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鸿再度目瞪口呆。

她的表情让他嫌恶的皱起眉头:“你看到吃的东西竟然流口水?”

若鸿怒火中烧,恨不得捧起火堆扔到他的脸上。遇到熟人的那么一点惊喜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不理会她的杀人眼光,利索的撕开鸡肉,递了一半到她面前。

若鸿看着香喷喷的鸡肉咽了口口水,同时十分费力的把涌到嘴边恶毒的咒骂咽了回去。

“你真的是公主?”

若鸿不理睬他。

“飞鹰这个狂妄的家伙好象满重视你啊,竟然亲自到边境来迎接你。”

还是不理他,装没听见。

“飞鹰择妻的要求好象很严苛啊,怎么会看中你?”

若鸿用力咬下一块肉,就当是乌鸦在叫。

“飞鹰大概没有见识过你的真面目吧?”

“你看你的吃相,虽说是在落难中,但是也不能象你这样一点皇族的派头都没有,你到底是不是公主啊?”

一块鸡骨头划过火堆上空,“砰”的一声敲在他的头上。

“死乌鸦!”若鸿咬牙切齿哀悼着那块没有啃完的鸡骨头:“吃你一块鸡肉你就唧唧歪歪,没完没了。还想不想跟飞鹰谈条件?想谈就别惹我!”

吼完了,若鸿一身轻松,拉开他的外衣躺下睡觉。

绑匪满脸铁青,额头上还沾着一团肉末。

还是繁星点点,若鸿数着数着就迷乱,不知哪一颗是刚才数过的。

还没有离开瓦都的时候,她就开始想怎样逃跑,想了那么久的事一旦成真,她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喜悦。有的只是茫然和…一点点伤感。

不知道他们现在会怎样了?会来找她吗?

还有,那个眼神象鹰一样锐利的男人,那个前一天晚上还把她拥抱在怀里的男人,他会想着她吗?

若鸿打起精神重新开始数星星,深夜的星光怎么这么耀眼呢?每一颗都亮的象他的眼睛。

不想了。若鸿翻个身,让自己闭上眼睛。

头顶传来猫头鹰拍着翅膀的声音。

十六

若鸿没有想到这个绑匪竟然会把她带回呼伦国的京城长洲。

尽管进城的时候是晚上,若鸿还是感觉到了长洲所散发的浓郁的异域风情。街面铺着土红色的石板,房子的形状大都方正宽敞,白墙红顶,有长长的翻翘而起的屋檐。屋檐下清一色都是四四方方的白色灯笼。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大都穿着合体干练的猎装,女子则穿着下摆宽大的袍服,脸上戴着长长的面纱。因为知道呼伦国的女子在各种社交活动中是非常活跃的,所以若鸿猜测那面纱的主要作用是遮挡风沙。

绑匪的窝点是毫不起眼的一个庭院。坐落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整条街道的所有房舍都大同小异。院墙高大,半旧的朱红大门,一副老派商人稳重内敛的气派。

绑匪将她扶下马,自己上前扣了扣门环。

开门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子,看到他们只是低头行了礼,就一言不发的牵走了马。

若鸿好奇的打量着不大的庭院,树影森森,感觉十分清幽。只是到处都黑着灯,也不见什么人影,多少有点阴森森的。

沿着长长的回廊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一亮,一个精致的小庭院出现在眼前。

几间精致的厢房都亮着灯,听见脚步声,房门打开,袅袅婷婷闪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又惊又喜的说:“公子,是你回来了么?”

绑匪应了一声。

女子迎了上来,看到若鸿似乎愣了一下。

“这是玉竹,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提,只是不要妄想出去。” 绑匪在这女子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派头,若鸿不禁猜测这女子的身份难道是侍妾?

玉竹恭顺的行了个礼,带着若鸿走进房间,房间不大,陈设也颇为清雅,案几上的摆设一看就是名贵的古董。

“你们这土匪窝布置的倒象是个官宦人家,”若鸿的话一出口就引来玉竹的怒目而视。

“你这位姑娘真是…”玉竹情急之下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只好瞪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们家可是世代皇族…”

“皇族?”若鸿抓紧消化这新信息:“那岂不是也姓易穆天?跟鹰王沾亲?”

玉竹哼了一声:“那当然。我家主人是南疆葡南地的信王卓玄,是鹰王陛下的堂弟。刚才送你来的是信王的弟弟卓烈。又怎么会是土匪?你这位姑娘说话最好留意一点,世子虽然好说话,但是若被王爷听到,恐怕你要有苦头吃了。”

若鸿想了想:“你被送来在这里有多久了?”

玉竹想了想:“大概一年了。这里是世子的别院,王爷说我稳重特意拨我过来服侍。”

若鸿没有再说什么。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蒙在鼓里的,恐怕只有这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吧。

明月当空,若鸿百无聊赖的坐在屋顶上。这样的时刻应该有酒,只可惜,她不知道他们的厨房在哪里。

风里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那是充满了奇特节奏的舞曲,若鸿很想去看看。但是这黑沉沉的院子里肯定有许多机关,她又不想冒这个险。

“你在哪里干什么?”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在这里可以听音乐,可以看月亮。”若鸿笑了笑:“你认为我在干什么?”

易穆天·卓烈的表情在月光下很惊讶:“你竟然是有武功的?我小看了你。”

若鸿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我的武功也就够上个房,你不用客气。”

沉默片刻。

若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飞鹰谈判?”

易穆天·卓烈似乎笑了一下,“当然是等他回到长洲以后。一件货物总要囤积一段时间才能卖上好价钱。”

若鸿不动声色的说:“你倒是可以等,信王在大牢里恐怕就没有你这么逍遥吧?”

尽管离的远,若鸿还是看到卓烈的脸色变了。

她叹了口气:“你不用当别人是傻子。信王造反的事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我今天才知道你的身份罢了。你是打算拿我换你大哥的命,又恐怕我不够分量,所以要等着看飞鹰的反应吧,对不对?”

卓烈一言不发。脸色好象不太好看。

“早知道是这么无聊的事我就不跟着来看热闹了,”若鸿叹了口气,甚觉惋惜:“我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要逃走这一路上还是有机会的。”

“无聊的事?”卓烈咬牙切齿的反问:“你居然说是无聊的事?”

若鸿冷笑一声:“你大哥的命是命,别人的命是什么?他好好的藩王不做非要造反,一场仗打下来要死多少人?我若是飞鹰,早就一刀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留后患。”

“你!”卓烈的额头青筋毕露。

“我怎么了?”若鸿冷笑一声:“是你没有脑子,公主的身份既然只是个拿来给天下人看的摆设,没有了我,他们自然会找个其他的人来冒充。只要天下人都知道北苏和呼伦两国交好,飞鹰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你以为他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北苏国的联姻没有成功?卓烈,你不会那么天真吧?”

卓烈拂袖而去。他一走,周围的气氛立刻就显得阴森了,若鸿相信埋伏在黑暗里的侍卫也都听到了她的话,如果不是顾及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是不是早就一箭射死她了呢?

说实话,她自己也十分好奇飞鹰和楚子煜会有怎样的反应,楚子煜十有八九是会建议飞鹰这样做的,她本来就是楚子煜找来的冒牌货,她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说到底,公主是圆是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国联姻的局面是双方都迫切想要的。

一想到这里,若鸿连看热闹的兴趣都要没有了。

十七

卓烈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了。

若鸿在房间里支着一只小药炉,正小心的往咕嘟咕嘟直冒热气的药罐里加入切碎的马鞭草。

庭院本来就不大,走到那里都有人跟着,若鸿索性留在房间里配几味药。她被卓烈劫走的时候身上带着不少值钱的首饰,随便一样已经足够置办一套配药的家什了。这一切当然都是玉竹出面去买回来的。

因此不过三天的时间,房间已经面目全非。地上、桌子上到处都堆着一捆一捆扎好的药材,瓶瓶罐罐也全都从架子上搬了下来。卓烈看到他的古董花瓶里居然泡着黑糊糊的草根,两道浓眉立刻扭结起来。

玉竹心虚的嘿嘿一笑,用袖子挡住脸擦汗。

若鸿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卓烈背靠着门框,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语气也颇有些阴晴不定:“飞鹰和北苏国的钦差大臣已经到长洲了。不过传闻公主殿下水土不服生了重病。飞鹰悬赏十万两黄金找一位紫色眼眸的女医师呢。”

他紧盯着若鸿的双眼,不知是挖苦还是赞美:“没想到,你在他眼里还真是值钱啊。”

若鸿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这对你不是有利吗?你打算什么时候传话给他?”

卓烈别过脸望向门外。

夜正浓。

若鸿却忽然间惊醒了,凝神倾听,并没有什么声音。

披衣下床,推门而出,庭院里月光如水。一个白色的人影就孤单单立在月光中。

听到开门声,白色的人影抬起头,露出卓烈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孔。他看上去全然没有了生气,竟象是一个幽灵了。

是梦游吗?若鸿知道梦游的人是不能惊动的,可是若要送他回自己房间,天知道他的房间要往哪边走呢?还是先去叫醒玉竹?

卓烈在原地踱了几步,然后席地而坐,把头深深埋在胸前,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卓玄自尽了。”

若鸿回过神来,怔了怔才想起卓玄,信王,他不是因为造反被下在大牢里吗?

卓烈用手抱住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这个傻瓜,一辈子我行我素,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一次为什么要例外?!”

若鸿有点糊涂:“他为了你?”

卓烈把脸埋在手心里,良久才低声说:“容图一回京就去了大牢,告诉卓玄我劫了飞鹰的王妃。卓玄这个傻瓜一定是觉得自己连累了我,他…竟然自尽了。”

若鸿挨着他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卓玄死了,那么她对卓烈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他又将如何处置她?

若鸿心头一片茫然。

夜风拂过,落叶簌簌而下。竟然已经到深秋了么?

“明天一早我送你回王宫,”卓烈没有抬头,声音显得疲惫,但是平静的多了:“卓玄已经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忌了。”

若鸿望着头顶上方的茫茫夜空,心中起伏不定。

“卓烈”她转过头凝视着他,目光炯炯有神:“你可不可以送我出城?”

卓烈象不认识她似的上下打量:“你在想什么?”

若鸿的脸上因为兴奋显得生气勃勃,焕发着难以言喻的光彩:“我不去王宫。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找牧人族。”

她拉住卓烈的衣袖,生怕他跑走似的:“是你劫了我出来,你现在当然要负责把我送回正确的地方。男子汉大丈夫,这可不能耍赖。”

卓烈苦笑一声:“小姐,正确的地方就是你们扎营的那个树林。我不介意送你回那里去。”

“不行”若鸿回答的斩钉截铁,眼珠转了两转:“你先送我出城好了。”

“你送我出城。否则我去飞鹰面前告发你虐待我。”

“我就说你怕我有力气逃跑,每天都不给我吃饭。”

“还让我干粗活。”

“还试图要凌辱我。”

卓烈象被针扎到一样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她直哆嗦:“你这个女人,你…”

若鸿洋洋得意:“那么,你是同意了?”

十八

夜已深。毓澜殿依然灯火通明。

容图坐在椅子里小心翼翼的伸展了一下腿脚,把涌到口边的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瞟一眼御座上的飞鹰,他仍然沉着脸看手里的一份奏折,这个姿势已经足足保持了一盏茶的时间,所以容图猜测他早已神游天外了。

思绪又回到了被劫持的公主殿下身上。一个令人惊讶的美人,一双魅惑众生的紫色眼眸。当她凝神看着你的时候,那目光似乎一直望进了你的心里去,那里面颇有一些看透世情的通达。这在容图看来,颇值得玩味。一个养在深闺的富贵女子怎么会有那么犀利的眼睛呢?

更值得玩味的就是飞鹰了。这个刚刚平息了信王叛乱,急于和北苏联姻以安抚民心的冷面皇帝,出发之前还沉浸在手足叛变的伤感里,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会有了那么明朗的笑容,这,是因为那个紫色眼眸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