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上前两步,轻笑道:“三哥,听说你这次出门带回来一个美人啊。”一双丹凤眼转了过来,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若鸿,他的目光有一种阴冷滑腻的质感,令若鸿感觉仿佛有一条蛇在身上上下游走。

“应该是无双吧?”丹凤眼身后的男人走近两步,阴沉凌厉的眼光淡淡扫过若鸿的脸孔:“六哥不记得小时侯皇祖母身边那个爱哭的小丫头了吧?”

若鸿心里大起反感,爱哭的小丫头?无双小时侯就是挨这些家伙欺负的吗?

丹凤眼似乎一愣,随即用扇子托起若鸿的下巴,意味深长的一笑:“无双,你还真是让我吃惊,若不是这双紫眼睛,我还真认不出你了。”

楚子煜始终也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若鸿的手慢慢收紧了。若鸿瞟了一眼对面这个邪魅的男人,冷淡的说:“如果这里不是皇宫,我相信您会更吃惊呢。”

丹凤眼一愣,缓缓收了折扇,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玩味:“是吗?我还真是期待啊。”说完刀子一样的目光滑过她的脸颊,落回到楚子煜的脸上:“我和八弟还有差使,就不陪三哥进去了。”

楚子煜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两位弟弟慢走。”

若鸿恭身行了个礼,嘴里轻描淡写的说:“两位世子慢走。”

丹凤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八世子则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若鸿。

“这两个家伙是不是经常欺负无双?”若鸿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恨恨的问。没有听到回答,回身看楚子煜,却见他唇边扬起一个浅笑,幽深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点温柔。

若鸿怔怔的说:“别这么看我,我不是无双。”

“我知道。”楚子煜微微一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她。”

大殿中央耸立着金碧辉煌的盘龙柱,层层帐幔之间阴影重重,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窃窃私语,连空气里似乎都流动着令人不安的东西。

在他们前面带路的宦官也象个妖怪一样,走起路来连脚步声都没有。若鸿觉得后背冷飕飕的,下意识的就往楚子煜的身边靠去。

楚子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的手温暖有力,让她觉得安心。

一道明黄的帐幔在他们面前挑起,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到一张大床。

若鸿还没有看清楚,一旁的楚子煜已经拉着她跪下行礼。若鸿跟在他的后面说:“无双见过太后,祝太后千岁千千岁。”心里却对太后好奇到了极点,市井间传说太后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女人,据说与临国商贸税收的制度就是由这位太后提出并一手完善的,她,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楚子煜忽然紧了紧她的手,她茫然的回望他,楚子煜又好气又好笑的用口型示意她进去。

“进去?”若鸿不明所以,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两个宫女已经走了过来为她打起了珠帘,若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楚子煜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走进里间,若鸿正犹豫要不要跪下,就听床蹋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若鸿迟疑一下,还是按照一旁女官的示意走到床前垂首跪下。

“抬起头。”床上的老人吩咐。

若鸿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抬起头来。她的双眼立刻接触到了两道比刀锋还要凌厉的目光。

皇太后半坐在床上,身上穿着浅色的寝衣,她的皮肤也许长年卧病的缘故苍白的没有血色,细长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眉宇间颇有皇家的威仪。她的目光紧盯着若鸿的脸,灼灼有神的眼睛里相继闪过震惊、失望和震怒的神色。

若鸿清晰的听见太后的呼吸突然变的急促了,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没有想到这位太后竟然有双这么厉害的眼睛,看来是被她识破了。那么接下来呢?她忽然想起欺君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该死的,这回的当上的有点大了。

若鸿垂下头,她看见太后放在外面的手紧紧的握着被角,因为用力骨节都发白了。

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紧张气息,若鸿的后背再一次爬满冷汗。她很想看看楚子煜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握着被角的手慢慢放松。

“你们都出去。”皇太后的声音平淡无波:“煜儿和无双留下。”

若鸿的心一松,随即又一紧。

楚子煜走到床前,挨着若鸿跪下。

“煜儿,你是不是觉得哀家真的老了?”太后淡淡的问。

楚子煜微微一抖,脸色刹那间变的苍白。

若鸿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被识破,那也就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了。现在真正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蚱蜢了。只要一想起御花园里遇见的那两位,说什么也要帮帮楚子煜。

“太后,”若鸿深吸了一口气,“王爷带民女进宫,只不过是想借助民女的医术为太后诊疗。至于假冒无双郡主之名,据民女猜测,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哦?”太后显然十分意外,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若鸿:“你懂医术?”

“民女的师傅是药仙谷木清。”若鸿小心翼翼的抬头瞥了一眼太后,还好,一报出师傅的名号,太后的脸色立刻和缓了,眼神也没有那么凌厉。再看楚子煜,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凝视着若鸿。

“木清…还好?”太后迟疑的问。

“师傅很好。”若鸿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木清和太后之间,好象不那么简单哪。

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伸直了手臂。若鸿上前,手指轻轻搭上太后的手腕。

“太后年轻时可是受过风寒?” 若鸿收回手指,轻声问。

太后微微点头。

若鸿松了口气:“受风寒没有及时调理,以至五脏受损这是主因。其次,太后劳心过度,多年来调养不当。民女先给太后开几副药方。一月之后,若有改善,民女再给太后另开药方。”

太后点点头,唇边浮起淡淡笑容。目光转向楚子煜,柔声说:“难为我的煜儿一番孝心。只是,以后行事不可如此卤莽。”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帘外说:“启禀太后,六王子子密八世子子英有要事求见太后。”

太后蹙起眉头,“宣。”

若鸿和楚子煜对视一眼,楚子煜微微一笑,似乎在安慰她不要紧张。

不多时,就听两个人的脚步声走进内殿,在珠帘外跪拜行礼。随即响起六王子子密邪魅的声音:“太后,孙儿有一件天大的喜事想禀告太后。”

“哦?”太后轻挑眉头,脸上波澜不惊:“天大的喜事?说来听听。”

子密哈哈一笑:“刚才孙儿在宫门外遇见太辅姚大人,姚大人已经应允了孙儿的求婚,答应将无双许给孙儿做侧妃。”

楚子煜一震,抬头直视皇太后,目眦欲裂。

若鸿一惊之下,人反而镇定下来。反倒是楚子煜暴怒的神情让她有些意外,他应该是很在意无双的吧,即使她人已经不在了。

太后的目光瞟过若鸿的脸,落在楚子煜身侧紧握的双拳上。她的表情高深莫测。

子密干笑两声,说:“太后不替孙儿高兴吗?”

太后抿嘴一笑,“你和无双无缘。”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无双回来之前,哀家已经和皇上商量过了,无双封护国公主,赐婚呼伦国王飞鹰。呼伦国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后宫正在置办嫁妆,无双很快就要出嫁了。”

十一

若鸿悄悄溜出估衣铺的后门,一想起那两个小太监还抱着一大包药材在前门傻傻的等她,她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自从太后宣布赐婚,她就一直被留在太后的宫里。她借口要搜集几味宫里没有的药材,好不容易才从太后那里领到了出宫的腰牌。她低头看看身上这条简单利索的白裙子,虽然做工粗糙了些,比起太监的灰袍子还是好看的多了。

醉清居,这座京城最出名的酒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不但有闻名遐迩的“千醉”,据说菜肴也是全京城最好的。

若鸿一脚踏进醉清居的大门,立刻就相信传闻不假。才刚到用餐的时间,整间大厅竟然找不出几张空桌子。

她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发现大厅里突然之间就有点静,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傻呼呼的看她。这是什么状况?若鸿低头看看自己,衣服没有穿错啊。

大厅里不同寻常的气氛终于惊动了柜台后面埋头算帐的一个胖子,他放下手里的算盘,一溜小跑来到若鸿的面前,客客气气的行了个礼:“这位姑娘楼上请,您的朋友已经订好了雅间。”

若鸿跟在胖子的身后走上楼梯,眼角余光一瞥,大厅里的人还在对她行注目礼。

胖子也许察觉了若鸿的不快,呵呵一笑,说:“姑娘不要在意。姑娘天仙绝色,难免引人注意。连小人也觉得蓬荜生辉呢。最里面的这间就是伍公子两天前预订的。”说话间已将若鸿引到雅间门口。

推开琉璃合扇,房间里竟然空无一人,若鸿走到窗前,伸手卷起竹帘。

正是日落时分,天边一片绚丽的晚霞,这是一天之中最美丽的时刻吧。窗外郁郁葱葱一片竹林,清一色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在园中徜徉。

若鸿望着眼前的景色,心里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身后门扇轻响,若鸿回头,看到那夜的不速之客正呆立在门前。在明亮的光线里看他,似乎要比夜里更高大俊朗。只是双眼之中光彩流转,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若鸿嫣然一笑,算是跟他打招呼:“客人先来了,等下可要罚你三杯酒。”

不速之客微微一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别来无恙?”

若鸿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不好。这两天走霉运。我上了个大当。”

不速之客挑起眉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你不是奸商吗?怎么会上了别人的当?”

若鸿真心实意的叹气:“我这个奸商道行太浅。原本以为是做生意,没想到自己还是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了。世风日下,狐狸当道。我一个小奸商又怎么是老狐狸的对手?”

若鸿见这家伙居然笑的花枝乱颤,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笑成这个样子?太不讲义气了吧?”

不速之客忍住笑,反问她:“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就叫你小奸商吗?”

若鸿叹了口气:“就叫奸商吧,我以此自勉。你是姓伍?”

不速之客摇摇头:“你就叫我初五好了。”

合扇打开,店里的伙计鱼贯而入在桌上布好酒菜。

初五端起酒杯在若鸿杯上轻轻一碰,“你算是我在北苏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多少也有几个够分量的朋友。你上当的事如果我可以帮忙,你尽管吩咐就是。”他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东西,尽管只是第二次见面。

若鸿眼珠一转:“你有没有擅长拦路打劫的朋友?”

初五一口酒喷了出来,随即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合扇再次打开,一股凉风灌了进来。耳畔一个邪魅的声音哈哈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听我的小厮说酒楼来了一位紫色眼睛的美女,原来还真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出嫁前夕在酒楼私会情郎。偏偏我们就在隔壁宴请呼伦国的使臣巴洛大人,这件事要是传到鹰王的耳朵里…”

若鸿的心沉了下去。手里的酒杯缓缓放下。瞥一眼初五,他似乎也大吃一惊。

若鸿斜着眼睛打量六王子子密那张嚣张的脸,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六王子威胁人的本领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什么长进。如果觉得流言传播起来太慢,六王子尽可以亲自去告诉鹰王。至于现在,我和朋友还有事情要谈,就不耽误殿下的时间了。”

楚子密脸色一沉,冷笑两声:“我就不信你不在乎姚家上下几千条姓名。”

若鸿看他脸色阴沉,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我自己都没命了,你说我会不会在乎别人是死是活?”

楚子密冷哼一声。他身后还有人,除了那个形影不离的八世子子英,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呼伦国传统的猎装服饰,高瘦的身材颇有威仪。他应该就是那个使臣巴洛大人。只是他注意力并不在若鸿的身上,而是神情古怪的打量着初五。

初五神情自若的站起身,冲着楚子密拱手为礼,嘴里轻描淡写的说:“王子殿下说的不错,真是无巧不成书。在下呼伦国御前禁军统领易穆天· 容图。奉鹰王陛下的密令,有要事与公主殿下商量。如果王子殿下还有什么疑问,尽可以询问巴大人。”

楚子密和楚子英对视一眼,一起把目光转向了巴洛。巴洛似乎也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捋着白胡子干咳了两声,呵呵笑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只是老臣只知道有这道密令,却不知道具体内容。统领大人选中这里和公主殿下见面,也是知道我们今晚要来,方便跟老臣复命。”

楚子密和楚子英脸色都变的很难看,易穆天是呼伦国皇族的姓氏,不论容图的话是真是假,有这个皇族的身份,他们都不便公开的得罪。只得不咸不淡的寒暄几句,客客气气的退了出去。

世界终于又清净了。

若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惊魂未定的打量容图:“你真是鹰王的表弟?”

容图挑起眉头,不怀好意的一笑:“是不是后悔与熊谋皮?”

若鸿叹了口气:“是。我信错人了。我原本以为你可以是朋友。”

容图的目光深不可测。

“其实假扮打劫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地点选在两国边境,”若鸿又叹了口气,自己都觉得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两个国家不会翻脸,也没有人会丢面子。”

容图幽深的目光里潜藏着某种隐而不发的怒意:“鹰王文武双全,相貌出众,虽然登基只有三年,却深受民众爱戴。请问公主殿下,他哪里不中你的意?”

若鸿凝视着容图,据说飞鹰与这位表弟感情极好,看来传言不虚啊。她拿起酒坛斟满容图的酒杯。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若鸿浅抿了一口酒,“鹰王也许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但是他不是我要的。”

容图脸色阴沉,双眼闪动着危险的光芒。若鸿感觉自己象一只被猫捉住的老鼠,如果辩词不能打动猫,是不是会被猫一口吞掉呢?

“我小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土人情,我甚至两次出海,在神仙岛、新州、爪洼岛生活了将近一年。”若鸿凝视着容图漂亮的黑眼睛,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神往:“那就是我想过的生活,成为一个大奸商,带着自己的商队,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伴侣陪伴左右,自由自在,游遍天下。”

容图若有所动。

若鸿嫣然一笑,接着说道:“我不想成为后宫众多宠爱之一。王妃的身份纵然可以尽享荣华富贵。但是失去了自由,金笼子和草笼子又有什么区别?”

容图没有再说话,目光却变的柔和了。

若鸿忽然想到回去以后还得承受来自太后的一轮轰炸,不禁万分头痛。

她长长的叹一口气,“今天过的还真是精彩啊。”

十二

出乎若鸿的意料,太后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也过得相当平静。除了给太后配药,每天又多了一项内容,就是使臣巴洛大人进宫来给若鸿讲解呼伦国皇室的种种礼仪传统。

若鸿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过分灵敏,总觉得在这一片平静里潜伏着某种山雨欲来的危机。她原本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但是现在看到宦官宫女在一起窃窃私语,她都会无缘无故的心头一沉。

坐在她对面的巴洛也许是注意到她又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象征性的咳嗽了几声,等若鸿的目光转回他脸上,才接着说:“所以说,公主殿下并不需要每天到太后的寝宫问安…”

若鸿心不在焉的从窗口望出去,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沿着小径慢慢的朝书房走来。他垂着头,仿佛每走一步都耗费他极大的力气。

若鸿“腾”的站起来,三步两步冲了出去。巴洛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听见他吃惊的叫了一声“公主殿下”,但是她无暇顾及。她的满腔怒火就等着这个突破口。

但是当她气喘吁吁的冲到楚子煜的面前,看到他满脸的憔悴,早已预备好要质问他的话却堵在唇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