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句话,已经烙在我的心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齐齐看着我,老师缓缓把电话摁掉。一分钟以后,一直沉默的另一个年轻一点的老师忽然开口,“我早就和你说过,韩宇肯定会这么说?你输了!”

年长的老师表情说不上郁闷还是高兴,只是嘀咕,“现在还有这样傻的人。”

而汪严肃只是冲我微笑,“恭喜你,立夏。”

从房间里出来,我还一阵眩晕,完全处于云里雾里。我没有搞清楚他们究竟是在下最后通牒,还是玩游戏,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和韩宇的档案都被整理好,和小甫等另外三名同学的档案一起,送往已经入住学校招待所的医院人事处的领导面前,等待最后的面试。

面试

我为了这一次面试,堆了满床的衣服,左挑右选,看上去都无比幼稚,让人气馁。大胖和小胖拉着我去了淮海路,在她们七嘴八舌的意见之下,买了件看上去很端庄的外套。回到宿舍,我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练习表情,小胖和大胖在身后瘪嘴,煞是不以为然。

小胖先发话,“你就别臭美了,你是去面试又不是去选美。”

大胖在一边替我解围,“面试可比选美重要多了。”

大胖和小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我们在一起厮混了整整五年,住同一间宿舍,一起看电影看录像,一起贫嘴一起摸爬滚打。其实大胖和小胖自己的工作并没有落实,可是却依然能为我着想。江宓虽然有很多时候和我们在一起,心思却总是琢磨不定,对于她某些鬼祟的地方,大胖小胖颇有微辞。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原来是支书张美好。张美好倚在门框上并没有进来,半狐疑半审视地问我,“去北京那家医院的两个名额是韩宇要来的吗?”

我给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当然不是,他哪有那么大的本领啊?”

她狐疑地看着我,“是吗?”

我有些不耐烦,“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啊?”

她吞吞吐吐,“咱们班和你一块去面试的其他同学,让我来问问你,看他们还有戏没戏?”

支书大人走后,小胖对支书的包打听行为煞是鄙夷,转头看见我,又教训起我来,“你是笨蛋啊,你就说是你家大头要来的名额,吓走一个是一个,那样多好。”

躲在床帘后的江宓刚才一直销声匿迹,现在却忽然发话,“这样可不好,大家还是要公平竞争。”

床帘外的我和大胖小胖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她家小甫也要和我一起参加医院面试的事实,顿觉失言,只好互相做着鬼脸,把话题转向别处,大胖和小胖忙不迭地教我,如何在第一时间给面试官的好印象。

终于等到面试的那一天早上。

上海的冬天一向寒冷,一旦下起雨来简直是冻彻心肺。我坐在学校总部的一间会议室里,裹在小外套里瑟瑟发抖。环顾四周,包括临床系等大约有近二十名学生在房间里等待面试,可是大家并没有交头接耳,而是那样地安静,安静得让人浑身紧张,甚至是窒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我甚至没有注意到,直到面试开始,小甫也并未出现。此时此刻,我已经无暇他顾。

面试其实并不在我们这间会议室,而是在对面招待所里。老师不知道又是发了什么样的神经,把这场面试搞得和特务接头一样诡异。总是那边面试好一个,然后打电话到这间会议室,接电话的老师再带领下一位同学走下楼梯,打着伞护送到对面招待所的面试房间,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我们口腔系的面试安排在临床系的后面。韩宇自然不必要参加,实际上只剩下我们四个人竞争这唯一的名额,因为学号的缘故,我被安排到了最后一个。如果论成绩,小甫和我遥遥领先另外两名同学,但是小甫却比我多了许多官衔。和他们三个比起来,我仍然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我是女生。

我坐在那里发呆,脑海中完全一团乱麻,看着其他同学一个一个从我身边离开,房间变得越来越空旷,让人忐忑不安。

时间一点一点地滑落,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度日如年”。那种矛盾的心情难以表述,对于不可预期的未来,虽然万分恐惧那一刻的来临,同样也盼望着早一点揭开等待我的谜底。

终于,电话铃声再次大作,此时,只剩下我一个。老师向我招招手,带领我走下楼梯,这名老师不是别人,是阿萍她们班上的辅导员。

他给我打着伞,送我去对面的招待所,冬雨绵绵不绝,冰凉的雨丝在我俩的谦让声中拂过我的面庞,让我还恢复了一点镇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在我们快要走进招待所大门的时候,身边的老师忽然发话了,“林立夏,要是那边领导问你有没有恋爱,你照实回答,就说有一个北京的男朋友,只是千万别讲这个人就是韩宇。”

我象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心中充满感激。

敲门,里面喊“请进。”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对面一张三人沙发和茶几,而正中间放着一把椅子,我用脚底板也想得到,那张椅子是给我留的。

面试我的是两名胖瘦不一的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她们倒是很和蔼,直呼“来来来,快坐下。”而我们口腔系办的老师却貌似严肃地坐在她们身边。

我还是使出了大胖苦口婆心教我的那一招,向三位老师鞠了一恭,说“老师好,我是林立夏。”然后才坐下。

瘦一点的老师笑嘻嘻地对另外两名老师说,“林立夏显得可真小啊!”转过头来面对我,“你没有虚报年龄吧?”

我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马上就二十三岁了。”上海喜欢报虚岁年龄一直为我所不耻,可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它的妙处了。

胖一点的老师看看我的简历,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问题:“听说你有个男朋友在北京?”这原本是我打算自我告白时的台词,我只好用点头来代替。天晓得系办老师究竟对着医院前来面试的同志说了些什么?

“他毕业了吗?还在北京?”

我牢记着刚才辅导员给我的提醒,眼角余光瞄着系办的老师,开始胡编乱造,“他是学理工的,因为大学是四年制的,已经毕业,在北京工作了。”

系办老师看上去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胖老师点点头,接着发问:“哦!我们单位可是没有单身宿舍的,你一个外地孩子,行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我会想办法。”

瘦一点的老师也跟着插话,“你会骑自行车吗?在北京,大家可都得骑自行车上下班。”

我还是拼命点头,“我会骑,14岁我就可以骑我爸的28永久。”

两位老师轮番向我发问,可是问题和专业知识全然无关,和医生将来所要面临的考验更是南辕北辙,她们不停问我的是,“你一个南方孩子,去了北京适应不适应啊?”“北京风沙大,和上海不同,要有心里准备。”“男朋友家里见过你没有?”“要是没有宿舍住在他的家里可不可以?”

我把这一堆鸡零狗碎的问题一一化解之后,两位面试老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说,“好吧,今天就面试到这里,回去等候老师通知!”

和面试老师说完再见后,我终于走出逃出了那座令人人窒息的房间,两腿发软地走到楼下,却发现楼梯口还站着送我来招待所的辅导员,他问我,“说什么了?”

我自然如实汇报,他皱着眉听了一会儿,眉头却渐渐展开,“就问你这些?”

我点点头。

他沉吟一下,露出一丝笑意,“没准你还真有戏。”

我心里也有一点欢喜,这个可能性居然在一点点地增大。直到此刻,我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们班的小甫为什么没来?”

老师说,“哦,听你们系办老师说,他不打算去北京了,可能考研吧!”

回到宿舍,大胖小胖一拥而上,问我面试的结果。我挠挠头,不太肯定,“老师说,好象有希望。”她俩的表情也迅速从刚才的紧张变为舒缓。

我往老江的床帘后张望,好象没有人,于是问小胖,“江米条呢?干嘛去了?小甫今天没去面试。”

大胖回答,“小甫两个小时前把江米条叫出去了,我还纳闷呢,怎么回事?他不是现在应该面试的吗?他自己告诉我们,他忽然不想去北京了。”

小胖看看我,“立夏,你没准真能去成,唯一硬件条件比你强一点的小甫,他居然放弃了。”

这一切来得那样突然,让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二次去北京

第二天早晨,我象往常一样去正畸科实习,小甫早就换好白衣在诊室里溜达。我赶紧把他拉出门外,“怎么回事?昨天没有来面试?”

小甫居然还是笑嘻嘻,“是啊,我放弃了,我还是更喜欢在上海呆着,再说我要是去了北京,江宓估计也不会和我好了。”

他看看我,“还有你,我要是不去面试,你的机会肯定大很多。”

我老老实实点头,可是还有一点担心,“那你怎么办?留校不是没成功吗?”

小甫表情还是那样轻松,“你就别操心了,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我一直都在准备研究生考试,其实就算我这次留校成功,也是打算找机会接着往下读。我报考的导师说了,只要我过提分线,第一个就收我。你呢?老师怎么说?”

我点点头,又迅速摇头,“老师还没有给我准信,不知道结果呢?”我抬头看看他,笑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他沉吟半晌,“你要是真想谢我,还是将来结婚的时候让我当伴郎。”

“啊呸!”,这是我的结束语。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韩宇在电话那头很认真地对我说,“立夏,我发现你是一员福将。”我心中有些不忿。在我的心里,所谓福将,就是那些实力不够,运气却不错的人。不过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叫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直到面试的老师们离开上海,我也没有听到系办老师的只言片语,包括肯定和否定。同学中间关于我去北京工作的消息倒是沸沸扬扬,不过没有一个是来自于官方。我实在是怕被忽悠,于是找汪严肃询问,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我还是再一次鼓足勇气,敲响了系办公室的大门。

系办老师保持着他一贯的谨慎表情,问,“怎么了?有事吗?”

我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怕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老师,北京那家单位要我吗?”

他审视了我一下,清清嗓子:“基本上是这样订了。不过至于合同和签约,要到五月份,那时候才算真正落实。”

这算什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真真正正的尘埃落定,还得好几个月后,也就意味着我还得继续为之提心吊胆。

老师接着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恭喜你。其实你表现一向不错,就是不太和老师们交流,也欠缺一些社会工作经验。这次北京的面试老师看你的档案和成绩,就有点意向了,面试的时候感觉很不错,就定下你来。”

五年来,老师头一次褒奖我,简直受宠若惊。却还是不怕死的追问了一句,“可是面试的时候,她们压根没问我什么专业问题嘛!那她们…”

老师被我的话弄得有些气结,“你还真以为你们现在有专业水准啊?真正到了医院,还得从零开始,从头来过。面试的时候,在成绩差不多的情况下,也就看个眼缘罢了。”

晚上打电话给韩宇汇报和老师的交流情况,韩宇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问我,“难道你没谢谢老师?”

我谢了吗?有点记不得了,于是吞吞吐吐,“好象,好象没谢。”

“下回见到老师,好好谢谢吧,他在面试老师面前肯定说你的好话了。”

春节很快来临,口腔内科老师把家里钥匙扔给我,让我负责替他交水电煤气,以及看家。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去了。大胖小胖绝对比我还兴奋,打着我一个人看家会害怕的旗帜晚晚和我厮混在一起,还不辞辛苦地把全部的床单被罩抱到这里,往死里折磨老师家的洗衣机,我都发愁到时候浇水费的时候严重超支。我们三个人一起躺在家里那张一米八的大床上看半夜时分凤凰卫视的恐怖电影,在妖魔鬼怪出场的时候一起蒙在被子里尖叫,那些声音回荡在那年的夜空之中,却仿佛近在咫尺。

小甫和老江也不时来这里晃悠,还有东原和汪严肃,大家都及其自然地把这里当作了我们班的一个据点,让我头疼不已,当韩宇让我去北京小住几日,见见他的母亲时,我心里一阵绝望,不知自己还能否将这座房子完璧归赵,大胖小胖却安慰我,“没关系,有我俩呢!”听在我的耳中,却仿佛如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那年冬天的北京,晴朗干冷。韩宇从车站把我接回家里,见到韩宇的母亲,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又是一个四环素牙。”

阿姨虽然年纪大了,依然风度翩翩,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我狐疑地看看韩宇又看看阿姨,心想韩宇的五官徒有阿姨的几分痕迹,却高下立见,完全不是一个级别。阿姨对我很好,我很快打消了拘谨,在她家的第一个晚上,她握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还讲述她一生的际遇,直到午夜时分。

韩宇带着我在北京城闲逛,虽然这是第二次来北京,感觉却如此熟悉,那样亲切。我第一次经历了龙潭湖的庙会,捧着一堆小玩意儿回家;我第一次在陶然庭的冰面上滑冰车,冻得我两颊通红,却兴奋不已;我第一次吃了全聚德的烤鸭,香甜诱人: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有韩宇在我的身边,和我分享所有的快乐和开心。

我和韩宇坐着375公交车在学院路上穿行,不时大叫,“瞧,小米的学校!”“这里老牛的学校已经很近了。”这两个家伙,对于我的突然袭击毫不知情,早就回到老家逍遥快活去了。

我比口内老师早一天回到了上海,真是万幸。

最后剩下的半学期过得飞快,我们的生活节奏也变得频繁,仿佛想和时间赛跑。在小甫的强力推荐及怂恿下,看了我原本非常不待见的《大话西游之紫霞仙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周星驰的电影,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解构”,什么叫做“后现代主义”。它们的海报做得在当时的立夏眼中十分拙劣,完全挑战我的传统审美。可是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几近崩溃。我很不习惯里面纷乱的场景,那些夸张的对白,却忍不住一再回味,况且,在这出闹剧的结尾,我居然很变态地洒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上海四五月的草莓真是甜得沁人,我和大胖小胖喜欢买回来,点缀在冰砖上面,红红白白,既好吃又好看。大胖和小胖也终于在上海找到了工作,从此要做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至于小甫和江宓,老天真是开眼,小甫成功考上本校的研究生,还可以继续和江宓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我的合同也终于成功地签掉,给小米和老牛汇报这一喜讯,他俩甚是开心,从此北京分舵又多了一个跑腿打杂的我。

五一的时候,张率从杭州跑到上海,和我及小宛,小甜甜在一起浪费光阴。在某个晚上,我和张率两个人一起呆在同济的某棵大树下面,等待小甜甜和董小宛分头联系我和张率睡觉的寝室时,街灯忽明忽暗,我忽然对他说,“对不起。”

他想了想,问我,“去年的时候,在医院门口推着自行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的那位同学,是不是就是那个家伙?”

我大惊。原来这就叫做“第六感”。

不过我总算欣赏到他钱包里美女女友的片片,小妞长得美丽清纯,还戴着两只摇曳的耳环,看上去无限风情。张率陶醉地对我说,“我就是喜欢那些戴着漂亮耳环的女生。”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天生没有耳垂的残耳。

离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韩宇终于从北京回到学校,准备参加毕业前的考试和典礼。不过当他回到学校,却愤怒地发现,江湖已经不再是他的江湖,而是我的了。不论我带着他上哪个科室晃悠,老师们都热情地冲着我打招呼,然后指指韩宇,“你的男朋友?”

韩宇很郁闷,他居然也有成为别人附属品的时候。

最后的狂欢

在这最后一个月里,韩宇其实比我更忙。他和他不同年级的狐朋狗友们一一作别,打着送行的幌子腐败过无数次,我自然很贤惠地让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我也找了个周末,和小宛及小甜甜来了一次规模庞大的告别,他俩也是五年制大学,非常有出息的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所以究根到底,只有我会离开上海这个繁华城市。我们一起去了共青森林公园,这是我第二次光临此处,想想大一的时候和大胖小胖一起在共青森林公园骑马,我们坐在迅速奔跑的马背上颠得惊惶大叫,那一切仿佛还象是昨日,如此鲜活的的历历在目。而就在一眨眼之间,五年转瞬即过,我居然要在这里做我的告别游。命运总是这样奇特,会在即将结束的那一霎那,不经意中把你推回某个起点,虽然斗换星移,物是人非,但是仍然可以让你回忆从前。

小甜甜和董小宛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共青森林公园是他们学校的后花园,以主人翁的姿态带着我在园子里晃悠,当看过公园里的花花草草之后,互相怂恿着上了疯狂老鼠的快车,在每一个转折处的尖叫声中和我们的大学生活做一个告别。

小宛说,“去北京以后,你会写信吧?”

小甜甜说,“你让她不写信,可能吗?她基本上就是一个滔滔不绝的话匣子,她会憋不住的。”

我很有些不服气,“那你们等着瞧,看看我是如何惜墨如金的。”

大胖小胖和我,面临即将到来的离别,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哀怨。与其悲悲惨惨戚戚,不如大吃一顿来得痛快。我们三个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分手仪式,那就是,我们要拿出一笔银子,在一天之内,把肯德基麦当劳荣华鸡来个一网打尽,我们要用中西快餐大结合的方式,纪念我们三个共同渡过的贫嘴岁月。在某一个周末,我们在南京路淮海路上穿梭,把三家快餐店一一光顾之后,大家被汉堡鸡腿可乐彻底打败,纷纷摊在椅子上喘着气翻着白眼。

小胖挣扎着从快要溢出食物的喉咙口挤出点声音,“那个谁,你去了北京可别再丢三拉四了。你说你大一就把学生证身份证全丢掉,大二又把钥匙丢掉,大三的时候去苏州还丢了一把伞…,拜托你,以后长点记性行不行?”

大胖还落井下石,“你要再这么下去,将来生个宝宝,估计也得被你弄丢,韩宇会杀掉你的。”

我很是不耐烦,虽然肚子里翻滚着无数的二氧化碳泡沫,让我有想打嗝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还嘴,“你们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好不好,我早就改过自新啦!”

大胖和小胖一齐转头面向我,用不相信的眼神。

我还是在那里强作支撑,“毛主席早就教导过我们,‘一个人偶尔的丢三拉四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丢三拉四,而且丢得有水平,丢得漂亮,丢三拉四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这么高的境界我怎么可能达到,你们就放心吧!”

大胖定定神,看看我,“立夏,我可没想到你会是这么贫嘴的家伙,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你也敢篡改,你想找死是不是?”

小胖还是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大胖,你还是不了解立夏啊,她肚子里泛着一肚子坏水,时不时地往外冒。哼哼,等将来韩宇娶进门,韩宇可有苦头吃了。”

大胖撇开我,继续和小胖辩论,“不对,将来肯定是韩宇把立夏管得严严实实,立夏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啦!”

在大胖小胖争执地过程中,我慢条斯理地打断她俩,“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过,‘人家古人林黛玉小姐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您二位小姐累不累,赶紧歇着,我以后一定向你们汇报,我和韩宇到底谁占着上风。”

小胖还是意犹未尽,“那我就赌立夏占上风。”

大胖嘿嘿一乐,“我赌韩宇。”

看着她俩你来我往地过招,我的心里忽然弥漫起一股有点酸涩的东西,我不知道,当我离开以后,她俩还会不会为我而起争执?还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我,在她俩的身边出现过?

其实到了分别的时刻,校园里弥漫的感伤压根就挥之不去。曾经有人说过大学校园里的恋爱应该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但事实上,放眼望去,医学院里自产自销的恋爱模式已成气候,到处都是卿卿我我的恋人,我们班也不例外。不过唯一值得庆贺的是,不管是班长和支书,小甫和江宓,或者是我和韩宇,我们居然双双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我去阿萍的宿舍和她告别,她已经恢复了当初的沉静。她还是虔诚的基督徒,只是再也不会在考卷上写教义了。我问她的将来,她安慰我,她的父亲已经在老家给她联系好了工作单位,只要顺利毕业就可以。

从阿萍宿舍里出来,我碰上了和男友嬉笑打闹着走来的紫萱。当我们互相发现对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站住了脚跟。这次是紫萱先开口,“听说你要去北京了?恭喜你!”

我也冲她点点头,“谢谢。听说你留校了?真不错!”

我们礼貌寒暄完毕,各自向不同方向走去。女生其实是最小气的动物,或者因为我们彼此的心里都曾经留下过一些划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亲密无间的关系了。

象紫萱这样多才多艺的美女,留在学校里还真是物尽其用。至于紫萱的男友,在没有户口的情况下,也留在上海的某医药销售公司,做真正卖药的工作,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能继续和紫萱在一起厮混。

毕业考试其实很简单,即便老师们恐吓我们,如果不能通过,就不能拿到毕业证。事实上毕业考试的当天下午,我们就拿到了毕业证书,我怀疑老师们基本上不可能认真改判试卷。我们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的那个晚上,是我们班在一起最后一次狂欢。天亮以后,大家就可以陆续离校了。

我们毕业时吃的散伙饭,居然是在我一直家教的那个小女孩她妈妈开的馆子里举行。我早就在小女孩的妈妈和班长贾贵玉之间起了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很快班长就兴高采烈地回来向我们宣布,我们用极低的价格拿到了一个大包间,还可以卡拉ok,最后瞟了我一眼,“人家说了,看在她们家囡囡老师的面子上,也得给我们把场面撑起来。”

吃散伙饭的时刻总是那样令人伤感。可能因为是小系的缘故,我们班的单位分配总体来说还不错,但是也有工作分配比较失意的同学,也有没过掉四级因此不能拿到学位证书的同学,在这样的时刻,心情更加沮丧。大家勾肩搭背地在一起推杯换盏,尤其是男生,在酒精的怂恿下,总是两两碰头,做推心置腹状,说着一些兄弟情深豪气干云的话语。我斜眼看着韩宇和东原基本上快成为联体婴儿,就连去厕所也不愿意分开。

女生们要含蓄许多,把菜肴迅速消灭以后,互相交换了纪念簿上的留言,便开始各种组合的卡拉ok大联唱。

我和大胖小胖江宓则依偎在一起,唱着那首小虎队的《骊歌》:

南风又轻轻的吹送,

相聚的光阴匆匆,

亲爱的朋友请不要难过,

离别以后要彼此珍重。

绽放最绚烂的笑容,

给明天更美的梦,

亲爱的朋友请握一握手,

从今以后要各奔西东。

不管未来有多遥远,

成长的路上有你有我,

不管相逢在什么时候,

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那个晚上,折腾到了深夜,到了最后,连女生们也开始喝起啤酒。在聆听和诉说了许多自以为发自肺腑的告白之后,我们一个搀扶着一个,蹒跚回到了宿舍。宿舍管理员破例没有给我们熄灯,大家依然很兴奋,躺在床上回顾整个大学期间彼此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丑事,不时听到有男生打开窗户,对着天空发出凄厉的呐喊,间或伴有酒瓶砸在地面的声音。发展到后来,女生也开始应和,甚至会有某个宿舍的女生齐齐大叫,“302的男生们,别忘了我们啊!”。迎接这句话的是整栋楼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就这样,就这样,我们的大学生活结束了。

第二天开始,同学们纷纷四散开去,我和韩宇一起,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向四面八方散去的同学,在火车站的不同站台之间流窜,一次一次的抱头痛哭,一次一次地唱吴奇隆的那首《祝你一路顺风》:“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当拥挤的月台挤满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我和韩宇一起去北京的火车时刻是第二天的傍晚,送行的人只剩下了所有留在上海的同学。韩宇的死党东原,大胖和小胖,江宓和小甫,班长和支书…,甚至还有诗人苏西坡。班长贾贵玉笑着对我们说,“只有送你俩走,心里才觉得稍微有些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