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若鸿的心里忽然警醒了起来,想起身去摸“清露”,却手脚酸软的跌倒在床边,而鼻端也清晰的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大意了,的确是自己大意了,她只顾着自己那一点心事。而且因为身处万葵堡的缘故,全然没有了防备之心。她…怎么能这么大意呢?她细细分辨迷香的成分,开始觉得有点头痛了,这迷香颇不简单,擒天门里应该是有个配药的高手吧。

在荒原上,擒天门的人现身之前就用了迷香,这应该是他们行事的传统吧。他们竟然真的摸到万葵堡里来了?!只是…只是为了捉她吗?她困惑不已。

床帐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面前垂首打量她。这是绿阁里专门服侍她的丫鬟,叫钟儿还是珠儿的?难道她是擒天门的卧底?

若鸿的头靠在床沿上,全身动弹不得。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绿阁有四五个丫鬟打理,若鸿不用人伺候,所以对她们也不留意。这个丫鬟看着面生,但是却让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身上分明有些什么东西是她感觉眼熟的…

丫鬟钟儿抿嘴一笑,伸手将她拦腰抱起。看不出她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床榻上的悠悠哼唧了一声,若鸿费力的斜过眼睛去看,钟儿犹豫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拎起悠悠的脖子放到她怀里。用一床棉被将一人一兽裹在一起,推开门向外张望一下,轻飘飘的窜了出去。

万葵堡一片寂静,正是日出前最黑最冷的时刻。

“什么人?”远处有人喊,这该是万葵堡的巡夜人吧。

抱着她的钟儿手臂一紧,脚下却没有停步。若鸿从棉被的缝隙可以看到钟儿的半个侧脸和一缕飘落下来的发丝。

身后的声音杂乱了起来,似乎有刀锋的声音,但是听得不真切。钟儿的身形十分迅速,很快就将万葵堡的种种声音甩在了后面。若鸿只觉得周围越来越静,除了她和悠悠的呼吸,似乎就只有雪花落在身上的细微声响。

钟儿的脚步忽然停住了,身上散发出肃杀的气息。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把人留下。”

若鸿很想把头从被子里探出去看看吴烟一本正经的小脸,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次听到吴烟的声音,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欣喜。无奈除了眼珠,她全身哪里也动不了。从棉被的缝隙里望出去,钟儿的身体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吴烟的声音还是波澜不惊:“阁下不要迫我动手。”

若鸿感觉钟儿的身体突然之间开始迅速的躲闪,若鸿在钟儿的怀里被抱着晃来晃去,头都晕了。她听到“哧”的一声响,钟儿的身形微微一顿,若鸿从她的呼吸声里判断她应该是受伤了。紧接着“叮当”一声,似乎吴烟的刀被另外一个人的兵器挡了开来。钟儿的身体也忽然之间向一旁闪了过去,听声音似乎吴烟已经被别人围住了。

有马蹄声,接下来,若鸿被打横放在了马鞍上,钟儿上马之后似乎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人说:“这个人很麻烦。”

若鸿刹那间头发根根立起,心头掠过魂飞魄散般的寒意。

冤家路窄,果然是冤家路窄!

他…是摘星!

三十六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鸟鸣,摘星循声望去,一只信鸽般大小的红色鸟儿拖着五色斑斓的尾羽正在他们的上空不停的盘旋。

“烈火鸟!”惊叫一声,摘星的心不由一沉。隐约觉得这次行动也许是轻敌了…

忍不住担忧的望向身后:此刻天色虽然还没有放亮,但是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积雪,映着雪光,树林边打成一团的三个人影看得十分真切。吴烟的兵器是双剑,漫天飞雪之中,他的两把剑舞得团团生风,自己手下一时间很难占上风。若论武功此次行动的十名下属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是,其中六人已派去拦截万葵堡的追兵…

这两个围攻吴烟尚且不能得手…

而头顶上空的烈火鸟正在向它的主人报告目标的准确位置,叫声也一声比一声更急切。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一点一点向他身上汇集的杀气了。

他将两把弯刀握在手中,双眼眨也不眨的紧盯着烈火鸟尾羽所指的方向。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吴烟已经解决了一个对手。

摘星翻身下马,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的跳了起来。他忽然发现所处的地形对自己是十分不利的,这里是一处浅浅的谷地,在当地的口语中被称为“猎鹿的地方”。原来的计划中,他打算在这里打个埋伏,解决掉万葵堡的追兵。却万万没有料到半路会杀出个吴烟,拦住了自己的左右助手,而随后出现的这只神秘的烈火鸟竟将自己也困在了这里。没有看到自已露面,埋伏在一里之外的伏兵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万葵堡的方向,两个灰色的人影鬼魅一般飞掠过来,其中一人去支援自己的同伴,直奔吴烟而去。另外一人却奔到摘星面前,做了一个焦急的手势。摘星瞥了他一眼,知道拦截万葵堡的人恐怕是顶不住了。

这人也从摘星不同寻常的神情中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天地之间突然之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隐隐传来不易觉察的声响,象茸茸细雨落在花园里,又象秋风扫过远处空旷的庭院,听不真切,却叫人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不安和疑惧。

这人看到了空中盘旋不定的烈火鸟,暗暗从衣袖里摸出暗器,却被摘星以眼神制止。对方是何方神圣尚未可知,若伤了烈火鸟,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而烈火鸟似乎也感应到了危险的气息,绕了一个大圈子迅速飞走了。

盆地的边缘渐渐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晨光,就好象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布景。象应和这天然的布景一般,山脊上眨眼之间出现了剪影一般的一队人马。清一色黑色的骏马,马上的骑士都穿戴着黑色的盔甲,沉默无声的伫立在山脊上。

和吴烟对战的两个擒天门手下也已经住手了,退守在摘星身旁。

两方人马沉默的对峙。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紧紧锁住山谷中央的目标。

两队骑兵冲下山脊,从侧翼切断了摘星的退路。将摘星等人团团围在中央。

山脊上分出一支队伍缓缓向下移动,一人一骑走在最前方。

这人跨下的骏马极其神骏,马上骑士的装束虽然与其他人差别不大,却自然而然的散发出王者之气。面盔后面一双锐利的眼睛,更是充满了隐而不发的力量。

他勒住缰绳,冷冷的打量着摘星,目光落下来,扫了一眼他身旁马鞍上的被卷。再抬头,目光中突然充满了怒意。

“人留下”他冷冷的开口:“你们走。”

摘星眼角的余光扫过黑压压的包围圈。好象没有什么反击的余地。

“好。”他痛快的回答。

黑衣骑士挥出长鞭准确的卷住了他马鞍上的被卷,用力一收,被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了他的怀里。

摘星看到他凌厉的眼神又落回到自己的身上,只好开口解释:“迷香。一个时辰自己可解。”

黑骑士轻轻摆了摆手,摘星身后的包围圈让开了一个出口。

摘星强做镇定的拱了拱手,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带着手下飞快的退走了。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洼的深处,黑骑士才收回视线,他用马鞭轻轻挑开被子的一角,目光之中光彩流动。

“睁开眼”他的声音含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醒着。”

若鸿的眼睛闭的更紧了。

突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乍惊乍喜之下,若鸿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声音曾经给予她安心的感觉,而此刻却令她心跳加速,连眼睑也在不停的颤抖。

她能感觉到拥抱着她的一双手臂收紧了。

一丝灼热的气息靠近了她的鬓边,他的声音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再不睁眼,我就…吻你。”

若鸿一惊之下,眼睛却闭得更紧了,脸颊上却漫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敲破了旖旎温柔的风景。灼热的气息离开了她的鬓边,若鸿松了口气,转眼想到自己狼狈的处境,脸不由的更红了。

耳畔传来刀锋故做冷静的声音:“在下万葵堡刀锋,请问大侠高姓大名?”

黑骑士用一只手向上推开面盔,露出一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来人,性感迷人的嘴唇微微向上挑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易穆天· 飞鹰”他的声音因为好心情的缘故而透着雍懒的气息。他低头看看怀里的睡美人,她正偷偷打量他,冷不防四目交投,目光慌忙躲闪到一边,却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飞鹰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刀锋凛冽的目光从被卷上收了回来,抓着马缰绳的一双手因为过分用力而青筋毕露。

他身旁的玉笙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上前一步行礼,口称:“草民玉笙,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飞鹰抬手,示意他起来。

“原来是呼伦国鹰王陛下”刀锋的心一沉,语调也不自然起来:“陛下救了在下的表妹,还请陛下将人交还给在下,万葵堡上下不胜感激。”

飞鹰诧异的挑起一边的眉毛,目光扫向队伍后面的吴烟。吴烟轻轻点了一下头。飞鹰收回目光上下打量刀锋,他当然不会忽略刀锋那双过分用力的手和一旁玉笙阴沉的表情。反倒是另外一个目光清亮的青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上去比较没有威胁。

看他一直沉吟不语,刀锋有些按耐不住了,“陛下…”

“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飞鹰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在刀锋和玉笙两个人脸上逡巡不定:“这位姑娘乃是小王未过门的妻子,恐怕还是跟着小王更为合适。”

他满意的看到刀锋和玉笙脸上都出现了震惊的表情,再低头看看他的“未婚妻子”,她也睁大了紫色的眼睛,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他。他冲她眨了眨眼睛。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怒气冲天,只是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飞鹰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假装没看见。无论她愿意不愿意,这次他都要把她带走。

山脊上一名骑兵飞驰而下,来到队伍外围时,翻身下马,快步来到飞鹰马前行礼,高声禀报:“回禀陛下,安彦国世子完颜松殿下前来迎接陛下御驾。”

飞鹰点点头,“请。”

放眼望去,衣甲鲜明的一队人马正翻过山崖,迤俪而来。最前面的是一位身长玉立的年轻公子,满脸惊讶的看着山谷中奇怪的阵列。刀锋等人均已下马俯地行礼。

“陛下别来无恙?”完颜松利落的跳下马背欲行大礼,却被飞鹰的近卫拦住。

飞鹰笑道:“不过小别而已,小王还没有说叨扰的话,完颜兄怎么如此客气?”他见完颜松不住打量他怀里的被卷,哈哈笑道:“这里就是你一心想见之人,不过,此刻不大方便见客。”

完颜松露出好笑的表情,瞥了一眼俯地行礼的刀锋等人,一本正经的说:“陛下行事常常出人意料。”

飞鹰哈哈大笑。若鸿缩在被卷里,恨不得念个咒语让自己消失掉。

完颜松亲自扶起刀锋,奇怪的问他:“你怎么知道陛下要来安彦国的消息?竟然比我还早一步来接驾?”

刀锋额头上青筋直跳,若是让他怀疑万葵堡的耳目已经渗透到了禁宫,后果将不堪设想。连忙说:“万葵堡昨夜有刺客,我等是一路追拿刺客,与鹰王陛下只是巧遇。”

完颜松这才注意到他们一副衣衫不整的打扮,哈哈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不如我们顺路拜访一下老人家,也在府上叨扰一顿早饭如何?”

万葵堡是安彦国最大的江湖势力,王室重点拉拢的目标。而且他即将与万葵堡结亲,也惟恐在呼和秦那傲慢的老头眼里落下失仪的把柄,导致婚事受阻。

完颜松的话却正中刀锋下怀,连忙派出一名随从赶回堡里送信。

飞鹰也爽快的点头,自从收到吴烟的急报,他一方面送信给完颜松请他帮忙调查万葵堡和若鸿下落,同时和他的禁卫军日夜兼程赶往安彦国,实在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而且,既然若鸿还有亲戚,要把人带走好歹也要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三十七

隔着一道琉璃屏风,外间大厅里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若鸿靠在软蹋上,刀锋的母亲严氏和梅红一左一右围坐在她的身边,却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相比较她的身体,她们明显的更关心外面的谈话。其实这烂迷香只要找一丸“清露”就可以解了,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看样子没有人替她想这个。

梅红突然在她手上用力的捏了一把,若鸿愣了一下,才发觉外面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看到梅红捉狭的表情,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

“陛下说鸿儿…”呼和秦迟疑的声音,似乎在犹豫该怎么措辞才不会扫了飞鹰的面子。

“小王此次离开呼伦,也是为了找她”飞鹰的声音:“在我们大婚之前,她是…在送亲的路上丢了。”

若鸿翻了个白眼,可惜没有人看见。相信外面的人现在肯定都是一头雾水,什么叫做“在送亲的路上丢了?”这狡猾的狐狸,关于她当时假冒的身份姚无双,他怎么又只字不提?

完颜松呵呵笑了起来。

呼和秦犹豫的声音:“不知这门婚事…”

飞鹰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成竹在胸:“这门婚事是北苏皇太后一手促成。齐王殿下亲自来送亲,只可惜…”

若鸿心里想:“编吧,看你接着怎么编。”

“只可惜送亲的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一只野狗惊了马,当时场面非常混乱,所以…”狡猾的狐狸适时的收口,把想象的余地留给了听众。

若鸿几乎能想象出大家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转头看看严氏和梅红一脸的同情,肚子里有种要抽筋的冲动,就不知道如果卓烈听说自己原来是“一只野狗”,又会有什么反应?

“即便如此,陛下此刻带走表妹也与礼不和。”刀锋的声音异常僵硬。

“人,小王一定要带走。”飞鹰的声音还是云淡风清,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一片寂静。

气氛好象有点僵呐。若鸿撇撇嘴,没有意识到脸上的肌肉已经可以活动了。梅红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外面都要出人命了,就你还没心没肺的。”

“若鸿必须跟我走”飞鹰淡淡开口:“否则沿路都是擒天门的杀手,凭你们自己的力量,活不到北苏国。”

“你…”刀锋的声音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不知道陛下有什么计划?”这是刀锋的父亲云雷,不露痕迹的拦住了刀锋的话头。

完颜松呵呵笑道:“北苏下月立太子,父皇和鹰王陛下都已经收到皇帝的邀请前去观礼。擒天门纵然无法无天,想必也是不敢打御驾的主意。”

静默良久。

呼和秦的声音:“鸿儿弱质女子,老夫不愿意让她再涉险。陛下的好意…”

“她必须去”飞鹰的声音毫无回转的余地。

若鸿倾听他们的谈话,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飘而过,却快的让人抓不住。

飞鹰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有两个人,如果不能亲手杀了,她就永远也不能够从那场噩梦里解脱出来。”

如同当头棒喝,若鸿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飞鹰的话竟然每个字都沉甸甸的砸在她的心上。

“陛下说的是…”玉笙的声音,他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声音却颤抖的厉害。也许飞鹰说的话他也曾经想到,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毕竟,她是那么的柔弱…

“郑青和洛惊风。”

外间寂静无声。看不到,也猜不出他们此刻都是什么表情。

若鸿垂下头,泪水潸然落下。

北苏,天晋十一年。

京城瓦都的初春似乎来的格外突然,一夜春雨之后,楚子煜突然发现窗前的迎春花竟然已经结出了嫩黄的花蕾。

微风拂面,果然已经带着几分融融的暖意。

一个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垂手行礼,恭恭敬敬的说:“回殿下,皇太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