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鸿有些不明白:“洛惊风的人?”

飞鹰摇摇头:“应该还有太子的人。”

若鸿心里一动:“他怎么会怀疑我们?”

飞鹰眼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冰冷,语气却依然温柔的象山林间拂面而过的微风:“千万不要小看了他。除了他自己,目前最希望洛惊风倒霉的恐怕就只有我们了,他绝不会忘记这一点。而且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昨夜里太子的寝宫闹刺客呢。”

若鸿皱起眉头,应该是为了那一包洛惊风的罪证吧?可是…

“真派了刺客去也未必能找到或者毁了那包东西”她沉吟片刻,轻声说:“他当国师多年,宫中应该有他的耳目,让这些人暗中动手不是稳妥得多吗?”

飞鹰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聪明!”

若鸿红着脸推开他,飞鹰却不由分说又将她搂进怀里:“我们说的可是秘密的事,你离我那么远,别人听到了怎么办?先别推我,你倒是猜猜看,刺客是谁?”

若鸿搭着他的胳膊,微微蹙起眉头:“吴烟还是玉笙?只有他们两个轻功最好,要不就是你自己?”

飞鹰故做失望的叹了口气:“再给你一次翻身的机会,否则就欠我两个吻。”

若鸿白了他一眼:“总不会是楚子煜找刺客来行刺自己吧?”

飞鹰用力一点头:“总算是开窍了!”

这回轮到若鸿目瞪口呆了。

飞鹰象卖关子似的带着她走进了山崖边的“落霞亭”,山崖之下就是有名的桃花坞,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站在亭边放眼望去,整个山谷云蒸霞蔚一般,艳丽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繁花丛中隐约有几户人家,估计都是附近的蜂农,若鸿望着那些掩隐在花丛中的茅屋,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羡慕来…

“等酿出了桃花蜜我一定要给你买一些来”飞鹰笑微微的说:“听说桃花蜜是最能养颜的。我的若鸿虽然已经够美了,但是也需要保养,对不对?”

若鸿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萦绕在心里的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楚子煜竟然找人冒充刺客?

她眼前闪过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他的风度始终那么高贵洒脱,举止永远都彬彬有礼,除了眼神冷淡一点,几乎没有看到过他有什么失态的地方。若鸿无法想象他会做那么诡异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他,那…又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他真的无法忍耐洛惊风在朝堂之上的呼风唤雨?一定要在洛惊风与南夜国真正结盟之前解决掉他?

还是…

因为他有罪的证据呈到御前却被皇帝以重重借口压了下来,楚子煜此番举动只是想迫使皇帝下定决心呢?

“他真的如此憎恶洛惊风吗?”若鸿半心半疑的问他:“不会是在作戏?”

“也许他真是不满洛惊风的所作所为”飞鹰在亭中踱了几步,缓缓开口说:“但是他真正顾忌的恐怕是洛惊风和南夜的结盟吧。”

若鸿诧异的问:“太子已立,洛惊风在太子眼中并不得宠,南夜为什么还要和他结盟?洛惊风手里到底有什么筹码?”

飞鹰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这也是一直困绕着他的问题。

凉亭下的花树枝叶婆娑,花丛里忽然间传来悠悠低沉的怒吼,吼叫声越来越大,花树也晃动的越来越厉害。

若鸿和飞鹰都站起来探头往下看,悠悠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撕打,若鸿连忙出声呵止,远处的刀锋玉笙等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赶了过来。

花丛中已经窜出来一个男人,一边往凉亭的方向跑,一边大声呼喊:“谁家的狗!快拿走!”

亭里亭外的人一打照面,不由自主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男人高大的身材裹在一身黑色的短衫里,浑身上下充满了桀骜不驯的野性。麦色的皮肤,浓浓的剑眉,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原本风度潇洒的一个人,此刻却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却不正是卓烈么?

四十二

亭里亭外的人正在面面相觑,卓烈身后的花丛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娇笑,窜出来一个小巧玲珑的人影,这人身穿灰色的短衫,脸上灰灰黄黄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一双眼睛却水光盈盈,十分灵动。

若鸿只觉得他十分面熟,迟疑了半晌指着他说:“水红…”

飞鹰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凛凛的目光扫过身后围拢过来的一干侍从,十分不悦的在凉亭的栏杆上用力一拍:“出来一趟,全都没了规矩,摘花的摘花,逗狗的逗狗,吴烟你是怎么当的差?!”

吴烟排众而出,垂首行了个礼:“臣下知道错了。”

飞鹰“哼”了一声:“被你们闹的也没了兴致,既然是被狗咬伤,也只能将就着挤乘一辆马车了,吴烟安排两个人搀扶着些。这就回吧。”

卓烈拉着水红瑛垂首立行礼,悠悠不情愿的“呜呜”叫了两声,跑回了若鸿的身边,若鸿俯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身边明明是山色动人,繁花似锦,心里却忽然间感觉到了异样的压力。

飞鹰拉她起身,不动声色的朝马车走去。他的手温暖有力,仿佛想要通过这紧紧的相握把自己的力量渡到她的身体里去一般。

马车开动之后,卓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跟着你们好些天了,就是不得近身。”

飞鹰斜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头:“冒冒失失的跑了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卓烈在摇晃不定的马车里向着飞鹰单膝跪了下去,目光炯炯的凝视着他:“卓烈谢陛下饶了家兄性命,以后若有差遣,无不从命。”

水红瑛也随着他在一旁跪了下来,马车本就狭窄,这两人一跪,车厢里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飞鹰淡淡的一笑:“回国之后,你去找容图,他对你已有安排。”

卓烈重重的叩了下去,然后拉着水红瑛一同起身坐好。目光转向若鸿,脸上却露出笑嘻嘻的表情:“我这次跑来,大半都是为了你。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若鸿拍拍悠悠的脑袋:“一定,我一定让悠悠好好谢谢你。”

卓烈撇撇嘴:“真小气。”

飞鹰扫了他一眼,语气仍然淡淡的:“怎么那么多废话?”

卓烈吐了吐舌头,表情变得正经了起来:“从一水山庄搜集来的消息看,你们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洛惊风。这人很神秘…”

飞鹰打断了他的话,干脆的问他:“可是打听到了什么秘密?”

卓烈点点头:“天晋三年蒲阳三州大旱,颗粒无收。境内有饥民暴乱,当时皇帝从内库紧急拨出巨款赈灾,因为赈灾的钱粮充足,暴乱很快就平息了。皇帝也凭借这次赈灾处置一批贪官巨蠹,真正坐稳了天下。”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据说这笔银两的数额足够买下三个富饶的州了。这笔钱就是洛惊风以私人的名义暗中送给给皇帝的。”

飞鹰和若鸿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诧异莫名。

飞鹰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不知不觉有些迟疑起来:“就算他位极人臣,一年也不过几千两银子的俸禄,怎么会如此财大气粗?”

卓烈一拍腿:“对呀,所以就坐实了另外一个江湖传闻:他确实已经掌握了龙神之狱!”

飞鹰和若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不可能!”

水红瑛嫣然一笑,说:“可能。洛惊风当年负气离开牧人族,曾经有一年的时间滞留在雪山的深处下落不明。那里正是传说中看守龙神之狱的狩龙族的出没之地,洛惊风极有可能与他们不期而遇。”

她顿了顿,接着说:“狩龙族尽管累世看守着巨大的宝库,本身却对世俗的财宝不看重。他们族人最重视个人修炼,在这种情况下,洛惊风掌握宝藏的秘密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龙神之狱的传说在北苏、呼伦、南夜、安彦等国都广有流传,传说中雪山深处生活着一群神出鬼没的狩龙族人,负责看守着祖先龙神流传下来的神秘宝藏。也曾有些艺高胆大的人前去寻找宝藏下落,大多没有什么结果。

飞鹰和若鸿自然也听过这个传说,此刻水红瑛言之凿凿的将它搬了出来,两人心中都感到荒诞不经,万分的难以置信。

卓烈看到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不相信,不服气的说:“那怎么解释他用来赈灾的巨款?”

飞鹰沉吟不语。

若鸿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满脸的恍然大悟:“难怪南夜国的昭宁会千里迢迢来跟他攀亲了,不管有没有龙神之狱,至少他们是相信的。”

飞鹰点点头。

若鸿又皱起了眉头:“那楚子煜为何…”

飞鹰恬淡的一笑,“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不知道,二是不相信。”

说到这里,他脸上流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三天后我要正式向皇帝告辞回国,楚子煜如果真要拿洛惊风开刀,这几天必定会派人来跟我们联系。”

他舒适的向后一靠,“卓烈和水姑娘暂时不要出门,”他紧了紧若鸿的手:“至于你,不妨带着侍卫出去多买买东西,把我们要回国的声势造的更足一些。”

若鸿象是想到了什么,双眼陡然一亮。

瓦都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坐落在禁宫南门外的福安大街。正午时分,一队衣甲鲜明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护卫着一辆宽大的乌蓬马车缓缓停在了“福盛记”绸缎庄的门外,福盛记的老板娘亲自迎了出来,伸手扶着一位头戴面纱的女子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将她迎进了福盛记的内厅。

过了半晌,老板娘又搀扶着这位姑娘出来,只是身后多了两个大包小包抱满怀的小伙计。这三人客客气气的将她送上了马车,便垂手立在一旁笑容满面的目送马车离开,直到这一队人马消失在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才转身折回了店铺。

两个过路的熟人诧异的拦住老板娘,好奇的询问:“这么大的排场,您又亲自迎进送出的,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又来照顾您的生意啦?”

老板娘多皱的脸孔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可不就是贵客嘛,这是前来观礼的呼伦国王的内眷,又来订了不少好衣料呢。”

围观的人啧啧称羡,老板娘陪着闲聊了几句,便又去忙活自己的生意了。

福盛记的内堂,卓烈坐在桌边心不在焉的喝茶,身后通往内室的门一声轻响,若鸿穿着一身男式的灰布短衫走了出来,在卓烈面前转了个圈,兴高采烈的问他:“怎么样?”

卓烈歪着头上下打量她,以男人的标准来看,她的身材未免矮小瘦弱,但是倒也没有什么大破绽。

点了点头:“出门戴上斗笠,遮住你那双眼睛,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福盛记的老板娘推门进来,笑嘻嘻的打量着男装的若鸿:“夫人这样打扮倒越发的俊俏了。”

若鸿听她称自己“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陈嫂子,这次多谢你了。”

老板娘笑道:“我们是一水山庄的人,水庄主的命令自然无所不从。更何况夫人照顾了我们的生意,也是我们福盛记的大主顾,帮点小忙是应该的。既然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就让老身送夫人出去吧。”

说着,自己在前面引路,穿过小小的后院,打开了下人出入的角门,将二人送了出去。

角门外是一条很普通的弄堂,出了弄堂便是福安大街的后街了。卓烈和若鸿混在人群里,慢慢的来到了福安大街的“醉仙楼”酒家,跟着小二来到楼上的雅间,随意点了几味酒菜。

酒菜端上桌,卓烈貌似不经意的询问店小二:“对面的原记金铺生意怎么样?”

店小二摇摇头:“跟几年前是没法比了。听说原家几年前出了事,当家的老爷没了。现在的当家是位小公子。”

卓烈呵呵一笑,“我这人最爱听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不如辛苦老哥一趟将这位当家的小公子请来一叙,说不定我们还能做成一笔好生意呢。”说着,将几块碎银塞进小二的手里。

小二收了银子,笑容满面的去了。

若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楼下街道对面的原记金铺。只看店铺的门面,跟记忆之中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显得有些冷清。

她看见小二穿过街道进了金铺的大门,过了没多久,陪着一位浅色衣衫的年轻公子走了出来。

年轻公子走出店铺的大门,抬起头朝她这个方向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若鸿霎时间只觉得“咚”的一声掉下一块巨石一般,震得耳边“嗡嗡”直响。直到卓烈伸手来拉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而且身体还在不停的发抖。

好象捱过了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雅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位面如皎月的年轻公子缓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卓烈身上微一停留,就落在了若鸿的脸上。

若鸿凝视着他,缓缓抬起手臂摘下斗笠,年轻公子有一瞬间面色苍白如纸,随即微微垂下眼睑,唇边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真是你。我看到树洞里你的宝石不见了,却又多了玉符,就已经猜到了。”

他的脸上明明是一团月白风清的浅笑,若鸿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漫了上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都是那个拉着她的衣角耍赖的若云,怎么也不能够和面前这张冷漠的面孔重合起来。

“若云?”若鸿迟疑的念着他的名字:“你…”

原若云在桌边坐了下来,伸手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是不是我们应该碰个杯,庆祝庆祝姐弟重逢啊?”

他抬起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若鸿渐渐变得苍白的面孔。

“你还是那么美”他忽然笑了起来:“不对,是比原来还要美。姐姐,你那双妖魔一般的眼睛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一滴眼泪终于滑下了若鸿的面颊,在灰布的短衫上落下了湿润的一个印痕。

原若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伸手从袖里摸出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符“当”的一声扔到了若鸿的面前:“这个你拿走。我不需要。”

若鸿抬起泪眼婆娑的面孔,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原若云却不看他,目光却怔怔的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在那脉搏上横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时日已久,伤疤早已经愈合,却不难看出下手时要置人于死地的狠绝。

若鸿随着他的目光望下来,那醒目的伤疤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她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这是谁伤了你?”

原若云脸孔涨的通红,用力往回一抽却没有抽动,想也没想就在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若鸿没有防备着他动手,整个人都向后倒去,她手里紧抓着若云的手腕,若云也被这股力带了过去,两个人撞倒了椅子,在地上摔成了一团。

门外的店小二轻声咳嗽了两声,“客官需要些什么?”

卓烈连忙拉开门将两块碎银塞进他手里,陪着笑脸说:“没事,喝多了酒,摔了一跤。”

小二点点头,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

他一走卓烈立刻关好了门,将地上挤在一起撕扯的姐弟两人都拽了起来,毫不客气的将若云扔回椅子里顺手点了他两处穴道,再看若鸿,头发已经蓬乱了,满面泪痕的只是抓着若云的手腕不放。

卓烈叹了口气,扶她坐了起来,转脸看向若云,忍不住就生起气来:“你这么个大男人,别别扭扭的算怎么回事?你不明白她见你一次有多难?!你八成是冒牌的原若云吧?”

原若云涨红了脸,“你才是冒牌的…”

卓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小声一点你会死啊!”

原若云倔强的瞪着他,执拗的目光让卓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是个男人就好好说话。”

原若云干脆的说:“好。”转头望向若鸿,炯炯的目光里渐渐浮起一丝困兽一般的隐痛:“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这么些年对我不闻不问?郑青若是没死你是不是还要躲着不肯回来见我?”

若鸿愕然的盯着他,这就是他的想法吗?

“你从小就答应过照顾我,可是出了事你却只知自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卓烈一个大耳光已经扇了过去,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个红肿的掌印。

“真是混帐”卓烈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说话,以至于脸颊上的肌肉都抖了起来:“这就是你的想法?你以为郑青为什么会死?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是老天报应吧?你就没想过凭他郑青一个街头混混就能灭了一个高手如云的商队?你有脑子没有?”

原若云大概没有想到这人会动手打他,一时间目瞪口呆。若鸿压根也没有想到卓烈会动手打若云,一时间也愣住了。

“你就没有想过她一直在为原家的事奔波吗?”卓烈恶狠狠的瞪着原若云:“你就没有想过她孤身一个女子比起你的处境还要难吗?反过来问问你自己,你又做了什么?大少爷?就躺在家里等着别人来拯救你吗?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受了委屈?”

原若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什么也没有说。

若鸿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却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的似乎不可逾越,他没有看她,甚至什么也没有看,从他空洞的表情里她看不出任何东西。这样空白的一张脸让她心里感到万分的疲惫。就象收到了盼望已久礼物,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猜得到他一定也受了郑青的不少欺辱。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恐怕是再也回不到年幼时那样的亲密无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