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向来沉稳又内敛的儿子唇角微弯,眉目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温柔。

自从谈了恋爱,他其实改变了很多。

从前的楚誉淡漠,仿佛无欲无求,让她总是担心他这辈子就这么“无悲无喜”的过下去,如今的他才算是多了那么几分人气,会跟她撒娇,也会委屈得向她寻求安慰。

让她既欣慰又心疼。

楚妈妈望着楚誉,有些欲言又止。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宁悦又遇上那样的事情。

楚妈妈纠结又不忍的神色全被楚誉看在眼里,他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小碗,先给妈妈盛了一小碗骨头汤,再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

“真香。”楚誉毫不吝啬的夸赞。

楚妈妈没好气:“越活越回去了。”唇边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

她转过身,端起儿子递过来的骨头汤,想到的是他那天弯腰问自己要戒指的那一幕。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她和他父亲支持他的决定。

也想让小姑娘安心。

那会儿,楚誉说:“如果不是陪我换药检查,宁悦不会遇上这事,更不会遭遇这一切。”

旧事重演,好似他的小叔。

这个理由,楚妈妈竟无言以对。

其实,得知儿子跟宁悦谈恋爱,她从没想过他们能走到最后。

家世阅历,他们并不是最合适的。

“考虑好了?”

楚誉只是点头,那珍而重之的神情,至今都在楚妈妈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想,可能是他们老了,而他长大了。

楚誉喝完汤,不等他放下手里的汤碗,电话响了,屏幕跳出宁悦的名字。

他赶紧接通:“宁悦,怎么了?”语气都紧张起来。

楚妈妈瞅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在医院,你能过来吗?”宁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楚誉心头一凛:“我马上过来。”

“别挂电话,我马上过来,一定等我。”他又急急的补充一句,

楚誉急匆匆出门,楚妈妈追出来,“忘了带汤了。”

他看了看挂着的左手臂,肩膀夹住手机,右手接过保温桶挂在手腕上,再次转身。

家里的司机送他去医院的路上,宁悦在电话里始终没有出声,只有一阵阵呼吸声传来,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边一样。

特殊的地点,异常的沉默。

楚誉薄唇紧抿,额头竟冒出了汗珠。

“我到了,你在哪儿?”他耳朵上还带着蓝牙耳机,手上拎着的是楚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带过来的骨头汤。

宁悦半晌才答:“在小时候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

说完,她挂了电话。

楚誉收住脚步,调转方向,往住院部的小花园跑。

小时候,他在小花园里见到了哭得无比凄惨的宁悦。

穿过急诊楼,再走过长廊,楚誉跑到小花园。远远的,他就瞧见小姑娘坐在台阶上,她双手搁在膝上,下巴垫着手背,正魂游天外。

如释重负。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楚誉站在她面前。

他气息凌乱,连额头的发丝都乱了。

很是狼狈。

“宁悦。”楚誉喘着气,叫她的名字。

宁悦仰起头,双手托着下巴,“你来啦!”

声音甜甜的,隐隐夹杂着笑意。

楚誉愣住。

手腕上挎着的保温桶晃悠了两下,最后,终于静止不动。

宁悦朝他伸出手:“我起不来了。”嗓音很软。

伸出的右手被楚誉一把握住,牢牢的握在掌心,“我拉你。”

他微微用力,却反被她拉着坐到台阶。

然后,她看着他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楚誉抱着保温桶:“重温旧梦?”

眼前倒是真的闪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互相牵着的手,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和女孩。

宁悦捶了下他的胳膊:“旧梦?你还想要新人?”

“旧梦新人都是你。”楚誉保证。

她侧过头,靠上他的肩膀,“刚才程阿姨给我打电话。”

她故意说到一半,眼巴巴的盯着他瞧。

他心中一紧,无奈道:“说什么了?”

今天的宁悦很精神,特别粘人。

“如果我感染了艾滋,你打算怎么办?”她问他。

楚誉还以为宁悦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个,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手腕上的保温桶碰到她的脸颊。她没躲,反倒蹭了蹭他的手。

他笑着:“婚都求了,还能怎样?”忽然挑起眉,“你要反悔?”他兀自笑了笑,“哦,没机会了。”

宁悦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喉结重重的亲了一口。

楚誉颤了颤,睫毛都抖了两下。

福至心灵,他眼睛里一瞬间涌起光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突然想要抱抱她,却不小心碰到骨裂的胳膊,他疼得龇牙咧嘴。

宁悦不厚道的笑了。

“程阿姨说,我感染艾滋的几率是零。”她眉开眼笑的说。

那位报复社会的艾滋病人开口.交代了,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得知她不是蓄意来抓他的女警察,他告诉警察,他手上的针筒没有触碰到他的血液。他很崩溃,他想让所有人跟他一样,那么,他便不是最绝望的一个了。可是,当冰冷的细针滑过自己的手臂,当他盯着干干净净的针筒,他却犹豫了。

最后的良知让他没有下手做出最疯狂的一幕,他说,当他拿着针筒抵住年轻的护士时,他其实已经后悔了。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楚誉摸了摸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很烫,留着余温。

原来是给他的惊喜。

“我一路担惊受怕的过来。”楚誉委屈了,“心脏差点跳停。”

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他其实一点没恼她的恶作剧,却故意这么说。

宁悦重新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他的脸颊,先是左边,再是右边,反反复复亲了几次,直把他亲得完全没了脾气。

“宁悦,我妈妈…”楚誉翻转手腕,将保温桶放到膝上。

话没说完,宁悦起身,站到最底下的台阶。

她身上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脖子里是一根浅灰色的围巾,她弯起唇,缓缓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也阻止了他拧盖子的动作。

“八岁,就是在这里,你牵了我的手。”宁悦目不转睛的望着楚誉,直到他抿住唇,眼里罕见的迸出一抹不可思议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睛:“所以,楚先生,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不等楚誉说话,宁悦又从口袋里取出他给她的戒指。他求婚的时候,她虽然点了头,却没有让他给她戴上戒指。

宁悦把戒指递过去:“我很固执,但我很玻璃心;我看着很理智,但是实际上最爱哭;我能开解很多人,但我其实可爱钻牛角尖了;我长得还算可以,但我眼神不大好…”

听到这里,楚誉笑了。

他仍旧抱着那只保温桶,定定的看着她。

光这么看着,心中就好似涌起了无数的暖流,滚烫滚烫的。

心软得一塌糊涂。

“楚誉,你愿意娶我吗?”宁悦握着楚妈妈的婚戒,眼里盛着浓浓的欢喜,“你老说要把我宠成小女孩,那你呢?愿意被我宠回那个小少年吗?”

为了重新牵住她的手,楚誉走过了无数个第99步。

为了重新握上他的手,宁悦想走完他的无数个第100步。

精致的戒指,在这个阴沉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暗淡。

楚誉的心却仿佛沐浴着阳光。

周围有人走过,步履匆匆,可因为这奇怪但温暖的一幕,纷纷回过头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坐一立,视线绞在一块,难舍难分。

楚誉没有去接戒指:“青春永驻的意思?”他仰着头问宁悦。

她盯着他唇边的梨涡:“可不!”

相视而笑。

楚誉将保温桶放到一边,没有去管边上越围越多的人,他微微起身,半跪在台阶上。膝盖磕着台阶口,并不舒服的姿势,甚至有些滑稽。

一阵起哄声,还有手机快门的“咔嚓”声。

他单膝跪得笔直,挺拔的身影,含笑的目光,尽数落在宁悦眼中。

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一幕,眼眶都泛起了热意。

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在寒风中冰凉的手被紧紧握住,温热的触感,让她僵硬的手指发痒。

楚誉捂暖宁悦的手,右手托着戒指,“宁悦,我愿意。”他郑重的回答。

指环从无名指滑过,尺寸偏大,松松垮垮的套在指间。

宁悦蜷起手,抓着他的手指,“好。”

她点点头,有许多话想说,最后,也只剩这样的一个字眼。

楚誉反手回握住:“宁悦。”

“嗯。”

“我有点起不来了。”

“噗嗤。”路过的护士最先笑出声。

于是,其他人全都憋不住了,笑闹着再次起哄。

宁悦闹了个大红脸,她扶住楚誉的胳膊,“回家?”顺手再拎起地上的保温桶。

他腿麻,膝盖也疼,这会儿走得特别慢。

“好,回家。”

“去你家还是我家?”宁悦此刻很坦然的问。

楚誉心安理得的被搀扶着:“回我们家?”他说的是他自己买的房子。

宁悦沉吟:“但晚上我要回自己家。”

“晚上我送你回家。”

上了台阶,再穿过小花园就是住院部,与住院部后门相连的是医院的停车场。

十多年前,这里也是个小花园。

“楚誉,那会儿我其实住806病房。”

“可你对我说你在804。”

“我看不见啊,怕遇到坏人。万一你是坏人,图谋不轨,怎么办?”

“所以,我把你送到804之后,等我走了你才自己摸回了病房?”

“不是,我找了病房里的护士姐姐送我过去的。”

楚誉:“小骗子。”

宁悦紧紧抱住他的右胳膊:“但你还是知道我的名字了,怎么知道的?”

楚誉不肯答,热度从耳根蔓延。

“可惜,第一次跟你走这段路时,我看不见你。”

“不可惜。”

“为什么?”

楚誉又不肯说了,眼里却滑过细碎的、温暖的光。

时光恰好,与你正好。

真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