,总是趁着周末的时间带着我去闲逛上海,或者去看电影或录像。

那段时间,看了大量的片子,比如有一部很搞笑的电影叫《追男仔》,里面汇聚了变态梁家辉,英姿飒爽林青霞,小流氓张学友,乖乖女张曼玉,知识与美貌并重的丘淑珍,还有和丘淑珍最终重归于好的一名帅哥。当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名帅哥姓甚名谁,多年后重温旧片,才发现,原来他,他,他,就是郑伊健嘛!难怪我当时有眼不识泰山,那会儿他和上述明星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看《阿飞正传》,真是看得稀里又糊涂,只是记住了张国荣在镜子前那两分钟的独舞,记住了阿飞对着张曼玉演的苏丽珍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还记住传说里的“无足鸟”故事,“有一种鸟,只能不停地飞,飞累了就在风中休息,只有死的时候才能落地。”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和韩宇一同分享。那些快乐而幸福流淌的时光。

某日刚从医院听课归来,迎头碰上从男生宿舍走出来的支书张美好,脸上还洋溢着见完班长后尚未褪去的笑意,她笑嘻嘻的递给我一封来信,让我受宠若惊。原来,由于我离开北京以后,在一个无聊寂寞的夜晚,万分想念和这堆狐朋狗友一起厮混的快乐时光,在一种极不理智和冲动的情况下,给老牛和小米各写了一封比较哀怨的信。里面充斥着诸如“两头都是炼狱,唯有中间是天堂”之类的傻话,小米早就于第一时间迅速回信,抚慰我寂寞的心灵,而该老兄,事隔一个月以后,才想起来给我回了一封。

在这封信里,首先,他教育我要做一个乐观向上的人,不要小肚鸡肠,要和周围同学打成一片,要向小米学习,比如,他去找小米,却被小米拒之门外,因为小米要和宿舍同学一起去happy。其次,他觉得我说的有关于天堂和炼狱之类的话比较激进,他都看不太懂,一如他听不懂林晓军和我之间打的哑谜。第三,9月23日,申办2000年悉尼奥运会谜底揭晓,北京申奥失败,虽然他们那帮英语水平极高的水母学子居然激动地误以为萨马兰奇老头第一次念出的“Beijing”时就是胜利,欢呼完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只是在念五个候选城市的名字。当北京以两票之差与成功失之交臂以后,清华校园却再一次沸腾了。沸腾的结果就是,象老牛这样的学生干部,在老师的带领下头戴一顶本来去建筑工地实习的钢盔,在宿舍楼下收拾从楼上扔下来的脸盆饭盒破酒瓶。第四,老牛说,你还是太闲了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寄给你一篇英语文章,把它翻译成中文以后你再给我寄回来。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老牛的来信,果然认认真真的跑到教室里面翻译起来。可惜他寄给我的是一篇材料力学的文章,我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翻译了半天,简直就是不知所云。

当你做一件完全毫无把握的事情时,心情肯定会比较郁闷,至少我就是这样。我虽然认识每一个字母,可是拼起来却不知所云,查完字典也并无长进。我忽然福至心灵的想到,这里面充斥的专业词汇肯定需要他们专业的英文字典,就以我这个破烂水平的英文加上一本普通辞典,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老六这摆明了就是敷衍我嘛!想明白这一点,我就决定到操场上去吹吹风,让自己爽一下先。

这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傍晚,我漫不经心地踱步来到操场边上,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有点发傻。在那边高高的看台上,韩宇和小兔坐在一起。虽然相隔较远,我还是能看见韩宇的嘴在一张一合,小兔却一改往日张扬的模样,沉默不语的时候比较多。

我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了五分钟,忽然觉得自己的样子好傻,悻悻然转身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我摸了摸脖子上刚戴没多久的那滴泛着淡蓝荧光的泪珠,心里有一点点发酸,有一点点难受,似乎那滴泪珠颇有些烫手。

与玻璃的亲密接触

晚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教室读书。只是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无法看进去。终于,韩宇坐到了我的身后。

韩宇看书的时候让人很怀疑“一心不能二用”这句话的真实性,他总是摇头晃脑一边听歌一边看书,如果你问他问题,他却能回答得头头是道,我看他去做周伯通的传人,练练双手互搏比较合适。有时候手里还不停写写画画,被我抓过来研究时却发现都是一些类似于卡通漫画类的东西,比如曾无数次的画过以我为模特的卡通女生。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画了一个大头男生,(应该是自画像),然后这名大头同志脑海中正泛起阵阵涟漪,思想中的泡泡里有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女孩背影。最后在空白处题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拿着漫画傻笑看了半日,咧着嘴问他,“酸秀才,你画的是我吗?”韩宇很郁闷,抢过来就要揉成一团扔掉,多亏我手疾眼快,还是虎口夺食,将之压在俺的局部解剖书里面。

但是今天的我却变得如此沉默。韩宇进来时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而已。对着《内科学》里面的心电图琢磨了半天,却毫无进步,一点也没记住心肌梗塞与早搏的波形区别。正在郁闷与烦躁双管齐下夹攻之时,韩宇从后面拍了拍我,示意我溜出去一趟。

十月上海气温相对还是较高,比如我,甚至还穿着一件T恤。可是在这个初秋的夜晚,站在操场边上,我感觉到了寒冷。不由自主地双手交叉互抱在胸前,希望能去除一些寒意。

韩宇还是一如既往地姿态轻松,笑嘻嘻对我说,“咱们去食堂看看吧,下午和东原打了三个小时的网球,本来就又累又饿,后来有事耽搁,连晚饭也没吃上。”

我“哦”了一声,随即陪着韩宇一起向食堂走去。一边走,心里一边酝酿,我是不是该问他,“什么事耽搁了啊?怎么连晚饭也没吃上。”只是这个九曲十八湾的花花肠子在看见食堂里的酱鸭和赤米粥后就迅速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这才醒悟道,估计被气糊涂了,我都忘记掉,原来我也没有吃晚饭。

我和韩宇围坐在食堂的饭桌前,据案大嚼。我自顾自地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发现韩宇已然停筷良久,正面带微笑地视察本人的吃像。我不满地嘟囔,“你看什么啊?怎么自己不吃了?”

韩宇收敛了笑容,忽然很正经地看着我,“林立夏啊,为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才那么开心啊?”

我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回答出一句,“可能是因为我人长得山清水秀,头脑却无比简单吧!”

说完这句话,我郁闷得想撞墙,太白痴的回答。

韩宇对天翻了翻白眼,身子整个向椅子后背靠过去,喃喃道,“天哪!居然有这样的人啊!”

韩宇装了会酷,忽然对我绽放出一个笑晏,“喂,山清水秀,一会儿我们干嘛去啊?”

我很诧异地看着他,“咱们不是接着回去读书吗?”真过分,因地制宜地取笑我。

韩宇深呼吸一下,左顾右盼,“这么好的夜晚,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吧!”

在这个夏末初秋的夜晚,上海的天气竟是难得的舒适。我和韩宇在学校外压着马路,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天,我还是有点心怀鬼胎,“问还是不问,这真是一个难题。”

走着走着,我对走马路沿子产生了巨大的兴趣。我是那种天生小脑协调性不好的那种人,走到哪里都会摔跤,现在放着天然的平衡木可供练习,我顿时意兴盎然。我双手平举,艰难地开始行走。可是残酷地事实教育我,我的平衡能力实在糟糕,经常都会掉下台阶。虽然不会真的摔伤,可是也比较丢脸。韩宇快要看不下去了,走到我的身边,在我每次快掉下去之前就抓住我的胳膊。次数多了以后,韩宇干脆就握着我的手,牵着我走在高高低低的马路沿子上。

我一时得意忘形,拿出对待七匹狼的做派,居高临下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夸赞道,“你真是我的好哥们啊!”

韩宇却一把将我推开,愤怒地看着我,“谁要当你的好哥们?!”

说完扔下我自顾自地向前方走去。

我一脸郁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烦躁得要命,下午的旧帐还没清算呢,现在就出现新问题了,关键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飙。谁怕谁啊,我一赌气,也快速向前方走去,很快就超过了韩宇,经过他的身边时,我目不斜视,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他一眼,视同陌路。

我默默地在前面机械式行走,白天那一幕又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我就这样把手装进裤兜里,扬着头,桀骜地在马路上穿行,却任由泪水打湿我的面庞,让那些迎面走来的路人们为之侧目。至于韩宇在不在我的身后,我已无暇顾及。

在泪眼模糊中,我已走到了一家商厦的门口,鬼使神差,我居然有了走进去的念头,就在我想一头扎进去并付诸行动的同时,只听得“砰”的一声,我眼冒金星。

我居然视一块透明玻璃为无物,都是眼泪惹的祸。

当一个人的身体和心灵都遭受她自以为的沉重打击之时,那么,她崩溃的时刻就快到了。嘿嘿,区区在下,林立夏同学,就是这样。我站在参与行凶的透明玻璃前,开始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我刚刚放开嗓子嚎了不到两句,说时迟那时快,我被一个人捂住了嘴,拖到了旁边的一个黑洞洞的犄角旮旯。

只听得韩宇在我旁边长叹一口气道,“这么有象你这么笨的女生啊!”伴着我还在不停哽咽的配乐声。

韩宇揉了揉我的额头,“是撞到这里了吗?还疼吗?”

我一边抽泣一边点头。耳听得韩宇忽然暴笑起来,“林立夏,你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我佯怒,转身欲走,却被韩宇从后背一把抱住,在我耳边低低地说,“我才不要当你的哥们,我要当你的男朋友。”

我呆了一呆,感动半秒以后旋即转身,盯着韩宇的眼睛,“那有别的女生喜欢你怎么办?”

韩宇很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会告诉她们,只能当我的哥们,不能当我的女朋友。”他刮了刮我的脸颊,“我已经有了一个世界上最糊涂最笨的女朋友。”

芳菲和紫萱

可能是折腾得太很,我元气大伤,重新又变回为乖顺的柔弱女子。回到学校,韩宇建议我去他们宿舍,看看他上次无锡之行的照片,我欣然同意。

太湖的确很美,烟波浩瀚,我对着照片使劲琢磨“鼋头渚”这三个字如何发音。照片很多,也包括好多合影,比如紫萱,也在里面,还好没有什么刺激我眼球及神经的镜头。不过,有一个漂亮美眉的笑容打动了我。这个女生非常符合我的审美,清秀纯真,书卷气十足,关键是她的笑容,特别动人。我捅了捅旁边的韩宇,“这个女孩是谁?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韩宇探头过来,大赞我的眼力。“她就是我早向你提起过的芳菲,是南京兄弟学校的广播台成员之一,就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

切!还三同兄妹呢!想当年,人家苏州唐伯虎有一个更牛的四同姐妹石榴,连时辰都相同。是的,N久以前,韩宇就告诉过我,他在南京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漂亮姐妹,今日一见,真不是徒有虚名。不过这张照片是合影,看得并不清楚。

“还有吗?有单人照吗?这张太小了!”我意犹未尽。

韩宇在一堆相片里翻寻,很快递到我的眼前。“这张不错,芳菲送给我了。”

拿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我就被吸引住了。芳菲穿着一身淡粉色小裙子,袅袅婷婷,扎着长长的马尾,头上还俏皮地戴着一顶维吾尔族的红色绣花小帽,而她的手里,牵着一匹威武健壮的骏马,真是帅啊!。在她的身后,碧澄的一望无际的湖面,烟波浩淼,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雪山。艳羡得我对着照片口水滴答滴。

“芳菲真好看啊!”我由衷地赞叹!“这张照片也是在无锡拍的吗?有点不像啊?”

韩宇用“你很白痴”的眼神蔑视了我一下,对着那张照片指指点点,“看见没有?那是雪山!雪山!无锡怎么会有?!”

“那,到底是在哪里?”,我锲而不舍。

“这就是著名的天池,你没看见她头上戴的帽子吗?”韩宇又来考验我的地理知识。

我一脸茫然,“天池?天池在哪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小时候地理学地一定不好,天池你都不知道,在新疆,位于天山。”韩宇一脸的同情。

当他讲到天山的时候,我突然头脑开窍,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七剑下天山》,频频点头。“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里面写过,凌未风带着冒浣莲,张华昭,桂仲明一起上天山时,还特别地介绍过天池。”(参见第22回,“凌未风道:“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听师父说,那里原是个火山口,火山死了,化为湖泊,大气却是暖的,花草在死火山口旁边,又有湖水滋润,自然容易生长了。”)

那时的我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武侠小说上,自然不记得地理,这也是我后来选择学理科的原因之一。

“芳菲居然去过天山?”我万分敬仰。

韩宇斜眼看看我,“人家就是新疆姑娘,能没去过天山?”

我的眼珠子瞪大得如铜铃。芳菲怎么会是新疆姑娘,她长得就是一付江南女子的柔弱模样。韩宇看我疑惑的样子,解释道,“她是父母亲支边去的新疆。你可别小瞧她,在他们学校广播台,她可是很厉害的角色。哦,对了,她比我们高一级。明年五月她就要离开南京去外地实习了。”

我刮目相看。真厉害,不过比我大半岁,人家都已是大四的学姐了。

“那你们今年过生日可以一块过,多难得啊!以后就更没机会了。让芳菲来上海吧,我可以把大胖轰回家,住我们宿舍。”我起劲地瞎张罗。

韩宇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我才明白,千万别没事瞎折腾,谁会想到,那个晚上,最伤心的人只有我。

九十年代的大学还是比较保守,学生们谈恋爱也仅限于拉拉手亲亲吻,鲜有出格举动的,而且,如果被抓住,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路一条”。突然有一天,一个爆炸性新闻在学校内传遍,我们年级,有一对男女同学,被学校保卫部于凌晨时分,在某辆学校汽车的后座里,抓了个现行。谣言是非常可怕的,也越来越邪乎,终于,学校贴出告示,男生立即开除,女生留校查看,方才尘埃落定。那个男生其实非常有才情,吹得极悠扬的萨克斯,后来他又重新混回我们学校,现在早已研究生毕业,过得不是一般的好!这个有点扯远了,按下不提。可是那个女孩子阿萍其实是我的老乡,而且年龄偏大,居然比我大四岁,据说也是复读了好几次才终于考上的,平常也经常照顾我,所以我心中很是怜惜,没事的时候会跑到她们宿舍坐坐,宽解一下她跌落至谷底的情绪。阿萍的宿舍正好在紫萱小兔的对面,所以不可避免地经常和这两位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原本我都会打一声招呼,叫一下“紫萱”或者“小兔”,可是她俩总是眼高于顶,要么不搭理我,或者就装作没看见,让我觉得很没面子,时间长了,我也视她们为陌路人。

紫萱最近发型比较奇怪,她本来就是短发,有一天忽然烫了满脑袋卷毛,从背影看,很像某种卷毛动物。那时候还不时兴彩发,在我们上大课时,每逢下课时分,估计是为了让卷发不至于发黄,就会看见紫萱同学摸出一只喷水壶,对着脑袋猛喷,不过湿乎乎的卷发是要时尚许多。过了没几天,她又将之拉直,重新回到清汤水面的状态,以至于我对迎面走来的同学报以习惯性微笑时,才发现,原来依旧是冷若冰霜的紫萱,俺心中那个悔!

忘了交代,林立夏同学其实是近视眼,但臭美之心不死,除了上课和看电影,我绝对不戴眼镜。所以,无数的同学都抱怨我是个睁眼瞎,无论谁冲我表现友好,我都一片茫然,置之不理。挨骂的次数多了,我便养成一个只要有似曾相识的模糊影像,俺都会挂上一脸笑容的不良习惯。

虽然我只穿一件薄外套,日历却告诉我,快要立冬了,韩宇某次装作非常无意地告诉我,原来他的生日就是在每年的立冬,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给我一个特别地注视。原来这就是缘分的最初开始。

看在他20岁生日即将来临的份上,我左寻右觅,终于找到一件俺很中意的礼物,一只黑色毛绒大猩猩!它酷酷的样子,和韩宇真是有严重的一拼!

韩宇的20岁生日(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在学校的附属教学医院和学校之间穿梭,老师们特别提醒我们要理论和实际相结合,于是许多的时候,我们跟在老师屁股后面查房,我都是不懂装懂煞有介事的抱着一厚叠病历夹在老师每一句总结性发言后频频点头。老师看我们态度端正,孺子可教,也不再板起个面孔,私底下常常和我们聊聊天,举着工资条冲我们发发牢骚!中午快到吃饭的时间,总会提前放我们一马。让我们免受排队之苦。

我和韩宇由于学号一头一尾的缘故,从来都不在一个实习小组。所以我们跟着外科老师混的时候,他总是和他的小组成员聆听内科医生的喋喋不休。而我们在耳鼻喉科琢磨各项检查器械时,他们可能正尾随着妇产科的医生与孕妇做交流。我的搭档依然是小甫(甫志高),他的搭档也还是穿红袜子的支书张美好。

虽然我们并不是临床系的学生,但在医院见习时的具体步骤却和他们并无太多不同,也是要在每一个躺着的做全身检查的病人身上叩来叩去,叩出心界大小;用听诊器听心音,还得查查各项神经反射(比如著名的膝跳反射)…学着分析心电图,跟着外科的教授上手术台旁观,我真是佩服他们,如此精神高度集中地一站就是一整天,口中还得给我们讲解,“这块肝组织已经坏死,必须取掉,旁边有条小动脉,注意到没有?如果忘了结扎,很可能就会大出血…”而站在旁边的我们,只能观看,就算穿着刷手服,手也往往无处可藏,周围的一切,不管是器械还是护士姐姐,都板着无菌而又冰冷的面容,只要稍有疏忽,就会挨护士姐姐的白眼。我们只能畏首畏尾,小心谨慎,一两个小时后就头晕眼花,心烦气燥。我正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却听到“砰”地一声,只见小胖同学委顿在地,教授头也不抬地下着命令,“快把她扶到外面透透气!休息一下就好。”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一助示意我们去吃饭喝水,我们这才从那个密闭无菌的房间解放出来。等到下午,手术终于结束,教授宽容地对我们说,“在手术室,其实旁观者最累,因为他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又容易分心,所以在手术室晕台的也多。你们才刚刚开始,慢慢来,很快就会适应。”

我瞥了瞥站在对面的小胖,她原本惨白的面容上不易察觉地浮上一层红色,我冲她眨眨眼,却换来旁边大胖同学的一通鬼脸。

立冬是一个季节的分界线,也是韩宇的生日,当然也是我期盼的那一天。那正好是一个周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白天韩宇却被他上海亲戚带走了,说是遵从他母亲命令,要在家里给他庆祝他的二十岁生日。临走之前韩宇跑到我们宿舍楼下,细细叮嘱,“你白天自己玩吧!我晚上一定赶回来吃饭,东原说他会准备好东西,咱们晚上在宿舍里涮火锅。”

我一听有火锅可涮,顿时双眼发亮,“那咱们是涮重庆火锅吗?可是你和东原不能吃辣的啊!”

韩宇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捏住我的鼻子,“你怎么就知道吃啊!”他思索了一下,很诚恳地向我解释,“晚上芳菲还要来,她是下午的火车,这么多人,咱们就别吃太辣的啊!下回就咱俩的时候,我一定陪你吃个痛快!”他眼看着我的嘴噘得可以挂个油瓶,大伤脑筋,“要不然咱们买瓶辣酱,放自己碗里,好不好?!”

我假装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中其实一阵偷笑。

没有韩宇在身边的周日还真是无聊,一个人跑到教室里心猿意马地看了会儿书,最后还是重操写信的旧业,给久未联系的小米表达遥遥相思之情。我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下我的医学事业的进展以及如何对大胖小胖的减肥大计进行破坏的全部过程,对于感情,却依然只字不提。关于张率同学,我也早就没有联系,只是从别的同学来信中能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