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越眼角细不可查的跳跃了一下,淡淡地道:“八卦楼不是慈善大家,我们只要该要的,不该要的对方要如何又何必问我。”

半越这人的冷漠,八卦楼的一群堂主中早就有领教,现在听她说起来众人也只觉得平常。这次的任务是保护半越,不是为了“为民除害”,既然出手了也拿了银钱,这些多余的事情八卦楼犯不着管,也不能管,否则招惹了是非也不好跟简怜月交代。

半越的意思是,当作大家发了一笔小财,各自摁着口袋老实的做事就是了。其中的是是非非半越不说,跟来的人也不要说。

卷帘在一边叹道:“那个头儿,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本来还想给强盗们留下一些弱者活口,哪里知道她的情人,被那些人……所以,积愤之下,就刹不住了。”

情人?没有情人,那个女子凭什么被半越她们挑拨。

自古难过美人关的人太多,半越也是为了皇甫书景这才冒险一遭,好在对方没有被……

她清楚的记得,卷帘带着她偷入大厅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群魔乱舞的场景,现在想来都有点后怕。依照皇甫书景的性子,只怕早就咬舌自尽了,哪里容得别人那样对待。

心里觉得疲累,再等着众人汇报完毕,下令休整两天,也让手上有了闲钱的众人去快活快活,以消憋闷。

这个客栈距离那山寨已经隔了三十多里,半越顾虑了皇甫书景的伤势,一定要找大镇找好得大夫。现在男子已经昏迷了一天,她身后之事也处理得差不多,按照之前的急性子早就上路了。

偏生,询问过大夫之后,知道皇甫书景心绪激荡,突然的赶路,更加容易让伤口难好,情绪也难以稳定,只得作罢。

大门一关,她还没来得喘口气,就听到一迭声的喃喃,又开始了。

她忍不住扶额,端过一边的药碗往内房走去。

床上的人辗转反侧,似乎在做着噩梦,不停地翻转身子,口中唤着什么。她扶起男子,半抱在怀中,过了半响,也许是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也许是女子身上带有的安定气息,男子平静了下来。

半越端起药碗,含了一口,一手挑起他的下颚,让唇瓣自然开合,再哺了进去。相比第一次,这次男子已经习惯性的知道去吞咽那下足了甘草成分的液体,偶尔还下意识的伸出舌尖想要更多。

一碗药喂完,半越都感觉口腔中一股甘甜药草味。

皇甫书景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子一边咂嘴,一边无奈锁眉的神情。

“半越?”

“唔。”

“半越!”

“嗯。”

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艰难的抬起手覆盖在她覆盖在腰间的手背上,又偏头碰了碰女子的下颚,转动两下找了一个位置,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样子,就像一只脾气古怪的波斯猫,偶尔病了跟主人撒娇索爱一般。

半越忍不住心里闷笑:“身子还疼么?”

皇甫书景轻微的点点头:“好疼,还麻痒。”

“擦了药,伤口在愈合,别抓。”看他浑身难受,又喂了一些水,压好被角:“你休息,我出去了。”

男子下意识按住她的手掌:“我要你陪我。”

半越笑道:“你不休息么?”

“你也要好好休息。我们赶路赶了好久,你肯定也很累了。”

半越感慨:“你倒是会为自己找借口,明明是你很累了,偏生说我。”说罢就将男子往床内移动一些,皇甫书景蓦地瞪大眼睛,里面流露一丝害怕,半越好笑道:“你不想让我陪你一起?”

男子小心地眨眼,身子主动地动了动,眉头锁着,到底也让出一些位置来,半越褪去外裳,小心躺在他身边,一手伸到他的脖子下,一手放在他的腰间。

皇甫书景突然道:“你以前就这么抱过我。”

半越心里一动,不说话。

皇甫书景接着道:“以前,你把我轰出屋子,后来你到山洞里面,也是这样抱着我的。”

“不喜欢么?”

男子摇晃脑袋,抵在她的肩膀旋窝处:“喜欢。有一次,我病了,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那个时候,我就梦到过这样在你身边。可是醒来,我还是一个人。”

半越眼中突然酸涩,摩擦他的额头:“不会的,这次醒来我会在。”他不回答,只是手死死的扣在她的腰肢上,差点要将内衫给扯断了。

窗外,好不容易天晴的日头,倾斜的从窗棂穿透进来,朦胧闪耀。半越凝视着床顶的蚊帐,似乎要将里面的纹路也看个透彻。

半睡半醒之间,就感觉男子的身子一下热一下冷,有时候又发抖。她也不敢抱得太紧。他的身子涂了药,有的地方是赤 裸的,有的地方绑着绷带,根本不能碰。额头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上,湿了又干了,没多久又贴到了脸上,粘乎乎难受。

回头再看那蚊帐,已经没有心情去分辨纹路。

小心地移动身子,腰间一紧,男子的手骨节分明,已经没有了很久以前见过的粉腻,干瘦的,指甲灰白,还有大大小小的缺口。

半越心里满满涨涨,不知道要如何动作,只好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男子振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唤了她一声,她就又贴到他的唇边,这次男子清醒了了些,移开了,道:“会把病气过给你。”

半越笑道:“那样你就好得快。”

男子只是摇头,半响又说:“我想出恭。”

半越道:“我抱你去。”说着又将手伸到他的脖子下面,一手到了他的臀 部,轻松的就抱了起来。皇甫书景有点呆呆的,显然有点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就看到女子面上平静地如同一张白纸,没有鄙夷,也没有嗤笑,只有淡然。好像,她准备做的事情不关乎礼制,也不关乎面子,更是不担心男子会尴尬。

他不由得放松了身子,让女子抱着他拐入屏风后。

“你,不出去么?”他总算后知后觉的有点脸红。

“干吗?你不怕摔倒了?”

男人干笑:“我哪有那么娇贵?”

半越淡淡的望着他,这样的目光太过于直接,没有了以往的轻视,让人不自觉地手足无措,她笑道:“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你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了,怕什么!”也不等男子回答,自行走了。

皇甫书景怔怔的,感觉全身比开始还要热得厉害,那脸上都可以烫熟一个鸡蛋了。好不容易都弄好,稍微一缓神,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心里一惊,差点跳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正好又看到半越关上门,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看到男子这番模样,哭笑不得:“这下又不害羞了?也不怕病情加重么?”

他嘴唇抖动几下,这才发现浑身出了一层冷汗,粘乎乎的。

半越端着盘子放到床边茶几上,又拿过被子裹着他,一边捧过东西让他刷牙漱口,又用热毛巾擦过了脸,还嫌不够,索性又叫了小二提了两桶热水进来,就这么给他擦洗了一遍。

最后才将干干净净的男子放在床头,身上裹着被子,红彤彤傻乎乎的脑袋伸在外面,如果再加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就成了宠物猫的样子。

半越好笑的摇头,端着一碗热粥,用勺子搅动两下,自己试了试才送到他嘴边:“病还没好,先喝粥。能下床的时候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般殷切关照和脉脉温情,隔着热气飘到男子的心坎上,他又有了想要大哭的冲动,忍了又忍,才含了粥,在口中回转几个来回,细细的吞了。就觉得那热度顺着喉管蜿蜒而下,穿过胃里一直蔓延,融入血液,通身都舒泰。

“味道怎么样?”

他低低地道:“甜的。”

半越笑道:“喜欢不喜欢?”

“嗯。”他点头:“还要。”等吃了一口后,又问:“你饿不饿?”

“我很早就吃了酱酥鸭,燕窝粥,还有百香斋的馒头。”

皇甫书景一边伸长脖子吃着东西,呆呆地想了想,道:“我不是欧阳异。”

“我知道。”

“你用吃的哄不了我。”

半越点头。一个皇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才不是当过乞丐的欧阳异能够比的:“你想要我说什么?”

他悄悄的将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拖了她一边衣摆进去,也不吱声。

这番意思,半越当然懂,只是将粥都喂了干净,再拿了一套内衫给他穿好,两人又盖着被子,半越拂开他的发丝,在额头印下一个吻:“睡吧,早点好起来。”

皇甫书景扬起下颚,嘟了堵嘴:“这里也要。”

半越笑道:“不怕过病气给我了?”

他道:“我们要有难同当。”

“歪理!”到底,还是印了上去,对方唇瓣一开,直接探入她的口腔中,翻搅,传递热度,还有试探地占有。

眼角蔽去,就看到窗棂上映照的光线更加强烈了些。再一闭眼,她终于再次拥紧了怀中的这个男子,让他更加贴紧些,温暖些。

第八十章

作为一个未来人士而言,都城于半越顶多也就是一个人口稍微多一点的城市而已。相比未来,除了建筑物不同,人物服装不同,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来这里纯粹是抱着旅游的心态。

从遥远的二十一世纪来陌生的古代世界旅游,怎么想都怎么让人海皮。可惜,她笑不出。

皇甫书景也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站在女子的身边,抬头仰望那高大的,延绵几百里的城墙,淡淡地道:“你有几年没有回来了。”

半越抓抓脑袋:“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来回来都城。”她的目光落在皇甫书景的眸中:“当年,我也知道自己无法泰然自若的送你到这个虎口来。”

皇甫书景眉头一动:“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这里?”

女子点头,不单她不喜欢,这个身体过去的主人也不喜欢。因为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绝望,让人痛苦。

家族、荣誉、名望、还有最爱的男子,一切都看起来唾手可得,抓住的时候却都是镜花水月。

所以,半越也潜意识的不愿意踏足都城,来了这里就代表要面对过去那些不属于她的世界,继承过去那个主人的喜怒哀乐,她怕,到时候她会忍不住咆哮地憎恨一切,憎恨上天的不公。

男子的手悄然的抓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我不去皇宫。”

半越笑道:“你的姐姐,现任的女皇要见你,不去可不成。”

皇甫书景道:“我跟你一起进去,一起出来。我们不住在宫里。”

“哎呀,你忘记了么?现在我可是平民,不是女皇的上门弟妻,怎么可能去皇宫住。”紧了紧他的手指:“放心好了,你对女皇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她应该不会让你再嫁一个妻主吧!”

男子眼睫一挑,顿时就要反驳,但看到半越笑嘻嘻的面容,那股怒气又消弭于无形,他缓慢地道:“如果女皇不怕我败坏皇族的名声,就尽管让我嫁就是。”

女子大笑,忍不住拉扯他的脸颊,揉捏成一只大蛤蟆的形状:“难不成你准备给皇宫里面养一个妻主,然后再半夜跑出来跟我幽会?哎呀,刺激。”

这人,明明该是担忧的心境,偏生被她一逗一拉地说笑起来。

皇甫书景将心放在实处,面上隐隐透出一丝洒脱:“到时候被捉奸在床,你被腰斩了我可不管。”

半越头一撇,嘀咕着:“好个没良心的。”

两人一边说笑着,卷帘已经驾着马车往城门驶去,对于卷帘来说,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乡,不怀恋是假的。

也许是最近流民太多,城门的守备明显森严了些。几个小兵手中刀剑赫赫闪亮,似乎只要有人不管不顾的往城内跑去,那刀剑就会不长眼的招呼过来。

半越两袖清风,拉着皇甫书景随着人群排队着。眼角就看到一个士兵不停地往两人张望,半越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想来那士兵是对皇甫书景有印象。

不过,她望望身边男子闲然的神色,居然再也寻觅不到一丝皇子的派头,似乎他天生就是一个平民,安然驯服的站立在百姓之中,听从一切社会既定的规则,不逾越,不张扬,不冲突。她不自觉地轻笑:“回去之后,我找个好大夫,把你脸上治治吧。”

“很丑陋么?”他斜头,一手小心的摩擦脸颊,有点揣揣的。

半越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这样我正好安心,唔,就算你一个人走夜路也不用担心有采花贼找上你,多好。”

皇甫书景眼睛一瞪:“你想得到美。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夜路。”

半越点头:“有可能的,如果我家几个夫郎都走不同的小巷,相比你,其他几个我还是会担心。所以,要守着最漂亮的那个,以防万一。”

男子气呼呼,鼻翼喷火:“都城就有好的大夫,我等下就去找人治了。”

“唉,你说马上治就可以治好啊?得了,看我们在这里逗留多久吧,有点时日的话,我们再找大夫看看。”

皇甫书景只一径瞪眼睛,根本都懒得反驳。半越心里闷笑,这个男子,总算褪去了那外表蒙着的外壳,稍微露出以前的小性情来。这也算是一个来月路上最大的收获了。

正说着,就看到开始窥视皇甫书景的小兵揣测地走了过来,还没说话,远远就听到一声:“半越!”

女子抬头,习惯性的往前张望,就看到当空一个身影朝她扑了过来。这是队伍中间,左边是出城的百姓,右边是皇甫书景,退也退不得,前进更是不能,她只能睁着牛眼睛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大,兜头兜闹得扑到她的身上,身子摇摇晃晃两下,总算站稳了。

“半越半越半越半越半越……”一迭声叫唤,身上的人两手抱着她的脑袋,双腿挂在她的身上严防跌下去,口中还不停。

半越只觉得惊喜交加,又沉重万分。惊喜的是她知道这身影是谁了,沉重的是……

“猪仔,你好重!”她要被压垮了。

欧阳异带点婴儿肥的身子扭动两下,大叫:“半越。”

“哎!”

双腿再紧了些:“半越!”

女子哀叹:“我在呢!”

欧阳异大笑:“我想你!”

半越点头,发现根本动不了,只能使劲扒拉身上的人:“我也想你……快点下来,我要被你压死了。”

身上的少年再次扭动两下,依依不舍地爬了下来,首先映入女子眼中的是那一双纯粹晶亮的紫色眼眸,肥嘟嘟的脸颊,习惯性嘟起的嘴唇,高挑的有点胖胖的身形,她忍不住再次扶额,对身边的皇甫书景道:“看看,这还是我半家的那个侍郎么?这哪里是人啊,压根是个肥猪仔。”

皇甫书景嘴角一抽,也端详过去,一边的欧阳异也发现了他,蹦跳着拉着他的手臂甩动:“你果然也来了。我就说你会跟妻主一起嘛,你们路上好不好玩,我卜卦的时候只知道半越又骗了银子呢,银子呢,拿出来,我带你们去买好吃的。”

半越再次哀叹:“不用说了,这是我家的猪仔,我可以肯定了。”再瞅去,又发现少年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哟!”居然是欧阳小翔。

对方早就熟悉半越的怪异行径,只是点头算作招呼:“算准了你们是这个时辰进城,小弟吵着要来接你。路上一切安好?”

半越眼睛一眯:“不好,银子都被人打劫了。你是东道主,我们准备赖着你了,吃喝玩乐都归你负责。”

本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想到她却点头,笑道:“离这里不远,有一处宅子,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现在就过去吧。”

欧阳异又拉着半越:“吃饭了没?饿不饿?我带了好吃的。对了,我跟你一起去住,衣服也都带来了,唔,我最近有赚银子哦,我们可以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半越摸着他的脑袋,赞赏道:“猪仔长大了,”欧阳异大大的点头,就听半越又继续补充:“越发会吃了,”惊叹还没出身,半越又道:“还好可以自己赚银子,否则我就只能把你给转卖给别人了。”

呜呜,欧阳异猪仔差点流鼻涕,他家妻主还是这么爱欺负人。

半越又一指前面卷帘停着的马车:“一路上我都买了很多东西,都是给你的,去看看吧。”

“好。”少年很容易满足,还一边拉上皇甫书景:“你瘦了好多,来,我们一起拿好吃的去。”再一招呼,从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异常瘦小的男童,背着一个比他身形大了两倍的包裹,沉甸甸的压在背上,欧阳异指着那包裹道:“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一起放到马车里面去。”

半越忍不住嘀咕,这是虐待童工啊,唉,可怜见的,这个侍童的东西肯定都是被欧阳猪仔给吃了,否则不至于这么瘦弱。

马车晃晃悠悠,欧阳小翔牵着一匹马,与半越闲适的漫步着。欧阳异偶尔从车窗里面伸出脑袋来,递给半越一块糕点。

“他还真是一个宝贝。你们家是真的很宠他。”

欧阳小翔满面春风,笑道:“他是老幺,宠着他是自然的。好在知道你会来接他,在家也不调皮了,还拉着母亲说要赚银子养家,否则怕你不要他。”

半越低低的笑,想象着欧阳异一边盯着糕点一边给人卜卦算命的样子,心情也不由得开怀起来。

欧阳小翔撇了一眼对方得意的样子,忍不住讽刺:“这一个多月你居然也没有一封信,好狠的心。”

“你们知道他是我的侍郎,偏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带走,这心可比我恨多了。”她半越可是记仇地厉害。如果不是知道带走猪仔的人是他的亲姐姐,说不定八卦楼早就被半越给修理了个遍。

“抱歉。不过,这是家母的意思,作为女儿,替母亲分扰是应当的。”

半越不置可否,因问:“你今日来不是为了与我解释的吧。”

欧阳小翔抚摸着马儿脊背的手一顿,神色有一瞬间的呆滞,遥遥的望着街道的远处,好半天才醒悟般的转头笑道:“你心眼还是这般多。不错,我不是来与你叙旧和道歉的。”她猛地吸入一口气,逐字逐句地道:“我只是来告知你:‘女皇口谕,民女半越需敬献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后,方可面君朝圣。’”

半越脸色一变,差点就这么倒地不起,惊喘问:“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眼睛也不眨:“意思就是,女皇想要测试你一番,这是进宫的‘钥匙’。”

半越眉头锁着,嗤笑:“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是。”

“我半越也算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了,我就将自己呈现给女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