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里絮“叱”的一笑,拿着被半越丢在盘子里的糖葫芦递给了他,本来哭哭啼啼的少年瞬间破涕为笑。白暄已经无法言语,只暗地里让人去拿了药来,自己亲自给欧阳异上药。

周围的仆人也不敢看热闹,放好东西后就被白里絮一个眼神给退出了院子。

当家夫郎好笑的望望一边已经消气的妻主,再安抚了白暄,摸摸欧阳异的脑袋,这才提出了问题的中心点:“他说的红线应该是半越与皇甫书景的,对不对?”

“哼!”她还没消气。

“你们纠葛了几年,总归到了这个地步,你代替那人照顾他也不为过。”那个人自然是以前的半越。

“哼!”她是她,那个人是那个人,凭什么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替对方收拾烂摊子。

“你到底还是忘不了他的不是?否则也不会拿我们撒气了。”男子哀叹一声,也带了脾气。

“哼!”她才不上当,就这么一点道行想要忽悠她,没门。

“说到底,这个夫郎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呢。”

“哼!”

“缘分这事也不好说。你说,他会不会要求我让出位置来?说到底,他名义上还是皇子,而我是平民。”

“哼哼!”

“可惜了我腹中的孩儿,原本以为会是你的嫡子,现在也只能是庶出了,到时候又少不了折腾。”

“哼,哼哼!”

“这个院子本来也是主屋,我也要尽快搬出去才好。”

“哼,你就胡说八道吧。”

哎呀,总算说话了,男子暗笑,一边拉过她:“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挣脱两下,还是顾及了指腹下的孩子,好半天才顺气过来,狠狠地道:“你们三人这是联合起来欺负我。”

“哪有。”白里絮顿了顿,眸中似笑非笑:“小异只是想要一个伴儿,白暄需要一个下手帮忙处理内院的事情,我只是要一个陪侍,牙婆送人过来,很不巧的我们三人都挑中了一个男子而已,这样你就生气了?”

她根本不是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还是,你真的心疼他了?乍然看到他的处境自己憋了气,又不好说?”

哪有!这个夫郎的刀子嘴真是要锋利,不隔得人心口流血不罢休。

“既然都不是,那么我们都将他当作寻常人对待就是。该如何就如何。”

女子还是忍不住小气的哼哼:“我不喜欢他。”

男子安抚:“我们知道。”

女子又哼哼:“我在的时候别让我看见他。”

男子好耐心:“好。”

女子继续撒娇:“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他。”

“好,一切都依你。”说罢,又忍不住笑:“我看你也是猪仔,怎么性子变得跟小异一般。”

半越瞧瞧榻上被扒了裤子的欧阳异,对方满口的糖葫芦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变化,“猪仔”两个字在喉咙了打了一个圈,索性摆头,当作刚刚那句话什么都没听到。

一边的白暄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还真是怕了。

半越的性子如今越发难以捉摸,如果不是白里絮在,还真不知道会折腾到什么样子。

他又想起了刚刚选入府里的沉默男子。欧阳异说有红线,不知道他白暄跟半越之间是否有红线?摇晃脑袋,还是不要想了。

现在这样,他已经满足,不该多求。

第六 四章

“忘书?”白里絮拿着一张契纸,低声读了出来。

他的面前站立着已经换洗干净,穿着一身深蓝色仆人装束的男子,闻言低头应了一声。

白暄在旁边补充:“这是牙婆给的契纸,应该没错的。”

“唔,”点点头,用着更柔和地声音问对方:“你是想签终身做长工,还是短工?”

长工,还是短工?这能够让一个下人选择么?

“长工就要签订卖身契约,如若是短工则只需每日来此上工就行了。”

男子踌躇半响,才缓慢踏前一步:“我想做长工。”

白里絮眼神不由得往偏房门帘后瞟了一瞟,脸上毫无神色:“我必须提前告知,如若是长工,做错了事情,被主人家打死了也是没处申诉的,你生将是半府的人,死也是半家的仆从。”

坚定的点头:“我愿意。”

白里絮撑着腰往身后靠了靠,手指摩擦着契纸上的名字:“你真的叫忘书?”

而不是皇甫书景?

如果只是“忘书”,到时候他一旦反悔他们算是白花了银子买了一个空头衔,如果是“皇甫书景”,则大大的不同。

虽然觉得对方可怜,白里絮到底也是在商场打滚的人,怜悯之心有限,一切最终还是要考虑物有所值和家人的安全为上。

“我今日是叫忘书,以后也是叫忘书。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总归就是这么一个人,如若主子不喜欢重新给我一个名字也可以。横竖只是一具臭皮囊。”声调平缓,到了最后一句还是低了一度,隐约让人生出感慨来。

白里絮心里淡淡地:“我们半家与别家不同,凡是长工都会有个烙印,除非你焚了,那印记是消不掉的,你可要考虑清楚。”

男子肯定的点头:“我自己选的,不会反悔。”

真是固执的性子。

如果不是这般,说不得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白里絮也不愿意再试探,只是抽出自家的印章,让白暄重新写了一张契约,他盖了章子,让男子摁了手印,一式两份,各自收好了。

“我即将待产,这府里的事情也比较繁杂,你是读过书的,用的地方比较多,我们先试两个月,如若顺手的话可以再考虑给你多少工钱。”

“是。”

“前院人手充足,无事你不要乱跑;后院各个院子也有专门伺候的人,你就先在白暄手下做一些杂事吧。”

“是。”

“可有什么问题?”

皇甫书景视线一直定在地面上,闻言也只是摇摇头,一副顺从摸样。

他说话到时还好,如今这般倒好似被人欺负惯了,胆怯了些,哪里还有以前遇着嚣张跋扈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落到这般地步。

白里絮的眼神又飘到偏房门口,影影绰绰的看到门帘晃动一个人影随即走远了。

摆摆手,一众人等全部退了出去。

白暄在门外又对家里的管事嘱咐了一番,这才进来。直接走到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掐着肩膀。

“你先让他从最底层做起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若真的诚心再活一回我们也不必将人逼到死胡同。”

“大哥觉得他会不利我们么?”

“小事通与我说了那夜的情形,当时大家一心都在妻主和小异的身上,事后也没人想起他,这本就反常。今日听小异说红线我才醒悟。这该是八卦楼的众人特意为之。说到底,皇甫书景并不是一个讨喜之人,又是那皇女的皇弟,偏生是棋子一般的被人舍弃了。他的脸,说不定是八卦楼的人下的暗手。”

那揉捏肩膀的动作顿了顿:“这……似乎……”

白里絮捏了一下眉间,等到正式面对对方的时候他才发现是何等的疲惫:“八卦楼是江湖门派,历来睚眦必报,不像我们寻常百姓,经历了事情之后总会想着息事宁人的安心过日子。我们怕麻烦,江湖人却是时时喜欢招惹麻烦。”

“我们现在已经与八卦楼息息相关,就连新皇那里也知道皇女与妻主之间的事情,这次我们让皇甫皇子入门,会不会……”

白里絮暗笑:“否则你以为半越为何打了小异一顿?她是气他招惹了麻烦,也气八卦楼无形中替她出气而不自知,三是,她毕竟还是会心疼吧。”

“大哥!”白暄惊叫。

拍拍他停下的手,示意继续:“我了解半越。皇甫书景与我们不同,他是半越第一个真心付出的人,虽然割断了缘分,到底心里有过痕迹。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如果,半越没有遇到你我,没有遇到小异,说不定还真的对皇甫书景不闻不问。她是一个绝情的女子,又是一个脆弱到极致的人。虽然看起来是我们需要她,实际上是她需要我们的爱护。”

白暄移到他的身边,开始揉捏手臂,沉默着不发表想法。

“人是会变的。半越如果不是来了白家镇,说不定会带着皇甫书景去了都城。在那个地方,她的心会逐渐冷硬,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开始追逐名利,那个时候见到皇甫一夜,说不定两人就一拍即合了。”

“她没有去都城。”白暄两分抵触的强调。

“是,所以她才是如今的样子。会心疼人,也会在乎人,更是尝试着更加强大,以求保护好我们。是我们让她在这里生了根,落了子……”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白里絮的眼眸温软而慈和:“也是我们束缚了她的翅膀,不让她展翅翱翔。”

“大哥!”再次呼唤,白暄已经忍不住心疼,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成了半越身前的绊脚石。

安抚着少年,白里絮依然在满足微笑:“她总是跟我说‘人要知足’。这是告诉我她很好,不要我多想。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她不会离开的。”

抿着双唇,少年依然耿耿于怀,就看到自己的大哥带着宠溺地神情继续道:“我曾经告诉你过,我叫你来的含义。说到底,我终究是自私的,并不想将她让给任何人。可是我的能力太低,自认弱点其多无法让她永远锁在身边,所以我认了你,也认了小异,我其实是在天平上增加我的筹码,将她永远的困在我们身边,不让她有沉沦的机会。”

白暄眼角有泪,忍不住摩擦在男子的手背上:“大哥,我……”

“你相当于我的弟弟,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怕什么,也担心什么。现在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任何幸福要自己去争取’!一个男人要将女人锁在身边是必须舍弃一些才能得到更多。半越的心太大,总是浮躁不定,我要让她挣脱不了我们撒下的网。”

“大哥,”白暄使力的扣住男子的手臂:“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对方点头:“我是在担心。”翦眉:“半越被皇甫一夜刺激得不轻,她开始注意到权利的重要。”

“怎么会?”

“怎么不会?”白里絮苦笑:“人在生死一刻的时候都会不甘,谁也不知道那段日子半越到底想了什么,做了什么。半越与皇甫一夜是同样的人,只是她的身世局限了。偏生她又天生反骨,别人硬是要她往东她就要往西,总是寻找刺激一般的挑战困难,这般下去,她会陷入八卦楼的深处,以至成为下一个简怜月,成了新皇的爪牙,到时候……”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她不说,一般人都很难猜到。而我,了解她太多,也了解简怜月太多。”闭了闭眼睛:“以前她是没有机会去得到名利威望。而今,皇甫书景就是一个索引,会随时引出她的一些黑暗心思,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会让她反噬,妄想一些得不到的东西。”

白暄几乎是跳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将他给辞退。”

拉住少年,男子苦涩:“你别急。历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半越要权势,我们就让她提前看到权势的害处;她要名望,我们就让她明白那些都是虚幻。”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只需要听从我的,一步步去做就是了。其中,皇甫书景就是重要的一步棋。”

“大哥……”这一声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揣揣。这样的白里絮是他所以前所熟悉的白大老板,也是他不熟悉的白里絮。白暄的心中总是觉得似乎有些什么在逐渐改变。

半越越来越不可捉摸;白里絮心思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欧阳异总是有惊人举动;现在再加上一个可怜人皇甫书景;而他……

白里絮目光中的坚定和势在必得,就如同当年他认定了要半越成为妻主时的迸定。

“小白,我不愿意放手。半越只能在我们身边,我们不能放开她。”

“你说过她不会离开。”

“是。她不会离开,可是她会不甘心。”他握住少年柔嫩的手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的甘于平淡,守在我们的身边。”

“大哥……”

阻拦少年的话,白里絮似乎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今晚,你去她的房间歇息吧!”

“腾”的,脸上一片灿烂,心跳如雷,怎么会是这样,他上午的时候还在想……

忍不住端详对方神色,半响后还是问:“那大哥你……”不生气么?

“别担心,”白里絮笑道:“我了解妻主,我也爱着她,所以,我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

第六五章

自从白里絮说了那么一句话,白暄整日里恍恍惚惚,不是计错了帐目,就是险些撒了东西,白里絮一概只当作没有看见。欧阳异的伤势来得蹊跷,去得也快,到了下午又活蹦乱跳的去看新买的仆人做事,少不得拉着已经改名为“忘书”的皇甫书景做好吃的。

对方知道这欧阳异算是半越的命根子,自然是好生的应着,连着做了几样这些月学到手的家常小吃给他。

到了晚上半越从八卦楼回来,只觉得气氛怪异,白暄更是头也不敢抬,白里絮脸上淡然,欧阳异似乎对皇甫书景来了兴趣,草草的吃过饭还不忘让人准备了另外一份吃食,自己提着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饭后,半越习惯性的扶着白里絮沐浴了,两个人少不得又一番相互捣鼓。因为男子大了肚子,半越经常在这个时候帮助对方泄泄火。

浴后一帖妥当了,再趴在白里絮的肚腹上听孩子的动静。

“还有几个月呢,哪里听得到什么。”

半越笑眯眯:“我听他在里面翻跟头。”

男子只当她玩笑,也由着她瞎说。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看着日头西落,鸟雀归巢,周围逐渐黑暗下来,稀稀落落的树影倒映在窗棂上,透着寂寞的味道。

白里絮身子日重,经常嗜睡,在这静谧的氛围下无声无息的没了声音。

半越目光停留在他的面目上,久久不去,最终抱着他去了床榻,盖好被子。耳房的侍童燃着蜡烛将半越送出,这才掩上房门。

一路出了院子,又去了荷塘边上转悠了一圈,遥遥的看到欧阳异在水榭拉着皇甫书景在说着什么。以前他都爱拉着小白说鬼故事,这次居然换了人选。这少年的心性真是琢磨不透。不过他主动贴近的人应该是对他对半越都是无害之人吧。

就这么定定的望了半响,秋风吹来这才感觉寒冷的望自己的院子走去。

卷帘这些日子都在八卦楼跟着小事通学着练武,每日里早出晚归的,之后索性也住了过去。现在偌大的一个院子居然冷冷清清,一个仆人也不见。才走进去,就看到隐隐的从窗口透出人的影子。不用细看,她也知道对方是谁。

这就是今日白里絮做的安排么?

作为一个妻主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愤怒?她又不是物品,说要给谁就给谁,让她去哪里就去哪里。偏生这些她没法说。说了的话不单白里絮恼,白暄说不定也会折腾。

这对兄弟,现在的关系异常玄妙,半越卡在其中,就好像走在山涧的钢丝上,左边一点是万丈悬崖,右边一点是奔腾的瀑布。

她这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门已经打开,一个深红色的身影缓慢的走了出来。

喃喃一声:“妻主。”

这样的夜晚,少年脸颊的红晕不知是羞涩还是被衣衫染成的,衬托着肌肤越白,红衣如血,有种烈火焚身之感。

半越轻轻扬起一抹笑容:“出来干什么,很冷,进去吧。”

她不想进门,他又能如何?可是,大哥说过:想要就自己去争取!

既然蓄势待发,那么他也必须珍惜这个机会,女子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就必须拿出勇气来,一如当初,他义无反顾的追随。

心里憋着一口气,白暄在房内的忐忑反而转成了动力,目光炯炯地道:“你不想歇息么?”

这是勾引?

半越忍不住诘笑:“小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这是你的屋子。就算是狼,那也是狼入狼窝。我这小白羊在狼窝里面等了你许久,难道还等不到你的回眸么?”白暄巧言温润,明明是忧郁的话题偏生说成自甘自愿的玩笑话,瞬时让那沉闷的气氛少了七八分。

直到对方伸出手掌来,半越就如同那被小白羊的纯真笑容给迷惑的大灰狼,呆愣的被牵回了狼窝。

满目红光。

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床幔,红色的酒壶,再加上面前这位红灿灿的少年。

“喜事临门。”

“这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所以我让人全部都换成了红色,你喜欢么?”不说‘你不高兴’,只问‘喜不喜欢’,这是害怕对方的拒绝,也害怕自己的脆弱。

半越甚至可以感觉到被握着手背上都是汗渍,他在紧张。可是,依然笑容满面地注视着她,不让她看出一丝的揣测和不安。

半越环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桌上那翡翠酒壶上,淡淡的道:“你都想好了?”

少年贴在她面前:“我找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