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件事后,林琛已经大半个月没来看过夏辰了,安宁不知怎么答,反问道:“那夏辰给爸爸打过电话吗?”

夏辰点头,“我打过电话给爸爸,他说他很忙,而且也保证有空就会来看夏辰的。”

安宁心里明白,林琛不是不想见夏辰,而是不想和她碰面,她故意揭开了他从没愈合的伤疤,他痛,她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但至少能让他明白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安宁笑道:“爸爸肯定不会骗夏辰的,他说忙那就肯定是忙,而且他不也保证有空就会过来看你吗?”她只好这样劝孩子。

夏辰这才没说什么。

安宁又带着夏辰到了玩具城,夏辰猜到她想做什么,忙道:“妈妈,夏辰真的不要那个机器人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机器人,妈妈带你去买吧。”

夏辰嘟了嘟嘴,心里却想着,自家爸爸明明答应给他买机器人的,他当时甚至连机器人叫什么名字都告诉他了,可他显然忘了。这时听妈妈这样说,想了想,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他本来就想要很久了。

母子俩走进那家专卖店,店主正殷勤的向一个男人介绍着店里的产品,只一眼,安宁就认出了他。

“爸爸。”夏辰小跑着到了林琛眼前,笑得灿烂。

林琛看到夏辰,也很高兴,一把抱起他,触及到同时出现的安宁,笑容有些挂不住。

夏辰看见店主手上拿的机器人,很快就明白过来:“爸爸,你是专门来给夏辰买机器人的吧?”

安宁不知道父子俩的约定,自然也不可能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林琛。

父子俩其乐融融,林琛一直抱着夏辰,直到付款的时候,才放他下地。

安宁不禁侧首,不愿多看。

三人走出玩具城,林琛率先开口:“夏辰,爸爸还有点事,你和妈妈自己回去,行吗?”这话是问向夏辰的,但安宁明白其实是对她说的。

她自然不可能让他送,忙就道:“你有事要忙就先走吧,这里离家不远,我们就先走了。”

夏辰仍旧依依不舍的看了林琛好几眼,这才拉着安宁的手离开了。林琛自然也不舍,可有些事将他好不容易才有的希望全部掩埋,甚至比以前还要绝望。

可能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伤疤结茧的过程固然是疼,但伤口被撕裂开来,再愈合,所经历的伤痛更甚最初。

安宁拉着夏辰朝家走,鬼使神差的问道:“夏辰,你喜欢和爸爸待在一起吗?”

夏辰抱着新买的机器人,想也不想就回道:“当然喜欢了。”怕妈妈不高兴,又补充道:“爸爸妈妈一起陪在夏辰身边,夏辰最高兴。”

安宁又问:“如果爸爸和妈妈让你只能选其中一个,你会选谁?”

夏辰眨巴着双眼看着安宁,十分不解,“妈妈,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安宁逼着自己说:“夏辰,告诉妈妈你心里的想法,妈妈想知道你的答案。”

夏辰垂下了脑袋,闷闷的说道:“妈妈,怕你生气,夏辰一直不敢说,每次我看见幼儿园的小朋友被爸爸妈妈同时接走,我都很羡慕。”

安宁也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可她需要一个答案,“夏辰,告诉妈妈答案。”

夏辰想了好一阵,“妈妈,我喜欢爸爸,很喜欢很喜欢,他比我以前幻想了很多次的还要好。”安宁脸色黯淡下来,可夏辰又接着说:“但从小就是妈妈陪着夏辰,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如果真要我选,我肯定还是会选妈妈的。”

安宁擦了擦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有这样的答案就够了,她还要祈求什么呢?

才过了几天,安宁就收到了律师信。林志南这样的人,手段强硬,她之前还以为大家族的事情都不希望闹上法庭,可收到律师信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她知道这件事闹上法庭她可以说是胜算全无,在这样一个某些方面总是使用着强权和特权的国家,她拿不出任何东西和这样的人斗。

下午去接夏辰的时候,她没想到遇到了几年未见的母亲张莉。五年多的时间,母亲显然老了很多。

“小宁。”张莉见到女儿就哽咽了。

安宁叫了声“妈妈”,看似平静,可绞紧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回家一趟?”张莉握住了她的手,痛心的问道。

安宁垂下头回道:“你该知道我离开前,他说过什么。”

张莉一时滞住,过了阵才有些害怕的问道:“小宁,你这些年是在怨我们吧?”

“以前是怨过,现在不怨了。”她回握住母亲的手,“我有了孩子,也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我以后会回来看你们的。”

张莉又是一阵低泣,“要不是我碰见了你大学的好朋友简宁,我问她你的一些情况,她对我说了孙子上学的幼儿园,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安宁劝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张莉又关切地说道:“我听说林家想要回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啊?”

安宁苦笑着摇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张莉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安宁,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真没想过和林琛复婚吗?他虽说做了那么多混事,但他对你,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样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安宁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只不置可否。张莉知她性子,自然知道这件事自己是白说了。

夏辰走出校门,安宁看见他就向他招手,向他指了指张莉,“叫外婆。”

夏辰知道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于是十分乖巧的叫了一声。

张莉又是喜极而泣。

后来也没多说什么,安宁和母亲告别,就带着夏辰离开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几年,母亲还以为她嫁给林琛就是最大的幸福。

晚上,刚看着夏辰入睡,安宁电话又响,竟是久未见面的李念安,她向对方问道:“李总,有什么事吗?”

李念安回道:“我们明天见一面吧。”

安宁立刻拒绝:“我想没这个必要。”

“是为了安夏辰。”

第十六回

夏辰是安宁的最大软肋,李念安一击即中,即使知道他说的未必是真,安宁还是和他在约好的酒店包间里见了面。

安宁才和母亲见面,也知道她们都很挂念夏辰这个外孙,她便提前让母亲来将儿子接走,这才放心和李念安见面。

安宁不愿和他过多接触,开门见山的说道:“请问你昨天在电话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念安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你还没吃过这里的牛排吧?你来之前,我已经帮你点了一份,应该马上就能上来,你试试。”

安宁还欲说什么,他已经率先说道:“你别急,我请你来,该说什么我知道,我不过就是想先让你陪我吃饭而已。”

安宁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向来对自己不屑甚至戏弄的男人此刻眼里很真诚。这时,两份牛排也刚好上桌,她也没再多话,安静的吃了起来。

一时无话。

用完餐后,透过玻璃幕墙,能看见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灯火次第点亮。

安宁提醒道:“李总,可以说正事了吧?”

李念安将双手都放到了桌上,轻轻握住,“我知道你收到律师信的事。”

安宁错愕了一下,很快就讥笑道:“李总果然是神通广大。”

她在加拿大呆了一年多,京城工作了三年,再回来对A市的很多人事都不熟悉,这个面前的人便是在她离开这几年崛起的,且看起来还真是不容小觑。

“我看林家要抢回安夏辰是势在必得,你毫无胜算。”李念安平静的帮她分析,“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

安宁紧盯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林琛一直是单身,如果你这边有完整的家庭,而且男方家境也还不错,想必会帮你增加不少筹码。”李念安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安宁怔住,“你的意思不会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结婚吧,就算是假结婚也行,我是真心想帮你。”见安宁还是怔愣,他笑道:“你可以想想,我和你结婚,也不可能从你身上捞到任何好处,除了是真心帮你,还能是什么?你根本不需要想太多。”

若是平时,安宁铁定是马上拒绝,可李念安刚才那话的确不错,他这样做根本不可能从自己身上的到任何好处。所以,她犹疑了。

李念安熟知与人谈判交流的技巧,知道不能逼她太过,忙道:“你可以好好考虑几天,还有点时间。只不过要是太久的话,时间过了,就是你答应,法庭那边恐怕也不会等。”

安宁当然不可能立刻答应这样的事,尽管她想不出李念安这样做的理由。

目的达到,李念安也不再多做停留,他提出送安宁回家。

安宁拒绝了,虽说她的确认同他的话,但她突然发觉这个男人她几乎就是一无所知,他像李跃燊,但并不是李跃燊。说到底,他对她而言是个危险的人。

再次站在安家大宅前,安宁的感受明显和站在林家别墅前的不一样,前者是不知所措,后者是惧怕胆怯。

“小姐,刚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来开门的是刘伯,夫妇俩在安家做了几十年,安家的房地产公司没落,除了安家的人剩下就只有他们夫妻两个。

“刘伯。”安宁再见他,也是有些感慨。

刘伯高兴地应了声,立刻就带着她朝屋里走,边走还边朝里面喊:“小姐回来了。”

夏辰是最先跑出来的,抱着安宁撒娇:“妈妈,我等了你好久,不过刘奶奶做菜的手艺真好,夏辰也和舅舅玩得很开心。”

安宁摸摸他的小脑袋,也被他的喜悦感染,暂时忘却了最近压在心上的烦心事。

一大家人这时都从屋里走了出来,有安宁的父母、二叔二婶,还有这些年一直为安氏奔波忙碌的堂哥安宏凯。

安宁一一叫过,最后叫了自己的父母,两个老人都已是头发半白,就是一直硬气的安远仁也忍不住红了眼。

张莉哽咽着说道:“你回来就好,能回来看我们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安宁也不禁想落泪,倒是夏辰故作不解的说道:“外婆,你不是说夏辰是你的开心果吗?开心果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要哭呢?”

张莉破涕为笑,“夏辰,外婆这不是难过,这是开心。”

夏辰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原来这就是老师讲的喜极而泣啊。”

一时所有人都被逗笑了。

安氏是A市老牌的房地产公司,曾经辉煌一时,红火的那几年,可以说句毫不夸张的话,A市城区一半的大楼都是安氏修的。

后来突然的没落也是始料未及,和安宁的二叔安远义不无关系。安远义拿着公司的资金出去赌博,每每都是大数目,出了事还想去赌,想在没被人发现前把亏空的钱赢回来。可没想到越陷越深,最后让整个公司都一蹶不振。

这些年安远义真心悔改,早就修身养性,再不碰那害人的东西。安宏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为安氏劳心劳力毫无怨言。

安远义夫妇这时看安宁的眼神都带着愧疚,安宁假装不知,和一大家人一起进了屋里。

张莉询问了安宁母子俩的近况,安宁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但大家都对她这几年的生活了解一二,只都心照不宣而已,其实心里都不好过。

说了一阵,大家突然都静默了下来,心中都是唏嘘感叹。

安远仁这时开口:“小宁,夏辰的事你不要怕,我去找林琛谈谈。”

安宁自然知道他的“谈”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去求林琛而已。他已是过了半辈子的人了,若是因为自己,让他丢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安宁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爸爸,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安远仁却坚持道:“这些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能回来叫我声爸爸,我是做梦都没想到,如今我也只是想尽我一些绵薄的力量。”

安宁叹了口气,“这次不是林琛在办,是他父亲想要夏辰认祖归宗。”

安远仁脸色黯淡,显然也知自己起不了多大作用。

“小宁,以后就搬回来住吧,你一个人还带着孩子,肯定很不方便,来家里,至少我和你二婶都能帮着照顾孩子。”张莉乞求道。

安宁想了一阵,她实在不知如今在如何和父母相处,她是不怨了,可这些年也都这么过来了,再回到这里,她还真没想过。

“安宁,回来吧。”安宏凯也面带恳求的说道。

安远义夫妇也立刻说道:“回来住吧,小宁。”

安宁这次点了点头,一家人都如释重负。

有人说过,一个人不管经历什么,都需要最后支撑自己的东西,那样就算他输的一无所有,也还有人无怨无悔陪在他身边,这多半就是家人了。

安宁仍旧惧怕夏辰会离开自己,但至少这一刻她心里是温暖的。

安宁向父母保证这周搬过来,他们才放她离开,安宏凯开车送他们母子俩回家。

夏辰在安家和安宏凯玩了很久,后来安宁又在安家坐了那么久,小家伙早就累了,一上车就靠在安宁怀里睡着了。安宏凯瞥了一眼夏辰,见他已经睡去,才开口问道:“安宁,这件事你去和林琛谈过吗?”

安宁自然不会说他想和自己复婚,只摇了摇头。

安宏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俩?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喜欢你,可偏偏你们俩现在就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一般。”

安宁默然不语,看了看车窗外,这时时间已经晚了,路上的车稀稀落落,并不多。

安宏凯继续说道:“其实你可以去和他谈谈。”

安宁不明白为何一直对林琛并无好感的堂哥突然帮他说话,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刚才大伯那样说也是有原因的,前不久林琛突然把我们公司的股份全部送还给了我们。”

安宁震惊的看向他,无法相信林琛会如此轻易的放手。

安宏凯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不信,一开始我也不信,但当那些股份都送还回来后,由不得我不信了。”他又看了看安宁,“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狠心。”

安宁打断他的话:“堂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垂首看向怀里熟睡的夏辰,“但是这次出手的是他爸爸,我虽然没见过他几次,但我知道这人绝对是说一不二的,林琛面上和他不和,一直和他反着干,但大事上他拧不过他这位身居高位的父亲的。”

安宏凯沉吟了一阵,最后说了一句:“你试都不试,怎么就知道结果了?安宁,我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你是一往无前还是固执到底了?”

安宁和他再见,转过身就抱着夏辰回了简陋的公寓里。

或许他说的是不错,但事情远不止表面那样简单,过去是真回不去了,况且他们就是过去在一起的时候何时又真正开心过?

第十七回

安宁母子俩的东西并不多,安宏凯周末抽空就来帮她们搬家。

再次住进安家大宅,安宁甚至有些回忆不起以前住在这里的情景,物是人非,心境早就变了。夏辰倒是表现的兴奋,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

七年前,安家为了公司将安宁嫁进了林家,后来安宁和林琛离婚再远走,双方一直没有联系,早就有了隔阂,安宁和父母皆有些不适,相处也不可能像安宁出嫁前那样自然。只不过毕竟是血缘至亲,血脉相连是切不断的。

安宁和夏辰住回安家,张莉一大早就和张妈张罗起了一大桌的菜,可见她心里有多高兴。安远仁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安宁明白自己这个艰难的决定做对了,这里始终是她最后的依靠。

当晚,安宁接到了李念安的电话,对方这次没有铺垫,开门见山:“安宁,你决定好了吗?”

安宁站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床单和窗帘都是她以前最爱的,她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清香,肯定是母亲才洗过。

她并未多想,回道:“李总,你的提议很好,可能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这样的人还有你这个出色的人物愿意娶,我该是感恩戴德,甚至三叩九拜吧。可我心里骗不了自己,我不想勉强自己,也不想利用你。”

李念安低笑了一声,“果然是学中文出身的,连拒绝人都这么委婉。”安宁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你真的不想再考虑一下吗?你该知道,你这样做就是把儿子拱手让给林家。”

安宁并未回答,只礼貌的说道:“李总,这次谢谢你,再见。”

“那好吧,祝你好运。”

安宁等着对方挂了电话,她拉开窗帘望着远方葱翠的一片。人生总会要做很多重要的决定,是对是错很难评判,因为没人敢保证选另外一条路结果就一定会好,不违心便好了。

突然有人在外敲门,安宁忙过去开了门。

“安宁,我来看看你。”安宏凯坐到了她房里的椅上。

“堂哥,有什么事吗?”安宁知他不会无事来找她。

安宏凯笑道:“感谢你回来,你走的这几年,家里的人都不好过,所有人都生活在自责中。你回来,我们就都知道你原谅我们了。”

“堂哥,我说过,我并非没有怨过你们。可血浓于水,不管发生过什么,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安宁淡淡开口。

“其实这几年大伯身体并不好,去年年初查出了是胃癌中期,所幸发现的并不算晚,大伯也一直积极配合着手术化疗,现在还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我们都知道他是在等你回来。”

竟然就是她去年回来不久前的事,安宁一时也心痛难忍,在她心里形象高大的父亲也像是轰然倒塌了,原来他身体已经这般,他们都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只是现在没有发现扩散而已,一旦扩散,那恐怕就回天乏术了。