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和阿乖离开上海以后,老牛也带着几个同学来江南一游。老牛的行踪飘忽不定,他们对苏州的园林兴趣更大,因此在上海停留时间非常短暂,我只在他离开上海的时候赶到车站为他送别,老牛叽叽咕咕地描述了一通他们在上海外滩看到无数的美女,夸张地表示比一辈子见过的美女还多。我还没有来得及鄙视,他却一脸的诡笑,“听说你有情况了?”

我不知道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郁闷之极地感叹,“不会吧,连你也知道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了,是上回陪你和林晓军逛故宫的帅哥?”

我不耐烦地把他推上火车,“你管的也太多了,赶紧上车找你的苏州美女去吧!”

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大胖小胖说些什么,但是班上的同学,包括大小胖在内,很快就发现我和韩宇视若陌路人的事实。现在都是小班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客气礼貌,但是彻底丧失的亲热让所有的同学都明白,我和韩宇又在闹分裂。

外科见习,老师让同学之间互相给对方打麻药,而且是最狠也是最重要的那一针,一针下去,下齿槽神经,颊神经,舌神经都得乖乖瘫痪,半边脸可以完全麻木。我们一个个苦着脸坐到牙椅上,张大嘴,恐怖地看着自己的搭档举着针头在脸部上空犹犹豫豫地晃悠。大家都知道对方是毫无经验的新人,生死只能由天命。我自然是被小甫施以酷刑,我的脸迅速麻木,感觉变成一整块大橡胶,舌头也完全不由自己控制。我捂着嘴哼哼唧唧,一回头,和韩宇的眼神碰了个正着,然后我们迅速转向别处。

大胖看见这一幕,小声问我,“你们搞什么鬼?为什么又分手。”我大着舌头哼哼,“就是因为在一起不开心了。”她没有听清楚,接着追问,“什么啊?再说一遍?”

一旁的小胖拍了大胖一把,“瞎问什么,反正将来毕业的时候也会分手。你还是给我乖乖躺到椅子上去。”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学期也迅速结束。我的所有好朋友都有了非常好的结局,小米阿乖张率都考上了硕士,风儿留在了北京的政府机关,林晓军也去省会城市工作,一切看上去很美。我们的暑假被彻底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去一家综合性大医院做内外科的实习。

正式实习前,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周的假,我又一次当上风儿的导游,拉着第三拨从北京跑来的同学在上海穿行,甚至还陪她去了一次杭州,再次游历西湖。浙大的六合塔分部树影葱茏,树枝上挂满了废旧磁带拉出来的带子,浙大的同学惭愧地告诉我们,这就是毕业班的恶作剧。

《阿甘正传》也在此时轰轰烈烈上演,我拉着风儿去见识上海的电影院。那片羽毛在我们面前飞舞,直到电影结束,仿佛仍在我们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丢脸至极的林立夏

韩宇被心内科的一位老太太主任看重,有空就在我们老师那边大肆表扬,据说还询问韩宇的意见,要不要将来改行,分配到这家医院心内科当医生。还好我们被打散成无数个小组,分到不同的内外科室,否则还不被老师的肉麻之词给腻死。我和小甫分在脑外实习,小甫对我也是大有微辞,说脑外的帅哥老师偏心,每次有脑袋受伤需要缝针,我总会被老师做为第一备选。因为宿舍离实习医院距离遥远,我们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都会随便找个地方小憩,老师们都躲回到病房休息去了,于是门诊的脑外办公室就成为我们实习医生聚集的地方。

七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我趴在办公桌上酣睡,忽然被人大力拍醒,我抬眼一看,小甫冲着门外努努嘴,“门口有个帅哥找你。”

我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外,面前出现的这个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吓得我一个激灵,站在我们办公室面前,冲着我微笑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张率。

张率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看上去风尘仆仆,但是这些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只是纳闷他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于是,我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把背包扔到地上,长呼一口气,“毕业的行李没处搁,我就直接把它运到杭州来了,另外也拜见一下导师。杭州离上海近,我想着过来看看你。”他冲我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上去好亲切,让我不禁怀疑,“这还是不是和我冷战将近两年的张率?”

我心中还是有疑问,“董小宛和小甜甜也放暑假了,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回答得很是轻描淡写,“我去你们学校了,却说你们分散到口腔医院,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口腔医院,那边又告诉我你们在这家医院实习。我又找到这里来了。”我是真的很佩服那种到了陌生的城市依然游刃有余的人,换做是我,估计早就混头涨脑迷失方向了。

他向我汇报还没有吃午餐,我只好向脑外的带教医生请假,申请早退。七月的上海烈日炎炎,我领着张率走出医院的大门,白晃晃的太阳照得我满头大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透过这道细缝我看到韩宇推着一辆自行车,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

我领着张率去吃麦当劳,在开着冷气的麦当劳里,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们非常迅速地恢复了最初的友谊,没有谁提起以前的过节,只是互相聊着开心有趣的话题。把张率送走,我长舒一口气,揭掉梁子还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我和小甫很快从脑外轮转到骨科,我的带教医生依然是帅哥,看来外科体系果不其然是男性公民的王国。不过这名帅哥极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永远都泡在有空调的闲置病房里,留下我在热得象蒸笼的办公室里狂写病历。跟他上手术的时候他却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严谨认真专注,我跟他上第一次的手术时,由于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规范动作,被他勒令换了三次手术衣,不是不丢脸的。

跟着的这帮医生其实对我们实习生都很好,有吃香的喝辣的机会都不会忘记带上我们,我们也会趴在办公桌上研究他们压在玻璃板下的工资条,遗憾地发现原来医生们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充裕。喜欢韩宇的那个心内主任简直是我们崇拜的对象,她号召她的富翁病人给自己所住病房装上空调,出院后也就赠送给医院了,还拉来一笔赞助,请我们全体实习学生去卡拉ok。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个晚上。

我们全班同学都装扮一新,出席此次隆重场合,我也穿上了我最喜欢的一条纱质大摆的背带裙,那是我最漂亮的一条裙子,有两根细细的腰带栓在背后,衬托出我自以为是的细腰。卡拉ok厅异常豪华,有很棒的音响还有一个超大的舞台。我们男生女生齐聚一堂,在心内主任慈祥的目光注视下,纷纷上台以不同组合在卡拉ok伴奏带下慷慨高歌。我和大胖小胖挤在最里面的角落,好处是不容易被人注视,缺点是如果要到卫生间必须从舞台上方堂而皇之地路过。

我喝多了饮料,还是决定去卫生间释放一下,为了不妨碍在舞台上声情并茂演唱的东原,我快速跑过舞台中央,可就在此时,我的腰带松了,绊了我一下,我摔了一个真正的大马趴,全身以前扑的方式趴在舞台上,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然后在众人惊呼还没来得及告一段落,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起来,冲出舞台,冲出房间,躲进了卫生间的小隔断里。

我躲在里面用手揉搓我摔得青紫以至于出血的膝盖,郁闷得只想以头撞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勇气走出这间屋子,我的一世英名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毁于一旦,老天真是没眼。

我就这样在卫生间里踱步,对着镜子发呆,琢磨是不是干脆直接回宿舍,避免接下来和同学面对的尴尬局面。正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大小胖寻摸到了卫生间,“你要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大头让我们把你赶紧从卫生间里捞出来。”我做恼羞成怒状,“我哪里躲了,哪里躲了,整理好衣服我就出去了。你瞧,我都摔成这样了…”我把膝盖亮给她俩看。

大胖啧啧轻叹,“真是可怜,你也太倒霉了。”

小胖接口,“你爬起来的速度才惊人呢,我们被你吓得没有反应过来,你却转瞬就溜掉了。”

我看她那幸灾乐祸的小样,恨不得给她一脚。走出房门,发现韩宇等候在外面,我心中一动,大胖小胖非常知趣地自动离开。

韩宇问我,“伤着哪儿没有?”语气仿佛同从前一样,充满体贴和关怀。

我摇摇头,“没事,膝盖蹭掉了一点皮。”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头脑,一点长进也没有。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当心。”

我奇怪他忽然又跑到我这里说这些嘘寒问暖的话语,只是默默点头,指着还在欢歌笑语的卡拉ok包间,对着他挤出一丝笑意,“那我进去了。”

在我要离开的那一霎那,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今天老师通知我了,九月份让我回北京的医院进行临床口腔实习。”

我的动作停滞了,我觉得我好象有些明白,今晚的他对我那样和善,那是因为,那是他对我最后的关心,以后再也不能了。

我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走去。

接下来的时光里,我仿佛忘记了我膝盖上的伤疤和疼痛,和同学们语笑嫣然,对于他们善意地嘲笑也照单全收,甚至跑到舞台上和大小胖合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只有在那个寂静的夜晚,我的膝盖和我的心灵都在隐隐作疼。

立夏最伤心的那个晚上

日子还是得照样的过,我每天按时按点去医院实习,和大胖小胖老江如常的打闹,在我的带教医生手底下看眉眼高低。外科老师和内科老师风格截然不同,外科的老中青帅哥们总是宽袍大袖,长衣飘飘,连扣子都很少系上,对手术的兴趣永远大于写病历的兴趣,外科门诊的老教授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受外伤的病人说,“牛肉,海鲜,辣椒,千万不要吃。”而且兴致勃勃地抓住每一个带教学生参观门诊落网的各式病例,甚至还有痔疮,我们就羞红着脸站在一边,看各种各样的隐私部位。内科的老师们自然是另外一种风格,细致谨慎,事无巨细都要向我们缓缓讲解,要求我们和他们一样,牢记所有疾病的症状和表现,药品的无数种用法,要求注意病人的每一个琐碎细节,保质保量地完成病历。

可是我们班的男同学们,还是能忙里偷闲地品评医院里的女医生和女护士。大家聚在一起互相交流各自实习科室的美女们,以至于有些科室还没有轮转进入,里面哪个美女护士有性感丰厚的双唇,我们早已了如指掌。

有时候偶尔在去实习的路上在公车站和韩宇偶遇,我们都各自和自己的小团伙在一起,即便上车以后,那也是分站一头一尾,视对方为无物。

即使这样,还是会有许多小道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比如他和东原去上海其他大学约见漂亮美眉,比如韩宇在上海的亲属为他联系了一家上海的外资医院,将来很有可能留在那里工作…这些内容总会自动在我身边不停跳出,我却置若罔闻,自动过滤。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在汇聚之后,义无反顾地向相反方向迅速滑落。

上海的夏日晒得人浑身冒油,宿舍里的草席丝毫没有凉爽的感觉,反倒迅速被身上的汗湿蹂躏得粘粘乎乎。我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冥思苦想,是不是应该在韩宇离开上海之前,提前送给他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我很快说服自己,送,当然要送,从此以后天各一方,给彼此留一个念想,也不枉我们青春年少欢聚时光。可是送什么,却让我煞费苦心。韩宇有关于“钱包”和“皮带”的爱情歪理我还记忆犹新,可是混到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早就已经不是可以赠送皮带的暧昧关系。

我还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时光已非常迅速地溜走。转瞬七月八月眨眼而过,九月冷不丁冒在我们面前,而我们的内外科实习也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我们为期一年的正式口腔医学实习。系里把我们分散成无数个小组,比如韩宇和一位女生去北京实习,小胖和大胖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很是好奇,于是分到校外其他的三甲医院口腔科实习,而我和小甫,由于没有追求,留在了自己学校的口腔医院内,从宿舍到门诊大楼,只有两分钟的距离。

韩宇的行程定在了九月中旬,在又一次的迎新送老联欢会后,我们这些留在上海的同学却已经开始了实习课程,比如我,第一个月的任务,就是到住院部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口腔外科病房实习。而韩宇,由于无所事事,四处闲逛。

住院部离门诊其实很远,半个小时的路程,还得是骑车。幸好住院部那边美食云集,除了食堂不错以外,连马路边的白玉兰小笼包店也那么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每天天不亮就骑车出门,去医院吃早饭,上手术,写病历,直到晚饭后我才披星戴月地回来。随着迎新送老会日期的临近,我开始越发慌乱,心神不宁地琢磨并且盘算,终于,我对着价值昂贵的派克金笔发呆之后,选择了旁边一只英雄牌钢笔,以及一个极具硬朗气质的皮质笔袋。我把钢笔塞进笔袋,摸着它感觉无比空虚,于是,我咬了许久的笔杆,写了一封告别信。

那是我给韩宇写得最长的一封信。不知道为什么,我给韩宇的信很少能超过一页,与我给我的发小们絮絮叨叨满纸废话大相径庭。但是这一次,我居然洋洋洒洒写了四五篇信纸,回顾了我和韩宇在一起的所有值得纪念的细节,祝他一路顺风。

我把信纸也塞进了笔袋,决定在迎新送老的晚会那天,做一个了断。

那天晚上很快就来临了。它离韩宇真正离开上海,只剩下了最后一周。晚会的地点还是在去年那座大厦,离口腔医院,只有几站的距离。

九月的夜晚是非常惬意,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却不会觉得寒冷。我又穿上我心爱的背带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条裙子,带来的注定只会是悲伤。

晚会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学弟学妹们载歌载舞,欢聚一堂。我和大胖小胖齐齐感慨,“江湖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晚会的细节异常恍惚,好象韩宇和班上每一个男生勾肩搭背,说着一些貌似诚挚的话语;好象韩宇和老师觥筹交错,嬉笑不已;好象韩宇和支书合唱了一首跑得没边的歌曲,好象韩宇对大胖小胖说,“我不在的日子里,千万要注意体形,不要多吃…”

至于我,好象是我对韩宇说,“待会结束的时候,我有东西给你。”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想我是双颊发热,心不在焉的。我双目茫然地盯着空中一个假想目标,心猿意马。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我却在琢磨,一会的我应该怎样和他告别,说哪些得体的话语,在这个分别前的晚上,尽显我的成熟端庄。

晚会结束之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韩宇不见了踪影,好不容易等到晚会结束,我和大胖小胖一起走出了大厅。在门外,我发现了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的韩宇。

我期期艾艾地对大胖和小胖表示,要不然你们先走,她俩知趣地点点头。我向韩宇迎上去,“原来你在这儿,刚才好半天没有看见你。”

韩宇淡淡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我被他的问题堵得无话可说,“我想把生日礼物提前给你。”说完就把放在背包里的笔袋递了过去。

韩宇接了过去,捏了一下我的礼物,沉默了一下,忽然对我说,“谢谢!”

说完变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向远方驶去。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我整个晚上设想的所有情节和画面全部都没有派上用场。我就像一个傻瓜一样,机械地往前挪步,眼泪象滔滔江水一样止不住地流淌,为了避人耳目,我跑到了马路对面,在星光照射下做一个堂而皇之的伤心女孩,直到被溜达到这边的商店买零食的大胖小胖发现。

她俩看着我从未有过的惨样,有点没反应过来,“林立夏,你怎么了?怎么了?你别哭啊,求你了,你别哭好不好!”

我看见她俩的脸庞,就象快要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扑上前去,趴在她俩中间开始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我一边哭一边嚷嚷,“他不理我了,他再也不理我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要去北京了…”

我真的象一个疯了的祥林嫂一样,心里疼痛得到了极致。我想起我们去金山的时候我们为了找旅店而拌嘴;我想起他替我煮方便面,甚至端到操场上;我想起他第一次把手搭在我肩上的情形,我全身不停颤抖;我想起我们在烟花底下发现对方,表情惊喜;我想起我们看《纵横四海》时手手相握;我想起他画的那些俏皮的小画,里面的女主角都是我;我想起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十一朵玫瑰,说那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想起来的太多,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如雷鸣一般在头顶,“GameOver”

她俩搀扶着我,一边走一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使那已是深夜,也让偶尔路过的行人为之侧目。我从来没有象那天晚上那样伤心过,我也从来没有象那天晚上那样,流了那么多的眼泪,真的是持续不断,连绵不绝。这是我从来不曾设想过的局面,正如同我从来没有认识到,我比我自己以为的,更爱那只猪!我哭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蹒跚回到了医院,宿舍楼已经一片黑暗,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烛光偶尔在闪耀,它如此体贴带了一脸怨妇幌子的我。

大胖小胖被我折磨得身心疲惫,还不敢妄下断语,只能是不苟言笑地在我身边伺候着,直到我把眼睛擦得又红又肿止住哭泣。我换上了T恤短裤,在一只小蜡烛的照射下,开着大门就着走廊的灯光洗脚,一边洗脚,一边发呆,就在这样的时候,韩宇却站在了我们宿舍门口。

我象木头人一样擦干双脚,在大小胖的目光注视下,跟着韩宇离开了宿舍,在花园里站定。就着星光,我只看见他目光闪烁,却无法分辨表情。

他忽然开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找你好久了。”

我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无数的委屈拢不住地撇着腿往外跑,嘴一咧,眼泪扑簌扑簌拼命往下掉。他给吓着了,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傻姑娘,哭什么啊?”

那个晚上,我们拼命互诉衷肠。他其实早早就溜出晚会现场,在外面等候我的出现,而我却和大部队一起出来。他以为我会送他皮带,没料到是一个破袋子,捏住那个袋子的他,心里其实在咒骂我,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临睡前他才发现袋子里的信,让他有想找我的冲动,而我却又不见了踪影。我倚在他的怀里,把头抵在他的下巴上,脑海中一片眩晕。

半夜三更溜回宿舍,往床上爬到一半,一只脚还悬在半空,小胖从黑暗中忽然悠悠传来一声,“破涕为笑了?”另有一个大胖的声音如幽灵般接嘴道,“尽释前嫌了?”

韩宇去了北京

接下来的一周幸福而又甜蜜。当彼此的心意互相印证之后,我们无比珍惜最后的相聚时光。韩宇每天送我去住院部实习,傍晚时分会再次溜过来接我,我俩手拉手在大街上闲逛,去白玉兰吃小笼包和生煎馒头,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心情无比温暖而舒畅。即将到来的离别没有给我们任何的不安和压力,我们抓紧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厮混在一起。

韩宇说,“我走了以后你要给我写信。”

我乖乖点头。

韩宇说,“不许和别的小白脸嘻嘻哈哈!”

我有些郁闷,但还是乖乖点头。

韩宇说,“睡觉前想我三千次!”

快到极限了,不过看在我们蜜里调油的份上,卖他一个面子,我咬咬牙,点点头。

我说,“走了以后要给我打电话。”

他重重地点头。

我说,“不许和别的小姑娘勾三搭四!”

他憋着笑意,还是点头。

我说,“每天想我三千零一次。”

他却以大笑结束,“立夏啊立夏,你居然也会有今天?”

或者,我终于长大了。

韩宇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许多同学都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和好,我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接受他们眼光奇异地注视。我躲在宿舍的窗户边看着韩宇在一堆男生的簇拥下离开,奇怪的是,心中虽然有些许的不舍,却没有一点点离别的悲伤。

我和韩宇开始了真正频繁的鸿雁传书。我们班的信件永远都是先到男生宿舍,于是很快,所有的同学又都知道了这两个家伙再次勾搭在一起。大家态度都异常宽容,最后一年了,多不容易,当然要珍惜眼前美好时光。

对于我所钟爱的电影,我也并没有因为韩宇的离开而有所放弃。我迷上了独自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狮子王》《云中漫步》…,在我一边嚼着薯条一边双眼贪婪地盯着屏幕,心中没有一点点的无聊和孤寂。

临走前,韩宇曾经环着我的腰对我说,不管我分到哪里,他都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其实我并没有白痴到会真的认为这句话会是一个永恒,但是在彼时,我坚定地认为,韩宇非常非常爱我,在我发现我也是那样爱他之后。

我在韩宇的鼓励下努力复习功课,准备考研。韩宇临走前把我托付给他已经留校工作的高年级哥们兄弟,比如鼎鼎大名的汪严肃。我很快在他们的关照下,和带教老师混得烂熟,成为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大五的实习生活,是我大学生涯中最光彩的时刻,我和所有的带教老师称兄道弟,他们对我和蔼可亲,甚至是不遗余力地赞美。留校的师姐带着我一起值夜班一起过夜;留校的师兄汪严肃和东原一起,经常自带零食上我们宿舍打扑克;口腔外科的主任总是忽略掉小甫对着阻生齿辛劳的工作,却对我拔掉一颗松动小牙大呼ok;放射科的老师总喜欢让我在暗房里吹《三套车》的口哨,自己却躲在一边侧耳聆听,说那是多么的悠扬悦耳;口腔内科的带教老师总会让我做示范,我甚至会在他和夫人有急事回老家时,拥有他家钥匙以及替他看家的权利。口修的老师对我说,“你非常适合当医生,因为你有极佳的亲和力。”

不过严峻的现实还是摆在了我们面前,毕业分配的工作问题还是缓缓拉开了序幕。

父亲为了能和我及时的交流最新信息和动态,装了一个电话;而韩宇也和我相约,在每一周的固定时刻进行联络。俺爹爹妈咪很有意思,严禁我大学恋情长达五年之久,在即将毕业的时刻忽然写信问我,“你有没有男友,如果毕业分配,还是应该尊重对方的考虑。”随即推出他们看好的白马几匹。我真是对他们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哭笑不得,于是很严肃地回信一封,告诉他们我已有男友,至于分配问题,我俩都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建议爸爸妈妈不必有思想包袱,还是应该轻装前行。

很快,有一家老家省会的医院来学校挑人,迅速挑中我。我向他们及时汇报。父亲母亲自然喜笑颜开,顿时放下忐忑心情,这是他们认为的最好结局,居然如此轻易完成,实在让父母亲高兴。韩宇听到之后也很是高兴,认为即便将来分不到一起,来大城市看望我也会比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城方便得多。但是依然鼓励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考研甚至是留校的机会。

我的学习成绩让我成功进入留校面试的候选名单,但是很快就被淘汰出局。因为成绩不是最出类拔萃,而且没有任何官衔,代表我没有他们所需要的工作能力。

自从听说我的绯闻之后,我所有的发小们都关心着我的动态,北京的家伙们写信来询问我的工作情况,我都是轻描淡写地进行汇报,我告诉小米,“没关系,至少我已经有了一份工作。”风儿说她有相熟的北京医生,问我需不需要再作努力。我一想到要对陌生人曲意承欢,无知的我自然是婉言谢绝。为此,她们都恨得牙根发痒,如果我真的不能和韩宇一起来北京,那也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值得有任何的同情。

大胖和小胖因为在其他医院实习的缘故,每天有许多的时间都在路上奔波,而她俩的言谈举止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很快就和这个都市的白领一族无甚分别,这其中,尤以大胖为最。大胖买了无数花枝招展的衣服,以便在上下班的时间魅惑众生,但是最直接的结果,却是入不敷出,每个月的生活费只够还上个月挪用我和小胖生活费的欠款。我和小胖苦口婆心地劝诫,希望她能够量入而出,可惜我们的告诫仿佛如耳旁风,大胖还是流连于花花衣裳之中,难以取舍。

阿萍也回到了学校,不过已经在我们低一级的学生中共同学习。经过这大半年的休养,她的状态好了许多,即使面对张铮,也仿佛不动声色。我为之感到庆幸。

我和小甫在口腔修复科的技工室轮转,最常干的事就是从五楼窗户上打量来来往往的美女,起初是一帮男生趴在窗户上评头论足,后来演变为我趴在窗户上替他们把关,美女出现才把那帮家伙唤来欣赏。可是上海街头出现美女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导致我趴在窗台上的时间过长,都快变成一座雕塑。

在儿童口腔科实习,男老师一边表扬我,一边貌似无意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却装做不在意地挪到别的地方。小甫愤恨地对我发牢骚,“怪不得你们女学生会吃香…”

韩宇的日子过得也是异常快活,他写信向我汇报,他的带教老师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美到可以做某部长儿媳的地步。继而向我灌输,在北京,貌似平常的人,其实背后都有深不可测的背景。从北京另一个女学生的来信中,我也终于知道韩宇在北京混得如鱼得水,主任喜欢他聪明机灵,嘴唇又仿似抹了一层蜂蜜。

一切的一切都很平静,终于,韩宇所在实习的北京那家医院前往我校挑选毕业生,打破了这一切。

两个只能选一个

北京的单位是一家资历悠久的三甲医院,和我们学校有非常好的合作关系,以至于我们学校每年都有不错的毕业生会被这家医院录用。当医院人事处的领导前往我们学校挑选毕业生的消息迅速传开以后,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这次口腔科,居然需要两个名额。

我和大胖小胖江宓挤在宿舍里叽叽咕咕。

小胖怂恿我,“你去,你去,报名没有?”

我摇摇头,“没有。我不是有单位了吗?再说就算我报名,人家会要我吗?”

大胖很鄙夷,“你是傻瓜吗?你又没有签合约,不是说五月份学校统一签吗?这只能算是一个意向。”

我的心中一动,还是很有些犯难,“可是就算我报名,老师那一关,我也通不过。老师肯定愿意把机会留给别的还没有意向的同学。”

小胖恨铁不成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米条也接话,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是,就是,试试看,小甫也会报名的。”

小甫没有留校其实是一个悲哀。他的成绩很好,还身兼许多头衔,在实习的最后一年,成为口腔系的宣传部长。原本他和我一起参加过留校面试,不象我是早早就被淘汰掉,他引起了评审老师极大的兴趣。可惜最喜欢他的那个老师,是人体解剖试验室的主任,不管小甫其实是口腔系学生的事实,盛情相邀。于是他在留校于人体解剖室做老师的可怕未来之中反复思量,毅然决定即使将来不能留在上海和老江厮混,也不愿从此和福尔马林为伍,于是婉言谢绝。后果就是,不但没有留校当成老师,连进教学医院的机会也完全失去。

我还是跑到公用电话亭给韩宇打了电话,告知目前学校分配工作现状。韩宇听了有些激动,当即通知我,迅速前往系办公室报名。我在电话这头有些不安,“你觉得有戏吗?老师又不见得喜欢我。”

韩宇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没关系,我试试看给老师打电话。”

接到韩宇的指示后,我心怀忐忑地去了系办公室,老师却正好不在,是汪严肃在办公室里整理报名资料,我松了一口气。

“北京那家医院,我也想报名。”

汪严肃笑嘻嘻地看着我,“是吗?祝你心想事成。”

我有些害羞,不知道说什么好,飞快地填完了报名表,溜之大吉。

其实光报名并不说明什么问题,老师还要从报名的学生中间进行筛选,比如会有成绩的硬指标卡在那里,很侥幸,我过关了。不过,老师通知我去办公室的那个下午,我一阵恐慌。

我磨磨唧唧地晃到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很久,敲门进去。办公室里除了系办的两位老师,汪严肃也还杵在那里。

老师表情异常严肃,指指面前的座位,“你先坐。”

我被他的表情搞得心乱如麻,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眼角的余光扫到汪严肃,发现他也板着脸,不发一语。这种气氛,这种场合,真令人不知所措。

年级长一点的男老师先开口,“你为什么想去北京工作?不是有家省会的单位同意接收你?”

我抿了抿嘴,小小声,却实话实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分到北京的单位,和韩宇在一起。”

老师哼了一声,看了看手里的资料,“你倒是够格上候选名单,但是我们学校一般不会支持谈恋爱的双方分到同一家单位。你要知道,韩宇已经铁板定钉被这家医院挑走,他所在实习的主任对他非常满意。如果你们两个都上同一家单位,对别的学生也不公平。”

我心里替韩宇感到高兴,但是末尾两句话好象暗藏机关,我心中一阵惶恐,却不知道该对老师说些什么,只是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频频点头,他的潜台词究竟是什么?

老师清了清嗓子,终于接着说下文,“所以,我们讨论了一下,你俩之间,我们只能送一个名额候选,如果送他的话,肯定没有问题会被挑走,如果送你的档案,那却不一定。也就是说,可能你们谁也去不了这家单位。

我拼命理顺他对我宣布这些话的涵义,貌似有了一点头绪,有些心灰意冷,只好点点头,“那就别送我的档案了。”

老师看看我,表情有些古怪,“那我们再听听看他怎么说?”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的汪严肃已经迅速提起话筒,拨起长途电话来。电话通了,找到了科里正在干活的韩宇。而汪严肃居然把电话摁成免提。

老师走到电话跟前,底气甚足,劈头一句就是,“在你和立夏之间只能选送一个档案上去,你说送谁?”

韩宇在电话那头声音极端慌乱,开始讨价还价,“为什么啊,为什么只能送一个?你不能两个都送,让医院的人自己挑呗?”

老师这边斩钉截铁,“不能,只能送一个。你自己想好了,要是送你的档案,肯定没有问题,要是送立夏的,可能谁也选不上!”

韩宇在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30秒以后,他再度开口,“老师,你送立夏的档案吧,我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北京户口,大不了我去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