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头痛,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跟他们有关的事情了。抬起头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不知道这个茶亭什么时候有人来做生意?”她满怀希望的想:“这里是官道,白天应该是有很多人的吧。”

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响动,若鸿不太灵敏的耳朵也听到了,一时间汗毛直竖。

“谁?”她迅速面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快出来,不然我放暗器了!”她的包裹里的确有一包针灸用的银针,勉强也算暗器吧。

茶亭外的草丛细细簌簌一阵响,钻出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摇着双手结结巴巴的说:“女侠手下留情!”

头一次有人称呼她做“女侠”,若鸿唇边浮起按耐不住的笑容:“什么人?”

半大孩子犹豫片刻,大概听出她声音没有恶意,鼓起勇气蹭了过来,可怜兮兮的说:“我不是坏人,我是要去投奔亲戚,和同伴走散了。”

若鸿借着微微的晨光打量他,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身板格外单薄。穿着半旧不新的一件夹袄,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瘦小的肩膀不住的发抖。若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若云。

几年不见,他也应该有这么高了吧?

若鸿叹了口气。

“这位女侠”半大孩子怯生生的问:“请问这条路是通哪里?”

若鸿不自禁的放软了声音:“你要去哪里?”

半大孩子犹豫了片刻:“我要去瓦都投奔亲戚。不过…”

“你跟我同路哎”若鸿笑了笑,紧接着又开始发愁:“可是我自顾不暇,要是加上你这个小鬼…”

半大孩子双眼放光:“女侠愿意跟我同路?我…我绝不给女侠添麻烦…我会…我会…”

“会什么?”若鸿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意外的看到他脸红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吴烟”半大孩子神态略有不自在,不过声音里却透着欣喜。

官道的尽头又有声音,若鸿探头去看,原来是一辆马车。

若鸿满怀希望的盯着马车越走越近,吴烟也看出来了她在打什么念头:“女侠?”

“别叫我女侠”若鸿双眼盯着马车,手却准确的拍上了他的头顶:“叫姐姐好了。”

吴烟在她的视线之外又一次红了脸。

若鸿却无暇顾及他的表情,她伸开两臂拦在路中央,大喝一声:“停车!”

马车夫勒紧缰绳,疾驰的骏马长嘶一声,高高扬起了前蹄。与此同时,马车里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不悦的说:“长福,怎么回事?”

名叫长福的年轻人却充耳不闻似的,一双眼睛只是怔怔的望着若鸿。

若鸿白了他一眼,大声说:“请问这位先生,可不可以搭乘你们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不动声色的说:“原本出门在外应该相互照应,只是马车上有病人,实在不方便有外人在场。所以…”

“有病人?”若鸿精神一振,“可不可以让我把个脉?”

马车里的人明显的一愣:“姑娘懂医术?”

车帘刷的一声挑开,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神情却颇为犹豫。

若鸿却不耐烦了,“病人在马车上?”

中年人打起车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若鸿跃上马车,乍一进去,只觉的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却听见有人不均匀的呼吸。就听中年人低声说:“生病的是在下的内人。十天之前开始发烧,请了许多郎中,有的说着凉,有的说吃坏了东西,吃了不计其数的药却丝毫也不见气色。”

若鸿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看到车厢里面对面两排坐榻,其中一张坐榻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发散乱的落在枕头上。

若鸿试了试她的额头,从被里取出她的手臂仔细搭脉。中年人紧张的守在一旁,却不敢出声打扰,直到看她睁眼,才问:“怎样?”

若鸿从包裹里摸出一个青花瓷瓶,取出两丸药喂到她口中,轻声说:“她一会儿会醒来,过前面益州城的时候,我开个药方,去抓几味药。”

中年人急切的问:“我内人是什么毛病?”

若鸿从他手中接过茶盅,扶起病人喂她喝了几口水,“尊夫人常年劳累,五脏都有损伤,略感风寒,勾起了旧疾。她可是经常咳嗽?”

中年人点点头。

若鸿又说:“要她恢复,只需要半个月。我可以再开个药方让尊夫人常年煎水饮用,可保旧疾不再犯。不过,若要彻底治愈,在下就无能为力了。”

中年人一双锐利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的脸,象在消化她的诊断结果。就听病人轻轻咳嗽两声,气息微弱的唤了声:“康成?”

中年人连忙答应一声,向她俯下身去,柔声细气的问:“阿蓝,你感觉怎么样?”

病人微微点点头,“有些饿。”

中年人大喜:“车上带着一早熬好的白粥,我马上生火热热。”

说罢,忙不迭的向外喊:“长福,停好马车,生起炉子来,把粥热热。”

马车夫连忙答应。

看到中年人旁若无人的握着夫人的手,若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要离开,就听中年人问:“冒昧问一声,姑娘是要去哪里?”

若鸿微微一笑:“我们姐弟要取道昌平去瓦都。”

中年人双眼一亮,“我们正是要去昌平,巧的是我家主人下个月要去北苏国。姑娘不妨同路,和我家主人一起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若鸿想了想:“不会太打扰吗?”

中年人笑道:“我家主母身体很弱,若能同行,倒是我们沾了姑娘的光了。”

若鸿爽快的说:“好。”

坐着宽敞的马车赶路,感觉果然不同。

若鸿躲在车厢里每天陪着蓝夫人聊天,吃吃零食,在小炉子上给她煎煎药。吴烟则每天挨着长福,不多久连赶马车都学会了。人虽然还是那么单薄,神情却十分快乐。有时投宿在了市镇,若鸿总要拉着他去逛逛市集,遇到喜欢的东西也会自然而然的给他买一份。她有好几年没有和若云一起逛街了,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姐弟相处时的光景。

二十一

“老姐,老姐”门外吴烟的声音颇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打扮好了没有啊?不是去相亲,只是逛逛灯会哦。”

若鸿嘴里说“就来就来”,心里却想:这个死小孩越来越贫嘴了。打什么扮呀,翻包袱找一件厚点的外袍而已。再说看个花灯嘛,黑灯瞎火的,人的眼睛都在看灯,打扮给谁看啊?

气鼓鼓的拉开门一看,康成和蓝夫人也等在门外了,吴烟靠在客房门外的栏杆上,手里抱着个苹果正在啃。看见她出来,有那么一秒钟象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然后,长长的吸了口气,别开了眼睛。

若鸿上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叫什么叫,我换了件衣服,你叫了八百遍了!”

吴烟揉了揉头顶,没有出声。

蓝夫人笑盈盈的说:“准备好了就走吧,等过两天到了昌平,你们姐两个还可以到处逛逛,我们就没有这么逍遥自在了。”

四个人走出客栈,浓浓的节日气氛立刻扑面而来。刘家集虽然是个小镇,但是在灯节这样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也吸引了附近乡镇的不少游客。此时夜幕刚刚降临,街道上已经是人来人往,街道两旁挂起了无数的灯笼,越到市镇中心,花灯越见精细,官府和一些大户人家也都预备了猜谜之类的游戏。

出门没走多久就和康成夫妻俩走散了,吴烟则象个保镖似的护在若鸿身边,生怕别人挤到她。尤其是每当有面貌可疑的男子挤到若鸿身边要搭讪的时候,他就象个老母鸡一样忙不迭的拉着她躲开。惹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随着人流走了几条街,两人都累了,若鸿便拉着他到旁边的食肆里去吃小笼包。两碗热腾腾的浓汤端上桌,吴烟竟然有些百感交集似的。若鸿把勺子递到他面前,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愣神么?怎么不吃?”

吴烟勉强一笑:“没什么。”汤碗里的热气腾上来,有那么一瞬间让他的眼睛里好象蓄满眼泪似的。若鸿把蒸笼挪到他的面前,又拿了小碟子过来,转头问她:“你吃小笼包要不要辣椒?”

吴烟摇摇头,若鸿帮他放了点香醋。从前和若云一起逛市集的时候,姐弟两个就喜欢在外面吃东西,若云也不喜欢吃辣椒,每次看她吃辣椒都会呲着牙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好象辣着的人是他。

“好吃吗?”若鸿问他,满意的看到他鼓着腮帮子认真点头。他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象若云。若鸿心里有点难过,自然也就没了胃口。

“卤肉和小菜也很好吃”她又拍拍他的头顶,真是的,越拍越顺手了:“你那么单薄,一定要多吃一点。”

吴烟点点头,脸又红了。

从食肆出来,正巧看到城墙上开始放烟花。若鸿拉着吴烟挤在人群里,仰着脸看那满天灿烂缤纷的花雨。那艳丽到极致的绽放,曾经是令她雀跃不已的景色,如今看在眼里仅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场邂逅,只是回忆里泛起的某个不曾深究的画面碎片,好多年刻意不去想念的往事,却在这一场烟花的表演里全部涌上心头,涨满了她的心房,然后化做两行清泪,汩汩落下面颊。

吴烟把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放到她手上,轻描淡写的说:“是热的哦,你们女孩子不是都爱吃这个吗?”

若鸿亲昵的拍拍他的头:“你怎么知道女孩子都爱吃这个?是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小情人爱吃啊?”

吴烟挡开她的手,脸又红了。

若鸿哈哈大笑,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起来。吴烟却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向她的身后,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好奇怪啊,后面那位公子好象跟着我们很久了。”

“哪里?”若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刹那间毛发直竖。

一位衣袂翩翩的英俊男子正排开人群朝这边挤过来,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衫,长发上束着金环,面如冠玉的脸上永远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持重。不是楚子煜却是谁?

楚子煜幽深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原本还存有一丝疑虑,及至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就化做一片释然。

若鸿却象见了鬼一样,拉起吴烟掉头就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他。他不好好的回他的北苏国,跑到这里做什么?

“若鸿!” 楚子煜以为他没有认出自己,急切之中顾不得仪态风度,放声大喊了起来:“若鸿!等等啊,是我!”

然而若鸿却跑的更快了。两个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楚子煜一直追到了街道的尽头.人潮涌动,哪里还有伊人的踪影?

他站在街道的中央东张西望,满脸掩饰不住的热切与失望。

在离他不远的树丛后面,若鸿紧紧拽着吴烟的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点什么声音让他察觉。

其实在若鸿的心里已经不太在意他做过什么了,他们从来就不是敌人,当然也从来就不是朋友。真要碰在一起,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寒暄,只当他是个曾经认识的人吧,毕竟他对无双是不同的,而无双又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吴烟一直若有所思的暗中打量她的表情,直到她的目光恶狠狠的瞟过来:“看什么!?”

吴烟苦着脸指了指他的手:“老姐,你掐的很用力哎,而且你拉着我这一通跑,跑的我又饿了。”

若鸿忍不住笑了:“等那个人走远了,我再请你吃一顿好了。反者你那么瘦,多吃一顿也是应该的。”

“那个人你认识的,对不对?”吴烟指指街道中央垂头丧气的楚子煜:“那你干嘛要躲着他?”

若鸿伸手拍他的脑袋:“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吴烟瞥瞥嘴。目光却若有所思。

二十二

疾风匆匆忙忙的赶回平江楼,无视楼里伙计们的笑脸相迎,大步流星的穿过花木萧疏的花园,直奔内院而去。

庭院的尽头是一幢雕梁画栋的双层小楼。在二楼的长廊上,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色人影正神不守舍的来回踱步。听见疾风的脚步声,这人竟从栏杆上探出上半身,急切的问:“打听的怎么样?”

在疾风的印象里,自己的主子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如此的失态,不由的让他愣了一下:“回王爷,城东的五福客栈昨夜的确有一位紫色眼睛的姑娘投宿,不过不是一个人,同行的还有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带着一个下人。”

“哦?”楚子煜皱起眉头,随即把这些末梢枝节先抛在一边:“备马!”

疾风为难的看着他,没有动。

楚子煜不悦的挑起眉头。

疾风硬着头皮说:“王爷,他们天不亮就已经走了。那时候店里伙计都睡的迷迷糊糊,所以没有人注意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已经走了?” 楚子煜收住脚步,心头一片茫然。

自从在太后的寝宫她指责自己利用她开始,她就再也不曾跟他说过话,甚至,不曾再用正眼看过他。昨夜她明明看到了他,却故意躲起来不见他。她…终究是没有原谅他吗?即使她现在已经逃开了别人为她设计的命运?

随即一个更大的疑团浮上心头,他都能够无意之间遇到她,以飞鹰素来雷厉风行的手段,又号称已经派出了大批精锐的侍卫,竟然会对她的下落没有半点消息?

那个毓澜殿里深沉如海的男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他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和北苏国联姻?

楚子煜皱起眉头,莫非真象传言所说的,他只是想借着两国联姻的声势安抚民心,平复信王叛乱造成的影响?

可是他分明看到过他和若鸿在河边卿卿我我,他应该是中意这个女人的。但是对他这个北苏国的钦差大臣,飞鹰又十分明显的冷淡他,这又是为了什么?

楚子煜皱着眉头,缓缓步下楼梯。

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他的大脑,飞鹰的确是中意她,这一点从她被劫持后他的反应就可以断定。那么,他现在的表现只能解释为:他既想得到她,又不想兑现两国联姻后他必须兑现的承诺。所以,即使他勉强同意了不向外声张公主被劫,貌似平静的将公主鸾驾迎进皇城,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暂时找个人假冒公主举行婚礼。

楚子煜的眉头舒展开来,暗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再进一步想,莫非劫持她的人就是他安排的?而他的表现只是做戏?那么,宣称公主病重之后,接下来就会宣称公主病故了吧?

公主在送亲路上被劫持,楚子煜也要负责,所以即使飞鹰宣称公主病故,联姻失败,楚子煜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决不能声张出来,扫了皇家颜面。那么,呼伦与北苏两国没有姻亲关系,飞鹰自然不必遵守有关两国通商、互派援兵、边境互不侵犯等等承诺了。

楚子煜恨恨的拍打着栏杆,心里泛起苦涩的挫败感。

飞鹰一定会找到她,这一点他几乎能肯定。当然他找到的只是一个叫做原若鸿的江湖郎中,而不是名叫姚无双的北苏国护国公主。然后他会怎么做呢?正式的迎娶她做王后,上演平民百姓最爱看的麻雀变凤凰的戏码,还是悄无声息的纳入后宫,让他一辈子也不能发现真相?

在这一切的背后,楚子煜悚然发现了一个无法掩饰的事实:那就是飞鹰对他充满了敌意。这一点,早在离开瓦都皇宫时他就模模糊糊的察觉到了,那是一个男人不能容忍别的同类窥视自己所有物时所发出的危险信号。

他一定是察觉了自己对若鸿的心意了。

那么他是因为这个才分外不能容忍两国之间存在联姻的关系?他甚至不能忍受在她和楚子煜之间存在一丝一毫的联系?

楚子煜开始明白了,十有八九他起初是愿意两国联姻的,直到发觉了自己对若鸿的感情,这一切才开始发生变化。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楚子煜沉郁多日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这样对于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现在是和飞鹰并排站在同一个起点呢?

“王爷?”疾风偷眼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楚子煜脸色慢慢平和下来,瞟了一眼疾风,又恢复了平素严谨的口吻:“没事了,你下去吧,等十二爷的人来了通知我。”

疾风还没有说话,就听一旁响起一个清朗的笑声:“子煜,你有心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