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煜深深的凝视着她,幽深的眼睛里满是痛楚。

若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就算揭穿他算计自己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毕竟还是得靠自己来救自己不是吗?

她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要回书房去。

“若鸿,” 楚子煜从身后叫住她,声音微微发颤:“我对不起你。”

若鸿的心似乎迸裂出一道裂纹,她再也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对不起?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她回头紧盯着他,紫色的眼眸中泪光闪烁:“我原本不想揭穿你。你又何苦来招惹我?你无非是在利用我.其实赐婚并不非得是无双。但是无双和你亲近,有无双在呼伦国,呼伦国就是你齐王的后盾,你就多了别的王子没有的筹码。”

楚子煜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变的苍白。

“你敢说这不是你和太后串通好了表演的戏码?”若鸿冷冷一笑:“六王子和八世子的出现只不过让你的演出更合理罢了。楚子煜,你明明知道我只有无双一个朋友,你利用我和无双的感情,我恨你。”

她再也不想看见他的任何表演了,不顾一切的转身跑开。

原来真相剥开,受伤的还是自己。

出发的那天,天气出乎意料的好。天空晴朗的好象一块蓝宝石,一丝云彩都没有。

天还没有亮,若鸿就随礼仪官上祭天台拜祭皇室的列祖列宗,然后由太后和皇后陪同上金殿向皇帝辞行。若鸿终于见到了无双的父亲太辅姚文成,那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一脸的喜气洋洋,眉宇间没有半分与无双相似。

大臣们纷纷向皇帝致贺词,交口称赞这桩婚事是多么多么的有利于两个国家的和睦相处。若鸿恨不得拨开头冠上的珍珠遮面,把这些马屁精一个一个看清楚。

呼伦国使臣上金殿向皇帝辞行、钦差大臣向皇帝辞行。若鸿于是知道原来护送公主的钦差大臣竟然是楚子煜。她身体一僵,随即就想明白了:他煞费苦心的把她安排到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又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去亲自和呼伦国的权贵攀交情呢?

她在心里冷笑,当使女们来搀扶她下殿的时候,她没有按照礼仪官的暗示表演痛哭流涕故土难离的闹剧,因为她心里对这个热闹的金殿半分留恋也没有。

楚子煜就走在她的身边,却已经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了。她甚至不愿意向他的方向看一眼。

金碧辉煌的马车就停在金殿的台阶下,容图穿着深红色的猎装静静的守在马车旁,他身姿挺拔,英俊的脸孔神采飞扬。这个男人仿佛生来就是所有人注视的焦点,他只需静静站在那里,他的周围就自然而然的扩散出耀眼的光晕。

那双散发着神秘魅力的幽深的黑眼睛,出现在夜里就好象是夜晚的精灵,出现在阳光下,就好象比阳光还要夺目。

这样灼热的目光让若鸿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能呼吸,他似乎能看透珍珠遮面,看透她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的心里去,这让若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迎娶新娘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别人。如果真的是他…

容图伸出手,脸上露出温情的微笑。

她有意对楚子煜伸出的手臂视而不见。上前两步,轻轻搭着容图的手上马车,容图突然用力的握紧她,象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手掌里一般。若鸿诧异的回眸相望,他的眼睛象是燃烧着两团小小的火苗,里面有某种坚决和不容动摇的东西。

那是什么意思?是警告她不要妄想逃跑吗?还是,在替另外一个男人宣告她的所有权?

珠帘在她面前落下,遮住了两个男人各怀心事的面孔。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礼炮声震耳欲聋。乐师奏乐的声音和大街上观礼的百姓的欢呼声混合在一起,营造出热烈无比的气氛。

若鸿突然之间就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她原本打算回到京城后偷偷去看看若云,却不料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在这个京城,也只有若云是她真正牵挂的人了。只是,咫尺天涯,再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十三

黄昏,一弯流水映着彩霞满天。

这是离开京城的第二十二天。算路程已经快要到边境了。

营地就驻扎在河流旁边的树林里,士兵们由楚子煜统一调配,有的搭建帐篷,有的生火烧饭。从宫里带出来的几个使女正在公主的帐篷里准备过夜的东西。

若鸿在河边的大树下席地而坐,出神的看着夕阳一点点下沉。远处传来的安营扎寨的声音让她恍惚想起跟随商队在外露宿的日子。

身后传来簌簌的脚步声,然后她被一件斗篷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抚上她冰冷的面颊,伴随一声低低的叹息,一个轻吻就这样毫无预料的落在她的眉尖上。

她抬头,看到容图发亮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她。

“你疯了吗?”若鸿下意识的往后一缩,结结巴巴的说:“我可是你的嫂嫂。”

容图唇边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双臂却更用力的将她拥在怀里。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灼热气息让若鸿感到头晕目眩。她的全身都好象没有半分力气。

“容图”她喃喃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不许再叫容图的名字,”容图的脸上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他凑近若鸿的脸,用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要叫我飞鹰。”他享受着她眼里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了然。

“你…”她停止挣扎,怔怔的望着他,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但是飞鹰并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眉头,鼻尖然后长久的覆盖在她的红唇上。

若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想推开他,双手却不听指挥的攀上了他的肩头。他的嘴唇长久的摩擦着她柔软的嘴唇,诱惑她回应他的热情,直到她喉间发出低低的呻吟。他的舌头不容置疑的挑开她紧闭的唇齿和她纠缠在一起,越深入越疯狂。

若鸿乱做一团的大脑里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好象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不能嫁给他。

她不能嫁给他啊。

她不顾一切的推开他,他急促的呼吸拂着她的面颊,鹰一般迷人的眼睛里还泛滥着不可遏止的激情。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用力在自己的手背上掐一把。

“就算你是飞鹰,我也不能嫁给你。”她凝视着他的双眼,尽力让自己呼吸平稳:“我说过,我不想在笼子里生活。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飞鹰的手臂没有放松,眼睛却凌厉起来。

“对,重要的事。”若鸿费力的移开目光,她必须现在说清楚,否则可能都没有机会了:“你不是容图。我也不是姚无双。那个要嫁给你做王妃的无双已经死了。我只是别人布下的一个棋子,一个冒牌货原若鸿。”

飞鹰的手臂突然收紧,眼神在一瞬间无比锐利。

“我说过我上了一个大当,”若鸿不看他,自顾自的往下说:“就是指这件事。我答应假冒无双,楚子煜答应查出我的仇人。我的父亲死在呼伦山上,整个商队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幸免。那年我十二岁,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和朝夕相伴的伙伴一个个死在我面前。”

她向一侧扭过脸,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流泪,“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和太后串通起来把我嫁给你。我只有无双一个朋友,他利用我。”

飞鹰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温柔的将她搂进怀里。

“你没有想过利用我吗?”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充满蛊惑人的力量:“我可是一国之君哪。”

她只是摇摇头:“那是我自己的事。”

若鸿贪恋他怀抱里的温暖,明知不属于自己,但是这样的时刻,她什么也不愿意想,十二岁以后,就再也不曾有人这样抱过她。她几乎要忘记了被人拥抱在怀里是怎样温暖安心的感觉了,这一夜就让她忘记一切,就这样沉迷吧。

“飞鹰”她喃喃呼唤他的名字。

“什么?”他问。

“抱着我,一直到我睡着。”

飞鹰发出低沉的笑声,双手更用力的将她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若鸿枕在他的心口,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让她格外的安心。

没有再说话,她合上双眼,身体越来越柔软。

飞鹰的目光从她恬静的睡脸上移开,望向营地的方向。那里,有个白色的人影,自从若鸿穿着使女的外袍溜过来看夕阳,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痴痴的凝望。现在,也许心都碎了吧。

飞鹰的手指轻轻拂过若鸿的面颊,用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只是利用吗?若鸿,你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

十四

天色未亮,若鸿就被帐篷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使女兴冲冲的跑进来向她汇报:“呼伦国鹰王陛下已经到了!”

若鸿揉揉发涨的脑袋,飞鹰不是就是在营地吗?又来一个?这是什么状况?

使女们似乎被外面热烈的气氛所感染,给她梳洗打扮的时候,一个个都笑嘻嘻的。也许是庆幸漫长的旅途终于要走到终点了吧。

若鸿却觉得头痛,告诉飞鹰真相,好象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他并没有如她所愿让她离开。马上就要到达边境了,等进入呼伦国,想要脱身就更难了。该怎么办呢?

但是,更头痛的就是:她真的愿意离开他吗?

若鸿摇摇头,她不愿意想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能想。

若鸿穿着紫罗兰色的宫装,端坐在帐篷里等待飞鹰的到来。礼节上讲,这是她和鹰王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所以她的装扮也花了很长的时间,使女在她头发上插了许多贵重的首饰,若鸿觉得脖子都要压酸了。

门外终于响起了侍卫通报的声音:“鹰王求见公主殿下。”

使女打起门帘,几个男人鱼贯而入。

飞鹰器宇轩昂的走在最前面,他身上也穿着正式的礼服。黑色紧身的猎装,长斗篷斜披在身后,襟口和斗篷上绣着五色灿烂的飞鸟图案。这样的装扮使他看上去少了凌厉的气势,却多了王者的威仪。

四目交投,他黑浓的眉毛轻轻扬起,唇边浮起别有深意的笑容。若鸿想起了昨夜在河边的缠绵,脸上腾的一热。急忙别开目光。

飞鹰的身旁是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面容俊秀,眉宇间与飞鹰略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咄咄逼人的霸气。这应该就是呼伦国的禁卫军统领,真正的易穆天·容图了。

看到若鸿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打量他,容图上前一步弓身行礼,口称:“禁卫军统领易穆天·容图见过公主殿下。”

她点头向他致意,容图微微一笑,凝视她的目光之中充满赞叹之意。

楚子煜阴沉着脸,也许是飞鹰的身份让他措手不及。

若鸿请大家落座,一旁使女捧上香茶。

巴洛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说:“把公主殿下平安送到陛下面前,老臣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容图哈哈一笑,接着说:“臣弟辛苦了半个月,皇兄大婚之后可要给我放假,让我回牧场好好住几天。”

巴洛瞟了一眼满脸铁青的楚子煜,干咳了两声,说:“再往前走就进入了呼伦国边境,我们是前来跟公主殿下和齐王殿下商量商量想取道西蓝牧场,那样可以缩短十天左右的路程到达长州。不知道两位殿下的意思?”

楚子煜冷笑一声:“过了边境我们就是客人了,怎么能反客为主?当然是陛下怎么说我们照办就是。”

若鸿心里微微一惊,他原本是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今天说起话来这么意气用事?转眼看向飞鹰,他却毫不在意,脸上反而得意洋洋。容图正要发作,转眼看到飞鹰的表情,皱了皱眉,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帐篷一时间里弥漫着古怪尴尬的气氛。

巴洛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忽听帐篷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呵呵笑道:“真要感谢大将军带路,否则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陛下的新娘呢。”

若鸿只看到眼前有个白色的影子晃了一下,还没有看清楚,手脚已经动弹不得。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眨眼之间竟然被这人扛在肩上冲出了帐篷。若鸿曾见识过飞鹰的轻功,这人的身手似乎还在飞鹰之上。

身后帐篷里传来飞鹰的怒吼,有打斗声,难道这人还有帮手?

一匹毛色乌黑的骏马冲到他们面前,这人先将她扔上马背,反手朝冲出帐篷的飞鹰等人扔出一样东西,只听“轰”的一声,烟雾迷漫。这人飞身掠上马背。骏马一声长嘶。腾云驾雾一般冲出了营地。把士兵的惊叫远远甩在了后面。

十五

若鸿从来没有骑过这么好的马。如果她的姿势不是这么狼狈,也许欣赏这匹马的心情会更好吧。

她现在就象一件行李一样,打横俯在人和马头之间,只能看到他的腿马的腿和地上飞掠而过的泥土。起初为了不至于躺到他的腿上去,她一直在颠簸中用力的挺着脖子,但是脖子都挺酸了,人和马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索性放松自己,结结实实的靠在他的腿上。

要是手脚能动,要是姿势再舒服一点,她恐怕真要睡着了。

她拱了拱身体,想让身体找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但是,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膀。

“不想死就别乱动!”头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你自己试试可以保持这个姿势多长时间?”若鸿不客气的顶了回去:“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要是掉下马,我可不会帮你找大夫。”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

“管好你自己”若鸿怒道:“也许你死的比我早。”

男人冷哼了一声:“你不是公主吗?怎么说话如此粗鲁?”

若鸿学他的语调冷笑:“我对你斯文有礼你就会放我回去吗?”

男人说:“废话,当然不会!”

若鸿翻个白眼,可惜他看不见:“那不就得了。”

男人不再和她斗嘴。

若鸿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眼睁睁的看着泥土、草地、水流从她眼前飞驰而过,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醒来一睁眼,最先看到的竟然是繁星点点的夜空。一瞬间,竟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若鸿支着胳膊坐了起来,这么一动,浑身上下都泛着酸疼。

山坡下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不远处生着一个火堆,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正在火上烤着什么东西。一阵诱人的香味飘了过来,若鸿不禁用力嗅了两下,好象是鸡肉呢。

“醒了就坐过来吃点东西。”那个男人没有回头,语调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若鸿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自己爬了起来。她原来是和衣躺在一件男人的外袍上。是他的吗?这个人竟然会把自己的外袍给她当毯子?

她一拐一拐的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老实不客气的继续拿他的外衣当坐垫。目光先瞄上火上的烤肉,黄焦焦的。火候正正好。

怎么还不分?她不耐烦的抬头瞄一眼对面的男人,低头继续看烤鸡,然后象被针扎到似的再度抬头看他,这男人就象峭壁上一棵挺拔青翠的松树,浑身上下充满了桀骜不驯的野性。麦色的皮肤,浓浓的剑眉,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冷冷清清,象极了冬天夜空里的星星。最奇怪的是这个绑架了她的男人,竟然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怎么会呢?这样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漂亮男人凡是见过一面的人就绝对不会忘记他,她又会在哪里见过?

他似乎感觉到了若鸿在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看,不耐烦的抬起头。四目交投,他的手竟然一抖,将烤鸡碰的一声扔回火堆里。

若鸿刹那间灵魂归窍,手忙脚乱的从火堆里抢救那只鸡,一边忿忿的想:“当我是勾魂夜叉吗?一副鬼魂出窍的症状?”

“原来是你。”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发亮的东西一闪而过。语气仍然冷冷淡淡的。

“啊?”若鸿目瞪口呆:“你认识我?”

“清水镇,东生药铺。”他轻描淡写的说:“你踢了我好几脚。那么野蛮的女人,想忘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